第一百三十六章 你还是尽快把自己嫁掉吧
傅白和子凝躲在山洞里之时,鬼哭城里已经乱了套。
迎亲的队伍迟迟没有回到城中,观礼的人开始骚动,等在自家府邸门口的赫连峥也感到事情不对劲。
他派手下人,和楼肃带领的修士一起,来到乱葬岗下。
在那个专供祭祀的小庙前,还有新娘子们留下的杂乱脚印。然而脚印顺着山路延续了一段之后,就突然消失不见。
赫连峥难得地显出焦急,他一面安抚好嫁娘的亲人,一面增加人手,在城中和乱葬岗仔细寻找。
韩九和白茫白翡也得到了消息。白茫说要不要去找傅白商量,韩九拧眉思索片刻后,摇头。
“按照傅白的性子,他肯定早就跟着迎亲队伍一起走了。”
白翡说:“那咱们三人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帮着找人吧,我估计肯定找不到,”韩九断言,“但那边有傅白跟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说不定等天一亮人就回来了。”
韩九的笃定给另外两人也塞了颗定心丸。不过虽然他说得很肯定,但心里也有顾虑。
傅白还在生病,他这病来得又古怪。晌午的时候还在昏迷着,这会儿也只是用药暂且缓解了一下症状,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病发。
万一病发之际,又遇到危险,那可真就容易凉了。
当务之急,还是得尽可能地找线索。
韩九这么想着,只身前往乱葬岗。
……
山洞里,两人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一个站在洞口处,一个坐在石头上。
“你多大了?”傅白突然问。
“十七岁,再过几天就十八了。”
“你这个年纪开始修炼有点晚,骨骼基本上已经发育完毕,又错过了最好的开蒙时间。在修真一途不会有大的发展了,放弃吧。”
子凝鼓起脸蛋。
“那我就去扫地打水,做个杂役弟子还不行?”
“我们门派的杂役弟子太多了。”
雷劫山的杂役弟子是轮流做的。而且只要轮到做杂役的那天,就可以免于陪大师兄练剑。所以门派的杂活,大家几乎是抢着做。雷劫山的环境非常好,连茅厕都是干干净净的。后山的花草树木、庄稼,还有蓄养的家畜长势喜人。
可以说除了在修真这方面没什么进展,其他的业务雷劫山弟子已经相当精进了。
掌门和几个长老倒是乐意见得这种画面。毕竟不是谁都适合修炼的,等将来这些弟子下山后,还能有门手艺混口饭吃。
总之,雷劫山已经没有多余的杂活再交给外人做了。
子凝被傅白的直男发言噎了一下。但她没有生气,反倒捂着嘴偷偷笑了。
“笑什么?”
傅白终于舍得回头看这姑娘一眼。要说子凝长得也算是个大美人了,他能这么清心寡欲的跟人家相处,估计也是因为活得太久,四大皆空了。
子凝笑起来眼睛弯成两道新月,她自顾自地乐了一会儿后,抬起脸说:“没事,我就是有点怀念。”
“嗯?”
“我原来认识一个人,和你很像。”
“所以他死了吗?”
“差不多吧。”
“哦。”
“对了,”子凝突然侧身,从自己的束腰内侧翻出来一个小玩意,“这个给你。”
她伸手一抛,那桃粉色的小东西就被丢到傅白手里。
“香囊?”
傅白摊开手掌,一个小巧的刺绣香囊在他手心,散发出一股草药的香气。
“一个姑娘家,不要随便把香囊送给男人。”
香囊自古以来就有定情信物的寓意,但子凝摆摆手,不在乎地说:“这个是给别人做的时候,顺手缝的一个。别想太多。”
傅白又看了看香囊上的刺绣纹样。
“这上面绣的是鸡吗?”
“……那是鸳鸯。”
“劝你一句,你还是尽快嫁给赫连城主吧。”
“为啥?”
“你这针线活太糙了,换个人家不一定能收你。”
“……”子凝脸颊泛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有的拿你就感激涕零吧!还不是为了谢你救我一命!”
傅白虽然嫌弃了一小下,但还是把香囊收了起来。
子凝还在愤愤。
“我说仙长你是不是没跟姑娘相处过啊。哪个姑娘听你说话不到三句都得气死!”
“是吗?我师妹现在还活得挺好的。”
“你有师妹?哦对,你刚刚提了一句。你小师妹怎么样?”
傅白回忆了一下傅青青,要他立马想出一个准确的词语来概括小师妹,还真是件挺难的事。
“圆圆胖胖,但挺招人喜欢吧。”
子凝听了傅白的形容,逐渐露出复杂的神情。
“你确定你说的是小师妹,不是自家养的神兽?”
“小师妹偶尔可能比神兽更有奇效。”
远在雷劫山的小师妹傅青青用力打了个喷嚏,正在和二师兄傅谦学做手工的她吸了吸鼻子,顺手拎起一块手帕要擦鼻涕。
“师妹那是我的帕子——”
傅谦尝试着阻止,但是失败了。
“放心吧二师兄,我回去给你洗干净!”
“罢了罢了,你拿去吧。”
傅青青正在学着雕一个小木人,她捏着小刻刀挫了一会儿,突然问:“你说刚才是不是大师兄在念叨我?”
在旁边乘凉喝茶的傅款笑她:“师兄能想起你啥?想你能吃?想你给他四处惹是生非?”
“哼!”傅青青嘴撅得能挂油壶。
傅寨也和师兄妹在一起。他刚刚练剑回来,正好路过,就在这儿聊闲天。
“算算日子,大师兄是不是也该回来了?”
“对啊!”傅青青附和,“当初师兄下山的时候,不是说几天之内就回来的嘛!这都过了多少天了?”
傅谦在做一件新的法器,听见其他人聊起傅白,他拿起软布擦了擦手。
“前一阵子听掌门和长老闲谈,貌似大师兄又接了一个任务,暂且还不能回门派。”
傅青青双手托腮,幽幽叹气。
“唉,希望大师兄能平安回来吧,我都想他了。”
此时的傅白已经准备走出山洞了。在出去之前,子凝撺掇他,让他把香囊挂上。
“这里面装的是艾草,辟邪用的。你戴上点有好处。你现在可得把自己保护好了,我还指着你带我回家呢!”
傅白实在是接受不了这个粉红色的配色,但他犟不过小姑娘,只得暂且把它别在腰带上。
“好了,外面雨停了,我们出去吧。”
傅白正准备带着子凝出去,突然间,熟悉的眩晕感又一次击中了他,让他脚下一踉跄。
子凝吓坏了,昔日的旧称脱口而出:“仙君!”
第一百三十七章 死生罔顾
仙界,华阳仙君府。
冒山君正在药园的一块石板上懒洋洋地晒太阳。他的原形是一只白虎,尽管得道成仙这么多年,依然保存了很多虎的习性。而且在非正式的场合,比如帝君突然召集他们这些上仙开会的情况下,他习惯于化作虎形趴着。
华阳这一园子的药草精贵得很,若是不能精心侍弄,哪怕在气候适宜的仙界,也是一片一片地死。此时他在小心地把周围的杂草拔掉。冒山君盯着他的动作,虎口一张,打了个大哈欠。
“你说你,仙山上长得野生仙草用都用不完,何必费这么大力气伺候这些绿草呢。”
“你个老虎懂什么,这都是情调。”
华阳心情不错,也就没计较冒山君嫌弃他药草的事。
冒山君趴着趴着,突然感觉肚皮底下有什么东西很硌。他伸出爪子在柔软的肚皮下面摸找一阵儿,翻出一个褐色花纹的大海螺来。
“哦?原来这海螺被我给带出来了。”
冒山君把它放在石板上空余的地方,用爪子拨弄来拨弄去。
“说起来,傅白很久没联系过咱们了。他最近忙啥呢?”白虎好奇地问。
“在找那五件沦落凡间的法器吧。”
“他傅白什么法器没见过?还亲自找?这么闲的?”
“嗯……这五件还真得他亲自去找。”
“为啥?凭啥?它们都是什么来头。连帝君都使唤不动的傅白,竟然都主动出马了?”
华阳嘴角的笑容变得有些神秘。
“它们的来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帝君对这件事很重视,让我们不要干涉傅白。”
“哦?连偷偷帮他一下都不行?”
“傅白用得上你我之时,绝不会客气的。你就别去添乱了。”
“好吧,”冒山君舔舔厚重的皮毛,“要我说,傅白赶快归位得了,凡界有什么好呆的。”
“他有他的因果要解。”
“又是因果。你们这些原形是人的神仙真麻烦。”
“麻烦?”华阳重复了一遍,无奈笑笑,“千年前种下的因,引发千年后的果。做了神仙也是有烦恼的,劫数未度,傅白归位之时尚且未到。”
冒山君的想法单纯,直来直去,想不明白就作罢。
“算了算了,你别在这儿给我念叨这些弯弯绕绕的,听不懂。我就想回到过去你我傅白三人把酒言欢的日子,那多快活!”
冒山君说到这里,又有点馋酒了。
华阳的视线落在那只海螺上。
“放心吧,就快了。”
……
傅白在一片混沌之中寻找出口。
他知道自己在梦境之中,雾气很浓,耳边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好似环佩碰撞。
还有别的声音。
处在浓雾之内,什么都看不清楚。傅白只能凭借耳畔的声响定位。
除此之外,还有兵刃交锋时凄厉的寒声。
“嘶唔——”
有谁受伤了,血液渗出皮肤的声音,在傅白听来格外地清晰。一个女子在忍痛,她负伤了,伤得不轻。
有谁在护着他。
傅白猛地睁眼,眼前一片火红,新娘子的喜服翻飞成焰。他看见挡在他面前的子凝踉跄一下,又堪堪地稳住身子,继续坚定地阻拦别人的攻势。
子凝的肩膀上下起伏很大,她已经到了极限,脸上滴落的汗珠把妆都溶化了。可眼前的敌人越逼越近,傅白尚且没有恢复意识,她必须撑住。
尽管她这么下定决心,但敌人的刀挥过来时,她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一阵后坠感忽地袭来。
子凝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后仰,与此同时,身后的人俯冲在前。傅白手中的剑锵地抵在对手的长刀上。剑眉蹙紧,他提力一撞,对方被逼退了两三步。
“仙、仙长,你醒了?”
子凝按紧手臂上的伤口,躲在傅白身后。两人面前是八十余个亡灵轿夫。这些轿夫就是之前刚走的那一批。
许是他们察觉到了,又或者是受了什么人的指示,所以他们折返回来,找到了逃走的傅白和子凝。
傅白手中的剑,不是他寻常用的,而是伞中剑。他另一只手拿着绣像伞,伞的表面缠绕着莹莹白光,纯净如月色,这是傅白的雷灵力。
虽然伞中的器灵仍是恹恹的样子,他们打不起精神的原因至今也没弄清楚,但已经要比之前在空城内完全无法唤醒的情况好很多了。
傅白将长剑再次收回伞柄之中。他一手伸向后,空白的手心不知何时多出一瓶伤药。
“服一颗。”
子凝接下,毫不犹豫地倒出一颗吞了。这瓶药是之前在雷劫山时,从白柏那里骗来的云踪阁上品疗伤药,药效自然非同一般。
虽然不能做到迅速愈合,但子凝身上的伤口已经没那么痛了。
“能自保吗。”
傅白头也没回,开口问子凝。
“能。”
子凝再也不复之前那副天真娇憨的模样,她的眼神变得坚定凌厉起来。
八十四个轿夫,都在这里了。
他们外表骇人,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颇具压迫感地挡在傅白二人面前。
傅白手中的绣像伞斜斜地垂着,伞尖锋利,泛着寒光。
这伞的伞尖被胡二娘改进过,用了最坚硬的材料。可以说,哪怕不拔剑,这把绣像伞自身也是令人胆寒的武器。
傅白右臂一垂,绣像伞的伞尖点在地上,磕出一个小小的坑。
轿夫动了。他们作为已经失去自我意识的腐肉烂骨,毫无章法地一拥而上,将孤零零的傅白拥在中间。傅白侧身避开一个,反手一扎,伞尖深深地捅进肉尸的体内。然而仅仅这般是不够的。
大量的雷灵力折线状从傅白的手心窜出,缠绕伞身,集聚尖端,在尸体内倏地爆发。那亡灵轿夫虽然没有痛感,但身体却反射性地抽搐,手中的残剑啪地坠地。
傅白右臂画了半圈,将手中的伞连带尸身调转,左手叠握伞柄,顺势捅进另外一具扑上来的尸骸,伞尖没入洞壁。
对穿,灵爆,耀眼到刺目的雷灵力将整个山洞照亮。白光渐落,地上多了两滩焦黑的灰。
嗤——
绣像伞的伞尖在原地划了一道弧线,傅白徐徐转身,面对着剩下的八十二具行尸走肉。
洞口的白光亮了一次又一次。即使傅白设下了三层结界,充盈的灵力却几乎要破其而出。
最后一具冲在子凝面前的尸体不动了,在他胸口,一截伞身凸出,又抽回。尸身化为灰烬,烟尘飘散,子凝窥见傅白漠然的脸。
死生罔顾,业障积深。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还是瞒不过你
“没事吧?”
傅白手腕一震,伞尖的骨灰被他抖落。他看向跌坐在地的子凝,问她。
子凝摇摇头,又垂下眼睛,不说话了。
之前的一战,让她的身份暴露出来。她压根就不是什么阴嫁的新娘子。
“我之前一直好奇,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让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如此胆大。不过后来想想,这鬼哭城怪异多多,城中人或麻木或惊惧,只有你一人,平静淡定,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寻常的事。”
傅白低下头,伸手抚上腰际的香囊。
“这里面装得也不是艾草,是一种能隐藏凡人气息的香草。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你不想让我被某个存在发现。”
子凝默默地注视着傅白,还是没有说话。
傅白走上前几步,调转绣像伞,用伞柄将子凝手腕的衣物挑开。
莹白的肌肤表面,覆盖了一块又一块不均匀的紫黑色斑点,仿佛被瘴气入体。
“这伤也是因为我吧。不是在这里,是在那个空城。我在昏迷之前,感觉到有什么人横在我前面,替我挡下了致命一击。那是你,对吗?”
子凝纤长的睫毛一颤,抬眼。
“鬼哭城埋藏着招魂幡,这并非一个传说,而是事实。招魂幡的器灵是一个看起来年轻柔弱的姑娘。她和城里的百姓一样起居生活,没有人发现,其实她是异类。”
被傅白点出事实之后,子凝反倒轻松许多。身体上的伤口已经不治而愈了。对于器灵来说,一般的刀剑枪伤很容易恢复,但高强的法术依然能够伤害到他们。
“唉,”子凝叹了口气,脸上却是笑的,“果然还是瞒不住你啊。”
她灵巧地从地上蹦起来,拍拍裙子上的土,站在傅白面前。
“你刚刚说的都对,我就是招魂幡的器灵。”她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鬼哭城内百姓的记忆,是因为你才会混乱的吧。”
“对也不对,”子凝伸手轻拍衣服表面,瞬间,那套火红的喜服就变成了一套玉白的襦裙,这是她习惯的打扮,“严格来说,鬼哭城内现在没有活人了,所有的人,早就在百年前那场大火中丧生。是因为我的存在,才能让他们用这种活死人的状态继续维持生活。”
正因为他们不是活人,所以他们的时间和凡界的不一样。也就是傅白之前看到的,那些城中的百姓在闲聊时,会反复地说起同一个话题。
而因为这座城本就该是一座死城,现在却突兀地停留在人间,所以整座城的时间也便错乱了。从外面进入到这里的人,慢慢地会被城内错乱的时间影响,也就出现了之前韩九那种,被同化的现象。
“为什么要让这座城复活?”傅白问。
子凝眨眨眼睛,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好。她走了几步,来到山洞前,外面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了绵绵血雨。
“原因有很多,但主要是因为我自己守在这里,比较寂寞嘛。”
“你替谁守着这里?”
子凝伸出双手,去接外面滴落的雨。
她幽幽地道:“傅白,你忘了很多事。”
“我……”
子凝制止傅白,让他先不要打断自己。
“你先别说话,我来——”
但她的半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中途截住,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被一把骨杖刺穿。
“唔。”
子凝猛地捂住嘴巴,鲜红的血液从手指的缝隙之间潺潺流出,仿佛没有尽头。她看见傅白立刻向她而来,但她伸手划了一道结界,阻止了傅白的脚步。
这结界是器灵用自身的生命力编织而成,若是傅白要解,最起码要花上半天的时间。
“别、别过来。”
子凝很清楚,有人正在强行闯入她的幻境中来。从乱葬岗到现在,包括那场血雨,都是子凝自己的手笔。她想营造一个和傅白独处的地方,哪怕只有一会儿就好。
刚刚那些轿夫突然折返时,她就已经察觉到不对。但她以为,自己的幻境还能再支撑一段时间,是她太天真了。
刺伤子凝的人,缓慢地挪动脚步,从山洞遮挡的地方走出来。他披着黑色的破旧斗篷,露出斗篷之外的四肢如枯骨。他用力抽出骨杖,失去支撑的子凝颓然倒地,大口大口地吸气。
这个人,傅白见过,在李家的祖庙。
当时他有攻击的意图,但不知为何半路中止,现在又出现在傅白的面前,还刺伤了招魂幡的器灵。
傅白微微抿起嘴唇。
说实在的,子凝也好,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也罢,都让傅白感到些许的不快。他厌恶被人安排和操纵的感觉,不管对方到底是为他好还是要他命。
绣像伞感知到傅白的怏怒,发出不安的嗡鸣。尽管隔着一层结界,子凝也感受到了这股情绪,无奈地苦笑一下。那个黑袍人同样被其影响,但被宽大的兜帽遮盖,看不清他的表情。
黑袍人骨杖敲击地面,紫黑色的龙息迅速撞击了一下结界。结界被撞得一颤,但是没碎。黑袍人似乎抬了下头,然后又转脸看向旁边的子凝。
“你现在杀了我也没用,”子凝淡淡地道,“结界已成,你是破不了的。”
黑袍人快速地说了一串话,看起来有些恼火。对面的傅白听不太清他们说了什么,但他伸手贴在结界之上,貌似打算强行破开它。
猜到了傅白的意图,子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启动了法阵。
在傅白的双脚周边,出现一圈淡白色的符文,这是传送用的,他认得。
子凝已经没办法维持人形了。
她的身体渐渐地变得透明,之前那些吐出的鲜血也慢慢地消散。子凝远远地望着结界之外的傅白,笑得很动人。
虽然她的嘴唇没有动,但傅白能听清楚她说的每一个字。
“虽然用这种不礼貌的方式和你重逢,并非我的本意。但能够再次见到你,我还是很高兴。傅白,我在等你,我们在等你,那个人……也在等。不必担心你忘了什么,你的记忆和你所拥有过的,都会回到你身边。”
她的声音变得飘渺,黑袍人似乎想要阻止传送的继续,但是没有成功。他恼怒地用骨杖重重敲了一下地面。
傅白回到了鬼哭城,手里多了一面幡。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人间无地着相思
傅白此时站在乱葬岗的山顶,脚下是数不尽的坟。
他右手中持有一面招魂幡。招魂幡是黑色的,幡旗的底边有些卷皱破烂,从外表看上去,倒没有半分仙器应有的华贵。
不过想到之前的绣像伞也是这般平平无奇,或许当初打造五仙器的匠人是个低调的人,压根就没想过给他的作品增添什么不必要的装饰。
刚刚从幻境出来的前一瞬,子凝的灵息已经相当虚弱。她似乎很不想让傅白和那个黑袍人见面,所以才宁可耗费最后一点力量,也要把人传送过来。
傅白站在这山顶也有一段时间了。在此期间,没有人追击上来,可见那个属于黄泉界的黑袍人也不能自如地往来两界。当初在有座山庄,他也是出现在黄泉井的旁边,那是两界最模糊的地带。
不过当时,他貌似还没有特别强烈的,要把傅白带走的愿望。而这次很明显,他要把人直接抓走。
或许是在此期间,他又改变了想法,或者得到了什么别的指令。
那么黄泉界的人,为何执意要带他走?
还有子凝,她最后说的那句,他忘记了很多事,究竟是什么意思?
傅白知道自己已经轮回过很多世。每一世,他都基本上有印象。不过人又不是无情的记忆机器,不可能面面俱到,把所有的经历都记得一清二楚。
但子凝这么说,他所忘记的事,绝非寻常之事。
而且这种忘记,不是他的本意,是被强行抹去的。
到底是谁……会做出这种事……
还有子凝提到的那个等他的人,究竟会是谁……
之前只是隐约有些怀疑,但傅白现在是肯定多了。他的轮回,他所掌握的前世记忆,不是什么白捡的才能,而是有强烈目的的。
他想等他出去之后,还得再尝试着联系一下华阳仙君他们,问问这都是什么事。
右侧的山路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傅白转过头,竟然是赫连城主。
赫连峥向来整洁的长袍多了许多灰土。他没有带一个随从,独身一人上了山,仿佛早已料到会在此处见到某个人似的。
他看见傅白,也没有惊讶的表情,而是又把视线滑向他手中的那面幡旗。
子凝说过,城中没有活人了。
现在的赫连峥,也早已不应存于阳间。
赫连峥用袖口抹了抹脸,虽然他并没有出汗,但他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脸上会有汗珠,结果反倒把袖子的土蹭到了右脸。
时辰到了。
傅白手中的招魂幡,忽然开始小幅度地震颤起来。耳朵将将能捕捉到的嗡鸣声水波状从他的右手散发,越荡越远。
山下,浩大的鬼哭城倏地掀起无名大火。火焰是从那一盏又一盏红灯笼烧起来的。城里有人在呼救,有人在长街跑动。那些外来的修士被这突然烧起的火弄得手足无措,一边救火,一边疏散城里的百姓。
楼肃和白茫仍在城中。两人率先察觉到这场大火来得诡异,而且鬼哭城的人,仿佛是被召唤了一般。他们停下了手中在忙活的事,高高地昂起头,像一尊又一尊沉默的雕像。奔逃呼喊的,只有他们这些外来的人。
在距离楼肃最近的一个妙龄女子,她在上一瞬还在把玩一盒胭脂,下一瞬就戴好红白面具,仰头,身子一轻,游魂般飘起,摇摇曳曳地荡走,奔赴那乱葬岗的方向。楼肃试着用仙术抓住她,但他只是稍稍碰到了女子的衣袖,这点布料立刻粉末一样碎了,仿佛被火焰吞噬过一般。
接连两三个人,都是这样。楼肃瞬间意识到这些人都不算活人了。他当机立断,要让滞留在城内的修士先撤走。
白茫也意识到这件事,他和白翡已经行动起来了。
数不尽的亡魂流星般划过夜空,又如同拱月的繁星,聚集在招魂幡的周围。傅白心念一动,一道陌生的法诀自动于脑中生成。他默念一句,那些游弋的魂魄便被幡旗吸纳。漂泊百年,总算于此安息。
和傅白一起沉默看着这场盛大祭典的,还有鬼哭城的城主。
赫连峥看着他的百姓变成一个又一个亡魂,眼底映着憧憧火光。他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把布包上面的活结解开。
这里面原来包着的,正是那奁匣里的灰烬。
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只艾草香囊,香囊的表面有刺绣,针脚粗糙,一看绣这香囊的姑娘心思就不细腻,针线活也不好。
鬼哭城的一切都在复原,连带着这曾经被烧毁的香囊。
还有那些一度缺失的记忆。
赫连峥一抬头,发现傅白的视线也落在这个香囊之上。他淡淡地笑了,说:“仙长已经见过子凝了吧?”
“嗯。”傅白应道。
“其实初次与仙长见面,在下就已经察觉到你我的相似。只是那时心里别着一股劲儿,不肯承认自己只是她孤独之时捏造出的幻影罢了。”
赫连峥将五指拢起,把香囊攥在掌心。
“城主早已发现,这鬼哭城不在阳界之事吧。”傅白问。
赫连峥摇头。
“如果不是子凝的力量逐渐变弱,我甚至无法察觉城门出不去这件事。鬼哭城的存在是依赖于她的力量。但在这百年中,她的灵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赫连峥还解释了,每次阴嫁仪式,就是为了巩固她的力量而存在的。
“曾经我能隐隐感受到子凝的存在,不管她在城内的哪一个角落。我一度以为这是心有灵犀,但现在想想,或许只是因为,我是她一手创造出的泡影罢了,”城主说到此处,有些无奈。可他话锋一转,问身边的傅白,“就在刚才,这种感应忽然消失了。仙长可知子凝现在在何处?她已经在幡里沉睡了吗?”
傅白没办法告诉赫连峥,子凝作为一个器灵,神识已经彻底破碎。再次将她聚集起来,或许要花费上千年的功夫。
他几乎不说谎,但在看见赫连峥逐渐变得焦黑的衣袖时,快要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
“她就在幡内。”
“是吗……”赫连峥释然地笑了,“即是这样,那我便安心了。”
赫连峥的身影缓慢地消散了。因为他并非鬼哭城内存在过的人,只能算是子凝生造出的,所以他不能像其他亡魂一般,回归到招魂幡内。
他自己也清楚这件事。
“韩先生的手艺很好,那个奁匣我很满意。只是这珍视之物,还是贴身放着最好。”赫连峥摊开手掌,看了看掌心的香囊,回忆起当初子凝将它硬塞到自己手里的一幕,含笑阖目,“人事已尽,我也该走了。”
他身形散尽,只留一地焦土。
招魂幡呜鸣一声,鬼哭城不复鬼泣之音。
第一百四十章 会被听到
“你在这儿啊。”
说话的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傅白回头,看见韩九气喘吁吁地爬上山。
“天,这山也太陡了,差点累死我。”
他用袖子作扇,扇了扇风,又翻手背抹去额头上的汗珠,然后往傅白所在的方向走。
“我方才在城内找了一圈,没发现你人,估计你就在这山上呢。”他缓了缓急促的呼吸,深吸了几口气,“回去吧,我们也该走了。”
傅白早已把招魂幡收了起来,因而韩九上山时,只是看见他两手空空,面对着燃烧的城池。
“走吧。”
他最后看了一眼,随后与韩九一起从山顶离开。
楼肃等人都在城外,有许多修士已经陆陆续续地离开,剩下的人为了防止再发生异变,准备过了今夜再走。
看见傅白出现,楼肃迎了上来。
傅白四下看看,问楼肃说:“楼师兄是打算今晚在城外看守一夜?”
“正是。”楼肃颔首,“鬼哭城周围的黄泉井又不少,我担心因为这场大火,会引出黄泉界的魔物来。还有,这城中的人……”
“城中没有活人了,”傅白道,“这不过是一个幻境罢了。”
“果然是这样吗……”楼肃低喃,“能够把我们这么多人困住,看来这背后的施术人也非同一般。”
傅白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子凝。一个从外表上看娇娇弱弱的姑娘,竟能维持这庞大的幻境百年之久。
“我也留下吧。”傅白答应留下来一起做收尾工作。
“那太好了。”楼肃欣然地道。
所谓收尾工作,其实也并不复杂。傅白检查了一圈,发现那些黄泉井没有复苏的迹象,而且连原本弥漫的阴诡气息也不见了。
傅白想,这或许也是子凝的手笔。她在最后离开时,耗尽了力气,将黄泉界通往凡界的入口彻底关闭。
城中的大火已经烧到了尾声,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傅白坐在一棵特别高大的树上。这棵树繁茂得很,枝杈密集粗壮。他盘腿坐下,怀中抱着绣像伞。一声轻唤,那个穿着火红宫装的俏丽女子便出现在另一枝树杈上,绣鞋轻轻点着枝干。
火神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傅白让她不要那么拘谨,找个地方随便坐。她低头左右瞧瞧,选了距离傅白有两三根枝杈那么远的地方坐下。
“你可知晓……招魂幡的器灵是子凝?”
傅白开门见山地问,火神歪头,微微思索一会儿后,对傅白说,其实虽然当时在幻境之中,她被招魂幡的力量压制,没办法出来,但是这一途所经历的一切,他们五灵都见证到了。
火神还说,他们的记忆也有不同程度的缺失。直到子凝现身,她才回忆起,这位也是仙器的器灵之一。
“那你知不知道,子凝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有谁在等着我……”
这句话火神自然也是听见了。但是她露出为难的表情,犹豫片刻后,对傅白摇摇头。
“仙长,这件事您迟早会知道的。”
“你们被下了禁制?”
“算是,”火神说出了一句很令人费解的话,“提起那个人的一切,就会被听到。”
傅白转头,看见女子脸上凝重的神情。
她没有说笑的意思,如果真的提到了一丁半点,真的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好吧,”傅白后背靠在树干,“那我便不问了。”
他问了几个问题之后,貌似就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但也没有让器灵回到仙器之中。火神看着傅白平静的面容,安静了一会儿后,轻声说:“请您不要怪罪子凝。”
“嗯?”
“守在这样一座死城,是很寂寞的事。”
“我没有怪罪她,”傅白想起了最后一刻,子凝那张落寞的脸,“我只是觉得,这世间不能掌握的东西未免太多了。”
傅白伸出手,手掌摊开,掌纹清晰。
“我曾经追求力量,为此苦练剑术。当我把传世的剑法都学过一遍之后,我却反倒茫然若有所失了。我也想摆脱轮回之苦,为此修炼仙法,也渡劫成了仙。但做了仙人之后,又更没了自由。仙人也不能从心所欲,仙人和凡人一样,自有自的苦。于是我再次轮回为人,我走过那么多个人生,见了很多事,认识了很多人,但不能超脱,反而被无形的线束缚得越发地紧。”
他把手掌蜷起,垂在身侧,抬头望着黎明前的残星。
“赫连城主像普通人一样生存,关怀他的百姓,爱护他的心上人,然而有朝一日他却忽然领悟到这一切都是泡影,他作为一个被创造出来的‘人’,迟早要被抹杀掉所有存在的意义。子凝为了某个我不知晓的承诺,孤零零地守在这里不知多少年。既然鬼哭城的时间是错乱重复的,那么她至少已经听过同一句话成千上万遍。她乐此不疲地欣赏着城中活死人的表演,一次又一次,直到她自己力量消散殆尽,还为了保住我,连神识都粉碎个彻底。”
“我们都是飞虫,”傅白说,“被困在宿命的蛛网之上,越是挣扎缠绕得越紧。”
火神蛾眉微颦,担忧地望向傅白。但傅白的自愈能力比较强大。说完了这些话,他站起身,拍掉衣服上的灰尘。
“伤感完了,我也该启程了。”
“仙长,”火神叫住了傅白,“身为一抹残魂,我们无法给您解惑。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护佑在您身边。”
傅白背对着她笑笑。
“那就多谢了。”
鬼哭城的大火已尽,这里成了一座废城。楼肃等人施加了强大的封印结界于其上,将它彻底封存起来。
傅白和白茫白翡,还有楼肃辞别,然后去找韩九。
“我打算回一趟门派,”傅白说,“先就此别过吧。”
“这回真的要回雷劫山了?你们掌门没又交给你什么任务?”
“没,”傅白摇头,“在外面太多日子了,我得回去看看。”
“你这大师兄也太忙了,不是有掌门长老什么的吗,”韩九把双手垫在后脑勺,“在山下不是要自在很多?”
傅白仔细回想他这一路,山上山下都是一样的糟心。不过他有些累了。
“嗯……那你就先回吧。”韩九与他辞别。
傅白与韩九最后聊了几句,然后就准备动身。可就在他转身之后,他看见了踉跄着走过来的孟昭平。
“你怎么还在这里?”
第一百四十一章 快乐练剑时光
看见孟昭平出现的那一刻,傅白心里一惊。
鬼哭城已经没了,城中的亡魂尽数被吸纳入招魂幡,按理说,应该不会再有任何漏网之鱼。
但这个孟昭平,又是怎么回事?
他自称是鬼哭城内的人,本该随着城池一起消逝,但他却这么明晃晃地出现在傅白面前,活人一样地,气喘吁吁地站在面前。
“仙长,这、这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昭平表现得比傅白还困惑,他是真的不明白,好好的城池,怎的就被一场大火给无情吞噬了。
傅白都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解释。
在这当口,韩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啊!”他伸出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孟昭平,“你、你怎么还活着?”
孟昭平更懵了。
“难道在下应该去死?”
“不不不,不是这个问题。”韩九收回手指,插入自己的头发,“你现在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就显得很奇怪。”
“欸?”
韩九刚刚从楼肃那里大概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然后他迅速组织语言,言简意赅地讲给孟昭平听。
听完之后,孟昭平久久会不过神。
“你的意思是……这座鬼哭城在百年前就应该消失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延续到现在。所以我作为城内的人……此时应该是死了的状态?”
“对。”韩九严肃地点点头。
傅白从头到尾都没说话,而是默默地观察着孟昭平。通常来讲,阳寿已尽却依然行走在阳界的活死人,如果被人点破,就会发生一些异变。
但他看了好一会儿,发现孟昭平除了表情有些崩溃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变化。
难道他还是活人?
仔细想想,他们与孟昭平的初遇,就是在鬼哭城之外。他与城内那些走不出城的人,似乎已经有些不一样。
“你跟我走一遭吧,”傅白提议,“我要回门派,正好让我师父们看看你到底是什么变的。”
孟昭平三观崩塌,此时正处于没有主意的时候。听见傅白如此提议,他立马点头如捣蒜。
“好好好,那麻烦仙长了。”
韩九一见这架势,也要凑热闹。
“带我一个带我一个!”他十分积极地举起了手,“正好我最近也闲得厉害。”
傅白斟酌了一番,捎带着韩九,貌似也没什么问题。反正他和雷劫派的某个人是老相识,说不定老早就去过了。
“那赶快吧。”傅白从袖子里取出三张瞬移符,一人分了一张。
这瞬移符是有固定传送地点的,无论傅白在哪里,他都可以立刻返回雷劫山。
三人找了一处僻静的角落,用符纸前往雷劫派。此时已是天亮,雷劫山山脚的村落渐渐苏醒,不知谁家养的公鸡啼喔两声。
雷劫山脚,两个出来打扫的年轻弟子昏昏沉沉地提着扫帚,有气无力地将地面的落叶清扫到一边。傅白没有惊扰到他们,而是亲自带着韩九和孟昭平从一条僻静的山路上山。
一般在这个时候,二师弟傅谦和四师弟傅寨已经开始早起练剑,三师弟傅款大概在药园采药,小师妹傅青青还在赖床。
掌门和几位长老也早该起了。
傅白选的这条路,其实应该会遇到其他几位师弟。但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也没碰见。大师兄还以为这几个不争气的师弟趁自己不在又偷懒。但回门派后,先去掌门和长老那里报个平安是首要,剩下的等他闲下来再说。
在掌门的居处,唐悟唐掌门和四长老白旭正围着荷花池钓鱼。两人仙风道骨,闲散地坐在池边,捻着白须,远观还以为是在清谈。
等凑近之后,才发现,原来他们在商量钓上来的鱼要清蒸还是红烧。
“掌门,四师父,弟子回来了。”
傅白在二人身后开口。
唐悟的耳朵动了动,忽然惊讶地道:“师弟,你可曾听见傅白的声音?”
四长老装傻。
“许是师兄幻听了吧。大徒弟明明还在外面云游,怎么可能没领师命就擅自回门派呢?”
“很是,很是。”
唐悟点头,认可了白旭的说法,然后又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钓鱼去了。
“二位师父,”傅白的眉心一跳,“徒儿有要事商量。若是您二老不愿商量,那么咱们就直接进入快乐练剑时光吧。”
“哎呀,”四长老夸张地一拍大腿,殷勤道,“这不是本长老的亲亲爱徒傅白吗?怎么样,下山云游一遭,收获不小吧?”
唐掌门也转过身子,笑呵呵地说:“徒儿回来了?回来就好。你晌午吃点啥?醋溜白菜?”
傅白欣赏了片刻师父们的浮夸演技,然后才开始步入正题。
首先要介绍身后的两个人。
“这二位是此次出行交结的朋友。韩九,昭平,这是雷劫派的唐悟唐掌门,和白旭白长老。”
韩九和孟昭平也很上道,主动说:“见过唐掌门、白长老。”
唐悟慈眉善目的,一边捋着胡须一边说:“嗯、嗯,都是很优秀的后生啊。傅白,先把你朋友安置下来,之后你再来找师父说你要商量的事。”
“徒儿领命。”
傅白把韩九和孟昭平两人带到门口,然后招招手,把四长老的小侍童雨禾叫来。
“大师兄,你回来啦!”雨禾颇为激动地抱住傅白的腿。傅白弯腰摸摸他的头顶,让他带着两人先去休息。
然后他折返回庭院里。
四长老白旭已经不见了踪影,大概是有意回避。庭院内只剩唐悟一人。唐掌门将两个粗糙的茶碗放在不及膝盖高的小几之上。这土色茶碗除了碗口一圈是平滑的,剩余的部分基本保留的未经打磨的质感。唐悟不喜欢用太精致的器物,他说这类有太多人工痕迹的物品完全失去了天然的灵性。
“徒儿,坐吧。”
唐悟看见站在廊亭最外的傅白,邀他坐到自己对面。傅白屈膝跪坐在蒲团上,腰板挺得笔直。
唐掌门瞥了一眼爱徒,满意地点点头:“看来你这一趟没白出去,有了诸多好的变化。”
“是这样吗……”傅白低语,“徒儿心中,倒是多了许多困惑。”
第一百四十二章 见你所见
傅白把绣像伞和招魂幡的获得情况简单地跟唐悟说了一遍。唐悟听过后,缓缓地点了两下头。
“两样仙器在手,必定会为你助力良多。徒儿要善用它们。”
唐悟没有主动提要见识见识这两样仙器。傅白问了一句,他慢悠悠地笑了:“年纪大了,好奇心没那么重。不过要叮嘱徒儿一句,若非必须,不要将仙器示人。”
“徒儿谨记。”
傅白又说了有座山庄李家,和他在鬼哭城的离奇经历。中间略去了一些说不得的细节,把其余的讲给了唐悟。
“有座山庄兄弟相残,鬼哭城阴阳两隔。嗯,你此番下山,的确经历了许多非凡之事。”唐悟缓缓地道。
“师父难道不觉得惊异吗?”
傅白觉得唐悟表现得似乎太平淡了。
唐悟没有立刻回复他,而是取了茶壶,慢慢地给傅白斟了杯茶。
“师父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很多事情都看过了,就没什么好惊异的了。”
傅白想了想,如果算上他前几辈子,那他的年龄是唐掌门的好几倍。
想到这里,他便问:“可很多人到了师父的年纪,依然没有做到不惑和超脱。”
唐悟哈哈笑了两声。
“徒儿,自然不是所有人老了后都能做到万事不惑于己。对一切事物保持好奇心,容易自得容易失落,也是很有趣的人生啊。”
“师父——”
唐悟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他捻着白胡须,让傅白低头看茶碗。
“傅白,你看看这碗中茶。”
傅白低头。
唐掌门沏的茶是清淡的黄绿色,里面有几根茶梗漂浮在上面。随着茶水的波动,茶梗上上下下起伏。
“看出什么来了吗?”
“有三根竖起的茶梗,是要有好事发生了吗?”
“嗯,说不定真的有。”
“师父……”傅白无奈。
“哈哈,徒儿莫急。”
“师父想让我看的是什么?”
“为师想让你看的,正是你所看见的。”
“?”
唐掌门笑了笑。
“傅白,你认为修真本质是在修什么?”
“修道、修善、修缘。”傅白脱口而出。
唐悟颔首。
“你说的都很对。但无论是修道、修善还是修缘,最终都会归结到‘修己’之上。己善则道善,己坚则道坚。你以为你迷失了道,其实是你看不清自己。傅白,通往至圣的路有千万条,没有哪一条是绝对的正确。换句话说,选择哪一条,都能称之为正确。偶有迷茫是很寻常的事,但你是有坚定道心的修者,为师深信你终会回归自身。”
“但是师父,徒儿这次下山后,身不由己之感愈发地强烈。就像这茶梗一般。”
他稍稍倾斜了茶碗,浮在表面的茶梗也随之一摆。
“若是我握着茶碗的手一斜,茶梗也随之漂动。若是我将这碗茶倾倒一空,那么这茶梗也便成了只能供人践踏的弃物。若是我将这碗中茶一气喝光,那么落在碗底的茶梗更是全无用处。此刻的我即是命,这茶梗即是我。”
“那么傅白,”唐掌门的目光慈蔼,“你愿意成为随波逐流、供人践踏、全无用处,乖顺地听从宿命而束手无策之人吗?”
“……”
傅白沉默一瞬,启唇道:“自是不愿。”
“如果不愿,那便去寻求改变吧。”
临着长廊的一树海棠开了,繁密的海棠花压得花枝低斜,一片花瓣恰好落在傅白手捧的茶碗中,泛起涟漪。
傅白的心思骤然澄明。
“多谢师父解惑,徒儿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唐掌门微笑着点点头。
“你是最让为师引以为傲的弟子,很多话无需点透,你自然明白。但傅白,为师有一言仍要告诫于你。前路多艰,切勿因为他人的三言两语,迷失了自己心中的道。”
“是,徒儿会铭记在心。”
“你的朋友,要好好款待,不要怠慢了人家。”
“好。”傅白应下,突然视线转向唐悟的茶碗,在临走之前,最后问了一句,“敢问师父在这碗茶中看出了什么?”
“为师看见的,只是一碗茶罢了。”
唐掌门端起茶碗,细细地品了一口,笑吟吟地望着傅白。
傅白恭谨地行了一礼,转身出了庭院。
在他走出去不久后,四长老白旭提着两条活鱼走了进来。
“咦?大徒弟已经离开了?我还打算烧一条鱼让他尝尝呢。”
“傅白现在有要事去做,鱼什么时候吃都行。”
“哎呀,师兄,这你就说错了。四长老的手艺,哪能是随时随地都能品尝到的?过了这村可没这个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行了行了,一条鱼让你吹个没完。”
白旭唤来一个弟子,让他把鱼提到后厨去,然后在唐悟的对面坐下。
“怎么样,傅白出去一趟,有没有什么变化?”
“嗯,傅白的心境和原来相比,有了变化。”
“师兄你说话就是喜欢说半句藏半句。到底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啊?”
“这不好说。”
“你又开始了。”
唐悟哈哈笑了两声,说师弟你这急性子,几十年都没变过。然后他撤掉用过的茶碗,给白旭倒了新茶。
“咱们年纪都大了,徒弟们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些事情是他们总该经历的,你我这样的老家伙,可不能随随便地代替啊。”
白旭摇摇头。
“我还没觉得自己年纪大呢,现在反倒被师兄你嫌弃老。”
“哈哈,好,算是为兄失言了。”
“不过傅白嘛,算是几个师兄弟里面最有主见,心术又最正的一个了。本长老倒是不怎么担心这孩子会走偏路。”白旭如是说道。
“不错,不错。”唐悟微微眯起眼睛,观赏院子里的海棠花,“徒弟们各自有各自的造化,咱们所能做的,也只是在他们茫然的时候,提点那么一两句,可有可无的意见罢了。”
“唉,不说那些了。孩子们也都大了。除了青青这个小丫头还跟个孩子似的天真,剩下那几个大的,由他们去吧。”
白旭不喜欢想太复杂的事,他的人生信条就是及时行乐。
“师兄,既然傅白回来了,不如把你珍藏的花雕取出一坛来?”
“你啊你,师兄这儿有什么你都惦记。”
“好歹也算是大徒弟第一次下山云游归来,很有纪念意义的!师兄你可不能小气啊!”
“好好好,说不过你。你叫人来取一坛吧。”
“妥了!”
……
傅白从掌门那里出来之后,先回了自己的居处,设好结界,不让外人随便进入。
然后把联络仙界的海螺,还有绣像伞和招魂幡,一起摆在桌面上。
第一百四十三章 非常记仇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找一找仙界的朋友。
傅白的记忆出现了很多空白点,他觉得这应该是被人故意裁剪的记忆。如果询问仙界的朋友,说不定他们会知道些什么。
他把海螺的位置摆正,轻轻敲了三下,里面传来的海浪声一波接一波。
傅白坐在桌边,静静地等待着。
然后他听到海浪声戛然而止。
?
按理说,这个海螺电话不应该会出现故障才对。在鬼哭城没能拨通,是因为那边在两界交界,也就是说信号不好。
但在雷劫山,应该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
仙界,华阳把已经不再作响的海螺倒扣在玉桌上,对面的冒山君心惊胆战地看着他这一举动。
“华、华阳……”白虎的厚厚的爪子搭上玉桌,像人一样立起来,“那应该是傅白拨来的吧?”
“没错。”
华阳挥着锄头,在一片空闲的土地上刨出一条垄沟。
他的动作慢悠悠的,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做农活的样子。
这片是新开垦的药田,他要在这里种满还魂草。还魂草,顾名思义,就是一种能够修复三魂七魄的仙草。这种草的生长时间很长,而且比较娇气,需要精心伺候才能顺利长大。
冒山君很快就被他要种的东西吸引了。它向前一扑,扑到华阳放在药地旁边的一堆种子,轻轻嗅了嗅。
“你种这么多还魂草干嘛?”
“秘密。”
“……”
大老虎的嘴巴张了一会儿,又不死心地追问:“还魂草是用来复原人的三魂七魄的,你是要准备着救谁?”
“秘密。”
“……”
白虎简直要疯。
但它还没来得及撒泼,放在桌子上的海螺又开始嗡嗡嗡地震动。
冒山君叼着海螺来到华阳面前。
“估计还是傅白。要不你接一下?他很少联络仙界。说不定有什么要紧事。”
华阳放下手中的锄头,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珠,拿起海螺。
他掌心灵力一闪而过,海螺停止震动,然后他把它随意地丢在白虎的背上。白虎手忙脚乱地接住,后背轻轻一拱,把它叼在嘴里。
“呜呜呜呜呜呜。”
“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白虎把海螺放在地面上。
“我说你现在真是出息了,连傅白主动发来的联络都敢挂?”
“嗯哼。”
“华阳仙君,厉害厉害。这要换做是我,我连想都不敢想。我要是这么做,傅白他归位之后非得把我的皮给扒下来当脚垫……”
华阳面带微笑,其实心里也在发怵。按照傅白那脾气,记仇肯定是要记仇了,报复也必定是得报复的。
好在人皮不能当脚垫。
冒山君还是没弄明白,为啥华阳把几次三番地把海螺挂断。
“你这么弄是要干啥?怎的,帝君又下禁令,不让你随便联系凡界了?”
“据我猜测,帝君应该还是不敢下这种禁令的。”
“那你还……”
“这也是个秘密。”
“你的秘密还真多。”
“活的太久了啊,没办法。”
“罢了罢了,我也不问你了,”冒山君知道华阳的嘴很严,如果他不想说,就算上刑他也是不会说的,“我去一趟福君那里。”
“做什么?”
“我给你求个保命符,等求回来你烧了冲水,或许还能免去一灾。省得将来传出什么华阳仙君被同事活活打死的新闻……”
“等等。”华阳突然把白虎叫住。
“怎的,你还不需要?”
“不,给我求两张……五张吧。”
“……”
雷劫山上,傅白尝试着打了几遍,始终接不通之后,也就不再尝试了。
华阳不肯接,最起码说明两件事。
他知道什么内情。
他必须瞒着自己。
傅白盯着手中的海螺,思索了一会儿后,把它收起来。
然后他把绣像伞中风水雷地火五个器灵全部召唤出来。
因为自身的灵力不同,五个器灵呈现出的光晕也不一样。在傅白的周身很快聚集了五团光焰,随后光焰慢慢地凝聚成人形,站在了傅白的面前。
风神刚刚显现人形,就懒趴趴地伏在桌面上。
“小白你无缘无故地把我们叫出来干嘛啊……又要打架吗……”
水神脾气暴躁,但认主之后对主人特别忠诚。他双手揪住快要黏在桌子上的风神说:“你快点起来,傅白肯定有事要和咱们说。哎呀你别懒了!”
地神还是老样子,安安静静地站在离傅白不远不近的地方,等待他下达命令。雷神的人形是一个纤瘦的少年形象。他胆怯地用眼睛瞟了瞟另外四个,然后默默地蹭到距离主人最近的地方。
见傅白没有任何排斥的意思,他便安心地站在这里。
火神还是老样子,最善解人意的那个。她大概猜到傅白叫他们过来的意图,因而有些担忧地皱起了眉。
傅白让他们几个先坐下。在靠近他的桌面上,摆放了一张纸,上面写了零星的几个字。傅白在遇到一些让他费解的事情时,喜欢用列举的方法,让自己的思路更清晰。这是他从前世继承下来的习惯。
纸面分成左右两半。
左半边记录的是他目前比较困惑的几件事。首先是他的记忆问题。关于自己的记忆,傅白把转生的这么多个轮回从头到尾捋顺了一遍,发现真正缺失得比较厉害的,是第一世。
第一世同样是修真背景。在那一辈子,傅白成功跻身仙班,当了一段的神仙,然后又因为想追求自由,就重新堕入轮回。
以上是傅白回想起来的几个主要的时间点,但其中有几个地方,他记不太清楚了。
一是记不清成仙之前的经历。他隐约地能回忆起,有两三个和他关系非常密切的人,但他想不起来他们的模样,也记不得他们的事情。二是在成仙之后,他有一段在黄泉界的特殊经历。但在这一段经历中,他遗忘了某个非常重要的事,或者是人,任凭他如何回想都想不起来。
傅白相信这两个点,已经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被他遗忘的某个人,或者某几个人,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一定非常重要。这个人,说不定就是子凝最后所指的那个等他的人。
第二个比较困惑的事,就是那个多次出现在他面前的黑袍人。这个人来自黄泉界,他就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么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傅白暂时还没有列解决的办法。他想先问问这五个器灵。
“我有一事,想要问你们,”傅白抬头,看着屋子里另外的五“人”,“你们到底还记得多少事情。”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千年划水
傅白的问话一出口,其余五人的表情顿时一变。
“傅白哥,”雷在外貌上看大概是他们几个当中最小的,对傅白的称呼也不一样,“你怎么、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件事来了?”
风神双手交叠平放在桌面,下巴垫在手肘间,歪了下头。
“哦?小白你想了解我们的事?可以啊。那要从哪里说起呢……我唔唔唔唔……”
风神还没来得及说出任何有价值的句子,就被后面的水神用袖子罩住了头。水神虽然性子急,但他又不傻。他看了眼在站在自己旁边的火,火神略略思索后,询问傅白:“仙长,我可以坐下来吗?”
“自然可以。”
火神姿态款款地坐在了傅白对面的位置。
傅白又道:“我知晓你的难处,你可以只讲你能讲的。”
红衣的姑娘微微颔首,一双含着秋水的眼睛徐徐掠过其他四灵。
“我们五灵,是依附于绣像伞上的器灵。仙长您应该知道,不是所有的法器,都能孕育出器灵。”
“这我知道。”
“器灵的形成是在法器成形之后,要经过几十年、甚至成百上千年,才能孕育出一个器灵。像我们这样,数量在一以上的灵体,更不是寻常资质的法器能够承载的。或者说,按照常理,都不应该存在数量超过一的器灵……”
“此话又怎讲?”
傅白知道法器能够孕育出多个器灵,但要说怎么在一个铁疙瘩里面孕育出这种类似灵魂的东西,他就了解得不够多了。
火神深深地看了傅白一眼,然后半垂着眼帘。
“像我们这样的器灵,其实并不算是完全地由仙器孕育。准确来讲,应该说,我们算是原主人的一部分。”
“一部分?”
“对……”
“你们的上一任主人,是谁?”
火神沉默了一下,看来这是不能说的内容。
“那你们最初的锻造者,又是谁?”
火神依然是沉默。但似乎担心傅白有什么误解,她又跟着解释一句:“仙长,并非我们有意瞒着您,而是因为我们的记忆也被封印了几段,再有就是,我们被下了很强的禁制。如果我们说了不该说的,就会神形俱损,彻底陨灭。”
最后一句话不可谓不严重。按照火神的形容,他们五个被下的,应该是最强的禁制。
现在器灵和仙器已经融合到了一定的程度,如果器灵毁灭,仙器也基本上保不住了。
“那我再问一个问题,你们原本是来自黄泉界吧?”
“不完全是。应该说,是我们随着绣像伞,陨落到黄泉界。”
“黄泉界……”傅白的手指搭在桌缘敲了敲,“那天的黑袍人,你们可识得?”
火神摇首。
“不识。”
火神的表情很坦诚,不像在说谎。再看其他四个,也是一脸迷惑的样子,看起来的确是不晓得对方的真实身份。
那么这个人为什么要冲着自己来呢?
一般的情况下,一个人主动接近另一个人,肯定是要图谋某样东西。傅白随身携带的宝贝也不少,但还没有到绝无仅有的地步。要说最珍贵的,就数这两件仙器。
但瞧那黑袍人的意思,和他对子凝的态度,貌似他并不想要所谓的“五仙器”,甚至觉得子凝有些碍手碍脚。
如果不是图谋他的东西,难不成,是想要他这条命?
傅白又思索了一下,也不对劲。
那个黑袍人,虽然两次见面对他都有攻击的意思。但第一次好像有些无厘头,他只是跑错片场。第二次他也没有下狠手攻击,看他的目的,貌似只是想破坏结界,然后把自己抓走。
所以他的根本意图,就是把自己带到黄泉界去?
让他去黄泉界能干啥?称霸全界?
傅白很久没有去过黄泉界了。他对之前在黄泉的日子有零星的印象。黄泉界的地盘划分很乱,是个妖怪都能占山为王。那边的妖修和魔修争强好斗,动不动就燃起战火,一个繁衍了上百年的族群,搞不好就被另外一个部族给灭了。
傅白当时进入黄泉界,是有自己的任务的。这个任务基本上不与那些黄泉土著发生冲突,所以应该也没有和谁结过很大的仇恨。
不过傅白自己理解的结仇和旁人貌似不太一样。按照他的理解,这个世界上基本不存在他的仇敌,天下太平。
如果想要知道真相,那么就要深入黄泉界。但现在凡界和黄泉界的入口基本上都是封死的状态。以他当前的身体,贸然闯入,稍有不慎就会魂飞魄散。
唉。
傅白叹了一声气。
他感觉自己好像在跟空气斗智斗勇,真累。
“傅白,你可以把五仙器集全。”
一直沉默寡言的地神突然间开口了。
“你是说……”
“不可!”不待傅白追问,火神便立刻打断,同时对地神抛去一个不赞同的目光。
“仙长,”火神定了定神,面对着傅白,正色道,“由一人集齐五仙器是很危险的事,恳请您千万不要冒这个风险。”
地神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
“这是不可避免的。”
“但是五仙器并不一定会同时现世啊,”火神有些着急,“若是不去主动寻找,仙器的现世有可能相隔百年。这样时间还会宽裕一些……”
“不会了,”地神知道火神只是在自欺欺人,他直白地道,“绣像伞最先现世、紧接着便是招魂幡。浮焰,你难道还没明白吗?不是因为什么时机巧合,和子虚乌有的预言,而是因为我们的灵息变弱,无法维持原状,才会一个接一个地在凡界现身。”
火神,也就是浮焰,在听了地神的话之后,哑然片刻。
地神说的的确是事实。如果不是因为力量所剩无几,他们压根就不会在凡界现身。子凝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要是她的实力一直都在,那么鬼哭城永远会维持现状。而正是因为她布下的幻境不足以控制城内的每一个人,才会被鬼哭城的百姓发现了端倪。
火神虽然没办法反驳,但仍有不甘。地神的态度不激烈,但也很坚持。
傅白看向另外的三个。
“你们仨就不想说点什么?”
风神说:“我们仨就是划水的,都划了好几千年了。讨论正事时,直接跳过就行。”
第一百四十五章 我们有名字的
风水雷地火五神,其实各自都有名字。风神虚谷、水神雨韶、雷神震生、地神坤载、火神浮焰。
这是风神虚谷后来告诉傅白的。
“小白你喜欢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吧,我们不介意这个。”
虚谷捻起一枚茶点,放入口中边咀嚼边说。
“那我还是叫你们的名字吧。”傅白决定,因为风神水神什么的,听起来逼格很高,其实很烂大街。很多制作法器的人,水平不咋地,起名字倒偏爱往大了起。
地神坤载和火神浮焰争执不下,剩下三个排坐吃瓜。傅白想了一会儿,同意了坤载的话。
“我来收集五仙器。”
“仙长……”浮焰咬了咬下唇,不是很赞同,但又没办法动摇傅白的决定。
傅白下次决心,并非鲁莽,他有自己的考量。
“就像坤载刚刚说的,五仙器的现世已经成了定局,没办法逆转。那就总归要有人来集齐他们。你们和子凝,都认了我作主,我想这应该是一种独特的因缘。再说现在绣像伞在我之手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修真界,麻烦已经惹下了,再多也无所谓。”
傅白说了几个原因,其实还有别的,但说多了也没用,总归是要找齐的。五个器灵听见傅白的决定之后,都没说什么。坤载本就是这个意思,另外三个凑数,而浮焰,最后也点了头。
既然这是傅白的决定,那他们就要尽心尽力地助他完成。
下一步的计划确定之后,傅白打算先去看看韩九和孟昭平怎么样了。剩下的细节,可以再慢慢商讨。傅白没有强迫器灵回到绣像伞本体之中。他让他们自便,只要别被人发现了就行。
然后就独自一人离开了。
等傅白的声息彻底不见后,浮焰看向坤载,眼神里有压抑的不满。
“为何要把傅白逼上绝路?”
坤载不喜欢多说话,但如果他不好好回答,浮焰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于是他说:“傅白早晚会走上这条路。这是他曾经种下的因,也该由他来解这个因。”
“但是这会要了傅白的命……”
坤载摇摇头。
“浮焰,别太小瞧他了。他可是傅白。一尊之下,众仙魁首。”
浮焰的手指指甲陷在肉里,她紧了紧两手,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不管曾经是怎么样,这次,她不会再坐以待毙了。
虚谷和雨韶大概能体会到浮焰的心情。雨韶难得地劝解别人。
“浮焰,你也别太紧张了。这不还有很长时间嘛。再说那个人被封印了这么多年,不会呜呜呜呜――”
雨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虚谷隔空弹了一块糕点堵住嘴。
“慎言。”
风神虚谷打了个哈欠,眼睛眯起来,仿佛随时又要睡过去。
水神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差点犯了大错误。他轻拍了自己的脸一下,长点记性。
雷神在五灵之中年纪最小,有一些事他没有经历,或者印象不深。看见其他四灵这么严肃的样子,他茫然困惑地左右看看,然后犹豫着想出门。
“震生,去哪儿?”火神浮焰是五灵之中唯一的女性人形,平时也充当着半个妈的角色。
“我,我想去找傅白哥,看看、看看他在做什么……”
震生小心翼翼地瞥了浮焰一眼,又飞速地垂下眼睛,眼珠骨碌骨碌地左右转,很不安的样子。
浮焰叹了口气。
“去吧,记得隐藏好自己,别被人看到了。”
“欸。”
震生乖乖地应和,然后化作一团灵焰飘了出去。因为认主之后,器灵可以很轻易地辨认主人的气息,所以他也不担心会走丢。
事实上傅白也没有走多远,他正在跟路过的弟子询问韩九二人的住处。
问清楚之后,傅白又想起一事。
“怎的不见我师弟他们?”
傅白上山有几个时辰了,却连师弟的人影都没见到,而且是一个都没见到。
这很奇怪。
虽然师弟们比较怕自己,但还不至于躲到这种程度。
而且他许久未回门派,难道师弟们就没有一丝丝的想念?
大师兄可太伤心了。
傅白问了一句,眼前的弟子回答说,二弟子傅谦接到山下一户人家的邀请,要做法事,在大师兄回门派之前下山了。
三弟子傅款替四长老寻一味珍稀草药,这药草雷劫山产不出,所以他也一大早背着药篓走了。
四弟子傅寨是到了云游的日子,本就该在今天下山。所以他前一晚收拾好行囊,起早离开了门派。
至于小师妹傅青青,因为在山里闲不住,所以逼迫那位叫吴辜的路人弟子陪她下山游玩,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可好,傅白好不容易回一次山,碰巧几个师弟师妹都不在。
算了,不在就不在吧。
傅白没有深究原因,放过了这个战战兢兢的路过弟子,然后动身去了韩九和孟昭平那里。
在他走之前,突然发现有一小团白色的灵焰小尾巴似的跟着他。他认出这是雷神震生。
“你怎么跟来了。”
灵焰抖动几下,摇身变成一个少年的模样。震生胆怯地望着傅白,小声说:“待在屋子里没事做,我、我可以跟着傅白哥吗?”
傅白想了想,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那你跟我来吧,我要去找韩九他们。”
“好……”
震生变作人形后,就没有再变回去,他小跑两步,走在傅白身边。
傅白走路时顺手捋下来几根草叶,他手指翻动,编成一只蝈蝈,递给震生。
“这个、这个是给我的?”
少年雷神很惊喜,还有些不敢相信。
“拿着玩吧,随便编的东西。”傅白让他收下,“我一直想问问,你们的性格是天生的还是工匠设定好的?一个个差距也太大了。”
震生把傅白给他的蝈蝈捧在手里,小心极了。
“这是……天生的,”他回答之后,又觉得不太准确,于是稍微更正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就是、一开始就这样了……”
“哦,那就是天生的呗。”
傅白也就是随便一问,没打算较真。
他们来到韩九二人下榻的客居,找人,却发现俩人都不在。
“跑哪儿去了……”傅白嘟囔着,不得已,来到房屋后边找。
这回找着了,俩人在悬崖边上生离死别呢。
一个要往下跳,另一个强拉着不让他跳。
第一百四十六章 求生意识太低
悬崖上风很大,傅白的白色长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张大嘴巴说话的韩九也灌了一肚子风。
“老孟!老孟你清醒一点!你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半个身体挂在悬崖外,只有腰部被韩九用绳子勒住的孟昭平呜呜了半天,情绪十分激动。
傅白在旁边冷眼看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一手捏着匕首割断绳子,另一手抓住孟昭平的手臂,把他甩到一棵老树之下。
“你们两个不好好休息,在这儿搞什么生离死别的桥段?”
韩九抹了把头上的汗珠,指着旁边抱膝自闭的孟昭平说:“这老孟,也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非说自己不想活了,要跳崖!”
孟昭平可怜巴巴地倚靠在大树上,抖着声音:“傅兄,我连家都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傅白晓得了,大概是这孟昭平此时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鬼哭城被少了个精光,而他自己也变成了不人不鬼的东西,所以受不了打击,崩溃了。
再回想一下,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孟昭平就因为进不去城门要上吊,可见他的求生欲,不是一般地低。
傅白在心里叹了口气。
然后他开导孟昭平道:“我带你来雷劫山,不就是为了解决你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鬼哭城的人在百年之前早就应该安息了,你这个时候去悼念,是不是有点晚了?”
虽然傅白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孟昭平暂时还无法平静。他的眼神空洞无光,嘴里碎碎念着什么,乍一看倒有些魔怔。
傅白无法,只得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先解决孟昭平这件事。
“走吧,我带你去见见我师父。”
傅白想了想,几个师父里面,二师父朱越对于这种事应该比较擅长。
“我们先去我二师父……”
他话音未落,只听韩九惊呼一声,一个人形以迅疾的动作从树下猛地窜了出去,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咻地坠下了悬崖。
傅白:……
随后他疾跑几步,也果断地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一阵寒风吹过,留在上面的韩九傻了。
“啊???你们怎么都跳下去了???”
他踉跄着往悬崖边跑,两手扒住岩石,尽可能地往下面看。
悬崖底下全都是一团一团的白云,什么都看不清楚。韩九叫了几声两人的名字,几近绝望之时,有什么东西穿透了云层,慢慢地浮了上来。
是傅白,还有被他拎着后衣领的孟昭平。
后者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昏迷了过去。
韩九大大地松了口气,搭把手,让孟昭平躺在地面上。
“他这是怎么了?吓昏了?”
“不是,是我把他敲晕过去的。”
“啊?!”
傅白理直气壮。
“他太能闹腾了,晕过去还好办些。走吧,现在去我二师父那里。你去吗?”
“去,去去去。”
韩九点点头,又看向晕厥的孟昭平。
“那要把他背过去吗?”
“不用。”
傅白吹了个口哨,两朵力士菇从不远处跑了过来,当当当地砸得地面直震。这两朵是傅白早早放养在雷劫山上的,以备不时之需。
“你这蘑菇养的,花样还挺多。”
韩九有些惊异地看着这么大个头的蘑菇。
“我那里还有一园子。要看?”
“不了不了,”韩九想象着一菜园满地乱跑的蘑菇,就觉得画面魔幻惊悚,“谢谢你的好意。”
“不谢。”没能展示他的劳动成果,傅白还觉得颇为遗憾。
力士菇把孟昭平抬到了二长老朱越的院门口,门口的小童看见大师兄前来后,蹬蹬地跑去院子里通报。
“长老!长老!傅白师兄回来了!”
二长老本来在悠闲地把玩一套玉雕的棋子,听见小童的声音,差点把棋盘给掀了
他动作迅速,马上把所有吃喝玩乐的东西藏在看不见的地方,然后在案几之上摊开一本棋谱,假装饶有兴致地看起来。
“二师父,徒儿可以进来吗?”
傅白在外面问了一句,朱越腰板直了直,很有长老威仪地说了一句:“进来。”
傅白进门之后,迅速地扫了一圈屋子内的摆设,然后视线锁定在二长老所在的床榻之下,那里有一块金色的绸布,绸布的一角散开,露出棋盘的一缘。
二长老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借着下地穿鞋的功夫,不动声色地把棋盘往里面踢了踢。
“徒儿来啦,这二位是你的朋友?”
傅白视线上移,对那块棋盘视而不见。毕竟他今天是有正事来求二长老的。
“师父,我想请您看看我朋友的病。”
傅白把孟昭平的情况大致和朱越说了一遍,朱越捻着胡子,感到很稀奇。
“奇事、奇事。为师见识过不少被操控的活死人,倒还没见过这样解了术后还能好好存活的活死人。”
“师父,”傅白插了一句,“他真的不是活人?”
“徒儿有何想法,不妨说出来。”
“我猜测,他会不会是外地人。只不过因为在鬼哭城停留的日子太久,就被那里的环境同化,发生记忆错乱,便把自己当作是本地人了。”
“嗯,”朱越颔首,“你说的也并非没有可能。”
“那长老,现在该怎么办呢?”韩九从旁边冒出来。
“咦?这位是……”朱越惊讶地看着这个不认识的青年。
“这是我朋友,韩九,在下山游历时认识的。”傅白一带而过地介绍,然后又继续说回孟昭平的事,“师父现在可以好的法子?”
“其实最好是趁他清醒的时候,问问他能记得多少东西。”
“不可,”傅白摇摇头,“他现在一醒过来,马上就要去寻短见。不如咱们先看看他到底还是不是凡人,等他清醒,直接给个结果,也算让他安心。”
傅白的建议得到了二长老的认可,于是他们来到一间比较空旷的屋子,屋内只有一张竹床,孟昭平躺在其上。
朱越牵来一头通体白色的灵兽。这灵兽浑身上下毛茸茸的,像硕大的绵羊,眼睛也被掩盖在长毛之下,完全看不到,只有黑黑的鼻尖偶尔动一动,证明这是个活物。
二长老解释说这灵兽叫“聂”,擅听。让它来,就能听出眼前的到底是人是鬼。
第一百四十七章 祖宗辈的
聂动了动庞大的身体,绕着竹床走了两三圈,一边走一边嗅。白色灵兽的毛皮实在是太厚了,连四肢都遮盖起来。它在走动的时候,就像一坨白色的雪在绕圈滚。
等走完了第三圈,灵兽停了下来。它“呜呜”低吟两声,声音很轻,如果不仔细听都听不到。
二长老似乎听懂了灵兽的意思,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他又亲自上前,手指搭在孟昭平的手腕间,探了探脉。
聂没有被牵回原来的地方,脑袋动了动,仿佛在感知什么。忽然间,它再次挪动沉重的身子,缓慢地蹭到了傅白身边。
傅白本来还在关注孟昭平的情况,突然有一大股热源向自己袭来。他一低头,左腿旁边一大团白毛,这灵兽磨蹭磨蹭着,居然蹭到自己这儿了。
因为这灵兽在源源不断地散发热气,傅白有点怕热,就站远了点。
然后,这团白毛就跟失去了支撑的白年糕似的,塌了一下,又慢吞吞地恢复原状,向右两步,再次贴上傅白的腿。
傅白都快热出汗了。
“师父……”
二长老一心把脉,没留心自己的灵兽究竟溜达到哪里去了。等他听见傅白的求助声时,他的爱徒快要被白毛给捂死了。
这个聂,趴着的时候,是圆圆的一坨白。等它收起前肢站起来,竟然有狗熊那般高。傅白一个不察被它扑到身上,感觉自己像是没入雪堆之中,都要喘不上气了。
韩九正在旁边,一边努力憋笑,一边努力把灵兽揭下来。
二长老看见他们的窘态,哈哈大笑。原来聂作为灵兽,特别喜欢亲近灵力精纯的修士。虽然它不会做出什么吸食凡人灵力的行为,但这么大一坨贴在身上,也是很沉重的负担。
朱越拍了拍灵兽的大脑袋,又搔了搔大致是它下巴的位置。灵兽呜呜两声,很舒服的样子,慢慢地从傅白身上下来,又恢复了雪团的模样。傅白深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无奈地看着自己衣服上到处都是的白毛。
“好了好了,别一脸痛惜的样子,师父赔你一件不就完了。”
二长老拍拍傅白的肩膀,无数白色的细软毛发飞到天上去。
傅白打了个喷嚏,又用手扇了扇半空飞舞的白毛。
“怎么样了,师父。”他还在关心正事。
“徒弟,你这个朋友,还算是人。”二长老把一根兽毛从自己的鼻尖取下来,“但他的真实年龄,其实已经很大了。”
“有多大?”
“保守地估计,最起码得有二百岁。”
“二百岁?!”韩九惊道。
傅白又看了看孟昭平的脸。此时的他平躺在床上,面容沉静,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无论从哪里看,这都是一个不满三十岁的年轻人。
但是二长老却说,这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实际上都够得上祖宗辈了。
“师父,确准吗?”傅白问。
“确准,确准。聂刚才听了一圈,我又看了看他的骨相和脉象,他的年纪的确很大了。一般来说,没有修炼根基的凡人,很难活得如此长久。我刚才探了一探,他没有灵力,并非修士。既然如此,应该是有过什么奇遇才是。”
朱长老如此推测道。
“嗯。”傅白点头。
“傅白,既然老孟自称鬼哭城人,那么他是如何在百年前那场大火里活了下来呢?”韩九又发现一处细节。
韩九提出来这一点,也是傅白刚刚想到的。他琢磨了一下,变出一只幻术菇。用这只幻术菇,辅以仙术,能够协助他窥视孟昭平的记忆。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傅白只能探索到很浅显的一部分。他唯一能看见的就是那场百年前的大火,说明这是孟昭平曾经经历过的。这反过来也能证明,他的年纪真是不小了。
“我们把他叫醒吧。”
傅白在孟昭平耳边打了个响指。孟昭平幽幽转醒,一醒来,就看见四个脑袋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你醒啦?”
“诶哟!”
孟昭平吓了一跳,猛地坐起来,差点撞到旁边的灵兽。灵兽呜呜地晃着白色的大脑袋,也被吓到了,挨挨蹭蹭到傅白身边求安慰。
傅白摸了两把白毛,意外地发现手感不错,就是这么大一坨跟个炭火堆似的,太热了。他暂且忍了忍,看向孟昭平:“怎么样,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
韩九一听,悄声问傅白:“你该不会是把他给打傻了吧。”
“不会,我有分寸的。”
傅白说到了“分寸”,朱长老俩眼一翻白,但也没敢吱声。
孟昭平刚醒过来不久,又是陌生的地方,还没能反应过来。不过看见了熟悉的韩九和傅白二人,他倒是有了些安全感。
“我这是……在哪儿?”
“这是雷劫派二长老朱越的居所,”傅白给他介绍,“在你面前的这个白胡子老头,就是我二师父。”
朱越咳嗽两声,提醒傅白自己好歹也算是个长老,给点面子。
孟昭平连忙从竹床下来,歪歪斜斜行了一礼。朱越见他头晕,就又让他坐回床上。
“昭平,二师父说,你还算是人。”傅白把刚刚他们商讨过的结果直接告诉给孟昭平。
虽然他的用词让人感觉古怪,但孟昭平知道自己没有变成什么奇怪的生物之后,还是松了口气。
“不过,你活得有点长,”傅白接下来又说,“你已经二百岁了。”
“噢,只是两百岁……两百岁?!”
孟昭平差点从床上跌下。
“我怎么就突然有两百岁了?!”
“嗯,这是个奇迹。”傅白淡淡地说。
韩九拍了下傅白的肩膀,让他别再刺激人了,换自己来解释:“老孟你也别紧张,现在很多修士修仙,也能活到一百岁以上啊!没事没事。关键在于,你能不能想起来,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活这么久的。你好好想想,有没有吃过什么灵丹妙药,或者修炼过内功秘法?”
听韩九这么一说,孟昭平开始回忆自己过去的经历。
但任他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古董商人。
“啊,有一件事!”孟昭平突然回想起来,用拳头一击大腿,“我曾经见过一位老者,帮了他忙,然后从他手里收了一张奇怪的图。”
第一百四十八章 奇图
孟昭平提到了一张古图。
“我当时乍一看那古图,就猜到它应该是个宝贝。那老者说我帮了他大忙,就把图便宜出给我。当夜我宿在一家客栈,为了保险,那图就放在我枕头边。然后我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孟昭平回忆说,当时他已经熟睡了,却忽然听见耳边有一阵喧闹的声音,好像是身处在繁华的集市。但他初时并未在意,只以为是自己睡糊涂了。直到小腿被玩耍的孩童撞了一下,有了真切的触感,他才猛地睁开眼睛。
“待我睁眼之后,就看见了一幅完全不同的景象。我下榻的那间客栈,所在的地方比较偏远荒凉,没什么人烟。但当时呈现在我眼前的,分明是一个热闹繁盛的古城。之所以称为古城,是因为那里的人和我们的穿衣打扮很不一样。我沿着那条街走了走,街上的人似乎没有察觉到我和他们的不同。后来我感到腹中饥饿,就停在一家包子铺前。我让那店家给我包两个包子,正要掏钱,却发现一分钱也没带。那店家一生气,忽然朝我掀了笼屉。我大惊,从梦中惊醒,坐起身后,后背全是冷汗。”
尽管事情已经隔了很久,孟昭平说起这事还是心有余悸。
“那这件事和你的长生不死,又有什么关系?”傅白问他。
“别急、别急,接下来我正要讲到,”孟昭平用衣袖揩了揩额头的汗,继续说,“等我醒来后,却发现自己身下的床变了个模样。我以为是店家趁我半夜睡觉,偷偷进来把东西换了。当时我心里一阵异样,于是就下楼去找店家对峙。可我一瞧,那店家也换了个人。虽说和我前晚看见的长得很相像,但我能肯定,那绝对不是同一人。”
“易容了?”韩九随意猜测道。
“不,不是易容。那人是店家的长孙,我前晚看见他时,他尚在襁褓之中。至于我之前看见的老店家,他早已经入土多年了!”
“哦?这有点意思,”二长老朱越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也就是说,你不过是发了一场梦,梦外的日子已经走过百年?”
“正、正是。”孟昭平的脸还是没有血色,“但当时我怎么也不肯相信这件事,就安慰自己是错觉,匆忙启程回鬼哭城。待我回到鬼哭城内后,不知怎得,慢慢就遗忘了这件事。”
“嗯,你应该也是受鬼哭城内的幻术影响了。”傅白补充了一句。
白色的长毛灵兽打了个哈欠,好像有些听困了。它把大脑袋一抬,垫在傅白的双腿上,迷迷糊糊就要睡去。傅白的衣袖鼓动两下,一只鸟菇菇掀开布料从里面钻出来。它摇头晃脑瞧了一会儿,相中了聂头顶的软毛,于是灵巧一蹦,跃入其中,只露出一个圆圆的伞盖。
“那、那我现在……”孟昭平有些犹豫地看向另外三人,不知如何是好。
傅白和二长老对视一眼,二长老一手搭在长长的胡须上,宽慰着孟昭平:“这位后生,你无需担心。从你的身体来看,你目前仍是健康的,再活个几十年不成问题。”
二长老这边安慰完毕,傅白要开始问问题了。
“那张图,你一并带回去了吗?”
孟昭平摇头。
“那图在我一醒来之后,就已经破烂成一堆碎渣了,拼都没办法拼起来。我当时年纪还轻,走得也着急,就没耐心把它们一点一点拾掇起来。不过我想,就算把那些纸的残渣收集起来,也没法子修复。”
傅白觉得问题应该就出在那张图上。不过既然孟昭平都这么说,那就只能表示遗憾了。
“对了老孟,在你印象当中,有没有鬼哭城被烧过一遍的记忆?”韩九问。
“烧城?”孟昭平滞缓地眨了眨眼睛,好像很茫然,“应该没有吧,我记得唯一的一次烧城,就是你们到来之后的那次。之前的……没什么印象了。”
“哦,那好吧,我就随便问问。”
韩九也是很无所谓的样子。
傅白打量了几眼孟昭平,发现他还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决定让他先好好休息。
“你先歇着,有什么需要,直接叫守在门外的弟子。二师父,可不可以麻烦您收留我这朋友一会儿?等他彻底回过神,再让他回住的地方就好。”
“哎,不麻烦不麻烦,”朱越笑呵呵的,“徒弟你忙你的去吧。”
“那徒儿先告辞了。”
傅白对朱越行了一礼,韩九有样学样,然后跟着人一起离开。
“你说老孟说的,都是真的吗?”
在离开的路上,韩九忽然问了傅白这样一个问题。
“不晓得。”傅白实话实说,“半真半假吧。”
“连你无所不能的傅白也不晓得啊……”韩九挠挠下颌,“我说你这么神通广大,就没有什么能够测试别人有没有说谎的法器?”
傅白嗤笑。
“我要是有,我第一个先测测你。”
“欸欸欸,怎么又把话题突然牵扯到我身上了?”
“你这次运气好,我师弟师妹一个都没在家。不然我肯定让你们当面对质,看看到底是谁背着我搞名堂。”
“傅白,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好歹我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你对我怎么还这么冷酷呢?再说了,你看这一路上,我有半点害你的意思吗?”
“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没有。行动上没有做,不代表心里没有想。”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求仙长这次放我一马,网开一面,行不?”韩九举起手作投降状。
“呵。”
傅白本来也没打算深究。平心而论,韩九人不错,而且关键时刻还能搭把手。再不济,有他这个大话痨在,也不至于很无聊。
两人在岔路口就分开了。韩九要回去补觉,傅白则是回到了自己的“太平间”。
等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身边的空气一震,有一团白焰从中破出,落在地上,化成一个翩翩少年。
雷神震生睁着一双明亮的眼四下环顾,然后他跟在傅白身边,小声地说:“傅白哥,我知道那张图,就是你们说的那个……”
“你知道?”傅白脚步一顿,看向少年,“那是什么图?”
“那个图,叫社稷图。是、是五仙器之一。”
第一百四十九章 图与主
“那是社稷图,准没错。”
回到太平间后,浮焰听傅白将这件事,也得出了和震生一样的结论。
社稷图和绣像伞一样,也是仙器之一。从外表看上去,它只是一张普通的画轴,画的是繁华的前朝古都的一隅。
傅白说有没有办法让他见见社稷图长什么样子,风神虚谷一听,用两根手指捻起碟子里的糕点残渣,然后轻轻吹了口气。
那些玉白的残屑漂浮到半空之中,又渐渐地散开,均匀地浮在几个点,然后,一张长长的画卷就缓慢地在傅白眼前展开。
这是一张泛黄的古老画卷,上面用墨笔描绘了盛都的喧嚣景象。亭台轩阁、雕梁画栋,细笔勾勒的人物做出不同的行动。在歌、在舞、在游、在笑……仅仅是看着,耳边仿佛就有阵阵乐声人声车马声交叠。
是张妙图。
傅白看得聚精会神,把整张图细致地看过一遍。虚谷的仙术精湛,把图按照原样完全还原了。
待他细细看过之后,又问:“既然社稷图同为仙器,那也应是淬出器灵了吧?”
提到器灵,虚谷露出为难的表情。
“小白,社稷图的器灵我们还真的谁都没见过,是个谜哦。”
“嗯?”这倒出乎傅白意料了,“你们见过招魂幡的器灵子凝,却不识得社稷图的器灵?”“因为社稷图的用途比较特殊嘛,”虚谷慢吞吞地解释,“像绣像伞、招魂幡这类仙器,都是能直接上手当作武器用的。社稷图更像是一个存东西的仓库。只是存取东西而已,所以它的器灵,就不像我们这般频繁地露面。”
虚谷如此描述社稷图的功用,再联系孟昭平之前说过的……
“既然是存储用,那就是说,连人也可以一并存进去?”
“当然咯,”虚谷道,“如果你觉得现世无聊,就可以自己在社稷图上面绘制一个你想要的世外桃源,然后住进里面。等待腻了,就可以随时出来。”
听上去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大的用途?
傅白在心中暗想。
“小白,你是不是在心里偷偷认为这张图没有大用?”虚谷下巴垫在手臂上,睁开一只眼睛望着傅白。
傅白没有隐瞒,如实点了点头。
“嘿嘿,那是你还没彻底了解它的另一层用途。进入图中的人,如果并非图的主人,是很难察觉自己身在图中这一事实的。一旦他被困进了社稷图,那么他的命运、他的一切,就只能被图的主人掌控了。而当投入图中的人足够多,那就相当于重新创造了一个人间,图的主人,就变成了神明。怎么样,这个听上去就很诱人了吧?比方说你喜欢一个姑娘,你就可以把她放进图里……”
浮焰在旁打断:“仙长也别听虚谷自己在那儿空想。进入图的人和物越多,对于图主而言就越难操控,需要耗费的灵力也就越多。五仙器都有很强大的用途,但若是其主不能量力而为,透支自己,仙器也会成为杀器,反倒害了自家性命。”
虚谷被突然打断,不满地嘟囔两句:“反正以傅白的灵力,完全没问题的嘛。”
地神坤载在这时候也规劝道:“仙器不但在使用时会耗费灵力,平日里也需要大量的灵力来供养,否则器灵就会慢慢消失。若是仙长决定集齐五仙器,的确要算好自己的灵力。”
“我晓得了。”
傅白颔首。
水神的性格大大咧咧,他无所谓地说:“也没必要太纠结这个事儿吧。像咱们平时呆在仙器里面,消耗的灵力也很少啊,倒是像这样在外面闲逛会耗费不少灵力。”
“欸?小白要把我们收回去吗?呆在伞里面睡觉很无聊啊……”虚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傅白自己倒是没关系。
“你们愿意留在外面,就留在外面。想休息还是回到绣像伞内。不过之前不是刚修复过一遍么,现在多休息休息,还是有必要吧。”
“好吧,那我回去睡觉了。”虚谷哈欠连天,起身走了两步,身形忽地消失不见了。
坤载上身微微前倾,算是和傅白招呼一声,也回到了绣像伞之中。
“那我也进去吧,呆在外面太烧灵力了。”水神雨韶搔搔头发,紧跟着前两个的步伐。
剩下的火神浮焰和雷神震生。震生虽然更想留在外面,但听过水神的话之后,他担心自己会消耗太多傅白的灵力,于是就很懂事地回到了伞中。
火神也是打算离开的。
“浮焰,”傅白在火神进入仙器之前,叫住了她,“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把招魂幡的器灵重新凝聚起来。”
“仙长……”浮焰知道子凝的事搁在傅白心中,总归是一根刺。但是,子凝的神识并非破碎,而是彻底的湮灭,这种情况没办法修复,只能再重新炼化。
即便如此,炼化后的器灵,也未必就是原先的那一个了。
傅白未必不知道这件事,但他只是在寻求一个别的办法。浮焰望着傅白的背影,轻声劝道:“仙长不必担心,即便没有器灵,招魂幡也是可以使用的。至于新器灵……也许十年二十年之后,就会再度出现。这个,就要看缘分了。”
“嗯,”傅白应了一声,很久后才又回一句,“我知道了。”
浮焰在他身后垂眸行礼,身影也消散在空气之中。
临近傍晚,四长老院里的小童清莲倒腾着小短腿跑到傅白这里。
“大师兄、大师兄!”小姑娘喘着气,“长老让我来问你晚上有没有空,去他那里吃饭呀?”
“四师父?”傅白正在院子里侍弄他那些娇贵的花,孟昭平和韩九也在。
傅白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土。
“四师父怎的突然喊我吃饭?”
“四长老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嘛,正好也有客人在。掌门、大长老、二长老和三长老都同意了。”
傅白琢磨了一会儿,感觉师父们大概在用他回山的名义,找理由喝酒。
“我们也能去?”韩九竖起锄头,两手搭在木把儿的一头,笑眯眯的,“那就去呗。”
孟昭平拎着个水壶在浇水,一站起身,水壶当啷地响。
“吃饭吗?会不会太打搅了……”
看来也是很想去。
“那就走吧,”傅白把头顶的草帽摘掉,“清莲,你去回师父们,我们马上就到。”
第一百五十章 一个游戏
傅白是怎么也没想到,事情最后竟然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他看着一屋子四散的醉汉,和杯盘狼藉,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当中。
一个时辰前,傅白、韩九、孟昭平三人如约来到唐悟掌门处。掌门、大长老孙净、二长老朱越、三长老沙武、四长老白旭五人,已经准备开席了。
雷劫山没那么多繁琐的规矩,门派上下相处起来也比较随便。掌门长老还有弟子混在一起喝酒到天明的事时有发生。一般只要有合理的理由,傅白是不怎么管这种聚众酗酒的行为的。
每次酒宴开始,各人都要从自己那里拎几样东西过来。这次是掌门提供场所,孙长老带了好菜、朱长老炖了鸡、沙长老提了酒、而四长老白旭,则是拎来他晌午钓的两条鱼。一条清蒸一条红烧。
傅白作为徒弟,自是不能白吃白喝。他拎来一盒下酒菜,还有两坛桃花酿。师徒凑一凑,这酒席就齐了。
两位客人是不用特地准备什么东西的。不过韩九和孟昭平常年行走江湖,这些礼数还是懂的。韩九作为天工阁的巧匠,送了几件稀罕法器给门派的前辈。而孟昭平随身带了些古董小件,也借此机会赠予了雷劫派。
在酒宴正式开始之前,傅青青回山了。一听说大师兄在掌门这里,她飞也似地跑过来。
“师兄师兄!”傅青青像只聒噪的小鹦鹉,还没进门,就一叠声地唤着傅白。等她冲进来,看见丰盛的酒菜,夸张地“哇”了一声。
“掌门、长老,你们吃好东西怎么不带上青青!”
二长老就逗她:“这饭可不是白吃的。青青带什么来了?什么都没带,你就表演个小节目吧!”
“嘿嘿,表演节目?这个我行!”傅青青不带怯场的,“我来给你们表演一个,保准你们没见过!”
“什么节目?”孙长老好奇。
傅青青叉着腰,很得意的样子。
“只要大长老数五个数,我就能在五个数内,把面前这盆炖鸡全部吃光光!”
小师妹放出豪言,大长老孙净赶紧把盛着鸡肉的银盆往自己的方向揽一揽。
“得了得了,长老们都信了,青青你快点坐下来吧!”
“我要挨着大师兄!”虽然傅白对傅青青平时要求很严格,但小师妹脸皮厚,这么些年都练出来了,还很粘着大师兄。
韩九坐在傅白的另一边,憋着笑说:“你这小师妹,还挺有意思的。”
傅白端酒送到唇边,斜他一眼。
“等她闹腾的时候,你才知道什么叫人间疾苦。”
小师妹坐下之后,也不老实,央着傅白要吃这个要吃那个。傅白虽然嘴上说她像个家雀儿,一刻都消停不了,但还是取了双干净筷子,把她想吃的都夹到她碗里。
傅青青吃得很没形象,满嘴油花。掌门和长老们相谈甚欢,韩九和孟昭平也能自然地融入其中,还跟雷劫派的长辈们找到了不少共同话题。
本来这个晚上应该其乐融融地过去,但偏偏喝到半路,有人要搞幺蛾子。
沙武啪地一放酒杯,抹了抹嘴。
“这么干喝也没什么意思。要不咱们划拳?”
白旭一听,不赞同地摇头,觉得沙武玩太小。
“划拳有什么,不如来赌点钱?”
孙净晃脑袋。
“不好不好,要说赌,四师弟你最在行。师兄们这点儿钱都不够玩两把的。”
朱越也担心自己的钱袋在一夜之间见底儿,于是符合道:“就是就是。再说了,大徒弟不是早早就禁止门派内赌钱嘛。”
经有朱长老这么一提醒,大家才想起来,傅白这尊煞神还在呢。
傅白慢悠悠地把酒杯放在桌面上。磕嗒一声,四位长老不约而同地抖了三抖。
酒醒了七分。
唐掌门这时候出来打圆场。
“老这么喝酒,的确有些无聊。徒儿,不如你想个什么助兴的游戏?”
长辈们兴致正高,外加还有韩九和孟昭平这两个外客,傅白也不想扫兴。他想了想,心里有了主意。
他们今晚吃饭用的是一张大圆桌。傅白取了个干净的银勺,放在酒桌中间。
“既然师父们想赌,那咱们就来赌。不过赌钱总归是影响风气,外加不擅长的长老可能会因此破财。既然今晚是酒宴,不如我们就来赌酒。”
“赌酒?这怎么赌?”白长老好奇地问。
傅白微微一笑。
“想赌,就来赌把大的。”
他不知从何处变出两个巨大的酒盅,这酒盅得有成年男子的小臂高,青铜制,看样子像什么稀奇的法器。
在大酒盅里面,还有十来个小酒盅,都是空的。
“徒儿,这是什么稀罕物?”朱长老疑道。
“这是我在闲时做出的小玩意。大酒盅与小酒盅是一套,”傅白一边讲解,一边演示,“将十个小酒盅摆好,再用大酒盅罩住……”
他说着,一手摆小酒盅,让它们紧凑地簇在一起,另一手落下大酒盅,把十个小酒盅罩住。
“再次掀开时,里面就会蓄满清酒。”
傅白手一抬,大酒盅再次掀开,果然,里面的小酒盅都盛满了美酒,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众人惊叹不已。
“而且每一次大酒盅落下再掀开,里面的小酒盅数量是有变化的。”
傅白又一次地把大酒盅倒扣着放下,再提起,这回原本十个小酒盅,只剩下七个。再落下、提起,又变成六个。
韩九有点看明白了。
“类似骰盒?只不过里面的骰子换成了酒杯。”
“不错。两个酒盅,里面的杯子有多有少。被勺子两端指中的人要猜哪边多哪边少,猜错了,把自己选择的那个酒盅里面的酒全喝了。”
傅白说玩大的,还真的就不含糊。酒桌上的几位都兴致勃勃。
四长老白旭突然问:“那徒儿,万一勺子指中了你,你作弊可怎么办?”
“这个不用担心。若是勺子指中了我,我会第二个说,并且说的答案与前一个人相反。”
“徒弟,这法器是你的,要是你从中做了手脚,那咱们也没办法啊!”大长老孙净道。
“师父,既然决定玩,就不要玩不起。不是说好了要我想小游戏吗?如果不想玩,可以玩别的。”傅白本就不打算作弊。
“赶快赶快,”沙武嫌磨蹭,“就这个了,来玩来玩!”
因为小师妹傅青青一个女孩子,不宜喝醉,所以傅白就让她在旁边看着,做个裁判。
“来来来,开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