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交流
第二天,法尔兰起了个大早。
昨晚父亲回来之后,法尔兰给他说了自己的经历,父亲倒是毫不在乎地安慰了她,并没有因为她白白浪费了一大笔钱而责备她。
法尔兰自己完成了更衣洗漱之后,便看到黎诺自己转着轮椅出来了,上面还带着拐杖,显然是黎诺以自己的力量起了身。
两人互道早安,法尔兰便去亲自准备早餐。
昨晚黎诺跟法尔兰聊天时,听到法尔兰讲起波克拉提,便说也希望一起去送行。
“诶,没想到你会对他这么感兴趣。”法尔兰在当时说道。
黎诺回答说:“我认同他所说的,我们对这个世界还是太缺乏认识了。若是不能深刻了解我们的敌人,了解巡夜信仰和旧日信仰,我只怕这个世界会彻底沦落在邪神的手中。”
待到用过早餐,法尔兰拿上一个昨晚就准备好的包裹,推着黎诺的轮椅,两人便出了门。
清晨的卡利波有着少许凉意,空气有种专属于这个时间的味道,就像阳光将酝酿了一夜的气息炙烤而成的清淡气味。
尽管时间尚早,但作为嘉连平原最繁华的商贸港城,卡利波城里已经有不少人走在路上,有劳工,有工匠,有大家族的家丁,有趁早出发的行商,慢慢地就使得城市热闹起来。
路上,法尔兰给黎诺讲着自己小时候的往事,与黎诺聊天总能消解一些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悲愤与忧虑。
她说到自己模糊记得好像四岁的时候被父亲带着上街,她却不知道怎么地跑到了大马路上,眼看一辆飞驰的马车即将要撞向自己,她甚至已经能看到硕大的马蹄狠狠地踩碎自己头颅的场景,却忽然被另一个方向来的人飞过来抱着摔到一旁,这才没有被马车撞上。
法尔兰觉得,大概是父亲后来又给自己讲过这一段往事,她才会留下深刻的记忆。
不过她至今都记得被那个陌生男人抱在怀中拯救下来的感觉,很温暖,很安全,所有的黑暗都在一瞬之间被驱散,光明立即将当时小小的她环绕起来,安心得她可以抱住父亲的腿放声痛哭。
“我从小就相信,这个世界会对每个人温柔以待,这段经历可能正是我形成这种观念的原因之一吧。”
黎诺半晌没有回应,令法尔兰担心起自己讲这些是不是令他不高兴了。
黎诺这时抬起头,回过来稍稍望向她,“你是幸福的人。也难怪你能有满溢的爱心去关心他人。”
黎诺似是有些自嘲地说道:“我就不行,世界对我残酷以待,我只能做个自私的人,我只关心自己以及我所重视的人……然而我却一个都保护不了,呵呵。”
“不要这么说呀,”法尔兰蹙起眉来,“实际上,还是有很多很多的人善待你、珍重你,不是吗?”
黎诺低下头来。
若是他仔细去想,便知道自己没法反驳法尔兰的话语。
每每他即将要被邪神蛊惑、欲将灵魂出卖的时候,每每在他陷入危境、即将丢失性命的时候,总有人握住自己的手,将自己从黑暗之潭中拉出来。
比如,他逝去的导师萨嘉洛先生,在梵泉森林救了自己的拜雅大人,相信他并愿意帮他脱罪的凯尔里克大人,甚至是为自己施加了祝福的林间双子女神。
还有不知不觉地就让自己习惯了她的照顾的这名年轻漂亮、天真可爱的女子。
他最无助的时候,她总是在自己身边,而他却全无察觉,反而以歹意揣摩世界、揣摩人间,从未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幸运的人。
“谢谢你,法尔兰。”黎诺小声地说。
“欸?”法尔兰没有料到黎诺会突然向自己道谢,“怎么忽然就感谢我啦?”
黎诺轻轻摇头,“没什么。”
没有多久两人便来到白墙议会,黎诺向那尊巨大的贺茜娅之像默默致敬。
在大门处,两人就已经见到了已经准备好要出发的波克拉提、白墙议会副法师长阿德西尔、几名侍者还有健壮的马匹。
波克拉提向两人打来招呼,“法尔兰小姐,你来了。这位是?”
“你好,我叫黎诺,先前是巡林者萨嘉洛的学徒,也是法师联盟和圣战军团的成员。”
“很高兴认识你,黎诺先生。我叫波克拉提,卡克林人,一名海上商人兼不入流的法师。”波克拉提笑了笑,稍稍弯腰与黎诺握了手。
黎诺亦礼貌地回以微笑,“我听法尔兰说你给圣战者带来了重大的讯息,便希望一起前来为你送行、与你结识。我对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很感兴趣。”
波克拉提显得颇为喜悦。
“那太好了。”边说着,波克拉提边打量坐轮椅上的黎诺,“我想黎诺先生有不凡的经历,若是以后有空希望能与你详谈。关于这批手卷的来历,我也还有很长的故事可以给你们讲,不过……”
“要赶到罗莱尼尽可能留住法师联盟,对吧?”法尔兰接上了话。
说着,她把带来的包裹递给波克拉提,“里面有一些干粮、常用药草、日用品以及一份汉克兰塔王国地图,还有家父珍藏的卡克林护身饰品,希望先生你此行顺利。”
“太感激了!”波克拉提颇为夸张地地向法尔兰行礼表达谢意。
“我们还有很多问题想向先生你请教,不过现在情况紧急,就不耽误你的行程了。”阿德西尔说道。
波克拉提点点头,收拾好东西,登上了马,与他们再拉扯了几句,便终于告别,驭马离去。
直到波克拉提消失在视野中,阿德西尔才邀请法尔兰和黎诺进入内厅,他希望能与他们交换情报。
一同坐在桌旁之后,阿德西尔听过法尔兰和黎诺讲的前线经历,震撼不已。
之后,他告诉他们昨晚他与波克拉提有过简单的交流,获知了一些非常重大的讯息。
“恐怕当前的形势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峻……我们千万不能因为可能的停战而疏忽大意了。”阿德西尔有些紧张地说道。
他将波克拉提的推测向他们阐述:“结合法尔兰你与诺玫拉的直接交手,我想波克拉提先生的想法很可能是正确的……
“巡夜女神与隐匿在浓重的迷雾之后的旧日神明联手这个推论已经得到了多方认可,邪教所信仰的力量极为强大的旧日之神到底在哪,我们却始终无从得知。
“我们推测宾达尔与诺玫拉父女被选定为神明意志的执行者,他们召唤巡夜女神夜翎回归世间只是第一步,之后的几年间洛凡王国大肆发动侵略扩张,很可能不只是为了扩大疆域、征服领土,而是有更深层次的追求……
“当我们终于知道旧日之神身现何处之后,恐怕这个世界,就将彻底崩塌。”
第五十六章 破译工作
待到波克拉提回到卡利波时,卡利波城里的树叶都已变换了颜色。
拜雅、凯尔里克、柯利尔等圣战军团的领导和波克拉提带着一大批战士与魔法师回到了卡利波,公爵柯利尔早已经传来命令,再次启用先前给七国同盟和法师联盟提供的营舍,以白墙议会为核心,圈出一大片土地做进一步的升级改造。
按照柯利尔的野心,他希望新时代的卡利波城能够像辉瓴帝国时期的奥黎城那样,成为全人类的魔法中心。
“那么卡利波要建造几座高大的辉塔吗?”拜雅打趣道。
辉塔是辉瓴帝国在奥黎城建造的魔法工程,那五座塔楼的顶端闪耀着晶石折射出来的光芒,使城市显现出白色圣洁的模样,无愧于其外号“幻雪城”的美名。
攻陷奥黎后,不少邪教徒强烈要求将它们全部拆除,因为它们是不敬神的世俗王公为彰显自己的权威而造的。
宾达尔犹豫之时,赫洛姆连忙写信给宾达尔,提出了“第三条道路”。
如今,奥黎城的辉塔便被洛凡王国改为了夜翎崇拜的象征——实际上塔顶上的晶石巨球大量来自于夜翎曾经降下的陨星天罚,因而可以时刻提醒世人保持对夜翎的敬与畏。
拜雅知道,从这件不大不小的事情看来,洛凡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巡夜信徒与旧日信徒之间的关系亦有一定的隐患。
听了拜雅的话,柯利尔耸肩笑道:“就算我有钱有人,也造不出来那汇聚整个帝国力量建造的奇观,我们也很难收集那么丰富的魔法晶石。
“不过啊,贺茜娅女神的魔法与仁爱之光早已播撒在南嘉连大地上,卡利波人受了她数千年的庇护。我们拥有她的雕像,这便是我们的奇观。”
在南嘉连各处,人们都不难见到的贺茜娅画像、雕塑:
这名南嘉连神话的主神身姿优雅、华美,衣着洁白长裙,披着淡色薄纱,脚踩橄榄枝条,手握万物权杖,她的身旁时有白鸽与火鸟飞过,贺西娅接管了创造了生命的至高天神离去后的一切,她通常被认为是太阳之神、万物女神,古卡吉尔王时代便是供奉她为主神。
同行的波克拉提想到先前在白墙议会见到贺茜娅雕像,他知道任何没有信仰之人都会在见到她形象的那一刻感受到拯救,就像林间密友总能在圣洁的梵泉森林中感受到林间双子女神的力量。
抵达卡利波时,白墙议会的副法师长阿德西尔已经带着法尔兰、黎诺还有留守的诸多学徒久候多时。
其中瑞妮琪和殷钟娜见到法尔兰颇感兴奋,三人如同战前那样快活地相聚,暂时遗忘了战败求和带来的悲愤与不安。
她们望了望依然坐在轮椅上的黎诺,关切地想要了解他的恢复情况,法尔兰有些尴尬地向她们讲了买药那天的事情,又说黎诺告诉自己他的腿会自然痊愈的。
“我觉得黎诺至少有一点说得没错,”瑞妮琪评论道,“那就是你总是过分操心别人的事了,会使得自己有太大的压力。幸好一直还有我们在你身边,不然只怕你在战场上还会做什么傻事呢。”
原本只是打趣的话,瑞妮琪说出来后,大家都意外沉默下来。
见气氛不对,殷钟娜连忙说道:“已经结束的战争就不要再去回想啦,我们这不是还有挽回局势的机会吗?”
一直在一旁坐着听她们说话的黎诺也说道:“说来你们两人的母语都是夏拉语,应该会参与破解手卷的工作吧?”
殷钟娜点了点头,“嗯嗯,波克拉提先生跟我们说过,我想我们必须在这危急的时代出一份力。”
瑞妮琪说,波克拉提赶到罗莱尼之后马上说服了拜雅冕下,经过紧急的动员,法师联盟留下大半成员愿意跟随波克拉提和拜雅回到卡利波,而不是跟随各国领主军队回各自国内。
其中,林间密友会留下三分之二的人在卡利波,圣林卫贞诺大人则带三分之一回到梅尔泽教国加强圣林当中的猎魔行动。瑞妮琪完全没有犹豫,选择来到卡利波城。
殷钟娜趁机说道:“瑞妮琪是想到卡利波有最最重要的朋友哦!”
瑞妮琪听殷钟娜说出这种有些肉麻的话,还以为法尔兰会跟自己打闹一番,没想到法尔兰一把将她紧紧地抱住。
秋日里有些凉意,法尔兰的拥抱着实令瑞妮琪温暖不少,错愕的表情也舒展成了享受的微笑。
根据波克拉提和拜雅的指示,破解弥莉尔手卷的组织工作马上就要开展,其中一些来自戈斯莱亚的有地位的人士将从祖国请来懂得古语的学者并运来大批夏拉古籍,以帮助所有参与破解的人员有能力掌握并翻译弥莉尔手卷所使用的古夏拉语。
一整个冬天,整个卡利波变得忙碌非凡:
大批的楼舍拔地而起,与原来的白墙议会一同形成一大片宏伟美观的亚略法师联盟议会;
不断有夏拉学者从东嘉连和北嘉连登上卡利波的港口,随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法师联盟议会,无数珍贵的古籍也随同运来;
法师联盟议会当中,所有夏拉裔成员被分配到不同组别,一部分人必须逐字逐词辨识手卷上深深浅浅的神火文字,誊抄下来,另一部分人则在古典学学者的指导下和古籍的帮助下试图将其翻译为现代语言。
虽然能颇为流利地使用夏拉语交谈,但没有经过长期的书面读写训练的法尔兰很难在破译工作上帮上什么忙,只能做些组织、协调和后勤方面的工作。
有时候她看到有一部分内容似乎已经有成果了,波克拉提却和那一组夏拉人争吵不休,大概是对手卷上具体内容的理解存在很大的分歧。
波克拉提的母语亦非夏拉语,争执不过,气不打一处来,只好拂袖而去,来到开阔的庭院透透气。
这片会场经过柯利尔公爵的指导建设已经比较美观,在卡利波并不寒冷的冬日里,庭院内的草皮依然鲜嫩,一些移植的灌木和冬花给庭院点缀了缤纷的色彩,让这一大片素白的建筑群显得不那么单调。
法尔兰见波克拉提一个人伫立在庭院内沉思着,赶了过来。
“先生,虽然卡利波冬天不下雪,不过还是凉嗖嗖的,你这样从室内跑出来,小心着凉了。”说着法尔兰将自己的丝巾扯上,告诉波克拉提让他披上。
波克拉提回头来,笑了笑,婉拒了她的好意。
“我们卡利波人常年在海上漂泊,什么天气都见过,不必担心的。对了,我听说你很喜欢弥莉尔对吗?”
“啊,是的!她是我的偶像,我的梦想是成为跟她一样的伟大的探险家。”法尔兰一听到这一话题便来了兴致。
“呵呵呵呵……”波克拉提有些憨厚地笑道,“说起来,经过破译之后我们了解到,她的手卷关于世界、神明和魔法的内容只是一小部分。
“还有不少写的是她亲历的旅行,记录了不少山川形胜、奇花异草、风土人情等等内容,另外还有对往事的回忆,不过不少历史性质的内容对于圣战没有直接帮助,因此我们暂时搁置了这些内容的破译。
“一看到你,我想到她既是你憧憬的人,或许你会对她的往事也感兴趣,你要不要把手抄本取回去看看?”
法尔兰瞪大了双眼,“真的吗……我,我确实想要,不过我也看不懂……”
“这个好解决,你不是还有母语为夏拉语的朋友吗?我想她们如今已经掌握了破译的技巧了。”
第五十七章 星陨
得到了弥莉尔手卷特定部分的手抄本后,法尔兰整日缠着瑞妮琪,要瑞妮琪帮忙翻译。
“为什么要找我呀,我很忙的好嘛?”瑞妮琪向法尔兰翻了白眼。
法尔兰嘿嘿一笑,“你没发现你最近的工作量减轻了吗?”
瑞妮琪扑哧一声,又用手敲了敲法尔兰的头,“好你个家伙,竟然还会暗箱操作、秘密交易啦?”
“那只是波克拉提大叔好心照顾我们啦!”法尔兰歪着脑袋吐了吐舌头。
瑞妮琪哼了一声,依然没打算就此服软,“那你为什么不找殷钟娜呀?”
“你知道,她是个很认真的人……她负责那一部分就会负责到底。”
说出口后,法尔兰猜到瑞妮琪接下来会说难道她就不认真、不负责了吗,连忙接着说:“好啦,我想请你翻译的部分也是弥莉尔手卷的内容不是吗?”
瑞妮琪耸了耸肩,“好吧,看你这么诚恳地求我更换工作内容,我就勉为其难地帮帮你吧。只可惜黎诺跟你一样生在南嘉连,不然这个时候请他多合适啊~”
说罢瑞妮琪不怀好意地望向法尔兰,令法尔兰一时羞红了脸。
“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啦……”
接下来的每日,瑞妮琪都会用半日时间来与法尔兰一起破译法尔兰所拿到的手抄本,约摸着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把内容翻译得七七八八。
法尔兰特地又用自己的母语卡吉尔语完整地抄写一遍,又找来黎诺,几个人一起探讨,最终给译本定了稿。
冬春交际的时节,法尔兰在家里对着朋友们朗读起自己翻译的“弥莉尔回忆录”,不禁潸然泪下。
连黎诺都忍不住戏谑道:“是不是觉得自己亲手做出这样的成果很不容易?”
黎诺这话令瑞妮琪和殷钟娜都不禁侧目,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年来一直如冰山般的男人也会用轻松的语气说话了。
法尔兰擦了擦泪,“不是啦……我单纯就是被弥莉尔的英勇与果断而感动了,你们不觉得她真的很伟大吗?”
“这个确实不能否认。”殷钟娜附和道。
“不过你的表现也确实是太痴迷了嘛。”瑞妮琪摊开双手说。
听了朋友们的话语,法尔兰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当天晚上,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法尔兰闭上眼睛时,眼睑的黑幕上,仿佛还能呈现出弥莉尔那飒爽的英姿和不输给男性的气概。
弥莉尔向她伸出手来,跟她说:“跟我走吧,我们一起拯救夏拉,而后继续世人开拓眼界,去探寻没有人探寻过的地方!”
下一刻,法尔兰仿佛自己就成为了弥莉尔,回到了星陨纪元的元年——距离噩梦纪三十年已经有一千两百多年。
那一年,弥莉尔正在位于嘉连平原东南方的东湾地区旅行,在夏日的夜晚,却见西北方忽然亮起猛烈的强光。
那道光持续了半刻钟,之后整个天地黑暗下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多年之后弥莉尔在旅行当中查明了真相:星陨纪元年,星渊大湖的守护神,巡夜女神夜翎,向湖畔城市奥黎城降下天罚。
那是一颗凝聚了无数魔力的巨大陨石,深沉的夜空与广阔而寂静的大湖为夜翎提供了无穷的力量,夜翎在无尽的愤怒与痛苦中,将陨石狠狠地砸向那座她认为彻底背叛了自己的城池。
古代的奥黎城在那一夜顷刻消失,数不尽的奥黎人家破人亡,幸存者无家可归,不得不向东南迁移,多年之后再在古代洛凡国王的帮助下回到岸边建立新的奥黎城。
这一重大的灾变事件,也给亚略地区的历法带来了新的年号:星陨纪元。
在天罚降下的这一年,那颗陨石阻塞了星渊湖的湖水,竟使得嘉连平原最重要的大河夏河断流,趁着嘉连平原上的天堑消失,来自北方草原的强大游牧民赛斯契人大举南下入侵,北嘉连平原迅速沦陷。
而不断积累的湖水最终冲破了陨石的阻碍,进一步给嘉连平原带来恐怖的灾难:星渊湖水不仅猛烈地在原来夏河的河道上奔腾着,还漫上整个嘉连平原,竟使得离星渊湖不远处的烈涯城祆火第一次被熄灭。
祆火又是如何在几年后重新燃起的,法尔兰等人尚不知情。
洪水进一步向东疯狂推进,狠狠地撞上了北嘉连与东嘉连的交界处,也即是西东走向的夏河与北南走向的支流苍浪河的交汇处。
在这个交汇处的东岸,古代夏拉城屹立在上,这一年整座城池被洪水冲垮,夏拉城变得满目疮痍。
更糟糕的是,正在平原上肆虐的赛斯契人盯上了东嘉连平原这支原先相当富裕、此时却极为脆弱的民族,准备渡过苍浪河,彻底洗劫夏拉王国!
这些内容,都是法师联盟结合了已有的历史资料与弥莉尔手卷而确认的历史。如今所有人都明白巡夜女神夜翎在千年以前,就曾使世界蒙受巨大的悲痛。
而法尔兰掌握的抄本,记录了历史以外的历史——弥莉尔听闻了故国的灾难之后,毅然决然地停止了自己的旅行,向北折返,或许自己能为故国人民做些什么。
弥莉尔接连赶到亚拉文城、蔚篱城、安古城,在这些城市里,她听说了一则越来越盛的谣言:一位生活在数百年前、曾牵动整个嘉连平原命运的夏拉公主,即将回到世上,回到夏拉拯救苍生!
弥莉尔震撼不已。
常年在外旅行的她几乎就要忘记了自己的来历——这些内容她写在另一份书写回忆的手卷上:
近三百年前,年轻貌美的夏拉公主弥莉尔遭到四大王国的争夺,引发了古典时代嘉连平原最大规模的战争,“四王陨落之战”,那场战争当中竟有四名国王战死沙场,最终没有直接参战的夏拉王国渔翁得利,彻底崛起为嘉连平原的最大势力。
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已经在世上生存了近三百年。她曾多次怀疑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毕竟这时的她竟依然保持着二十来岁女性的模样。
唯有不断的旅行与探险,才能让她抛开所有的烦恼——她不辞而别,离开了深爱自己的父王,离开了所有人的关注,隐姓埋名地在世间不断游荡。
但这一次,她强烈地希望回到夏拉。
星陨三年,即噩梦纪三十年的一千两百七十二年前,弥莉尔踏入了夏拉城废墟。
第五十八章 弥莉尔手卷?星陨初年回忆(一)
当我踏入“夏拉城”的时候,这座城已经不能称之为“城”了。
前所未有的洪灾已经过去近三年的时间,夏河重新变得温驯起来,与苍浪河汇流之后猛然拐上一弯,向南奔腾,合为钥河,直向亚略海湾,一如大灾变以前那样。
三年时间过去以后,夏拉城的重建工作却没有丝毫进展。
举目望去,遍地都仍然是瓦砾碎石,高高低低的杂草覆盖了原先的干燥道路;幸存者们随意地在城内外搭起棚子,就那样将就住着;个别受灾较少的屋宅成为了长期的庇护所,里头挤满了人。
看见此情此景,我有充分理由怀疑,曾经骄傲的夏拉人甚至愿意就这样将就下去,就这样在自己的家乡当一辈子难民。
这样的景象并非没有缘由——比洪灾更加灾难的,是夏拉王国纷乱的内部局势。
早在大灾变以前,夏拉王国就因复杂的原因,成为了一个“没有国王的王国”,最高权柄一直由“将军执政官联合会”把持着。
悲剧的是,星陨元年的夏拉王国最高领袖,将军伊缪斯,恰好死在洪灾当中,这使得夏拉城的权威顿时四散,夏拉王国其余的城池开始各自为政,“将军执政官联合会”里的贵族们均因灾变而损失严重,他们不但没有集中力量重建家园,反而希望趁此机会收敛财产与人口,几年时间里他们只顾着搜刮死者与幸存者的财富,迫使难民们依附于己。
夏拉人唯一的盼望,居然是谣言当中那名失踪的夏拉公主。
再深的夜亦不会全然无光,这时的夏拉城依然有着与众不同的人。
在我走进夏拉城废墟的时候,与我一同进入的,还有伊缪斯将军留下的卫军,他们大概是刚刚在城外抗击来袭的野兽,正好要回到城中。
远远望去,我发现卫军当中有一名年轻男子散发着极为独特的英气,在这个暮气沉沉的时代、暮气沉沉的地方,唯有他还在坚毅的脸庞上带着自信、朝气的神情,光是看见他的脸,任何人都会觉得,这个世界还有希望。
尽管他没有穿着代表领袖身份的服装,但我知道那便是伊缪斯将军的接班人。在城里打听过消息后,我得知他的名字,叫做海格罗尼。
考虑到整个夏拉王国都在谣传着那名“夏拉公主”将会作为救星回到世间,我决定暂时低调行事,先观察观察着城内的状况。
我学着城里的难民们,夜里睡在棚子里或者随便找个户外的地方躺,白天到城中领“联合会”派发的少量食物——这大概正是许多幸存者都面黄肌瘦的原因。
夏拉的农民们并不是不想回到自己的土地上重新耕作,然而大灾变之后不少地方野兽泛滥,它们会成群结队地四处侵袭人类,使无数人难以自安。
(法尔兰注:这里的“野兽”很有可能正是受到邪神污染的邪兽,大量的动物成为邪兽很可能亦是“大灾变”的其中一环)
(瑞妮琪注:“大灾变”以巡夜女神夜翎降下陨星为起始,接连导致河流断流、游牧民大举南侵、洪水严重泛滥、祆火熄灭、夏拉城被摧毁、邪兽兴起等诸多灾难性现象)
我融入到难民当中生活了一段时间,很快就听说了一场风流贵族的闹剧。
死去的将军伊缪斯留下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儿,名叫爱理斯塔娜。伊缪斯意外惨死之后,觊觎爱理斯塔娜美色的贵族公子们蠢蠢欲动,时常骚扰。
我对此感到相当好奇,赶到爱理斯塔娜因受灾而非常破旧的家,正好见到一位名叫尼亚科斯的纨绔子弟带着人前来骚扰她。
尖嘴猴腮的尼亚科斯伸手抚摸爱理斯塔娜的脸庞,告诉她,在这样的乱世当中,嫁给他、进入他的家族,才能保住身份、地位与优越的生活。
爱理斯塔娜的表情显然非常难堪,她想要斥责尼亚科斯,却显得有些害怕。
一名男子却忽然出现,二话不说,一拳头狠狠抡在尼亚科斯的脸上,使后者被甩出好几步远。
爱理斯塔娜扑哧地笑了出来,围观的群众则都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都知道尼亚科斯是当今夏拉执政官努尔墨拉的侄子,这个家族趁着灾后敛了不少钱财和人口,其势力不可小觑。
我只觉得情况有趣起来了。
倒在地上的尼亚科斯捂着脸,脸上一片通红,亦不知是被打得涨血还是因丢脸而赧然。他回过神来,挤着双眼,恶狠狠地盯向打他的男人,海格罗尼。
“区区莽夫,妄敢欺我!你知道我是谁吗?!”尼亚科斯吼道。
海格罗尼淡定地按着剑,站在一旁。
“不管你是谁,胆敢骚扰伊缪斯的亲人,来一次,我打一次!”
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能被话语中的威严所震慑。
尼亚科斯最终悻悻而逃。
这一拳使得全城哗然,大家都以为爱理斯塔娜又要被一个新加入的男人——一个军人逼婚。
然而,尼亚科斯的叔叔努尔墨拉并非是好惹的角儿,第二天他带着尼亚科斯还有一大帮人再次找上伊缪斯的家中,结果连自己的脸上也挨了一拳。
由于伊缪斯卫军的人也在现场,努尔墨拉才不敢还以暴力。
他以夏拉执政官的身份愤怒地控诉海格罗尼的罪状,之后又单方面宣布开除海格罗尼的军籍。
海格罗尼摆出一张满不在乎的脸,这使得我对他的兴趣愈加浓厚。
见海格罗尼即将被清除出向爱理斯塔娜求偶的竞技场之外,数日之内,不少原先怯懦退场的色狼们又再次围了上来——毕竟爱理斯塔娜的魅力实在是太大了,她的美色使她不堪其扰。
我对她抱有深切的同情。
不得已之下,海格罗尼终于决定在广场上公开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我,海格罗尼,乃是伊缪斯的私生子!我保护自己家妹何错之有?!”
这意外的发展使我差点笑出声来。
卫军的士兵们纷纷为海格罗尼作证,并且声称,伊缪斯早已有遗言:若是自己身亡,其家族交由自己的儿子海格罗尼来打理。
伊缪斯的遗孀则显然感到了疑惑与愤怒——这名妇女将心情都写在了脸上。
大概是考虑到海格罗尼终归是唯一能保护她自己和女儿的男人,尽管她不情愿接受丈夫曾经出轨甚至留下私生子的事实,还是当场认可了海格罗尼所言。
后来我与海格罗尼交流后得知,其实海格罗尼只是伊缪斯人养子而非私生子,在当时亮明“私生子”的身份,只是为了使得自己与爱理斯塔娜的关系更为牢靠。
现在,海格罗尼作为“伊缪斯之子”,作为家族中唯一的男丁,自然对于伊缪斯家族事务有着决定权:他确实有权拒绝所有人对爱里斯塔娜的求婚。
努尔墨拉拂袖而去,尼亚科斯则追在叔叔的屁股后面溜了。
这场闹剧最终以海格罗尼获胜而收场,却也暴露了执政官与贵族们有多么不靠谱。我已经完全能理解为什么过了三年时间夏拉城都依然是一片荒城景象。
这时,足以使夏拉人亡国灭种的危机,也在悄然来临。
第五十九章 弥莉尔手卷?星陨初年回忆(二)
秋日,关于赛斯契人准备渡河入侵夏拉王国的消息已经在夏拉城废墟上传得沸沸扬扬。
来自北方草原的游牧民赛斯契人在过去的数百年间一直是北夏拉平原上布鹿温人的文明的宿敌,过去赛斯契人甚至成功奴役了包括夏拉王国在内的多个国家一百多年的时间,直到数十年前嘉连平原各地爆发大起义,赛斯契人才被驱逐出去。
因此,这则消息引发了巨大的恐慌,大灾变后,赛斯契人的铁骑蹂躏了小半个嘉连平原,而此时极为脆弱的夏拉,在赛斯契人的眼中显然是一块能轻易吃到嘴里的肥肉。
我每日每夜听着夏拉人谈论此事,我发现那个所谓的“将军执政官联合会”迟迟没有出来安定民心,很难说是不是在密议着向那赛斯契人的“天帝”基乌斯坦德的投降事宜。
这个联合会已经将当前的“将军”,也即是卫军领袖海格罗尼排除在外,如今不如称为“蝇营狗苟联合会”,这样的名字更适合他们。
(瑞妮琪注:法尔兰这傻子每次读到这里都会笑出来。)
(法尔兰注:你竟然在这么重要的文件里写这么不严肃的留言,我要生气了!)
我无奈地摇头。
我知道,谣言中的“夏拉人的救星”的确该在这个时候出手了。
我很快找到了他们的会议场所,那是一个精美的大帐篷,我在外头都能闻到里面传出的酒肉香气。
我当即挡开试图阻挡我的警卫,拨开帘门,秉剑入帐,便看见这帮贵族老爷在里头吃香喝辣,每个人身边都有服侍他们的美人被他们搂搂摸摸,瞧他们的神情便知他们相当享受这场“会议”。
见我入帐,他们这才停下各自的活动。
“大人们,敌人即将渡河侵袭,你们的会议商量出什么对策了吗?”我微笑着向他们发问。
不出我所料,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为首的一人头发稀疏斑驳,他指着我,问我是谁,竟敢擅闯夏拉王国最高权力机关的会议场所?!
我冷笑道:“想必你们都听说了一则谣言:一名曾经失踪的夏拉公主,将会回到世间拯救众生。也许你们的草蟑脑袋甚至不知道夏拉公主姓甚名谁,现在就让我来告诉你们:
“她的名字,叫做阿米莉娅。”
(法尔兰注:弥莉尔在古代夏拉语中正是“阿米莉娅”amilia,不知为何后来演变成南嘉连语言中的“弥莉尔”milier和现代夏拉语中的“欧玫雅”omeya。)
我见不少贵族啧啧称奇,只把我的话当成笑话。
“你知道那名公主的名字,难道你还认识这个被人胡诌出来的人不成?”有贼眉鼠脸的一位中年男子问道。
我回答道:“因为我便是那名公主。”
我举起手中的剑,夏拉王剑,剑柄上方镶嵌了四枚宝珠,剑鞘刻着繁复的花纹,其形如滔天奔放之火,如绵长曲折之水,这是取自祆火与夏河的形象。
这是在我出走夏拉之前,兄长亲手赠予我的,代表着夏拉正统王室血脉的宝物,他说我要四处游历,必然需要傍身的精锐兵器,而将要成为国王的他知道统治一国并不依赖于自身的武力。
听了我的话,有正在举杯饮酒的贵族手一滑,杯子掉落在地,酒撒了出来。
有的贵族在窃窃私语,却能被我听得清楚。
“难道谣言竟是真的……”
我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没有国王的王国,才是最适合他们大力搜刮、纵情声色的国度,若是那名受到万众盼望的“夏拉公主”真的存在,他们便再无权威。
那名为首的贵族当即起身,甩手示意旁人安静。
“我的名字叫格拉塞洛斯,夏拉城的第一执政官。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若你是想进入议会,也不是不可。既然你执剑入帐,我便只提一个要求。”
“请讲。”
他指了指另一边一位壮硕的男子,“所谓贵族,必以战功为至上光荣。那位是夏拉的预备将军佛纳兰斯,若你能击败他,那么我们便加封你为夏拉第一勇士,成为荣誉贵族,如此便有资格进入联合会!”
我仰天大笑。显然他以为我是弱质女流,才提出了比武试图让我知难而退。
“有着王室血脉的正统公主难道还需要你们这些野路子贵族来封爵?至于比武挑战,我没有问题,随时可以开始。”
边说着,我边拔出剑,夏拉王剑的凛冽寒光倾刻映照帐内。
他们大概不知道,我曾与神交过手——那是唯一能和我打成平手者。至于能打败我的人类,我至今没有遇上过。
(法尔兰注:这里的“神”可能在别的手卷中有提及,排除林间双子女神、旧日之神、巡夜女神等神明,这位神祗很可能是一位焰灵。)
那粗壮的大汉佛纳兰斯取了剑,来到帐内中央之处,我与他互相行礼之后,他便双手举着那柄重剑向我猛冲。
他的动作太多破绽。
我只轻巧一侧过,迅速转身,快速挥手,他手中的剑便飞了出去,落在地上,乒乓作响。
我微笑道:“还要再打吗?预备将军先生?”
这名佛纳兰斯好歹懂些武道,尽管只交手了一招,他便能清楚知道与我的差距,他直接表示认输,令贵族们哗然。
我环视他们,“在我看来,如今夏拉王国里真正能配得上‘将军’一职的,只有海格罗尼。若是还有不服我,我愿意接受新的挑战,只是,无论谁来多少次,都只会轻易落败。”
众人默然,这便是他们最好的态度了。
“那你们就给我听好了!这是我要说的正事!
“如今赛斯契人大军压境,迁徙躲避刻不容缓。拜你们所赐,夏拉城重建至今仍无成效,无需依恋,我们五日之内启程。通知全城居民携带干粮衣物即可,诸位派出车马协助百姓,私人卫队全部编入夏拉卫军,共同保护百姓与辎重。
“我将亲任大将军一职,即日恢复海格罗尼军职,正式出任领军。
“五日之后,我们向南方温暖之地行进!”
第六十章 弥莉尔手卷?星陨初年回忆(三)
这不是一场容易的迁徙。
大概是我独自旅行了很长时间,已经积攒了相当丰富的经验,因而大大高估了普通百姓的行进速度。
辎重繁多,人员规模也相当庞大,想到可能要永远地离开家乡,不少人也因依依不舍的情绪挪不动脚。
在会议当中被我所震慑的贵族们在这时反而表现出了相当良好的执行力,他们各自的家族都听着统一有序的指挥井井有条地行进着,他们甚至会跟我抱怨平民拖累了他们的转移,不如他们先行南下,走得慢的人留在后面慢慢跟上好了。
我啧了一声,直截了当地责备他们毫无担当和荣誉感——这些可是贵族们所看重的品质!
被我呛过之后,他们便默不作声了。
海格罗尼指挥着卫军在迁徙队伍的各处维持秩序,并时时要提防可能来袭的野狼。
我们制定迁徙路线时特地考虑过防范野兽这一点,因而选择离山林最远的河边线路,从夏拉城沿着钥河不断南下,去往钥河东岸的威波利城。
(殷钟娜注:这是我的家乡,但是从后文看来,可能跟星陨初年的威波利城不在同一处。)
卫军的工作也相当琐碎和令人烦躁,数万人的迁徙队伍里,总有一些人出些状况,然后就掉了队或者偏离了路线与大部队走散,卫军就不得不派人去找回来,引导回到大部队里。
有时候出去寻人时卫军可能会碰上来袭的野狼,卫军常常需要血战一场,之后我便会在大部队里看到一身血汗的夏拉武士带着受了惊吓的老人妇孺回来。
血战而归的海格罗尼依然沉着冷静,会安慰乡亲而不是指责他们,很快在夏拉百姓当中有了好名声。
我走到他面前去。“干得不错,我想我没有看错人。”
“你便是那传言中归来拯救世界的公主?”他抬起头望向我,露出自信的微笑。
我也轻松地笑了笑,“我叫阿米莉娅,的确曾经是夏拉王国的一名公主。”
海格罗尼直勾勾地打量起我来,脸上泛了些红晕,“有着女性的柔美外形,却又有更加显眼的男子气概……阿米莉娅殿下,您拯救了夏拉,您是否将会成为夏拉的女王,带领万民走向复兴?”
我摇了摇头,“我的正经职业,是一名探险家,我对政治可没什么兴趣。我踏遍了亚略地区的大部分地区,见识了许许多多的风景。要我当什么女王,一辈子留在王都的一座小小的宫廷里,对于我而言这是牢狱之灾。”
听罢,海格罗尼与我一同大笑起来。
在当时,我们也没有想过夏拉人民安定之后应该如何安排王国的权力,我没有兴趣,海格罗尼在那时也似乎没有想到那么长远。
笑完之后,海格罗尼饶有兴致地望着我,“那么,公主殿下,也不知您是否愿意屈尊与我讲讲您的旅行见闻?”
我挥了挥手,“不必用言语区分你我的高下,也不必叫我殿下,叫我阿米莉娅就好,我更愿意与你成为朋友。至于我的见闻,我很乐意与你分享。”
海格罗尼显然有些惊讶,但也接受了我的提议,直呼我的名字。
之后的日子里我常常与他交谈,他显然也很愿意靠近我。
我会问他:“你不用照顾你的妹妹爱理斯塔娜吗?”
海格罗尼回答道:“有卫军的兄弟自愿帮我保护她们母女,我想我们可以放心。”
想到海格罗尼在卫军当中有极佳的声望,深得卫军士兵们的爱戴,我便相信他话,也相信爱理斯塔娜是安全的。
夜里,卫军搭起棚子,我在里头摊开我一直带在身边的一大幅地图,上面的许多信息都是我在旅行探险的过程中自己标上的。
海格罗尼和其他卫军的重要人物围在地图在看,我给他们指了指钥河,又指了指夏拉城和威波利城,以及我们所在的位置。
“这么……近?”有些人脱口而出。
海格罗尼也摸着后脑说:“原来我们走了这么久,在地图上也只是这么短的一段距离……这个世界,比我们想象的可要大太多了。”
我笑着摇摇头,“这张地图不是世界,这只是我所踏足过的世界的一小部分。”
显然,在场的其他人都向我投来了敬畏的目光。
靠着地图,我们认清了当前的环境,我之后也向贵族们传达了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必须早日抵达威波利城。
但是之后的一个本该平静的夜晚,狼群们忽然从东方的荒野里袭来,使得我们损失惨重——许多食物被狼群吃光,一些小孩被叼走,老人和体弱的妇女被活生生拖走。
还有一些车马运载的物资在混战当中染上火星,随即越烧越旺,连同夏拉数万百姓的希望之心一同烧成灰烬。
我与卫军一起经历苦战,才终于将这群颇不正常的野狼击退。
劳累不堪的大部队到了士气最低迷的时候,百姓们都已经陷入绝望,我知道还有些贵族再一次讨论起是不是应该向北折返,向赛斯契侵略者投降比较好。
我咬牙做出了决定,但在有贵族执政官参与的卫军联合会议上,我故作轻松,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们必须反击,永绝后患。任凭狼群随意骚扰侵袭,我们恐怕留不下多少人抵达南方。”
海格罗尼显然面露难色。
尽管他已经是那么英勇正义,听了我的提议,仍然觉得是天方夜谭。
“阿米莉娅,这是不可能的,我们找不到它们!狼群就跟赛斯契人一样,没有固定的居住地。我们也不可能派出那么多人去攻击,许多的士兵们需要保护老弱妇孺;若是只派少数人去,那只是给狼群送上晚餐!”
我严肃地说:“我知道狼群的生活习惯,眼下东嘉连平原已经入秋,在入冬之前,它们必要饱餐一顿,这意味着它们一定还会再次来袭!我们必须出击掌握主动权,夏拉人也迫切渴望一场振奋人心的胜利来挽回士气!难道你们愿意坐以待毙吗?!”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先前被我所瞧不起的贵族,都低下了头颅。
海格罗尼显然还是不服气,他挥着手臂向我说道:“我想大家都明白这些道理,然而现实是我们找不到它们的所在,即使找到了也很快会是它们腹中的脂肪、地上的枯骨。”
我没有转过头看他,我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地图,“那就去死。这是在作为大将军的命令。”
海格罗尼似乎终于明白了我的企图——牺牲卫军,给大部队争取时间与安全。
第六十一章 弥莉尔手卷?星陨初年回忆(四)
海格罗尼摆出一副一脸意外的模样,就好像他没想到他的“公主殿下”会与他并肩作战一样。
我们已经向大部队传达了我们的意思,让一小半卫军协同贵族与百姓静悄悄地加速前进,尽早抵达威波利。我们送走大部队时,海格罗尼便一脸惊诧地问我,你不走吗?
我耸耸肩,拔出夏拉王剑,在剑光的照耀下他很快明白了我的态度。
“夏拉人中没有我的对手,包括你也打不过我。”我笑道。
他的表情半笑半怒,语气颇为不屑,“如果不是要留下力气来跟狼群浴血奋战,我现在就很想一试。”
那个夜晚,我们特地烧起了篝火,在原地留了不少腐烂的食物,甚至特地杀掉刚刚猎下的飞鸟,将它们的血洒满一地,甚至还煮着一些乳丨汁。我相信这里的火光和气息足以将狼群吸引到我们这儿而不是大部队那。
没用多长时间,我们就已经排出阵形。
我听见了远方传来的狼嚎,明亮的月光似乎都因着这嚎呼而惨淡起来。
“你觉得我们会死吗?”我凑到海格罗尼身旁打趣道。
海格罗尼听了我的话,没好气地回答:“你不就是这么命令我们的吗?”
我大笑起来。
“我可不想死,我还有很多地方没去探索过呢。”
接下来我大声地喊起话来,声音足够洪亮到卫军的所有弟兄都能听见:“不要认为自己会在这一场战斗中死去!想想我们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我知道你们在多年以前就曾抗击过来袭的赛斯契人,他们兵强马壮,高大勇猛,一人一马,不比一匹狼强得多了?而你们与他们的战斗结果是什么?大声地告诉我。”
马上就有人向我喊道:“我们赢了!”
很快,陆陆续续有人重复道:“我们赢了!我们曾经击败了赛斯契人!”
“对!”我欣喜地接下话来,“我们前夜的失利,是由于狼群发动了突然袭击。这一次,我们摆好阵势,有盾牌的守护,有弓箭的精准击杀,再加上我们不愿死亡的强烈本能,我们有什么理由输在这里?!只要我们在思想上团结一致,就必然能战胜它们!”
篝火映照当中,我可以看见每个人的目光都与先前不同了,他们眸中的惨夜被熊熊烈火所代替。
“战胜它们!”
“战胜它们!”
“战胜它们!”
每位弟兄都吼叫起来。
待到气氛渐渐冷静,一只只魅影便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又很快消失。
如此反复多次,它们的数量也在逐渐增加,最终可能有上百匹。
原来狼是害怕火光的动物,但是大灾变后大半个嘉连平原都陷入食物短缺的境地,这也包括了狼群的食物,为了生存,它们选择刻意靠近人群生活之地,因而此时的篝火反而能吸引它们前来。
更何况,我的直觉认为它们早已不是普通的狼,而像是变成了另一种……东西,它们甚至没有了普通生物的气息。我见识过大量的动物,我想我的直觉一定有其道理,但这个时候,我还无法静下来做仔细的研究。
“它们为什么一直徘徊着,还不发动进攻?”海格罗尼问道。
我回答说:“你要知道狼是群居动物,必然要听从首领的指示。所以,它们在等待着它们的首领。”
海格罗尼亦不知是多了分害怕还是多了分期待地说道,“首领……那一定是最凶猛、最强壮的存在。”
我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那可不一定。”
这个时候,我们的前方再一次传来诡异而通透的嚎叫,接着所有的狼聚集起来,一同嚎叫。
我看见所有人都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那名狼群的首领终于做出了决定,带领着群狼向我们发动猛烈的攻袭,奔踏的声音仿佛地动山摇。
每一匹狼都一头撞在我们的盾牌与盔甲上,而夏拉的勇士们奋力挥剑,很快击杀了一匹又一匹狼!
它们的身躯被斩开,深色的血液渐出,同时也有阴凉的黑气从它们的尸体内散发开来,令人毛骨悚然。
(法尔兰注:从这里的描述基本可以确认这些狼就是邪兽。)
狼王显然也注意到了我们这边的首领,在冲击的过程中纵身一跃,跃向天空,身影划破苍月投下的凛冽银光。
它选择冲击的对象并不是我——任何野兽都会从外形上认为最健壮的海格罗尼才是卫军的首领!
由于我已经冲杀在前,狼王与我擦肩而过。
它是一头恐怖而又美丽的巨兽,身体大如蛮牛,覆盖着雪白色的鬃毛迎风飘扬,健壮的四肢在落地时足以将大地踏裂,那可媲美爔银神剑的利爪与尖牙闪闪发光,血红色的瞳仁散发着惊人的杀意。
“交给你了,海格罗尼。”我留下一句,转过头继续向前拼杀。
一场别具风格的舞会就在月光与火光的交织中开场了,每个人,每匹狼,仿佛都踩着特定的节奏,在无声的伴奏**舞着。
然而当我终于回过头来望向海格罗尼时,这场舞蹈便戛然而止。
他与狼王双双倒在血泊当中。
不知道是不是狼群失去了首领的缘故,野狼陆陆续续被夏拉勇士们击倒在地,很快我们彻底解决了迁徙路上的大患。
这场战斗的代价,不过是几位弟兄的生命——包括海格罗尼。
按照这几年当中卫军的习惯,大家草草地将他埋葬,泥土大概都没盖严实。至于遍地的野狼尸体,卫军自然也不会再去管了。
“你们先走,尽早赶上大部队。”我说。
“啊……为什么,公主殿下?”有弟兄问道。
“我可是一名探险家,我想我需要对这些狼再做些研究。”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们也明白我的脾气与趣味,便听从了我的命令,先行离去了。
我守在海格罗尼的“墓”前,心里想着,这样英雄般的大好青年,不该命绝于此。
我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悲伤,因为我早已见证了成千上万的死亡——这当中,有不少都是我曾经非常在乎的人。
夜越来越深,月光越来越清凉。
我却忽然感受到什么动静,回头望去,只见那匹躺在地上的体形庞大的狼,也即狼王,竟然还有着气息!
我正要拔出剑来彻底了结它的性命时,仿佛能听到它在向我传话,尽管它根本没有开口:
“我们,是同类。”
第六十二章 弥莉尔手卷?星陨初年回忆(五)
“你在说什么?”我紧紧地盯着它,以免它忽然起身向我扑来。
我的心中依然能听见它的声音,“我已经太习惯了狼的身体,直到见到那名强大的勇士,见到你,我才回想起来自己真正的身份……”
我皱起眉头,“所以,你不是狼,但你也不是人,怎么敢称我为同类!”
我的心里已经有一个最靠谱的猜测:“既然你是旧日神明化身而来,那么你便是我的天敌。”
我一挥手,我的剑刃上便燃起烈火,一想到自己即将完成一次弑神,心中竟无比亢奋。然而,旧日神明竟会如此弱小,甚至屈尊来当一匹狼,也是我万万没有料到的。
“等等,阿米莉娅!”它喝住了我。
这却令我更加恼怒了,“你难道窥探了我的内心得知了我的名字?”
“我在战斗当中听见了你们的互相呼喊……作为回报,我应当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做安庇休斯。祆火熄灭以后,许许多多的生物陷入疯狂,我既有着狼的身躯,便在这一危难的时代,将失去理智的大量野狼聚集组织起来,听我指挥,共同觅食,以避免在疯狂当中暴毙而亡!”
“无论你是不是旧日神明,只要你还是站在狼群的立场,我们便依然是敌人。”我剑上的火依然在烧灼着。
它传来的心声的语气显然有些慌张了,“我不是旧日之神!现在我已经失去了狼群,不会再攻击你们人类了,攻击你们只是为了带它们觅食,它们全部死在这里,进攻便再无意义。我深深佩服于你和那位勇士的智慧与勇猛,我希望追随你们。”
忽然的效忠宣言让我觉得好笑,不过听了它的话,我还是暂且把剑上的火消了。
“即使我能接受——因为我确信你无法伤我分毫——其他的夏拉人也不会接纳你的。”
安庇休斯艰难地起身,带着狗一样的委屈低吟,对比它庞大的体形让我觉得更加好笑了。
它跟我说:“那么,我便会以人的样子得到你们的认可。然而我需要你给我一些魔力……任何形式都行。”
我耸耸肩,“那我可以揍你吗?”
“可以……只要我能感受到你的魔法力量。”
我将一些相当温和的魔力凝聚到我拳头上,对着它的下巴狠狠砸去,这感觉实在是相当痛快!
这一拳令它痛苦地嚎叫起来,几乎就要站立不住,最终却不得不低声下气地向我道谢。
“谢谢你……那么,我就先走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到时候,希望你不要告诉他人我的来历。”
名叫安庇休斯的狼王在我眼前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我也继续守在海格罗尼的墓前,思考着这匹莫名其妙的狼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世界超出常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嘉连平原的居民认为祆火的存在是天经地义的,但在一些遥远的国度上,我与当地人说世界上存在一处方圆百米、永不熄灭的巨大火焰时,他们都会摆出一副不可思议的面孔,甚至有人会大骂我是个胡言乱语的疯子。显然,祆火就是超出他们常识的存在。
四处冒险的我早已对各种超凡现象见惯不怪,反而更能有余裕去思考现象背后的真相。
从它的讲述来看,它原本很可能并不是狼,但是长期用狼的身体活着,以至于彻底像狼一样生活和思考。因它有着化形的能力,它很可能可以变化成人类的模样,就像它所说的那样。
我忽然有些期待起它的人形会是怎样的容貌,多半会是张牙舞爪的猥琐形象吧。
我守在墓前,直至黎明的曦光笼罩了大地,这才站起身来,决定加紧赶路,回到大部队中。
这个时候,我面前的泥土却忽然有些动静,我连忙趴下,将泥土迅速扒开,露出海格罗尼那英气的脸庞。
我看见海格罗尼沉重地呼吸着,一脸痛苦。
“你果然还活着!我就知道你不会死在这里!”我惊呼道。
“呃……”他艰难地发出声音,显然身体状态没有恢复得多好。
毕竟他被埋在土里整整一夜。
我将其余的泥土全都扒个干净,将他拉起,让他躺在平整柔软的草地上。我到附近找了些果子,回来喂他吃下,才见他的脸色稍稍好了一些。
但他的神智依然不太清醒。
由于不知道赛斯契人已经侵略到了什么地方,我想,带着海格罗尼向南赶路,是当下最为重要的事,我没有时间在原地等他恢复,当即决定将他背起。
之后的多日,我没日没夜地背着他在荒原上前行,他也渐渐恢复了不少,终于能跟我好好地说上话了。
他用非常柔和微弱的声音跟我说:“谢谢你,阿米莉娅……”
光是听见一个大男人用着这样的语气,我就知道他已经脸红了。
他那双粗壮的胳膊环抱着我的脖子搭到我的胸前,我知道男人一定会因这种暧昧的动作而产生多余的想法——尽管有着这种力量的女人足以被称为“男人婆”。
不过对于他,我想我并不讨厌与他的暧昧。在旅行与冒险当中与数不尽的男人建立亲密关系亦同样是我的人生乐趣之一,我这曾经引发战争的容貌让我能够轻易获得这种乐趣。
直至在冬日里我们走进计划中的目的地威波利城,他才终于恢复所有的力气。
然而眼前的景象足以令我们因心碎而瘫软:这座城已经彻底沦为无人居住的废墟,若是在夜晚,恐怕会是一个吓坏小孩子的“鬼城”。
城内处处是断壁颓垣,杂草丛生,似乎各路烦人的动物在这里安了家,因着寒凉的天时它们都没有什么活力,再些天大概都会蛰服。
这座城市已经毁了,居民要么在大灾变中就死光了,要么幸存者早已抛弃了它向外迁徙。
我们在废墟上走了一段时间,一致认为大部队来过这里之后,一定是对威波利城的现状失望不已,不得不继续向南行进——若是那废物执政官联合会能做出如此果断的决策,我倒是可以放心不少。
这时一个令我们深感意外的声音传来,我们转过头去,只见废墟之上,一位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伫立着,双手握在胸前,殷切地望着我们。
这是一幅多么唯美的画卷,她如同一位代表着美的女神在圣洁的光芒中降临于世。
“哥哥、公主殿下……我等你们好久了。”
第六十三章 弥莉尔手卷?星陨初年回忆(六)
爱理斯塔娜与我们重逢后欣喜若狂。
等到大家都冷静下来,她便给我们讲述了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部队来到威波利城后只待了几天,他们找遍了这一整片废墟,也没能补充上多少物资。这时冬天已经到来了,所幸今年是一个暖冬,威波利这里也还没下雪,不然大部队内多少人会在疲劳、饥饿与寒冷的多重侵袭之中熬不过去。
然而一则消息如同凶猛的风雪拍到每个人的脸上:
来势汹汹的赛斯契人已经抵达了夏拉城,并且即将向东进发,攻打在大灾变中受损较少的安古城——那座城池早已在几年前就断绝了与夏拉城的来往,奉行孤立政策以求自保。
安古城躲得过陨星和洪流,却躲不过残酷的铁蹄。
爱理斯塔娜作为我和海格罗尼的代表参加了执政官联合会的会议,会议上贵族们一致做出了决定,趁着赛斯契人在冬日里逗留北方,加快速度赶往温暖的蔚篱城!
在这种决定着族群生死存亡的时刻,贵族们也总算靠谱了起来。
很快数万人再次迈开脚。已经很久都没有狼群前来骚扰,这让夏拉百姓对于上路不再那么抗拒,更不必说对赛斯契人的恐惧让每个人都愿意再辛苦一段日子。
唯独一个人留了下来,她告别了母亲,与守护自己的卫军成员留在威波利的废墟里,目的是在此接应主动与狼群战斗的夏拉勇士们。
她的决定令我颇为感动。
海格罗尼亦显然受到触动,一把将爱理斯塔娜抱在怀中。
爱理斯塔娜露出了幸福而温暖的笑容,我看着只觉得冬日里仿佛吹拂过一阵和煦的春风。
不过我不太乐意看着他们在我面前秀着恩爱,更何况我还有很多想知道的事情。“那,陪着你的卫兵呢?”
他们松开了怀抱,爱理斯塔娜回答了我的提问:“大概小半个月前,我们就遇上了从战场上赶过来的卫军,他们告知我们战斗的结果……我知道之后,哭了很久很久。”
她说的,显然是海格罗尼的“死讯”。
“若是海格罗尼不在了,我想我若是再留在这个世上,恐怕要面对数不尽的凌辱,我不愿面对那样只剩下无边黑暗的未来;没有海格罗尼的未来对我来说也毫无意义。但是……”
爱理斯塔娜似乎是有些羞于启齿,稍稍撇开头,目光游移着,没有继续讲下去。
海格罗尼握住了她的手,轻柔地跟她说“你不必再害怕了”。
爱理斯塔娜点点头,“我跟他们说,大家要早日赶上大部队,你们还要保护夏拉的人民。而后趁着夜里偷偷地离开了他们,我想他们会明白我的意思……但是当我站在钥河的岸上时,我听着惊涛骇浪的声音,我却发现自己更没有勇气将自己的生命献于大河,我为这样懦弱的自己感到羞愧难当。
“第二天他们便发现我失踪了,我藏匿得非常严实,他们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我,最后大概是认为我也没有生还的机会了,便商量着离开威波利城赶上大部队去。接下来的日子,我便一个人游荡在废墟上……我,我很害怕。”
爱理斯塔娜的眼眶里已经盈满了泪水,“可是万灵之树回应了我的祈祷,我终于等到了你们!”
我摸了摸她的头,又用手帮她擦了擦泪水。
幸而她并不嫌我的手脏。
我们没有在威波利城的废墟上逗留太久,我声称我们应当在雪花降下之前就开始赶路,若是天气忽然变冷,冰雪会使得我们的行进变得困难。
我跟爱理斯塔娜说让她多多祈祷今年的冬天会一直是暖冬,她会有些羞涩又有些高兴地答应我。
出乎我意料的事情,在我们刚离开威波利没几天时就发生了。
那时我们途径一片稀树石滩,一个浑身**的粗壮男人面朝黄土地倒在路边。
我一见到他就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我总感觉我认识这个人。他的体内有着令我感到亲切的魔力,就仿佛我曾经赐予过他一样。
爱理斯塔娜“啊”了一声,连忙上去查看,海格罗尼也非常警惕地紧跟着她。
他们扶起了那名披着银色凌乱长发的陌生男子,可以看得出来他仍有生息,我们找来布料给他披上,又给他喂水,他便很快恢复了神智。
“你们救了我,谢谢你们!”他非常认真地望着海格罗尼说,“你是一名伟大的勇士,请让我追随你,请允许我为你战斗!”
海格罗尼显然被这名陌生人突然的效忠弄得云里雾里的,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可是我们还不知道你是谁。”
男子望了我一眼,使了个不易察觉的眼色,接着便回答海格罗尼:“我叫安庇休斯,这几年我带着自己的团伙艰难求生,然而我们失败了,只有我一人活了下来!我有无穷的力量,一定能给你提供莫大的帮助!”
我忍住了笑。高傲的野狼一旦被人所击败,便很快会沦为对主人服服帖帖的走狗,甚至会为了从人类处讨一口吃的就赴汤蹈火,这,便是狗的来历。
这狗甚至还不太聪明的样子。
正常人在这种时候应当继续对安庇休斯这条狗充满疑惑,海格罗尼却大笑起来,拍了拍安庇休斯那浑厚有力的肩,“如今正是我们应当互相帮助的时代,唯有团结,才能应对危难。我很高兴能得到你的效忠,安庇休斯,跟我一起赶赴南方,为夏拉人而战吧!”
我在一边看着,以微小的幅度摇了摇头。
之后的日子我却开始对安庇休斯有了不少改观——他那比海格罗尼还要壮上一圈的身子着实能为我们提供不少帮助:偶尔有些发疯的野兽奔着我们而来,他总能轻易将其消灭;打猎、捉鱼、采果、生火等等事情有他的帮助也方便了不少。
安庇休斯加入我们这支小队以后,海格罗尼的心情似乎更加愉悦了,常常与安庇休斯一起行动,一起谈天,一起开怀大笑。我原以为有两名世所罕见的美女在旁就足以令他窃喜,未曾想他还有着更独特的趣味。
不过不用考虑数万人安危,这段时间我也乐得逍遥,这让我有些想起了以往在世界各处旅行的感受。
我们穿越树林,踏过草地,走过荒废的农田,淌过河流,欣赏着这带着不少末日味道的美丽风景。
有时候,爱理斯塔娜会边看着那两个大男人愉快地打斗习武,边跟我说,要是人生总是这样,四个人一起无忧无虑地旅行,那该多好。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难得的幸福感,也带着丝丝不甘。
我想她若是知道我经历,一定很羡慕我。
事实上,常年进行着孤独旅行的我也体会到了有伙伴在一起的快乐,这也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也是四个人一起欢畅地在野外嬉戏玩耍。只是那四个人中,最后只剩下我得以摆脱束缚
但是我知道这段时光终要结束,海格罗尼有着他的使命,他还需要更多的成长、更深的觉悟。
因着这三位的任性,我们南下的路线常常偏到不知道哪里去了,这使得我们直到翌年春日,才终于抵达蔚篱城,与大部队汇合起来。卫军见了我们,皆喜极而泣。
与我们几乎一同抵达的,是一条令所有刚刚安下的心又一瞬吊起的坏消息。
第六十四章 弥莉尔手卷?星陨初年回忆(七)
这个时候的蔚篱城只是一个规模很小的小镇,甚至称不上是城。大多数百姓依然只能围着城郭搭着帐篷居住,只有贵族们才能住在城镇的房子里头。
我让卫军给我汇报北方的情报,这才得知赛斯契人已经在冬天攻陷了安古城,将其洗劫一空,又在前不久南下至威波利城。
据称赛斯契人对于在夏拉城、安古城、威波利城的收获依然不满意,笃定地认为举族南迁的夏拉人一定带走了大部分的财富,此时正往蔚篱城赶来!
原本不少农民家庭已经打算在蔚篱城周边开垦土地建立新的家园,但是赛斯契人继续南侵的消息传来,使得以蔚篱城为中心的所有建设计划直接泡汤。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蔚篱城已经是名存实亡的“夏拉王国”的最南端了,我们的确可以为了躲避敌人继续南迁,寻求伊诺特人的庇护,但那定然要以出卖尊严为代价,身为夏拉人的一员,我很难接受夏拉人沦为下等人的结局。
(瑞妮琪注:在那个时代,现代的梅尔泽教国的领地上绝大多数居民都是伊诺特人,这个民族是东湾地区——又称伊诺特里亚地区——的主要居民,也是如今图贝特王国的主体民族,林间信仰便是从伊诺特人开始产生的。当然了,由于梅尔泽与图贝特存在诸多领土争端和异端纷争,我们梅尔泽夏拉人对伊诺特人并没有多少好感。)
然而逗留在蔚篱城的结果很可能更加悲惨:我们将直面赛斯契人的侵略,若是抵抗,必将死伤惨重;若不抵抗,夏拉人则会再次沦为赛斯契蛮子的奴隶。
夜晚,我躺在草坪上望着璀璨的星空陷入沉思,我亲自做出的决定将数万夏拉人带入了两难困境,这让我不禁有些悔恨和自责。
虽然我知道宁静的夜空不会为我做出解答,但我还是想遥问苍穹,我该怎么办。
接下来的日子,将军执政官联合会的会议上众人争吵不休,海格罗尼和爱理斯塔娜都列席入会,然而无休止的争吵无法带来一个共同的决定,代表着夏拉的决定。
他们争论的时候,常常会望向我,我却在此时一言不发。他们都知道按照我当下在夏拉人中的威望——无论是贵族、卫军还是百姓统统信服于我,尤其是我带着一度“死去”的海格罗尼奇迹般地复活归来之后——只要我给出我的意见,争论就会彻底平息。
大概是海格罗尼看出了我冷静外表下的低沉内心,他把我拉了出去。
“怎么了,阿米莉娅,这并不像你。”他紧盯着我的双眼,目光刚中带柔。
我苦笑道:“你还记得你问过我我会当上女王吗?我亲手将数万夏拉人带入了两难境地,现在再来看,我适合当王吗?”
海格罗尼轻轻蹙眉,有些受到烦扰的模样,“这不是你的责任。”
“我错误地将每一位夏拉人都想成自己一样,有着坚强的内心和强大的执行力……若是我一个人,我不害怕任何困难;但现在,我却要一个人带领着成千上万的夏拉人……”
“不,不是这样的!”海格罗尼坚定地挥了挥手,打断我的话,而后将手搭在我的肩上,“阿米莉娅,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还有我们!”
我瞪大了双眼。
春日的阳光有些耀眼,无数的光束刺得我有些眩晕。
是的,没错,一名真正的领袖就站在我的面前。他是那么强大而坚定,却又足够温柔与亲和,他比我更适合成为夏拉人的王者。
大概是我盯着他太长时间,他的脸颊微微有些泛红,“阿米莉娅……你有听我说话吗?”
我咧起嘴角,稍稍侧头,“我已经有决定了,那就是:由你来为夏拉人的命运做出选择。”
海格罗尼有些意外,却也很快就接受了。
他向我单膝下跪以表致敬,“夏拉王国的公主、大将军阿米莉娅殿下,我海格罗尼定不会辜负你的委托与期许!”
他牵着我回到会场,宛如王子牵着公主步入殿堂,这个时候,我的心怦怦直跳,目光不自觉地有些下沉。
在所有贵族惊诧的目光中,他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与阿米莉娅殿下已经做出了决定,我们不会再向南逃窜,我们就在这里痛击蛮族,夺回属于夏拉人的土地!”
我们与赛斯契人相比相当缺乏战力,我们便亲自走访每一片百姓的聚居区,号召所有人为夏拉而战,没有刀枪,缺少弓箭,大家便拿出锅碗瓢盆,翻出铲子剪刀,捡起木棍木棒,所有人在轰隆隆的铁蹄声中,来到没有城墙的蔚篱城的北面聚集起来,就连老弱妇孺,都来到了战场上。
我看得出来,没有参加过正经战争的平头百姓无一不感到恐惧,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在颤抖。
前一天,不少人都已经在讨论着不如继续向南逃避,为伊诺特人服务总比被野蛮的赛斯契人奴役要好得多;后一天,海格罗尼却告诉大家,我们哪儿也不去,我们要亲手为收复夏拉人的土地而战。
海格罗尼来到所有人的面前,环顾四周,露出大方、淡定的微笑。
他一开腔,便是震彻天地的嗓音:
“同胞们,你们是否在想,我们就要离开夏拉了?只要再往南走几里路,我们就离开夏拉了。我们就能离开我们的家园、我们的土地。只要再走几步,就可以离开夏拉,就可以逃离赛斯契人了。
“可是,现在,要我离开,我却一步都迈不出去!想想也好笑,我曾跟着大家从断壁残垣的夏拉城出发,越过江河,翻过丘陵,行走了数百里的路程。但此时的我一步也走不下去了,因为我们就要离开夏拉,离开那美好的土地,离开我们的家园,将那美好的一切拱手让给赛斯契人!”
“想想我们当初为什么离开夏拉城!是为了逃离夏拉吗?是为了将这一切让给赛斯契人吗?不!我们离开是为了重建家园,建立新的城市,而不是让人来践踏我们的土地。
“如今我们却快要被人赶出家门口。我们怎么可以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身为土地的主人,却被别人如同丧家犬般赶出这片土地!我的尊严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的荣耀不再允许我再往南边踏上一步!
“因此,我今天是来向大家告别的,不愿死在赛斯契人刀下的,都可以离开蔚篱城,到南方去,寻找伊诺特领主们的庇护!而我,我不会跟大家继续走下去。
“我不会再逃避,我将会直面赛斯契人。我将会留在这片名为夏拉的土地上,为保护她而付出生命的代价!今日,我将与夏拉共存亡!”
第六十五章 弥莉尔手卷?星陨初年回忆(八)
赛斯契人稀稀拉拉地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队形参差不齐,有些人见了我们,便对着我们高声叫骂。
从他们的着装、装备和气势来看他们全无纪律,完全不像传说中整齐划一、来去如风的蛮族壮士。更让我难以置信的是其中的不少人甚至连马都没有。
当然了,要是看我们这边出阵的人员,那更是惨不忍睹——我们可是连女人和小孩都拉了出来,铲子、木棍都拿来当武器,留意到我们状况的赛斯契人纷纷大笑。
他们那轻浮的嘲笑令不少夏拉人深感不满,海格罗尼却跟着大笑起来。
“各位看看!我们的敌人毫无气势,我们又何需惧怕?!所有夏拉人听令,卫军们随我率先冲锋,百姓跟在后方见机杀敌。”
卫军的全体成员用洪亮的声音回答着:“是!”
百姓们则纷乱地回答着。
在赛斯契人列好阵以前,海格罗尼已经拔出剑来,高举前方:“杀!”
蔚篱城战役大概是我所知道的最没有气势、最为凌乱的一场战斗,夏拉和赛斯契这两大曾经以战争见长的民族竟如同村斗一般,众人毫无纪律地扭打在一起。
赛斯契人内部的默契也在此时荡然无存,海格罗尼带着精锐卫军轻易地杀出了一片突破口。
夏拉的男女老少纷纷向前涌去,各自以人数优势围着痛打落马的赛斯契人,全然不顾己方有人因此而受伤。
“夏拉人疯了……”我听见有赛斯契人如此说道——我可是能听懂他们的语言的。
原本赛斯契人都想着打劫不断逃难的夏拉人大赚一笔,大概以为击溃夏拉仅剩不多的卫军,就能将夏拉人悉数奴役,未曾想会在这里遭受这样乱七八糟的顽强抵抗。
趁着他们慌张之际,我挥起带着火焰的夏拉王剑,轻轻松松取走十多名赛斯契人的性命。
很快他们开始各自逃窜,海格罗尼命令卫军骑上原本赛斯契骑兵们骑着的马,各自驰骋追杀,竟在半日之内,将来袭的入侵者全数歼灭。
“我们……赢了吗?”有夏拉农民不可思议地望着战场,拿着棍子的手依然在紧张地颤抖着。
“我们靠自己打败了不可一世的赛斯契人?”另一边,干瘪的女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少年们则开始亢奋起来。
“我们赢啦!我们打败了那群北方蛮子!”
他们欢呼雀跃,甚至唱起歌来庆祝这场莫名其妙就取得的胜利。
战前我们都以为这会是一场极为艰难的苦战,从来没想过,曾给嘉连平原带来深重灾难的赛斯契人竟如同纸糊的一般一击即破。因着这种巨大的反差,后来的颂诗都不吝啬任何溢美之词赞颂海格罗尼带领的夏拉人的英勇与顽强。
然而疑问很快涌上我的心头:他们又是如何攻下有城墙守护的安古城的?
我在后来的旅行走访中得知,在自称“天帝”的基乌斯坦德的带领下渡过苍浪河进攻夏拉城的赛斯契人原是来势汹汹,攻下安古城本不足为奇,在星陨纪四年的新年之时,这位“天帝”却意外遭遇冬雷袭击,当场遇难。
他的副手们对此秘而不宣,因而当时在蔚篱城的我们完全不知道“天帝”已死。其中一位最受爱戴的副手阿索斯对于追击逃亡的夏拉人毫无兴趣,他与其他赛斯契领导人大吵一架——阿索斯认为他们应当渡过钥河,去钥河的西岸洗劫更加富庶的城邦。
阿索斯带走了大部分的兵马,天帝的其余副手则凭着天帝的遗愿坚持南侵,然而在夏拉城和安古城获得的物资并不充足,因而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赛斯契人看上去就相当糟糕。他们看见夏拉人竟拉出女人和小孩上了战场,更加放松了警惕。
最糟糕的是,这些赛斯契领导们各怀鬼胎,都希望别人所带领的部族溃败而自己一方独吞天帝和夏拉人的所有遗产,因此放任海格罗尼的突击而没有互相救援,最终导致了全军覆没。
这些都是事后我才发现的事情,但在那时候我却自以为是地认为我们毫无胜算。
我想,是因为我们看到不同的东西吧?
我只看到一群疲敝不堪、陷入绝望且恐惧的人群。
而他,海格罗尼,看到了一群心怀希望、追逐荣誉的夏拉人。
就在胜利的当天,我将满身污泥与血渍的海格罗尼带到了蔚篱城最中心的广场上,在成百上千夏拉人的见证下,我亲手将夏拉王剑递到了他的手上。
他跪在我的面前,毕恭毕敬地接下了剑。
“从今以后,海格罗尼便是夏拉王国的大将军与最高领导!”我宣布道。
四周的围观百姓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他们都知道,是死而复生的正义勇士海格罗尼一次又一次地拯救了夏拉,除海格罗尼之外,没有人有资格成为夏拉真正的王者!
听见万民欢呼声的贵族们都没有提出异议。
当晚的庆功宴上,我们用上了赛斯契人带来的不少食物——想必都是从安古城的粮仓中劫掠来的,我们终于能放开身心饱餐一顿,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么平凡的肉食和谷物竟能如此美味。
宴上,一名使者在外表示求见夏拉领袖,我让他进来了。
他来到我们的面前,恭敬地鞠躬行礼,用带着浓烈口音的夏拉语说,他是来自南方伊诺特人城邦亚拉文的使者,他们的国王戴耶克对我仰慕已久,戴耶克亦预言海格罗尼未来必将成为嘉连平原上最为强大的明主。
使者让仆从搬来两个大箱子,箱子打开后,亮出了极为闪耀的光芒——两把精美的剑躺在其中。
“戴耶克王命我为两位献给世上最为稀罕的爔银宝剑,其中一把剑,名为‘征服者’,另一把则名为‘更迭’。”
在场的贵族皆目瞪口呆。
所谓爔银,是祆火将土壤中的矿物烧灼而成的一种珍稀材料,爔银打造的兵器几乎是无坚不摧,我交给海格罗尼的夏拉王剑,正是一把爔银宝剑。
亚拉文王献上这两把剑,若是出卖,足以帮助如今的穷困潦倒的夏拉王国一瞬之间就富裕起来。
我们对使者表达了感谢,又邀请他用宴。
我与海格罗尼试了试那两把剑,不得不说用起来着实令人感到舒畅。我选择了那把轻便易用的“更迭”,并将它的名字翻译为夏拉语,奥斯达米亚,并当即在剑鞘上刻下。
“从今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吗?”海格罗尼捧着酒杯向我问道。
“夏拉人的处境已经安全了,并且拥有了新的伟大领袖,”我望着他微笑道,“我不必再做夏拉的女王或者公主,我可以放心地去做自己最喜欢做的事情——去远方探索未知之地。”
我反问他,你对夏拉人的未来有什么规划吗?
“战前,我与蔚篱城的全体夏拉人说过我不愿离开属于夏拉的土地,我们既击倒了敌人,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收复失地,重新建立强盛的夏拉王国!”
听罢,我点点头,将我那份随身地图取出,献给了他,“你知道这是我多年旅行的心血之作,我想你要成为新的‘征服者’,它可以帮上大忙。”
海格罗尼接下地图,用柔情的眼神望向我,那眼神充满了感激与憧憬,亦带着渴望与不舍,光是这一眼,我就明白他的心思。
“不必伤感于我的离去。你还不清楚自己有着多大的潜能,唯有万民呼唤归来的我离开了夏拉,你才能拥有足够的空间去施展你的才华与报负。你不打开来看看吗?”
他听了,展开了地图,很快看到最中央的夏拉城,我说道:“我在已经沦为废墟的地方都划了一条线。夏拉人需要一座新的都城。”
我指了指夏河与苍浪河汇入钥河的交点,夏拉城就在它的右上方,即东北方;我指尖稍稍向左下移动,指向了汇流处的西南岸,那里是一片空旷开阔的土地。
“你要建设一座新的夏拉城,并将其发展为世界渴望之城,你要让它富饶到连最伟大的探险家阿米莉娅都希望过来看看。”
(殷钟娜注:千辉城的夏拉语名字,正是“更迭”,即奥斯达米亚,海格罗尼没有辜负欧玫雅,即阿米莉娅的期望,将其打造成持续六百年繁华的世界之城)
我看见海格罗尼蹙起眉来,眼角已经有些湿润。他是一名朝气蓬勃的正气男儿,他不会真的哭泣,他只会在心中默默记住我教给他的一切。
之后的数日,我给爱理斯塔娜,给安庇休斯,给执政官联合会各自做出了交代。而后趁着春和景明的一天清晨,我在腰间别上了新的佩剑,“更迭”,迎着朝阳与春风,离开了蔚篱城。
第六十六章 探讨(上)
“这不仅仅是一份回忆录……”黎诺说道,“这里蕴藏了我们需要的大量情报!”
瑞妮琪点点头,“我想我们要马上跟波克拉提先生汇报我们的发现。”
殷钟娜见法尔兰默不作声,便问后者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法尔兰稍稍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曾以为弥莉尔是伟大的人,她能做到其他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法尔兰的这番话令另外三人颇为惊讶,都以为她不再仰望着崇敬弥莉尔。
她没有等其他人反应过来,继续说道:“但现在我觉得她很可能不是人……她是一位神明,最亲近于人类的神明。”
“这……”黎诺率先明白法尔兰的思路,“这确实是可能的。关于她的传说往往都穿插在不同的时代,我原本就怀疑过她的真实身份。但是古代传说本来就有很多不靠谱的、无法推敲的内容,所以我以往也没有多想。弥莉尔还有别的不同时期的事迹,或许可以找到史料或者她的其他手卷作为参照。”
“黎诺说得没错。”殷钟娜附和道,“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去白墙议会吧。”
四人赶到之后,马上找到波克拉提,此时波克拉提的房间里桌上、柜子上、墙上处处都是写满了字的纸卷,显然波克拉提已经将大量的信息提炼出来写在笔记上并试图关联起来。
从波克拉提深色的眼眶可以看出来他已经夜以继日地工作了多日。
“波克拉提先生,我想你有时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法尔兰关切地说。
波克拉提摇了摇头,“当我知道得越多,我就越感受到局势的紧迫……而且我听闻宾达尔在北方集结重兵,已经操练多日。七国联盟被一战击溃最终解体,戈斯莱亚一旦遭到洛凡的进攻,能够及时援救的便只有汉克兰塔一国。
“早先我就已经说过,宾达尔这几年穷兵黩武并不只是为了扩张王国,而是他背后的神明要推动一个足以彻底颠覆世界的计划。我们要做的,是尽可能延缓邪教徒所说的‘注定之日’,并为‘末日之战’真正到来后的抗争做好准备。”
“是这样没错……”黎诺点点头,面色有些深沉。“波克拉提先生,我们破译了您交给法尔兰的部分,我们发现了许多重大的情报,因而第一时刻赶来向您汇报。”
波克拉提不自觉挑了挑眉,有些惊喜,“我以为那只是一份回忆录,最多是有些考古历史价值……你们发现了什么?”
“是关于星陨纪元初年的大灾变的。”瑞妮琪回答道,“这次灾变以巡夜女神夜翎向奥黎城降下陨星天罚为起始,接连导致河流断流、游牧民大举南侵、洪水严重泛滥、祆火熄灭、夏拉城被摧毁、邪兽兴起等诸多灾难性现象。”
边说着,瑞妮琪边将她们翻译的抄本交给波克拉提,波克拉提很快翻阅起来。
法尔兰马上想到了什么,“波克拉提先生,从现有的史料来看,星陨纪以前有邪兽的相关记录吗?”
波克拉提皱起眉来,凝思片刻,“星陨元年的大灾变是嘉连平原极为重大的历史,我们在以前就或多或少了解过。而法尔兰你提的问题确实提醒了我。”
波克拉提站起身,在凌乱的地上找到一份纸卷,拍了拍上面的尘土,而后回到座位上,将纸卷摊开给四名客人看。
“这是我们历史研究小组给嘉连数千年历史进行研究后重新做出的分段,这些年号大多数都已经是历史学的共识。”
黎诺和法尔兰等人看到波克拉提所记录下来的名字:
神火纪(共438年):以布鹿温人(夏拉人所属族系)发现祆火、建立烈涯城为元年
星陨纪(共240年):以大灾变为元年,这一年祆火第一次被熄灭
辉瓴纪(共444年):以辉瓴帝国始皇帝帕林纳斯称帝为元年
鸢尾纪(共562年):以辉瓴帝国首都千辉城被菲闵纳人与波什凯人联手攻破、帝国彻底崩溃为元年
噩梦纪(至今31年):以祆火第二次被熄灭为元年
“这是嘉连平原的历史分段……”黎诺喃喃道。
波克拉提继续介绍道:“这些纪元都是由于其元年发生了重大事件而划分出来的。我们的历史研究组认为神火纪再往前,上古的嘉连人类还经历了一场重大的浩劫,那便是北方草原北端,荆烟山脉踞龙峰的大雪崩。
“正是这一场灾难导致受灾惨重的布鹿温人被迫南迁,如今夏拉人在嘉连平原的广泛分布,最早便可以追溯到这个时候。
“我们将大雪崩至烈涯城的建立之间的时代称为‘雪晨纪’……然而目前我们还没有足够的考古资料来确认大雪崩的具体年份。当然了,这些历史内容暂时还无法直接帮助我们对抗巡夜与旧日阵营。
“因此,目前我们的研究重点正是星陨元年的大灾变,根据你们破译的内容和法尔兰提出的问题,至少我可以确认一点:在星陨纪以前没有任何史料有关于邪兽的记载,我想邪兽的兴起的确与祆火的熄灭直接相关。噩梦纪的这三十年间邪兽泛滥亦是如此。
“另外,看到我这份历史分段笔记,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殷钟娜说:“烈涯城的建立,或是辉瓴帝国的建立与崩溃,都是人类历史的寻常事……”
黎诺很快接上了话:“所以最不寻常的就是祆火熄灭了两次……那么第一次熄灭后祆火又是怎么复燃的?”
波克拉提用眼神对黎诺表达了认可,“我亦是对这一问题深感疑惑,我特地让史学学者对搬运来到卡利波的古籍做出研究,在少数关于海格罗尼的文献中发现关于祆火重新燃起的表述,但都被一笔带过,仿佛当时的人对于祆火并不是那么上心,而是沉醉在海格罗尼缔造的夏拉盛世里。”
“这不对劲,”殷钟娜轻轻摇头,“至少对于烈涯城的居民而言,祆火与他们的生活直接相关。如此浩大的火焰被燃起,一定会在当地有浓墨重彩的记录,甚至会有不少诗歌赞颂此事。”
黎诺很快提出自己的见解:“我想还有一种可能……祆火的第一次熄灭已经是千年以前的事情了,关于其熄灭与重燃的文献记录会不会什么时候散佚了?”
波克拉提微笑回答道:“这也是我的猜测,你们知道烈涯城与奥黎城的距离并不遥远,也有着很深的历史渊源。很可能对于祆火重燃的文献记录主要被留在了以‘白城图书馆’和‘皇家魔法学院’闻名的奥黎城里,也即是如今宾达尔手中的城市。
“不过幸运的是,弥莉尔的手卷里,直接记录了祆火重燃一事。”
四位年轻人都睁大了眼睛。
第六十七章 探讨(下)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波克拉提带着四人在白墙议会的食堂中吃晚餐。
食堂中还有不少人也在,公爵大人和白墙议会对于接待法师联盟的魔法师和学者们可以说相当用心。
用餐之时,波克拉提与他们聊起与祆火无关的话题。他以轻松的语气问向他们:“你们都知道魔法力量的最终来源吗?”
“大源?”黎诺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名为大源的概念式的存在,是当今嘉连平原上众多魔法派别的共识,各个派别都认同这种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的能量正是魔法得以施展的原因。
法尔兰想了想补充说:“在白墙议会的魔法教学中都是教育我们所谓‘大源九层’……”
波克拉提认可地点点头,“魔法能量的分层也已经是各大派别的共识,愈深的层次中,魔法能量愈加强大,直至人类完全无法想象。当然具体分为几层没有实际的证据,‘大源九层’理论更多是一种人为规定。”
瑞妮琪说道:“‘大源九层’这一说法在林间密友当中也受到认可了……并且我们在后面还会加上一句:神居其七。林间密友认为所有被称为‘神明’的存在其力量来源处在相当深入的层次,而第八层是任何生命都无法触及的,因为大源的第八层足以吞噬一切。
“至于第九层,那是整个世界的概念性的根源……我们在接受教育时,都很难想象第八层和第九层到底是什么样子。”
波克拉提看了看他们数人,给他们透露了一个消息:“我之所以讲到‘大源九层’理论,是因为法师联盟准备根据这种分层方式来为法师联盟的所有魔法师进行力量分级,为接下来的宏大计划做好铺垫。”
“宏大计划?”黎诺疑惑道。
波克拉提笑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卖了个关子,“等过会你们了解过弥莉尔对星陨纪元时祆火重燃的记录后,我会给你们做出介绍的。”
黎诺嗯了一声。
对魔法师进行分级在嘉连平原上倒不是罕见的事,黎诺和瑞妮琪就很清楚林间密友内部的地位与魔法力量直接挂钩:
最广泛、最初级的魔法师信徒被称为护林者;
而中级魔法师则被称为巡林者,这是林间密友的中坚力量,黎诺的导师萨嘉洛、曾帮助过他的伊尔琉菲即为此级;
再往上,则是只有巡林者中最为杰出的佼佼者才有资格成为的圣林卫,通常来说限制在十六人的规模;
圣林卫公认的最强者若能够得到林间双子女神的认可,则将成为双子女神在凡间的代表,得到神之影的头衔,成为林间密友的领袖及梅尔泽教国实际最高统治者。
有趣的是,绝大多数时候圣林卫都是全员女性——历史上会有个别的男性成为圣林卫,而神之影则完全只有女性担任。
大概由于林间密友所信仰的神明是两位女性形象的存在,因而只有女性才能与她们有足够的相性,这也是神术对魔法师提出的要求:要充分地信仰与理解神明,方能取得最大的力量。
根据“大源九层、神居其七”的理论,作为神明“先知”的神之影的力量大约处于第五层与第六层之间。
要在法师联盟中给魔法师们分出等级来,黎诺是很容易想象的。
瑞妮琪听了波克拉提的话,令人意外地有些兴奋,“所以法师联盟会对魔法师的力量进行测试吗?”
波克拉提说:“是的。”
黎诺不太清楚瑞妮琪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法尔兰凑到他的耳边给他解释:“瑞妮琪得到了圣林卫姐姐们的赏识,但她对自己的力量没有足够的信心,一直都想知道自己处在什么水平上呢。”
黎诺恍然大悟。
用完餐后,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卡利波的春夜有些略微有些黏乎,波拉克提带他们走在星空之下,找到了白墙议会另一处稍大一些的办公室,里面不少人正在伏案工作。
波克拉提将一位学者叫了过来,又让他带来一份手抄本,随后让众人围在一张圆桌边上坐下。
“这是来自于神明的记录……”波克拉提展开手抄本,一副相当珍爱的模样,“这位神明名叫‘大血星’奥梅尼斯,其追随者将其口述内容记录下来,可能也添加了一些时人的想象。
“弥莉尔是从烈涯城得到的这份珍贵的资料,她没有破坏原件,而是亲自将文字誊抄了下来,又翻译成了古代夏拉语,我们才得以理解。
“我听从烈涯城来的学者说,神火之眼,也就是烈涯城中信仰祆火的牧师组织,对于原件的内容是当作来自神明的旨意传颂的,牧师们却都不理解这段来自古语的内容究竟是何含义。可以说,现在的我们相当幸运。”
“你们阅读过后,大概直接就能猜到我们正在筹备的宏大计划,是什么了。”
黎诺等人认真地点点头,开始阅读手抄本的内容:
那夜,我见识了噩梦,也见识了真神。
祆火的供奉机构历来由烈涯城的君王所掌控,每一任主教都为王室所出,他们牢牢把控着祆火的奥妙,可却并未真正深入祆火的内心、了解那位大人的威名,从来都没有。
直到祆火熄灭的那一天,烈涯城的贵族们才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与腐朽。祆火属于世人,而非他们的政权工具。
我组建了“神火之眼”,号召最优秀的魔法师加入,自从大洪水发生以来,他们群龙无首,而我将带领他们真正地掌控祆火、真正的服务于祆火,这不仅仅是为了托亚,同时也是为了抵抗千年后将要到来的旧日诸神,我必将把自己卑微的生命贡献其中。
神火之眼在凝视着你。
某天夜里,托亚的魂灵再度拜访我,祂说祂已经做好了重返世间的准备。
我双膝下跪,于祂表示最为崇高的敬意,我回答,我定会全力以赴,恭候您的归来。
我去了饕餮森林,将饕餮的部族悉数摧毁,森林被熊熊烈火所燃烧,却未伤其树木与草地,仅仅只是夺走了饕餮们的生命,祆火是仁慈的。
我去了伊诺特人的领土,与他们圣洁森林中的神明对峙,那是一场死斗,我失去了自己的整个左臂,但我明白,若我不涉险,就无法寻回分散的火种。
我去了南嘉连的银光城,国王手捧火种,他很明显已经为之所倾倒。我杀死了他,将他化为了祆火的祭品,我想这也是他所渴求的。
我集齐了三枚火种,却也疲惫不堪、伤痕累累,最终,我于烈涯城再度重燃了火种,忽然,托亚对我说道其实还有一枚火种。
我不明白,托亚,最后一枚火种在哪?
托亚沉默不语。
旧日噩梦终将到来,人类的结局恐怕是悲惨的。可纵然如此,我也要奋力一搏,无论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托亚,亦或是整个世界。
因此,哪怕是我死去,你们也要以祆火之力,遵循托亚的教诲,努力守护祆火,守护烈涯城,活下去,在旧日噩梦之中活下去。
我与门徒们说完了这些话,已然没了牵挂,我没有朋友,爱人已逝,亲人已故,有的仅有狂妄到以为自己可以拯救世界的信念与对祆火的至高崇敬之情。
我纵身一跃,托亚,我知道最后一枚火种在哪了。
我即是火。
火种顷刻之间变得巨大,直到再次占据了整个深坑,永不燃尽的祆火再度重燃。
托亚对我说了声谢谢,对我表示了最为真挚的谢意。
不用谢,托亚,你只要尽你所能,保护好烈涯城,保护好嘉连平原,保护好这个世界。
我亦无悔。
第六十八章 取火计划
“大源?”
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宾达尔用疑惑的语气脱口而出。
他的眼前,是一名从外表来看人畜无害的少女,她穿着柔顺简单的白衣,显得既可爱又性感。
这并不是一名平凡的少女,宾达尔可以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她背后的巨大羽翼,那羽翼用肉眼看不见,却时刻散发出无比强大的魔法气息。
少女的眉宇间充满了乐观与爱,然而若换作是她的敌人,一定会看到她的眼眸中无尽的恨意与杀意,进而惊悚万分。
他在别人的口中听说了诺玫拉在战场上表现出来的气质,与他眼前这名少女给他的感觉几乎一致。
因为她正是诺玫拉的力量来源。她是他所侍奉的女神使用凡人之躯化身的形象。
白衣少女露出轻盈的微笑,声音清脆动听,“没错,要唤醒业已沉睡万年的祂们,只依靠我的力量是不够的,我们必须利用那些信奉祂们的凡人的信仰作为贡品,去深入大源,唤醒祂们在深层次的力量。”
宾达尔似懂非懂,他以手抚胸,微微顿首,“所以,您指派于我的征服计划,其真正目的就在于此……”
白衣少女略略侧头,笑眼盈盈,“是啦,现在你应该知道了,夜之公爵,你必须打开一条通往荆烟山脉的道路。”
荆烟山脉……宾达尔念叨着这个名字,他现在很清楚,那所谓的圣地,柯耶廷苏加尔,便是在荆烟山脉上的一处神秘存在。
如今他也总算理解了女神指派他的任务,只是这个任务并不容易完成。
要从洛凡安全地前往遥远的荆烟山脉,他必须彻底击溃曾经的盟友墨恪莱一手缔造的戈斯莱亚联合王国。
这也是他开始在北方屯兵操练的原因。
“我明白了,我的女神。”
白衣少女满意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过身去,摆出一个相当随和的告别手势,随后一步步走进深邃的黑暗之中。
读罢经过多手转译的《奥梅尼斯的旨意》,黎诺等人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托亚是哪位神祗……所谓的‘旧日噩梦’又是什么?”
黎诺喃喃道。
“旧日噩梦,便是旧日之神归来世间颠覆天地的末日。”研究室的大门忽然打开,传来一个坚实而亲和的女声。室内的油灯火苗都稍微有些晃动。
“拜雅冕下。”
“拜雅大人。”
研究室内的所有研究人员纷纷起立,包括黎诺身旁的三位女孩。只有黎诺坐在轮椅上,这令他有些尴尬。
拜雅作为法师联盟的盟主,自然得到了法师联盟上下所有人的尊敬。
“啊……大家各忙各的就好,研究工作是当下的重中之重,我们要摈弃过分的礼节。”拜雅用双手招呼大家坐下,大家才坐下来继续忙活。
她走到黎诺等人的面前,与波克拉提和四位年轻人一一点头致意。拜雅跟波克拉提说道:“我听说他们带来了新的研究成果,便想过来跟这几位老朋友见见面。”
法尔兰有些欣喜,“拜雅姐姐你对我们实在太过照顾了。”
“你们讲到哪了啊?”拜雅随手拉了张椅子,也坐到这张大桌子旁。
波克拉提将法尔兰等人破译整理的手抄本交给拜雅阅览,同时回答着她的问题:
“我给他们看了《奥梅尼斯的旨意》,正要给他们讲我们即将公布的宏大计划。”
拜雅快速地翻阅着抄本。
黎诺这才想起来刚刚被《奥梅尼斯的旨意》带来的震撼,拜雅的忽然出现使他们的心绪回来了不少。
“嗯……”他开口道,“不过我们还有不少疑问,里面多次出现‘托亚’这个名字,似乎是奥梅尼斯侍奉的重要神明。”
“托亚的存在实际上是烈涯城‘神火之眼’组织的高度机密。”拜雅解释道,“在梅尔泽,也只有圣林卫有权知晓这一存在……考虑到目前我们的研究工作,我已经给‘神火之眼’写去信件,请求他们授予公开有关托亚的情报的权利。不过他们一直没有给我回复。”
“那拜雅姐姐是不是不方便讲呢?”法尔兰问道。
“实际上,就连《奥梅尼斯的旨意》一文一直都是高度的机密,神火之眼的牧师们或许不明白经文的意义,只是无意义地重复念诵发音,但在祆火长明之时,他们的牧首会在特定的时机忽然得到托亚的启示,领悟到经文的意义……扯远了……
“目前我确实还得考虑着与神火之眼的关系,帮他们保守机密,不过即使不明白托亚到底是什么,也不影响对我们法师联盟的计划的理解。”
听了拜雅这话,法尔兰便接着问道:“那,这计划是……”
“模仿奥梅尼斯的行迹对吗?”黎诺亦问道。
“不愧是你。”拜雅赞许地望向黎诺,而后转头望向波克拉提,示意由他来进行讲解。
波克拉提点点头,说道:“从《奥梅尼斯的旨意》一文中我们了解到这位殉道者为了祆火重新燃起四处收集火种,祆火的及时重生使得当时的世界终究没有遭受太大的灾难,人类文明继续顺利地发展了千年。
“结合我们所有的研究与情报,我们知道了祆火是压制旧日势力的关键所在。只是奥梅尼斯牺牲自己重新燃起的祆火终归还是不如熄灭以前的火势,这千年间旧日力量一直在蔓延,以至于邪教徒遍地开花,邪兽四处泛滥……尽管如此,我们依然认为我们必须让祆火重新燃起。
“弥莉尔的手卷中有不少地图,其中一份经过破译之后,我们得知其标示的是世界各地可能存在的小型祆火,从地图上看,嘉连平原上奥梅尼斯取来火种的地方大概已经再无火种了,我们必须要去遥远的他乡进行探险,找到弥莉尔标示的地方。
“弥莉尔的手卷甚至还记录了如何打造可以保存、运输祆火火种的火炬,她的手卷甚至记录了她的成功实验。我们已经派人打造足够的圣器用以取得火种。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派出精锐的团队前往冒险。
“这场远征计划,我们称为:取火计划。”
第六十九章 海风谈话
夏初的傍晚,海风轻抚着卡利波的港湾,海鸥在清蓝的天空上盘旋鸣叫。
黎诺坐在轮椅上,由法尔兰推着他走。按法尔兰的说法,黎诺虽然仍然瘸着腿,还是需要常常出来透透气,这么做才对于健康在益。
从法尔兰带他来到卡利波治疗他的腿伤开始,他便常常在法尔兰的推动下游览这座天下财货集散之城,看尽了号称“世界第一港城”的卡利波的繁华。
许许多多的街道都在这样的过程中熟悉起来。
愈发熟悉的还有自己身后年轻漂亮的女郎,与她相处得越多,他便越发觉得她迷人又可爱。
这次来到港湾边上吹着海风,看着苍粉色的晴天,黎诺想起了几年前与导师和丽娜乘船来到卡利波时的情景。
“你还会想念她吗?”法尔兰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法尔兰与他时不时会谈论到丽娜,他知道法尔兰痴迷于他与丽娜的“伟大”爱情,有时候他讲起以往与丽娜相处的一些故事,法尔兰的眼眸中会亮起繁星。
“有时候吧。”黎诺诚实地回答道,“不过我感觉她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了,或许哪一天,我想起她时心中不会再起波澜。”
法尔兰没有接话,黎诺便回头望去,只见法尔兰略略低头,眼神有些许黯淡,见黎诺回过头来,法尔兰才温柔地开口道:
“不要忘记她哦……嗯,忘掉你和她所经历过的黑暗和伤痛就好,记住你们在双手紧握时的心动,记住你们四目相对时的心跳,记住她依偎在你肩上时的心安,记住你们在一起时所有的美好心情。”
黎诺微笑起来,“法尔兰你有喜欢的人吗?”
黎诺见到法尔兰忽然一顿,目光游移,脸上泛起红晕。
她有些慌张地回答说:“没……没呢。”
黎诺笑了笑,没有说下去,主动转换了话题,“你应该是会参加取火计划的对吧?”
“嗯,是的!”法尔兰边走到黎诺的身边,边回答道,“这是我实现梦想的机会,我也应当为着人类的正义负起这样的责任。”
黎诺知道若是法尔兰申请参加取火,她的两位好友一定也会跟着去,届时他将再次形单影只。
他心中有种想要留下对方的**。尽管法师联盟还未做完整的评估,但大家都知道去遥远的世界冒险意味着什么,那是自己的生命都无法保障的危险挑战。即使能够平安回来,这段旅程也意味着他要与她们分别多年。
他已经失去太多珍视的人了,但他也清楚若自己说出挽留对方的话来将会是多么不负责任。
黎诺打开了话题,也早已预料到对方的回答,此时却也不知道如何接下去。
法尔兰见他抿起嘴唇,蹙眉道:“对不起,黎诺,到那时我就没办法再照顾你了。不过我会在出发之前做好安排的。”
“不,不是……”黎诺有些尴尬地说,“这原本也不是你的责任。你们启程之后我也想好了该往哪里去,你不必担心我的。”
“这样吗?”
“嗯,我打算先回蔚篱城,回萨嘉洛先生的家中,整理他还有丽娜的遗物,去梵泉森林中为导师安排的墓碑之树祭拜。”
在梅尔泽,林间密友的成员若是死亡,林间密友会为死者在繁茂的森林中选定一棵树作为墓碑之树,用以纪念。
然而由于丽娜并非林间密友的一员,甚至临阵倒戈弑师杀友,因而没有资格得到墓碑之树。黎诺和法尔兰曾经讨论过这个问题,黎诺说会带她的尸体和遗物去缪莎城安葬,圣林卫也同意了他的计划,只是一直未能成行。
黎诺接着说道:“等到将丽娜安葬过后,我打算回到锦颂城去,找到我的父亲。只可惜以前我没有能克服心中的恐惧,没能让他见见丽娜。等到我的腿痊愈了,若是战事再起,我会回到前线抗击邪神的走狗。”
“原来你都已经打算好了,”法尔兰和颜悦色地说,“我想我可以放心去啦!你可要等着我回来。”
“我会的,你可要带着胜利的火焰归来,我会就在这个港口等着大冒险家法尔兰的凯旋。”
听了黎诺的话法尔兰扑哧一笑,黎诺看到夕阳光打在她的侧脸上,心中油然赞叹起她的美丽。
翌日,他们再次来到白墙议会,帮助法师联盟推进研究工作。今天也是魔法师分层次测试的试验之日。
波克拉提在前院花园见着他们,与他们打来招呼,向他们走来。
“法尔兰,上次我给你们介绍了取火计划之后你们不是也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吗?”
黎诺很快想到那天晚上法尔兰提出的观点——弥莉尔并不是人类,她也是一位神明。
“啊……研究有结果了吗?”法尔兰有些惊喜地说道。
波克拉提说:“嗯,毕竟我们已经破译了不少手卷内容,尤其是她的回忆录上提到了历史事件,经过我们的史学研究的确是分布在跨度不小的年份上,人类是不可能有数百年的寿命的。光是这一点就足以断定她不是人类……”
波克拉提的结论印证了法尔兰与黎诺的猜测:她是一位祖先来自于祆火的焰灵。
“不过……”波克拉提转折道,“比较奇特的是除了寿命以外,弥莉尔的表现与思维与我们人类实在是太过相像了,所以夏拉人的传说往往都还是将她视为一位传奇的人。”
“这点我想还是可以理解的,”黎诺说道,“我们怀疑身份为焰灵那些人物,弥莉尔、安庇休斯、奥梅尼斯都不像是夜翎那样高高在上的神明,这很可能是焰灵这类神明与其他神明的不同,他们所选择的化身决定了他们的思维,比如弥莉尔手卷中描写的安庇休斯就摆脱不了狼的视角和狼的思维。”
“这一点你说得很有道理,黎诺。我会在研究中采纳你的意见,或许会有更多的发现。好了,魔法分层测试很快就要开始了,你们也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