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艾妮卡的自述 下
又一年的冬天过去,又有两名女孩撑不过去,死了。大概春天之后他们又会从哪个村庄掳来无辜的女孩来充实他们的“后宫”。
天气开始温暖的时候,男人们的**也跟着火热起来。他们又来到木屋里拉走那几位女孩。我还听到他们小声地商量着什么,似乎是认为绍伊琴这瞎子不懂得欣赏女人的美貌,竟试图保护我。如此迂腐之人没有资格担任“圣教徒”的领袖。
他们想设计杀了他,取而代之,然后彻底占有并享用我的身体。
我清楚地知道,若是绍伊琴也死了,那么我的灵魂也会很快死去。
当天夜深无人之时,外头明亮的月光倾洒到木屋里头,如同神明降予我希望之光。我发现卡缪拉还没睡着——在木屋里我们早就没有正常的作息,除了吃饭、被洗脑和被拉出屋外的时间,任何时间我们都可以睡或者不睡。
“卡缪拉,我们逃出这里吧。”我向着她的方向小声地说。
她没有任何反应。
“要是我们再不做点什么,绍伊琴也死了,我们唯一的机会也会失去的。我知道逃出去的唯一方法。”我没有放弃。
只见她微微地抬了下头,又顿了回去。
我感到有点希望,“如果我还能唤醒你,让你的灵魂得以复活,请你给我个回应,只是‘嗯’一下也好……”
她没有像我期待的那样给出回应,反而是侧过身去,蜷起身子,似乎是不再想听我说话。
我无奈地发出哀叹。
我很想拯救她,很想带着她一起离开,那样的话,横插在我心头上的愧疚之刃带给我的疼痛可以减轻丝毫。
但我知道她真的已经死了。在她的心里,大概我也已经死了。
我只能自己去执行我的计划了,我得赶在那群脑子里只有下半身那点事儿的邪教徒动手之前,完成我的逃跑计划。
幸运的是,第二天绍伊琴单独前来给我洗脑。他描述着旧日之神赐予他的启示,他说他在精神世界里听到了恐怖的尖叫、低吟、怒吼,这些是饱受压迫的人们发出的绝望之声。
他说,在这些声音的背后,在这些无尽痛苦的背后,是人人皆拥有力量而不受压迫的完美世界。
多少个月以来,我第一次睁大眼睛认真地听他讲话,我会点头回应,知道他看不见,我便发出嗯的声音,语气坚实有力,让他知道我一直在听。
他惊讶地将头转向我。
我知道是机会了,我跟他说:“真神的光已经降临到了我灵魂之上,我体会到了真神的力量。”
“赞美真神!”他跪倒在地。
我看见卡缪拉也稍稍将头转过来,试图观察这里发生了什么。
绍伊琴继续说:“我一直坚信你能承受住所有的考验。你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话,是真神的祝福让你获得了重生!”
在那之后的几天,他每天都会来给我宣教,我非常认真地听,甚至会给他回馈我自己的理解。实际上他说的也不过是一直以来反复给我灌输的那些观念,全无新意。
与以前不一样的地方是,我的灵魂在悬崖的边缘被卡缪拉一把拉了回来,我的神智终于彻底清醒了。
然而,有一晚卡缪拉低声呢喃,“你背叛了我们。”
“那你跟我一起成为圣女啊!”我猛一起身,抓住牢笼的栏杆,冲她喊去。
她不再说话了,她假装自己睡着了。但是在黑暗之中我能看到她在流泪,她的侧脸是湿润的——长期生活在黑暗里头,我的双眼早已能看清常人所看不清的事物。
我依然想救出她来,也许是在我逃跑的时候带着她一起,也许是我逃出之后再杀回来将她解救。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两个男人打开木屋走进来,边进屋边骂骂咧咧,他们咒骂绍伊琴竟然真的相信我能成为圣女,他们决定偷偷将我带走,用我去浇灭他们憋了几年的欲火。
实际上,由于绍伊琴对我充满了期待,这几天他都没有淋过黑液,我已经感觉到虽然自己体力不行,但少许地使用魔法是没有问题的。
我决定在他们打开笼子之前装睡。
果不其然,他们取来尖棍和钥匙,试图将我押走。但由于我的笼子从来没有被打开过,又经常被淋上液体,锁头已经生了锈,他们无论怎么搅都没法开锁。
喀擦喀擦的声音把女孩们都吵醒了,她们都怔怔地看着他们的行为。
“不行,把锁砸开算了!”一个男人暴躁地发言,他的同伴当即表示同意。
他们连忙出去找了块坚硬的大石头回来,对着锁就是一顿猛砸,发出乓乓巨响。这个声响很快就把别人吸引了过来。
他们几乎要砸开锁的同时,绍伊琴带着人进了木屋。
“你们在做什么!”绍伊琴厉声问道。
“绍伊琴大人,”那俩男人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来回答他,“眼看这女孩马上就要成为圣女了,我们却发现她笼子的锁打不开了,所以想要解决这个问题。”
绍伊琴不经意地哼了一声。“术士大人今天就要到了,你们可别想给我玩什么花样!”
听见了术士这一词,俩人的面色立马一变,他们唯唯诺诺地答应了绍伊琴。
“那这锁……”他们问道。
绍伊琴冷淡地回答说:“术士大人自有办法解开。要是现在就打开了,让她跑了,那我们这么几年的功夫岂不是全部白费了。”
尽管我假装还没睡醒,躺在地上,但听见他这话我感到坐立难安。我竟然忘记了他保护我不是因为他和我可以平等地合作,而仅仅是想要保全他晋升的工具!
我仍然只是他的工具罢了!
他取来水壶,派心腹给笼子再度淋上黑液,又让人把一座空牢笼的锁拿来给我的笼子加锁。他这几天一直没有淋黑液,大概只是他高兴得忘记了这件事,而不是认为我这个潜在的圣女已经忠心侍奉真神。
当天午后,有邪教徒给我们带来食物和饮水,特地将看起来最好的一份给了我。他嘴上喃喃着“赶紧吃了这最后一顿吧圣女小姐”,脸上却仍然写满了不屑。
我知道了,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相信过我能够成为圣女,在他们看来,这只是绍伊琴一厢情愿罢了。
只有术士能够判断。
午餐之后,邪教徒们进了屋,对着我的笼子敲敲打打,而后集数人之力将笼子整个抬起,搬到了外头。
春末夏初的和煦阳光对我而言如同万把尖刀,长期待在黑暗环境之中我已经无法适应如此明亮的天地。我连忙闭上双眼,任凭他们把我抬走,我忽然感受到作为一个瞎子会是怎样的体验。
阳光却很是温柔,它不断地轻抚着我的眼睑,我能感觉到黑暗的前方是一片橙亮。他们已经停了下来,把我的笼子放到地上。而后我试图缓缓地睁眼,光线再一次如洪流一般试图涌入我的眼中,我只能非常小心地慢慢睁开,慢慢适应。
但我已经可以瞥到周围的环境了,这是他们举行仪式的那片洼地。
待到我可以完全睁眼的时候,我清晰地看见绍伊琴正在将一名白袍人士迎入仪式场地之中。
那大概正是所谓的术士,他看起来并不显老,却有着强烈的阴郁气质,尽管身穿白袍,却似乎能感觉到他浑身散发着黑气。
其他的教徒都毕恭毕敬地列着队迎接术士的到来。
术士径直来到我的前方,打量我良久,“女孩,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你会被关起来?”
“我叫……阿琪娜。”我用我的假名回答了他,面对卡缪拉时我也自称阿琪娜,我没有一件事对她诚实过。“他们……把我,关了,起来。他们说,这是,真神对我的……考验。”
术士哀叹着摇摇头,“虽是如此,但这样还是过分了些。你是自愿接受考验的吗?”
我迟疑了一下,见绍伊琴试图帮我抢答,我连忙点头称是。
术士唤来身边的邪教徒给我解锁,他们赶紧凑近,解开了这一天新加上的锁,面对另一道锁却有些尴尬。术士拨开了他们,口中念念有词,伸出手,对着锁略一施法,这个锁被砸得最脆弱的地方便融蚀掉了。
他们拉开了牢笼的门,这一刻我的内心怦怦直跳,但今天被淋过黑液的我大概仍然无法施展法术,在这里面对一个不知水平高低的术士我很难说自己有多大的胜算。
术士拉着我的手让我走出,我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在我担心自己是不是会就此成为跛子的时候,他一把将我抱了出来,放到地上。
大概是长期恶劣的饮食让我已经轻了很多。
随后他向我询问了不少关于教义的问题,我都对答如流。这些内容我已经听绍伊琴讲过上千遍了。
术士非常满意,又从绍伊琴那儿得知我有魔法基础,经历过哪些具体的苦痛考验。术士当即决定把我带走,他说真神会明察万事万物,我很有可能成为真正的圣女,即便不成,那也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术士。
“那……我呢?”绍伊琴问道。
术士有些不明所以。
“我成功培养了一名可能的圣女,请把我也带到圣地去,术士大人!”绍伊琴几乎是哀求道。
“我与高级术士讨论过,圣教在洛凡发展良好全有赖于你的组织管理能力,我们更需要你留在这里。”见绍伊琴有话想说,术士挥了挥手,“圣教已经做出了决定,不容更改。”
绍伊琴和其他的邪教徒都没再吭声,术士将我一把抱起,走出洼地。
走上山坡之后我才知道,邪教徒将聚会地选在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洼地的周边是起起伏伏、连绵不断的坡地和山岭,树林、沼泽和乱石到处都是,若没有人带路,几乎是不可能发现这样的地方。
外头有两匹马,他让我登上一匹,我却没有力气去驾御。
“那只能委屈你一阵了,阿琪娜。”
术士取了绳索,将我牢牢地绑在了马上,而后便驾马离开。
我原本想等待自己恢复了力气和使用魔法的能力之后再试图逃脱,但我忽然想要对邪教做更为深入的了解。若能前往圣地,这将是获取情报的绝好机会。
没想到我讲了这么久……天都这么晚了。陛下不用去陪两位公主吗?
嗯嗯,明天我可以继续汇报的,不过我还是长话短说吧。
在我恢复力气之后,术士也没有再绑起我来,而是让我自己骑马。他带着我去遥远的荆烟山脉,光是这段路程,就花了好几个月。
若是缺衣少食,他总能找到当地的邪教地下组织向他们索要。他跟我说,如今真神的信徒已经遍布了整个嘉连平原,很快真神就会在千万人的呼唤当中复生并降临世间,给世界带来重大的变革,所有压制在人类身上的枷锁将会被打破。
我们到了冬天才抵达黑暗森林,森林在荆烟山脉的边上,那里有大量的邪兽出没。术士却说那里的邪兽不会攻击圣教徒,这是真神所赐予的真正和谐。然而长期与邪兽为敌的我意识到大事不妙——若是它们向我发起了攻击,那么我并非邪教徒的身份就将暴露。
因而那个冬天我终于决定逃离术士,整个冬天我都在寻觅森林的出口,直到冰雪开始消融,我才得以走出。
在那之后,我只身在东嘉连平原流浪了一整年,还得小心翼翼地躲开北方联盟内战当中的交战双方。我找到了雇主,试图打工攒钱,终于在今年攒足了路费,这才得以回到洛凡。
只是我低估了这趟路途的消耗。由于害怕遍布大地的邪教徒或者术士发现我的踪迹,我也不敢走上大路或者进入大城镇,我听术士说不少城市里也已经有邪教徒建立组织了。
在我回到洛凡城之前,我花光了所有的钱,但我知道仅剩的路并不遥远,便忍受着饥饿和疲劳赶了回来。
终于在今天,我终于……终于和你重逢了,陛下。
感谢巡夜女神的保佑与指引,她慷慨地赐予了我真正的重生。
这几年来我无数次地想念洛凡,想念你们。这一刻我坐在这里都让我觉得是那么不真实……
陛下,这……?
第八十五章 围剿计划
莎克希尔望着宾达尔起身将艾妮卡抱在胸前,心中也涌上一阵热流。
艾妮卡在惊诧过后,便柔软可爱得如同一些贵族喜欢养育的小狗,她的脸颊贴着宾达尔,闭着眼,享受着这一美好的时刻。
“你的勇敢不亚于最出色的战士,艾妮卡。虽然我确实还有很多疑问,但是你已经太过疲劳了。”
宾达尔转过头来吩咐莎克希尔:“今晚就由你陪伴着她吧,让王宫的侍女过来好好地照顾你们。”
“陛下,艾妮卡大人在失踪以前就是首席御法师,那么现在……”
宾达尔蹙眉微笑,“你们永远都是我的首席御法师。”
当晚,莎克希尔拉着艾妮卡的手,回到她在王宫中舒适的住处。她吩咐侍女给床铺添一个枕头。
“姐姐?”艾妮卡有些不解。
莎克希尔握着对方的手嬉笑着,用有些戏谑的眼神望着艾妮卡,
莎克希尔亲自给艾妮卡梳头、更衣,又点上了从遥远的伊诺特里亚来的熏香,灭了烛灯,带着艾妮卡上了床。
“艾妮卡,你撒谎了对吗?”
艾妮卡的心脏顿时怦怦直跳,她希望黑暗当中对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惊讶。
莎克希尔却只是浅笑道:“在这里我们可以赤诚相见,只要你忠于陛下,行对洛凡王国有利之事,无论你信仰什么神明我都会一样喜欢你、包容你的。”
“姐姐是怎么,察觉到我撒谎的……”
“既然是我说要赤诚相见,那我就给你说说我的想法吧。首先,若是邪教有能力使魔法师彻底无法施展魔法,尤其是遍布嘉连的地下组织都有这种能力的话,怕是邪教已经能够一统整个嘉连平原了。但是通过击其不意来打败魔法师,利用削弱体力的方式囚禁魔法师倒确实是可能的。
“其次,凭你的能力,在体力完全恢复之后应当有能力自行回到洛凡,逃离术士之后就不必再用那么长的时间攒好路费。
“最后,回到洛凡王国境内的时候,其实你也完全可以找到东部邪兽防线的人,他们定会好吃好喝地招待你并把你安安全全地送回王都的,大可不必自己一个人专走小路赶回洛凡。”
“我……”艾妮卡的心头已经一阵慌乱,对方却把她抱得更紧了。
“你确实成为了邪教的‘圣女’对吗?”莎克希尔的语气依然相当轻柔。
“我不是,我没有……”
“我不会跟陛下说的,你就放心告诉我吧。”
艾妮卡一声哀叹,“邪教确实有培养‘圣女’的计划。一般来说,邪教徒会从信仰邪教的少男少女当中挑选意志坚定者,给予特定的‘苦痛考验’,圣地来的术士会指导各地邪教组织如何去进行培养。但绍伊琴那群混蛋的方式只能令人彻底失去理智,而不可能在经历考验后重生为‘圣女’……”
“可是你不是成功了吗?”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但我不是什么‘圣女’。”艾妮卡有些难受,身体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莎克希尔忽然感到有些为难,她很想知道真相,但怀中女人的反应令她万分心疼,她不能逼迫对方,她害怕自己的逼问会像邪教徒为满足私欲而妄加的“训导”一样,使女人彻底疯癫,使灵魂猝死于无边的黑暗之中。
“幸运的是,我知道了启示的答案。”艾妮卡继续说道。
她稍稍伸起头,在莎克希尔的耳畔耳语一番。
莎克希尔在听见这个“启示的答案”的一刹那,出了神。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姐姐,相信我,我会带领陛下和洛凡王国回归到庇祐他们的神明那儿的……”
这一夜,莎克希尔不怎么能睡着。
第二天,一场对邪教徒的围剿列入了洛凡王国的议程当中。
宾达尔将王国重臣纷纷召入王宫,正殿之上,恢复精神的艾妮卡讲述了自己在东部乡村的调查结果——这个结果将矛头直接指向白狐头村附近以绍伊琴为首的邪教组织。
出身于“青年军”的众臣皆深感讶异。
“陛下,让我率军去击溃这些堕落的匪徒,为艾妮卡大人报仇!”塔萨秋愤然请缨。
宾达尔回答道,“不必心急。根据艾妮卡的报告,我觉得邪教徒的反侦查能力不比光明党弱,否则他们也不会渗透到整个嘉连平原的各个王国公国之内,却依然相安无事。”
“确实如此……”
塔萨秋有些无奈,“几年前艾妮卡大人找出的那份围剿‘三百村’的战报我做了一定的研究,哈涅赫根据嘉兰尼的信息小心谨慎地迂回包抄,并且在可能的逃跑路线上都设立了守卫和传令兵,以保证任何一处发现敌人之后,卫军都可以第一时间更改路线围剿敌人。”
艾妮卡小声附和:“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不过白狐头村邪教的情况与三百村有所不同,因为那里的邪教徒有固定的场所,不像三百村邪教那样狡兔三窟。”
塔萨秋点头表示同意。
“对了……”塔萨秋忽然想起什么,“我记得艾妮卡大人和莎克希尔大人前几年遇到过懂得使用魔法的邪教徒。先前在西部平叛的时候,光明党的法师是少数能有效阻挠我们军队的存在。”
他转过头望向莎克希尔的座席,“所以我想向莎克希尔大人申请调遣御法师参与围剿。”
莎克希尔却有些愣神,她没有作出回答。
宾达尔也试图提醒她,“莎克希尔女士?”
“呃陛下,是需要御法师的参与对吗……我会尽早安排一份参与围剿行动的御法师名单。”
宾达尔见莎克希尔的脸上依然写着不安,皱了皱眉。
宾达尔稍微耸了耸肩。“围剿邪教是确保王国安危的重大行动,其意义不亚于消灭叛党。邪教在嘉连平原的渗透可能远超我们的想象,所以我想等到托瑞回来之后再发动这次的行动,他是王国之中唯一能够掘地三尺将真相挖掘出来的人。”
众人纷纷表达同意。
这一次的通气会议到此结束。宣布散会之后,宾达尔特地留下了莎克希尔,让她来到自己的身前,并让殿内的侍者退去。
“我看你今天精神好像不太好,艾妮卡那边有什么问题吗?”
想到自己昨晚对艾妮卡许下了承诺,又想起艾妮卡告诉自己的一些令人震惊的真相,莎克希尔便感到阵阵头疼。
但她还是强迫自己抖擞精神。
“没有呢,陛下,其实只是我太久没见过她了太想念她了,所以跟她玩到很晚……”
发现自己的话语可能还存在漏洞,她马上把自己的话接上:“她倒是很疲劳,很早睡下了,而我则试图消化昨天她汇报的内容,然后就失眠了。很抱歉今天我失礼了。”
宾达尔松一口气,“原来只是这样,看来她休息得挺好的。我还担心她已经对邪教产生了恐惧,毕竟她被幽禁了这么多年,又一个人流浪打工,这才回到了洛凡。”
艾妮卡的遭遇,让宾达尔知道邪教已经欺负到了自己的头上了。
莎克希尔有些尴尬,她不知道该怎么向宾达尔传达“启示的答案”,她只好附和着表达对艾妮卡的同情以及对邪教的愤恨。
她相信作为启示的另一端,巡夜女神会给宾达尔最恰当的指引,自己不必再画蛇添足。
苏玫和托瑞回到王都之后,一场围剿行动在初秋开始展开。
尽管众人都见艾妮卡已经害怕得发起了抖,但她还是坚持要一同参与这场行动。
她说,她希望至少能够亲手将木屋当中可怜的女孩们救出。
夜晚,宾达尔和苏玫在城门外送别秘密行军的围剿行动军。
待到行动军离开之后,苏玫说:“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潮湿的秋夜令人有少许难受,宾达尔抿了抿嘴,“王后殿下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没什么……只是出于直觉。”
宾达尔忽然想起十年前的初秋傍晚,洛嘉等人为刺杀哈涅赫的行动前去现场踩点,当时苏玫也是出于直觉,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结果她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洛嘉最终失败身亡。
见宾达尔有些为难,苏玫想着继续解释点什么。
“经历了光明党搞出的那么多的事情之后,我算是明白了,人心的复杂程度远超过我们的想象。不要轻易地相信任何人,宾达尔,包括你的臣子们。你可以合理地任用他们,但不能对他们毫无防备。”
苏玫说出这番话,令宾达尔有些意外。然而,经过这些年统治实践以及对历史的学习之后,他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是正确的。
“在阿弗洛坦州,我帮你建立了一个新的秩序,从制度上保证国王的权威可以播撒到各个方面。我知道终归还是只有自己掌握的力量才是值得信任的。当然咯,作为嘉连平原最亲民的王后,我的言行都是得到了当地人的支持的。”
苏玫笑笑,忽然的自夸让宾达尔措手不及。
“好吧好吧,你还是最有智慧的王后。”宾达尔拉起她的手,一同回到城内。
虽然小小地开了个玩笑,但苏玫依然感受到了没有来头的不安。
她希望这次的围剿能够顺利。
第八十六章 我的名字
这一年的秋雨又变得连绵起来。
无论是塔萨秋还是艾妮卡都没有忘记,七年前,汉克兰塔王国入侵洛凡王国,数万大军围攻安泽拉要塞。
秋日降临之时,这看起来不可阻挡的大军却被非神迹不能解释的山洪冲垮。
艾妮卡发现,原来这场战争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不知道当时跟自己一同作战的神术师伊尔琉菲,现在是不是在他的家乡梅尔泽教国过着轻松快活的日子。
尽管雨水有利于自己施法,已经让艾妮卡感到颇为亲切,但她的内心却因雨点敲打而充斥着许多不快。
真神的呢喃令人发毛,不可名状的未知形体常常会出现在她的噩梦之中。
导师怀泽特对真神总是怀着不切实际的乐观信念,但艾妮卡还是不能理解。
被灌入“神圣血液”之后她所能体会到的只有神明力量的庞大与自身的无比渺小带来的对比,这种对比足以令任何魔法师感到绝望。
这也正是她所讲述的故事的基本原理——真神能够轻易地化解一切力量。
尽管怀泽特和劳彻尔待自己不薄,但她对那个长头发的瞎子依然怀有深深的恨意。
她只希望启示是正确的。她更希望巡夜女神来拯救自己,而不是旧日之神。
突然袭入脑海的痛楚令她不自觉地发出呻吟,她连忙使用改造过的呐咏术限制了声音的传播。见周围人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异常,这才松一口气。
“艾妮卡大人,前面就是白狐头村了对吗?”塔萨秋拍马来到艾妮卡的身旁。
艾妮卡向前张望,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个邪门至极的噩梦之地。
“对。”
“好,我们可以开始执行计划了。”
塔萨秋即刻下令,让围剿行动军分出多路,包抄出入仪式之地的多条道路。
各哨兵队亦寻找到视野开阔处进行观察,队中还配备了可以作战的御法师。
被派出的斥侯则前去寻找洼地中的仪式之地。
行动军的主力则小心地远远绕过白狐头村,严格的军队纪律使他们成功地没有惊扰到当地的村民,随后便分散驻扎到当地乡野的隐蔽之处。
派出的斥侯却良久都没能找到所谓的仪式之地,侦查回来的报告总是令塔萨秋大失所望。
艾妮卡也感到有些不安,“按照哈涅赫的行动方式,我们不如派人暗中追踪夜晚出村的村民。”
“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办法。”
然而这之后连续三天,白狐头村都没有任何行迹可疑之人从村里走出去往野外。
“这样不是办法。”艾妮卡自言自语道。
“托瑞大人,你有什么建议吗?”塔萨秋找到了随军前来的情报总管托瑞。
托瑞也是无奈摇头,“挖掘情报的关键在于找对人。然而这种封闭型农村的麻烦之处在于村里头的人都很熟络,一旦出现外人就会非常警惕,我也没法安插情报人员到村里头去获取情报。”
艾妮卡知道在这种地方还是要依靠自己。
幸而她并没有真正有幽禁在这里好几年,否则她知道即便是自己,也不会有勇气再一次亲自涉险。
她连续数晚施展了潜夜术,进行独自的侦查。
终于在第四个夜晚,她进入了一片令她惴惴不安的林子,当夜晴空月光描摹出了木屋的轮廓。
这定是巡夜女神的指引。
她悄悄地走近木屋,发现大门已经上了锁,她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被关押的女孩,但她知道里面并不存在一个叫卡缪拉的人。
她循着模糊记忆中的道路走出林子,很快见到了那阴森恐怖的邪教聚集地。
湿润的烂土地发出腥臭的气息,这是仪式中人类洒落的血液、那种“神圣”的黑液还有秋日雨水混合在泥土中的味道,当中可能还混杂了被惩杀的教徒的尸臭味。
她感到阵阵恶心。
她决定找出另一条道路,便从洼地走上高坡,终于在千弯百转之后,走出了这片复杂的丘陵。路上她一路做了标记。
按照她对地下邪教组织的了解,邪教徒的聚会每月至少要有两次。既然已经找到了仪式之地,那么到了当地邪教徒的再次聚会,届时联系行动军将其一网打尽,这一次的任务便圆满完成了。
在她的力劝之下,塔萨秋决定让大军退出当地一段距离,在比较远的地方暗中继续驻扎,静待机会。
艾妮卡则在多个夜晚往来白狐头村和仪式之地,终于见到了他们开始行动的踪迹。
她发现这些男人皆神情恍惚,身体状态亦显得并不好,这些人的皮肤有的出现溃烂,有的则显现出莫名其妙的伤疤。
这的确是真神的考验,只有聚会和仪式能够使他们减轻痛苦。大概是有人察觉到了围剿行动军的到来,因而不敢出门,直到大军退去,他们才迫不及待地要重新开展仪式。
没有人驻扎在仪式之地,这大概说明木屋当中已经没有女孩被关押其中,她们多半已经在这几年里陆续死去了。
依然隐匿于黑夜当中的艾妮卡戴上了兜帽和面罩,找到了行动军的哨兵,她以近似男声的低音告诉他,仪式之地即将有邪教徒聚集,请行动军立即前来围剿!
哨兵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他感谢了这名繁星使者,而后飞奔到方便传达信息的地方……
淅淅沥沥的秋雨再次下了起来,让那些刚刚走出村外没多久的男人更加不爽。
“那些‘圣女之苗’怕是已经饿死了……”
“晚点赶紧清理清理‘圣屋’,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臭了。”
“我们也得准备再做些补充。咱自己村里已经都是咱教友了,再没有适合的女娃……还是再从外头掳几个来吧。”
“呃啊……”有人突然就痛苦地叫了起来,咬牙切齿,神情相当难看。
“真神至上!”
旁人连忙扶着他,带着他前进。他们知道这一定是太久没有参加仪式的缘故。
凭借着对道路的熟悉,他们很快在冰凉的雨夜之中摸到了仪式之地。
不知道从哪来的绍伊琴已经端坐在那,任凭雨点敲打着自己,远远看去似乎是在冷静地通过冥想来触碰真神的力量,近看却会发现他也在忍受着痛苦的煎熬。
无数邪兽与魂灵的尖叫激烈地在他的脑中碰撞。
陆陆续续有三五十人来到了现场,绍伊琴边喘着气,边站起身来欢迎众人。
“既是都已到来,我就不再废话……我们要度过这场最为艰难的考验,必须马上开启‘消厄仪式’。”
有的手下端来水盆、水壶、燃烧着的火盆还有尖刀。
他们小心地用另一个锅作为罩子挡住雨点,避免火盆的火焰被雨水熄灭。
“事不宜迟,由我开头!”绍伊琴拿起手下递来的尖刀,在自己的手臂上猛地一割,很快渗出血液,与雨水一同滴落到水盆之中。
每位教徒轮番做着同样的事,这一盆水迅速变得浓烈起来。
绍伊琴口中边念叨着,边用水壶将黑液浇到血盆之中,而后手下将血盆架起,在其下方放置火盆。众人等待着血盆的沸腾。
正在经受痛苦的教徒咬牙切齿地巴望着,直到血盆冒起泡泡,教徒们共同“呼啊”地欢呼起来,声音却别扭无比。
“取来勺子!”
手下立即取来一个大汤勺交给绍伊琴,绍伊琴从盆中舀起一勺难以名状的浑浊液体,仍显滚烫的液体如同千万条蠕动着的爬虫。
深呼吸一口后,他将名为“圣地浪涛”的仪式液体浇在自己手臂的伤口上。
他紧咬牙关,眼睑抓得死死的,脸上的肌肉已经挤作了一团,但很快他的神情却舒展开来。
他的手臂不但没有被烧伤,上面的伤口反而迅速愈合!
教徒们兴奋起来,纷纷挥起双臂,争先恐后地靠近血盆,拥挤之中,仍然流淌在人们手臂上的少许鲜血扬到空中,竟沾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之上。
“有人在这!”人影边上的教徒惊恐地叫道。
众人纷纷扭头望去,只见一个身材犹如少女、穿着法师袍的女人立在那里,现出身形。
潜夜术被破解了,现场不慌不忙的人却只有艾妮卡一人。
“好久不见,教友们。”
绍伊琴听见声音,也转过头来。“你是……阿琪娜?”
不少教徒已经取来了棍棒和刀刃,剑拔弩张之时听见阿琪娜的名字,也不知道到底是该心安还是该慌张。
“消厄仪式制造的汤药只能在一段时间内缓解苦痛考验,但它会带给你们更深的绝望,不久之后,如同被水淹溺一样的感受会覆盖你们全部身心。”
“你是圣女大人吧……那我们该怎么办?快救救我们!”有教徒用已经嘶哑的声线叫道。
“能够正确理解神明的教徒,自会得到救赎。你们之所以陷入到当下的处境当中,或许是因为你们向圣教做了隐瞒,或者是因为术士劳彻尔放任了你们,无论如何,你们都离真神愈来愈远了。”
绝望如同溺水一般的心情迅速蔓延在众人的心头,绍伊琴只感到一阵强烈的胸闷,他的“视野”里甚至能“看见”遮天蔽日的黑暗高山即将压迫到自己的身上。
而有些教徒再次痛苦地叫了起来。
他们纷纷跪倒在地。
“快救救我们,阿琪娜……圣女大人!”
艾妮卡却不屑地耸耸肩,“我既不是什么圣女,也不叫阿琪娜。‘阿琪娜’在四年前的冬天就已经死了。”
雨声当中,艾妮卡听见了洼地周边高地的脚步声,她知道这里的邪教徒已经一个都跑不掉了。
她只是为木屋里的那些女孩感到可惜。
虽然眼前的人们都是“教友”,但他们的牺牲也是真神归途中必经的一步。
因为,要将陛下带到神明面前的是一名术士,而不是这些无脑的农民。
“死亡是邪神给予你们最完美的解药。”她背过身,任凭后方的人们都痛苦得满地打滚。
“这是我作为洛凡王国首席御法师给你们的最后指导。我的名字,叫做艾妮卡。”
第八十七章 烈涯城之战 上
白狐头村邪教遭遇灭顶之灾的同时,奥黎城北郊的邪教徒正蠢蠢欲动——
戈斯莱亚联合王国元首墨恪莱已经正式向波什凯王国宣战。墨恪莱派遣大军西进,试图在冬天之前“收复”祆火遗址边上的圣城,烈涯城。
“这不是个机会是什么!我哥亲率主力大军前去救急,如今奥黎城内必然空虚,波什凯的王座唾手可得!”红夏公爵慕卡尔激动地向众人喊道。
“少安毋躁,公爵大人。”
头发与胡须已经尽数发白的贺扎勒坐在慕卡尔的对面,悠然抚摸着胡须,如同一位充满智慧的老人。
这样的形象甚至有点像从祆火中走出的神明——名为焰灵的一族——通常喜欢的化身形象。
然而不少圣教徒知道,焰灵是真神的最大、最可恶的敌人。
“这到口的肥豚肉,难道就眼看着飞走吗?”
纵使慕卡尔激动得手舞足蹈,在场的教徒们却依然不为所动。
“我明白你的心情,慕卡尔大人。然而你的哥哥已经不再是多年前的那个鲁莽的热血小青年了……”
贺扎勒没说出口的是,你却活成了你哥当年的模样。
不能将这么痛快的讽刺说出口,让贺扎勒有点憋屈,然而为了复仇大业,他还须继续隐忍。
慕卡尔浑身不服,还想继续反驳,却见贺扎勒摆摆手。
“我来帮你分析分析吧,公爵大人。你生活在奥黎城中,有没有观察过守卫力量的调动?”
慕卡尔怔住了,他摇摇头,“我才不会去看那群垃圾怎么安排。”
“那叶尔嘉勒出征带了哪些贵族和大臣,又留下了谁,你知道吗?”
慕卡尔还是只能摇头。
贺扎勒摊开双手,“你看,你什么情报都不知道,你要是直接杀进王宫去,被留守的哪位大人指挥守卫抓住了,那可怎么办?”
他面前的这位“公爵”一时语塞,欲言又止。
最终红夏公爵还是开了口,“我以公爵的身份命令你们!”
“命令?”贺扎勒身旁的一位教徒以讥讽的语气说道,“我们只听从圣教的命令,而你甚至不是一名圣教徒。”
“说得没错,我们是平等的合作关系,不然你当自己是谁啊!”另一名教徒叫嚣道。
“贺扎勒先生分析得头头是道,而你呢,你又会什么?”
涨红了脸的慕卡尔双眸蕴着怒火,他只好强迫自己深呼吸。“抱歉各位,我失礼了。”
听见他的道歉,其他人的脸色都缓和下来。
贺扎勒感到很是满意,“我们有重合的目标,也有对方所缺乏的东西。在叶尔嘉勒生出王子以前,你依然是波什凯王位的第一继承人;而我们则拥有着作为光棍司令的你所不具有的人员力量。我们若能真诚合作,可谓天作之合。”
“叔叔教训得是。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向你学习。”慕卡尔低着头,阴沉着脸。
如今,他只能期盼叶尔嘉勒那个混蛋兄长为了所谓的荣誉带头冲锋、战死沙场。
墨恪莱对叶尔嘉勒的人头没有兴趣,他也不在乎骑士之间荣誉之争。他需要的最大荣誉,是面前的这一整座城池。
趁着围城无聊之时,他来到祆火的遗址之地。
干燥、寒凉、裸露的大地之上不再有冲天的火光,他只恨自己没能在祆火熄灭之前来此朝圣,只恨自己生不逢时,没能赶在邪教徒来袭之间取得烈涯城。
要是十九年前守护圣城的人是自己而不是无能愚蠢的波什凯人,这个世界也不必遭受这么重大的厄运。
在随从军的面前,他跪倒在这大片的焦土之上,甚至伏下身来跪拜。
“纵使祆火已熄,但为了夏拉人的安乐与荣耀,我会用一生去奋战!”
随从们闻之,皆怆然涕下。
“我们也将永远为了元首而战!”他们异口同声地高呼口号。
他们正要离去之时,一员骑兵匆匆从西方赶了过来。
“元首!”
墨恪莱回过头来,“快报!”
“叶尔嘉勒已经率军前来,试图解烈涯城之围!”
“离这里多远?”
“半日路程。”
墨恪莱继续追问,向斥侯了解清楚了两军之间的地形。而后他立即上马,指挥围城的主力军转移到烈涯城的西面,准备与波什凯人正面大干一场!
烈涯城位于高坡悬崖之上,自古以来就是易守难攻之地,祆火熄灭之后当地牧师也失去了使用神术的大半能力。凭城内的少许驻军,能够坚守,但根本无法出击。
因而墨恪莱只是安排少许兵力守护着主力军的后方——只要不让出击的驻军扰乱正面战场即可。
这一场战争不需要费尽心思使用太过复杂的战术,他带来的大军成分繁杂,目前也很难有足够的纪律性听从不断变更的指挥。
然而他早已打探过波什凯人的战力和兵源素质,只是直接冲锋拼杀,他相信夏拉人就足以碾压对方。
离烈涯城只有小半日的路程,这样的距离使得叶尔嘉勒愈发激动。
波什凯王国从西塔维奥王国夺走烈涯城的百年间,这座守护着祆火的圣城可谓多灾多难:
搅得嘉连平原天翻地覆的篡王赫伦卡对烈涯城的进攻使得城池损毁严重;
邪教徒用计熄灭了不可能熄灭的祆火,又使得烈涯城失去了魔法的保护;
这两次动荡让大量居民迁出烈涯城,更令掌握着烈涯城的伦斯特侯爵领雪上加霜……
若不是以往的北方联盟公侯之间互相保持独立、各自为政,恐怕这样的一座城池早就落入他手。如今北方联盟被墨恪莱统一起来,这位夏拉强人盯上烈涯城也不足为奇。
父王在临终前向自己和大臣们重申,他们亨克拉德家族对烈涯城拥有合法宣称,应当尽全力守护它。
若是烈涯城从自己手上丢了,那失去的不止是一座城池和一片侯爵领——若是如此,他还会使得自己的家族颜面无光。
而那墨恪莱竟以烈涯城是夏拉人居住之地为由入侵自己封臣的领地,又如何能让人咽下这口气?!
“陛下!墨恪莱就在前面了!”有侍卫说道。
叶尔嘉勒下令全军放慢步伐。
他抬眼望去,秋日的密云之下旌旗飘扬,代表着夏拉人万灵树信仰的火树标记让人能够一眼认出,这便是墨恪莱的军队。
“那些公爵伯爵果真全都听从他的指挥吗……”
叶尔嘉勒的提问既是疑惑,也是不屑。
虽然使用着统一的旌旗,但是不难察觉,墨恪莱大军中混编现象相当普遍,许多的衣着和装备都不统一。刚刚统一北方联盟一年多的时间,先前又经历了两年的内战,让戈斯莱亚很难在短时间内完成休整和整合。
叶尔嘉勒一方虽然兵力不及对方,但始终团结在自己的麾下,若是加上伦斯特侯爵的驻军出击协助,他们并不是没有机会赢下这场战役。
双方隔着一个冲刺的距离时,叶尔嘉勒便让大军停下,将阵型调整为对战状态。
对面的墨恪莱只是静静地遥望着,没有任何人发出聒噪的响声,马匹倒是不断地呼着气。
天上的乌云更加密集,使得现场变得昏暗了起来,气氛也愈发紧张。
叶尔嘉勒让最精锐的重骑兵列在前方,盔甲与盾牌足以抵挡弓箭,每一位骑兵都将如同下山猛兽,在冲锋当中能够直接将懦夫踏成碎片。
北嘉连平原有着大片平坦之地,这里可以说是骑兵的天下。
叶尔嘉勒见墨恪莱并没有先手进攻的打算,知道对方是想以防守的姿态抵挡冲锋再采用后手攻势。
他向着对面的懦夫轻蔑地哼了一声,拔出散发冷光的奥黎王之剑——这是一把仿制古代奥黎王瑟维尔配剑的神兵利器——向前一挥!
冲天的喊杀声顿时响起,数不尽的急促马蹄声纷至沓来!
墨恪莱并没有打算束手就擒,他也迅速拔出长剑,高喊道:“为了夏拉人的荣耀!”
“为了夏拉人的荣耀!冲啊!”
戈斯莱亚大军的呼喊声不亚于敌方,双方的气势皆有如十九年前的祆火那样庞大得几乎能触碰天际。
箭雨拦不住波什凯骑兵的冲锋,而夏拉骑兵在墨恪莱的指挥下策马迎敌!
长枪骑兵皆勇猛向前,两人碰撞,如同两只飞奔的赤豚将钢盔一样的头部猛烈地撞到一起,擦出了频繁闪烁的火光。
大量的骑兵被挑落马下,没有死去或受到重伤的纷纷拔出剑来,开始近身搏斗。铿锵的兵器碰撞之声刺激着所有人的耳膜。
墨恪莱指挥冲锋却没有亲自陷阵,他依然冷静地观察着战场的局势,显然,戈斯莱亚一方很快就占据了上风。
这只大军虽然还是没有完美整合的混编部队,但也是一只面对过汹涌来袭的雪民以及残酷内战的、有过丰富战斗经验的精锐部队。
他看见叶尔嘉勒也陷入到了白刃战当中——这位波什凯的国王当得起勇猛无双的称号,任何被他近身的夏拉人战士都败于他手,伤亡退场。
然而波什凯人仍然在夏拉人咄咄逼人的攻势下损失惨重。
叶尔嘉勒退回到略微空旷一些的地方,用波什凯语高声呐喊:“向后拉扯!”
波什凯军的中营响起有着独特节奏的敲击声。
落于下风的波什凯骑士们听见命令,且战且退。
他们的身后,大批戎装法师站了出来。这些法师结阵而行,共同搭建起一个庞大的术式——幻雪法师们在败于宾达尔之后,经过九年时间钻研、改进了这个杀手锏。
天空上忽然显现数道环形光芒,如同星环一般闪亮,这些光出现之后又立即散开,如同山洪一样刷地猛扑向战场前方的夏拉人大军!
叶尔嘉勒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第八十八章 烈涯城之战 下
叶尔嘉勒满意地望着这一绝世奇观——这些滚滚而落的星光看起来就如同天空都崩塌了一样,令在场所有的战士都心惊胆战。
时隔九年再一次现于战场的“聚星洪浪”必能助他赢下这场最重要的战役。
白昼当中骤现的“星空”,变成如同巨大的洪流。
在叶尔嘉勒的想象当中,成千上万的夏拉人将在这强大的力量之下纷纷伏倒,流血千里。任何人望了这样的场景,都将因恐惧而动弹不得。
然而这样的画面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夏拉战士们迅速分散,两侧各一支看不出来功能的骑兵队立即赶在洪流冲刷之前进入受聚星洪浪攻击的范围当中。
下一息,叶尔嘉勒便明白了这些人的作用——
这些身着戎装、骑术高超的人各自施展法术便迅速连结起来,一道凹凸不平的大型蓝光幕墙乍现于战场之上,无数“星光”落在幕墙之上化为烟云。
只有少数“星光”成功刺穿了夏拉士兵。
叶尔嘉勒看见墨恪莱再次挥起了剑!
数不胜数的夏拉步兵汹涌地向前狂奔,如同滚滚浪涛一般,眼看就将要席卷整片北嘉连平原!
波什凯大军瞬间乱作一团——原本兵力就处于劣势,无论骑士冲锋还是魔法比拼都落入下乘,每个人的士气很快就掉入了谷底。
未等叶尔嘉勒的指挥,所有人都疯狂地向后逃窜!
仍想继续作战的叶尔嘉勒知道自己也不得不败逃了,身边的侍卫也都心急如焚地催促着他。
他的身后,夏拉冲锋步兵已经斩杀了大量没能逃出战场的波什凯人。
“撤!!!”叶尔嘉勒尽力地呼喊着。
边驾着马匹狂奔,叶尔嘉勒边咬牙切齿地想着敌军的所谓“元首”,就那么冷静地观望着战场,甚至不像他一样亲自陷阵杀敌。
懦弱!狡猾!
凭什么昼夜双生神能让这样的人一次次赢得战争!
“陛下!”国王之手见了叶尔嘉勒,赶紧拍马赶来。
“陛下,快回奥黎去吧!这次战败让您将会让您失去伦斯特伯爵领,恐怕军心、民心都将动摇。但只要您坐镇奥黎,下面的人就不会敢有反心。”
尽管是寒凉的秋日,叶尔嘉勒的额边仍然流出了汗。“你说得对。”
他知道国内有不少人对自己登上王位并不服气——尽管他充分具备了合法性,却因早年的残暴和鲁莽捞到了一个坏名声,输给宾达尔之后,渐渐地就没有多少人相信他能带领波什凯人打出胜仗。
原本他期望着这一仗能彻底地扭转这样的局势,他却在今天遭受了当头一棒。
然而他不再是当年那愚蠢的纨绔子弟!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需要做的是稳住国内,防御墨恪莱的继续进击!
待到不知逃出多远,天已经愈发昏暗,身旁的众人皆已疲惫不堪。叶尔嘉勒才让大家慢下来。
静谧的秋夜,也让叶尔嘉勒的心情略微平复了一些。陆陆续续有些逃窜的部队汇合而来。他观察了四周,将跟随自己的这少许兵力安排在四周。
一阵子后,有在后方殿后的士兵赶了过来。
“陛下!夏拉狗追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叶尔嘉勒仰天大笑。“放他们来吧!”
尽管在手下面前表现得如此狂妄,他的心却已经悬到了夜空之上……
大家是真的跑不动了,要是夏拉人真的还有力气追得上来的话,只怕自己是九死一生。
果然没有多久他便看见了东方来的火光。
“别慌!准备迎敌!”
面露难色的众人见叶尔嘉勒勇敢而鉴定的神情,亦都鼓起了勇气。
只待夏拉追兵越来越近,忽然漫天的箭雨和魔法星矢“铺天盖地”地砸向了他们!
夏拉人纷纷痛苦地大叫倒地,没有受伤的人也都骤然停下步伐。
“起鸣!”叶尔嘉勒大喊着。
这时通天的叫杀声刺破了夜色。
东方来的火光在这漫天喊杀声中变得愈来愈远,乃至最终消失。
待到四下彻底安静之后,叶尔嘉勒才真正地舒了一口气。
那群夏拉狗可不知道这片稀林和乱石能造成特别的回声效果,十个人的喊声就如同上百人一样。他们定会以为这里埋伏了重兵。
只有他自己知道,与宾达尔的交手彻底改变了他——曾经他以为最为勇猛之人必能取得战争的胜利,但宾达尔让他体会到了战术的美妙。
然而,他只恨自己还是不够墨恪莱狡猾。
“班师!在奥黎城宣布伦斯特侯爵背叛了我,而我率领大军,阻挡了如狼一般的戈斯莱亚大军侵略的步伐。”
国王之手马上应承领命。
烈涯城,伦斯特侯爵府。
侯爵诺尔伽斯这一天的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听闻叶尔嘉勒陛下前来解围他大喜过望,甚至已经组织了一支出击部队。
但是墨恪莱布置的后方防线无懈可击,出击军甚至不能扰乱其丝毫。
正面战场上叶尔嘉勒溃败的消息也很快传到了烈涯城中,原本他还只是在府中来回踱步,听见消息之后瘫坐下来,无法起身。
他的家族在百年前受了波什凯国王的分封,成为了伦斯特侯爵,掌管了这座守护祆火的圣城,却在一百年来连连出丑,以至于今日这座城池可能就要从他的手中被人夺去。
仆人见他已经唉声叹气了好几个小时,连饭都都没有吃下。妻子与他商量,将这样的事情向小儿子隐瞒了,如今妻子正在哄儿子入睡。
妻子让仆人来劝诺尔伽斯进食,诺尔伽斯却不为所动。
“再不吃顿好的,以后可只能吃囚饭了,侯爵大人。”
厅门处忽然传来听起来颇为讽刺的话语,他抬眼望去,慌忙跪倒在地。
进来的是两名“神火之眼”的牧师——神火之眼是烈涯城中崇拜祆火与焰灵的古老宗教,至今已有一千六百年的传承。
一名牧师居高临下地蔑视着侯爵,“诸神对你们家族的统治已经彻底厌倦了。”
“你的父亲没能守护住祆火,使得噩梦降临到全世界人的头上,若不是当时烈涯城的周边竟无一名贤主,你们早就该退出这座圣城了。”另一个名牧师接着说道。
前一名牧师继续发言:“诸神已经认可了墨恪莱,神火之眼将效忠于这名真正的雄主。”
诺尔格斯万分惊恐地抬头望着两位牧师,他知道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力了——与神火之眼彻底撕破脸皮挥军屠杀也不会延续自己的统治,反而只会使自己遗臭万年。
他做出了自己的表态。
翌日清早,墨恪莱便率众踏上高坡,来到了烈涯城的北城门外。
这里干燥而荒凉,夏拉人中祖先的一支,伦斯特人,在此建城的主要原因是与祆火互相照应。幸而其南城临近夏河,使得这里能够借助河水发展农业与商业。
此时他澎湃的心情如同滚滚夏河一样激昂。
见他前来,城门的守卫打开了大门,侯爵诺尔伽斯与数名神火之眼的牧师前来迎接,这些人的神情各不相同,让墨恪莱感到相当有趣。
侯爵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而牧师们却精神抖擞,仿佛祆火的冲天火光仍然映照在他们的脸上。
墨恪莱很早就听闻烈涯城南北两片城区因祆火与河水的影响竟气候不齐,导致同一座城里不同城区的人也出现了不同的性格——
更靠近祆火的北城人勇猛、热血、好强争胜;
更靠近夏河的南城人则软弱、斯文、手巧。
不难猜出,侯爵府定是安置在气候更舒适、经济更发达一些的南城区。
他下了马,与来者纷纷致意。
牧师们亦对他毕恭毕敬,他们没有理会诺尔伽斯的反应,径直来到墨恪莱的面前,向他行礼。
“墨恪莱元首,诸神选定了您。”
“虽然晚了十九年的时间,但您终于要来拯救这座圣城了。”
“诸神已经降下启示,祂们希望能与您相见。而我们神火之眼,将会效忠于您。”
墨恪莱满意地点点头。
“在这个没有祆火的时代,就由我来保护圣城万民,成为这个世界的‘小型祆火’。”
去年与宾达尔在千辉城的密谋,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那一半。
他期待着,未来能与宾达尔相会于大湖之畔的那座魔法圣城,奥黎城。
第八十九章 公主们的冬日时光
艾妮卡呼了口气,给银装素裹的星花王宫又添上了一抹转瞬即逝的白雾。
那个秋夜,她没有让白狐头村邪教留下活口。她知道只有死人才不会出卖她——她依然不希望自己的另一个真实身份过早暴露。
她需要引导宾达尔认识到,他需要她,他需要渐渐明白“启示的答案”。平定了叛党与邪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坐享安定与和平,他不能忘记巡夜女神交给他的最重大的任务。
虽然一年间艾妮卡又为洛凡王国立了两个大功,却因为莎克希尔在管理御法师方面的工作做得相当完美,宾达尔又没有给她安排别的工作,使得她这几个月来闲得慌。
若是没事做的时光只是守在陛下的身旁,那倒会让她感到非常快活。但是贴身保护陛下的工作帕扎曼已经兢兢业业地做了多年,而真正能跟陛下出双入对的则是苏玫王后殿下。
这么多年过去,国王和王后的感情反而越来越浓,每每他们一起挽手出现在众人面前之时,他们就宛如夜空中交缠在一起的两条星河那样灿烂夺目。
这个王国没有人不对他们的爱情大加赞赏,但艾妮卡的心中除了羡慕以外还有另一种不那么积极的情愫混杂其中。每当真神对她施加考验的时候,这种情愫就如滴入水中的墨汁一样迅速弥漫。
她必须用自己的理智,再加上运用自己的魔力,来堵住这种不正确的心绪,使它不会氤氲开来。
然而,若是哪天这样的考验发生在国王和王后恩爱现场,只怕自己就会当众出糗。
她再次叹了口气,不觉已经走到了王宫的后花园。
“艾妮卡!”“艾妮卡!”她听见了奶声奶气的两声叫唤。
艾妮卡向两位公主行了礼。“优琪拉殿下,诺玫拉殿下,天这么冷怎么还跑外面来玩呢?”
“诺玫拉和姐姐想堆雪人。”诺玫拉穿着厚厚的灰黑色外套,如同一个胖胖的包子。
优琪拉展露出大大的笑容,“艾妮卡你不是会操控水吗,能不能帮我们直接做一个雪人出来呀?”
又长大一岁的优琪拉如今已经显得更加大方活泼了,让艾妮卡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
“我能操纵的是水不是雪哦。”
优琪拉挠了挠头,“可是妈妈说雪都是从水变来的。”
艾妮卡有些哭笑不得,“雪毕竟是不会流动的……我听说北方草原的冰巫掌握了冰雪女神赐予的神术,他们或许可以用魔法来制造雪人。还有啊,堆雪人的乐趣就是看着雪球在自己的手中越变越大,如果靠魔法变出来的话,那一下子就没意思啦。”
诺玫拉踉踉跄跄地跑了几步,忽然抱住了艾妮卡的大腿,仰着头,两只眼睛水汪汪的,“艾妮卡来跟诺玫拉一起堆雪人!”
好可爱啊!艾妮卡内心惊呼着,然后伸手摸了摸诺玫拉的小脑袋,“好呀,我来跟你们一起堆吧。”
诺玫拉眯着眼笑了起来。
或许因为姐姐和妹妹的身份不同,艾妮卡觉得两位公主表现出来的性格差异相当鲜明,然而她们毕竟还小,艾妮卡却希望她们能永远都像现在这样活泼开朗。
边跟两个小女孩一起滚起雪球来,优琪拉边跟艾妮卡聊着天儿,大公主好奇地问着更多关于北方冰巫的细节,又说希望艾妮卡多来陪她们玩,她抱怨道入冬以来爸爸妈妈都很少陪自己和妹妹了。
“唔,我好像听说陛下和王后殿下忙于筹备新年庆典。”艾妮卡说道,“大概是近六年前,你刚出生的时候,洛凡就举办过一次庆典来庆祝你的诞生呢。”
“呀?!”优琪拉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个事,“原来还有专门给我办的庆典!那今年爸爸妈妈是准备给我庆祝六岁生日吗?”
诺玫拉却不经意间嘟起了嘴,“诺玫拉出生的时候也有庆典!”
“这个好像……”艾妮卡还真不知道有没有,毕竟二公主出生的时候她并不在洛凡。
优琪拉则嘻嘻地笑着,“妹妹没有哦!只有我才有!”
诺玫拉恨恨地把手里的雪扔到地上,摆出一副颇为委屈的表情,眼里开始噙着泪水,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艾妮卡望着这样的场景犯了难。“那个,诺玫拉殿下的庆典,陛下他们不是正准备给办起来吗?”
优琪拉依然嘻嘻笑着,“可是妹妹是夏天出生的,这次还是我的生日庆典啦啦啦。”
诺玫拉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艾妮卡彻底不知所措了,滚得已经比较大的雪球也散开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优琪拉没有继续得意下去,反而是转过身来将诺玫拉一把抱住。“傻妹妹,要不我们就在这里给你庆祝好不好呀!”
诺玫拉努力地止住哭泣,微微抬头就看见姐姐通红的小脸颊。“可是现在不是诺玫拉的生日……”
“那我们就准备庆祝诺玫拉公主成功堆起第一个雪人!”
诺玫拉听了,用力地点了点头,伸起小手臂弱弱地说,“堆雪人!”
欸,这么好哄的吗……艾妮卡望着阴晴不定的姊妹俩,扶了扶脑袋。
真是搞不懂现在的小孩……
同一时间的宫廷内,内政大臣缪什塔、财政大臣巴瑟尼、青桃军统帅塔萨秋等大臣正为新年庆典之事忙得焦头烂额。
不断地有官员出入王宫汇报情况和接受新的任务,以确保这一次的庆典不会再出任何意外。
宾达尔和苏玫则屡屡召开御前会议与大臣一同商议庆典中的各个细节,这一次他们可不愿意再像六年前那样,任由几位不知来头的民意代表随便主导,以至于造成多次意外。
宾达尔相信既然叛党和邪教都被平定了,这一次庆祝王国建立十年的新年庆典定能做到君民同乐,不会再出现任何影响人们心情的意外。
“对了,陛下,王后殿下,我刚刚收到利夏尔的来信。”看起来颇为精干的缪什塔说,“索赫斯总督会带着妻儿过来参加庆典。”
“太好了!”苏玫显得有些惊喜,却又马上小声嘟囔,“竟然不先给我写信……”
见众人将目光放在自己的身上,苏玫连忙转移话题,“陛下和诸位大人可能还不知道,墨恪莱也会派使节带着礼物过来祝贺,对使者的接待我会做妥善的安排。”
宾达尔满意地点点头。墨恪莱夺下烈涯城之后,他已经第一时间派使节携带礼物前去贺喜,这一次墨恪莱礼尚往来,不愧是名扬嘉连平原的美德之王。
“好的,那晚些苏玫殿下把使者的名字告诉我,我给加入到宾客名单当中。”缪什塔说道。
宾达尔见已经讨论得差不多了,便说:“庆典的事,今天也讨论得差不多了。散会吧。”
众人起身,向宾达尔和苏玫行礼而后离去。
宾达尔却仍然坐在原处,思考着什么。
“陛下,你好像还有什么想法?”苏玫拉起宾达尔的手问道。
宾达尔微笑摇摇头。
一个月来大家的工作重心都放在了庆典之上。原本他只是觉得解决了叛党和邪教两大难题,值得在王宫内设宴庆祝一番,但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献策,结果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当时苏玫担心自己还因六年前的庆典有着心理恐惧,但他转念一想,洛凡王国已经建立了快十年的时间了,而诺玫拉公主出生之后还没有让平民们见过,在这个时候开展庆典可谓是一举多得。
忙碌于庆典的准备工作当中也让他忘记了邪教遗留下来的一些烦恼:当时,托瑞失望而归——包括绍伊琴在内的邪教徒全都当场死亡,白狐头村留下的老人和妇孺又都一问三不知。
宾达尔建议托瑞建立“农村间谍网”以防范任何可能出现邪教的端倪,托瑞以不切实际为由让他打消了这一念头。
“我想大家都会享受这一场庆典的,对吧。”宾达尔总算回答了苏玫。
苏玫优雅地一笑,“那当然,贤明与正义之王。”
白昼最短的那天转眼即至。
侍女们给诺玫拉也穿上保暖却优美的深色服装,给她戴上了闪亮的首饰。尽管年纪还很小,但在这样的服饰的衬托下,俨然嘉连平原上最好看的小公主。
连侍女们都忍不住惊叹:好可爱……
姐姐优琪拉从房外探过头来,“哇!诺玫拉跟玩偶娃娃一样耶!”
她小跑到诺玫拉的身边,揉了揉妹妹的小脸,又亲到了妹妹的额上,就像对待一个爱不释手的娃娃。
身后她的侍女和艾妮卡连忙跟了过来,侍女慌张地说着:“优琪拉殿下,您的帽子还没戴好呐。”
艾妮卡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诺玫拉,她也几乎要发出跟大家一样的感叹。
这世界上竟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
“今天您将是最灿烂夺目的星辰,诺玫拉殿下。”艾妮卡赞叹道。
她也同样夸赞了侍女们对她的打扮,令侍女们有些受宠若惊。
诺玫拉歪了歪小脑袋,似乎不太明白艾妮卡文绉绉的话语。
等到优琪拉也穿戴整齐,艾妮卡便亲自牵着两名公主走出殿外。这些天来她天天与她们在一起玩耍、一起学习,让她发现做一名母亲大概也是相当幸福的事情。
在星花王宫的走道上,她意外地碰见了一名衣冠楚楚的大汉。
索赫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一表人才,一名端庄的女子挽着他的手,这女子还牵着一个比诺玫拉还小的小男孩,令艾妮卡有些惊讶。
“舅舅、舅妈!”优琪拉松开了艾妮卡的手蹦蹦跳跳地去到索赫斯的前方,跟他打了招呼。
“哟,大公主殿下,你又长高了。”索赫斯轻易地将优琪拉抱起旋转一圈,令优琪拉发出快活的尖叫。
索赫斯和他的妻儿也转过头来向小公主和艾妮卡行礼致意。他放下优琪拉后,到艾妮卡身前单膝下跪,拉起她的手轻吻后再起了身。
“艾妮卡妹子,先前听说你没有死,回到了洛凡,可把我激动了一番,只可惜当时没能过来见你。”
索赫斯把夫人搂了过来,后者与艾妮卡也再次相互行礼。
“大概你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她叫杜妮娅,我们在三年多前结了婚,然后那个小子是我儿子,维萨。”
想来在利夏尔的时候,索赫斯对自己有过不少暧昧的表示,如今竟然都已经娶妻生子了,令艾妮卡心中顿生不少感慨,又深感欣慰。
有侍官见了他们,前来向他们行礼,“优琪拉殿下、诺玫拉殿下、艾妮卡女士、索赫斯大人、杜妮娅女士、维萨公子,新年好,陛下已经在王宫大门等着你们了。”
索赫斯点点头,“好,我们这就过去。走咯,孩子们!”
第九十章 真正的庆典
公主一行来到王宫大门与宾达尔汇合的时候,宾达尔身旁的人纷纷由衷赞叹了可爱的诺玫拉。
宾达尔走下篷车,满心欢喜地拥抱了优琪拉和诺玫拉,每每看见这两位世上最可爱的公主,他就像中了魔法一样,所有的烦恼会被一瞬消除。
“谢谢你照顾了她们这么多天,艾妮卡。”宾达尔特地向首席御法师致谢,这样一个简单的道谢令后者的脸煞时间变得通红。
待所有人都互相打个招呼道了新年祝福以后,众人便按照事先的安排登上各自的篷车。
莎克希尔与帕扎曼皆骑马守护在国王篷车的两边,艾妮卡却得到宾达尔和苏玫的特别招待,与王室一家共同乘车,这让她感到受宠若惊。
“这样好像不太好吧陛下……”艾妮卡推脱道。
苏玫微笑着帮宾达尔解释,“两位公主都跟你很是亲近,才一两个月的时间她们就已经把你当成自家的姑姑一样了;再说了,以你的地位和对王国的贡献,是完全配得上跟我们坐一起的。”
优琪拉欢快地说:“对呀对呀,艾妮卡一起嘛!”
诺玫拉也跟着奶声奶气地帮腔:“艾妮卡要陪诺玫拉。”
听见俩女孩的话,艾妮卡一下子没了顾虑。“承蒙两位殿下厚爱,你们也有着像陛下和王后殿下一样的胸襟,定会得到洛凡所有人民的喜爱。”
宾达尔摆摆手,“不要浪费时间了,伦德他们已经在广场上等候我们多时。”
江心岛中心广场又一次划出了一大片的空地,除了划给篷车出入的通道外,外围已经被洛凡人民堵得水泄不通。
大量的青桃卫兵分居外侧各处维护着秩序,观众区还安排了许多小型高台,方便站岗的卫兵第一时间观察到可能的闹事者都在哪里。广场周边的两层小楼也都已经被卫军征用了。
“我跟你说,我可是看着优琪拉公主长大的!”有民众跟旁人说。
“就吹牛吧你。”
“嘿,我可没吹牛,六年前我就在这里看着苏玫殿下举起大公主,可热闹了!”
“噗……”旁人皱起眉头,“你管这叫看着她长大?”
没等吹牛者答话,无比兴奋的民众远远地就听见车轱辘的声音,很快就从东北区域开始沸腾起来。
“陛下来啦!陛下万岁!”
“公主在哪?听说优琪拉殿下现在长得特别可爱!”
“相信我,王后殿下还是那么漂亮。”
随着多辆篷车和马车驶入广场,现场的气氛直接就抵达**,欢呼声、叫好声、尖叫声此起彼伏,欢乐的神情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洛凡王国万岁!”有青桃卫兵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声。
随后其他青桃卫兵也都跟着喊:“洛凡王国万岁!”
杂乱的欢呼声很快被卫兵们的叫喊声统一起来,伴随着一定的节奏,现场人人都高喊着:“洛凡王国万岁!”
车队终于驶入了广场中央,为首的篷车覆盖着美丽的帘幔,雕饰着繁复华丽的花纹,有侍官在篷车边上搭好了下车的阶梯,很快人们便安静下来,屏息看着帘幔揭开。
宾达尔与苏玫手挽着手走下篷车,都向民众高高地挥舞着另一只手。
“王者啊!这才是国王的味道!”
“味道?难道你还想吃了陛下不成?”
“我就说苏玫殿下越来越美了!”
等艾妮卡牵着两位公主下车的时候,人们热烈的讨论声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双瞪大的双眼——他们都想看清楚这两位“洛凡的女儿”。
优琪拉依然摆着大大的笑脸,她还非常兴奋地向人们招手,边招手边喊着:“洛凡的子民们大家新年好呀!”
而另一边的诺玫拉却看起来有些羞涩,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场面,略略侧身,两只手都握住了艾妮卡。
议论声再次迭起。
“这女娃太可爱了吧!”
“我从未见过如此乖巧可爱之人!”
“不愧是陛下和王后的女儿,咱们的王室大概是嘉连平原最好看的王室。”
也有不少人大声地回应优琪拉:“新年好,公主殿下!”
几位小男孩骑在父亲的头上,其中一个见了公主,脸颊微红,他转过头跟旁边另一个男孩说:“我会成为骑士守护公主殿下!”
“哼,公主殿下由我来守护,你个弱鸡!”
“公主不会看上你这样的丑八怪的!”
“你说什么?!你又丑又弱!”
就在他们斗嘴的过程中,王室一家在御法师和侍卫的簇拥下走进了广场中央,伦德向他们深深地鞠躬行礼,而后转过身来挥起双手,示意民众安静。
青桃卫兵们也纷纷用严肃的语气喊着“肃静”,很快便让在场民众安静下来。
“新年好,洛凡王国的子民!我是你们的国王,宾达尔。”现场处处都响起了宾达尔声音,使每个人不用费力气就能听见。
“十年前,洛凡人深受尼契塔人的压迫和剥削,每个人都如同活在没有星光的无边黑暗之中。然而,巡夜女神指引了我,指引了全体洛凡人,她带领我们谱写我们自己的命运。我们发动了起义,我与你们一同并肩作战,击败了洛凡人的一个个强敌,终于建立起一个强大的洛凡人的王国!”
激情澎湃的讲话使每个人的心都怦怦直跳,很快再一次的欢呼在现场爆发,每个人都声嘶力竭地喊着“陛下万岁”“陛下英明”。
待民众再次安静下来之后,宾达尔才继续讲话:
“十年之内,强大的外敌入侵我们神圣的王国,内部的旧势力企图复辟,邪兽与邪教在边境和乡野地区泛滥,但洛凡人并没有害怕这一切,在我统治下,大家尽心竭力将这些危机一一化解!
“到如今,强敌退去,叛党与邪教悉数遭到清洗,邪兽被勤劳的御法师抵御在外,洛凡人从来没有如同今天一样能够安心地享受这安定而富足的生活!
“今天,是洛凡王国第十年的新年之日,身为国王,我与王后、公主特地来到这里与你们共同庆祝,君民同乐!今天,王国为所有洛凡人准备了狂欢庆典,这一天就让我们一同跳舞,一同欢唱,一同品酒,一同享受盛宴!
“洛凡城内多个大型路口、巡夜神庙和‘星光庇护所’都与这个江心岛广场有着相同的庆祝活动,这一天大家不需要劳动,只需在遵守秩序的前提下尽情地享受。接下来,就让我们一同完成新火仪式,点亮属于洛凡人的星火!”
尽管欢呼声始终此起彼伏,宾达尔雄壮有力的声音依然毫无减损地传达到每个人的耳边。
众人再次安静下来,每个人都注视着中央处,巡夜宗大主教伦德和高级教士们利用魔法燃起火把,分别走到六个不同的方位,同时将六个火盆一起点燃。
“巡夜之神保佑!”
“愿巡夜之神欢喜。”
在教士们的带领下,民众整齐地呼喊着祷语,而后唱起了过去几年间教士们四处传授的颂歌。
宾达尔看见不少民众边唱着,边感动得流下泪水。
他相信王国上下都将会忠诚地侍奉女神。
这一天,御法师们为民众表演着高超的魔法,令许多人惊叹道原来魔法还有这样的作用;这一天,宫廷舞女带头跃动起来,不似贵族那般高雅,却带动了民众一同活动身子;这一天,青桃卫兵指挥着数以万计的洛凡居民排队领取王国发放的精美食物和酒水。
这一天的欢乐在整个洛凡城中荡漾,这一天的狂欢从白天持续到夜幕的降临,终于在所有人表达了对新夜到来的赞颂之后,狂欢才宣告终结。
“这种活动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墨恪莱派来的使节向苏玫说道,“君主与民众一同狂欢,这个世界上大概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难怪宾达尔陛下会因亲民而声名远扬。”
苏玫礼貌地笑着答谢了使节的称赞。她相信这一次成功的庆典会一扫六年前的阴霾,让宾达尔相信自己牢牢地掌控着整个王国。
这一天,洛凡城中大概只有一个中年男人会为这场庆典而感到恼怒。他这一次不需要以服装来掩饰自己,因为这里已经没有人认识他。
半年前,他一手建立和培育的组织光明党被宾达尔攻入远在西北的老巢,光明党元气大伤之余,苏玫王后和名为托瑞的神秘男子竟继续追查到底,使光明党在各个领域的经营成果短时间内就化为乌有。
若不是总顾问在最危急的时刻提醒了自己,怕是自己的性命也要搭进去。无论如何,作为光明党的真正核心,保住了自己的命,便保住了东山再起的可能。
回想起六年前的全城庆典,他和伙计们的捣乱成功地挫伤了宾达尔和苏玫,如今他却只能孑然一身地挤在人群当中,看着他们享受这所谓的太平盛世。
这样的落差使他无法接受。
哼,祆火熄灭之后,噩梦早已萦绕世间,宾达尔他们的王国也不可能脱离于这样的时代,早晚有一天,宾达尔会知道后悔。
只有光明之神能够拯救世人,只有尊卑有序的贵族封建制度能够有效地统治洛凡,洛凡人偏偏就是不明白。
他知道自己依然肩负着重大的责任,一次的挫败不会打垮他。
他跟随着人流离开了庆典现场,这一天他记住了宾达尔一家子的脸。他会离开洛凡,重新建立自己的力量,将来,他会把这一家子彻底击垮,而自己将会坐上星花王宫的王座。
第九十一章 新的命运
冬夜,两位公主都已入睡,寝殿的走道留着微弱的烛光。
经历过当晚的苦痛考验之后,艾妮卡从莫名的绝望深渊中艰难爬出,此刻心情郁郁。
她施展潜夜术离开了自己的居室,穿过又铺了一层薄雪的王宫道路,进入了寝殿。
国王的卧室紧闭着大门,从门缝处她可以看到里头还亮着灯光。这么晚了,不知道陛下还在做什么呢?
门外站岗的是一位武力高强又忠心耿耿的侍卫,站得笔挺笔挺的,虽然纹丝不动,却也显得精神抖擞。
只可惜世界上好像没有穿墙的法术,自己没法偷偷进房间去偷看陛下的容颜,她发出了微不可察的叹息,正打算离去。
她眼角的余光却似乎瞥见了什么。
转过头去,廊道的尽头,摇曳的烛光当中,一个小小的身影伫立在那,她穿着华丽的黑色裙子,瞪大双眼盯着艾妮卡,神情却相当冷淡。
诺玫拉?小公主不是应该已经睡了吗?
正打算走过去提醒诺玫拉该回房间睡觉了,走出两步,眨眼过后,那个身影却又消失不见,就像从来没有人站在过那里一样。
只有蜡烛依然静静地燃烧着。
她回过头,见侍卫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要不是侍卫仍然会眨眼和呼吸,她大概会因着刚刚的苦痛考验而对这一刻的世界产生怀疑。
她本来确信刚刚的确在走廊的尽头见到了诺玫拉殿下,现在却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第二天她陪伴两位公主读书认字的时候,她试探性地询问她们昨晚睡得好吗。
“可好啦!我抱着妹妹睡的,我梦见我带着她飞到天上摘星星了!”优琪拉答道。
诺玫拉也萌萌地点了点头,“好暖好舒服的。”
“那你们会半夜起床尿尿什么的吗?”
两位公主都摇了摇头。
艾妮卡没有再追问下去。她不知道有没有必要去找赫洛姆问问这种现象的原因是什么。
东城区巡夜神殿地下室中,赫洛姆迎来了一位稀客。
如今这个地下“大厅”已经敞亮而整洁,原先凌乱的书籍都分门别类地放在墙边的书架上,各式各样用于研究的小物品都摆在大桌子上。原本空旷的地板铺了一张精致的东方地毯,使得地下室生出不少趣味。
“抱歉我这里没什么好招待的,没有酒水也没有小食。”赫洛姆将来者迎到座位上。
莎克希尔耸耸肩,皱着眉头,“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吃喝。”
“您的心中大概有很大的困扰。以往您是一位乐观随和的人,这段时间您的脸上却阴云密布。”
莎克希尔点点头,“您果然很懂得察言观色,赫洛姆大人。”
“既然您如此夸赞我,为了不至于受之有愧,我再继续妄加猜测,那就是您的困扰与邪教有关。”
“很不幸……被您再次言中。我听说您用许多年的时间试图写作一本讲述神明与宗教的书籍,王国里头大概只有您能解答我的疑问。”
“好说,好说。只要我知道的,我会尽可能告诉您。”
莎克希尔低着头,卷曲的棕色长发搭在肩上,精致的脸庞显出不少倦意。
“不怕告诉您,去年以来,王国边境的邪兽异常增多,邪兽防线的压力剧增,原本比较清闲的御法师们疲于奔命,而我也忙于统筹和指导他们的工作。冬天的时候西部防线迎了最大的一波侵袭,为了防御邪兽甚至牺牲了五位御法师……”
“但是因为陛下忙于庆典的事,这些状况你都一个人自己应对了。”赫洛姆温柔地回以微笑,“这个并不是你最大的困扰。”
莎克希尔长叹一口气。“您仿佛能看穿我的心思,这让我有些惶恐。”
“抱歉抱歉。只是如果您向我隐瞒真实的状况,我也没法有效地帮助您。”
“您是巡夜女神的使者,您得到过女神的启示,对吗?”
赫洛姆点点头。
“启示并不直白,需要我们信仰者自己揣摩出神明真实的意图,对吗?”
赫洛姆再次点头。
莎克希尔也再次哀叹。“那我们如何得知我们自己的揣摩是正确的?”
“您知道如何使用神术吗?”赫洛姆似乎答非所问。
“我听说过一点,神明将咒符赐予能够使用魔法的信徒,得到咒符的信徒称为神术师。神术师须通过学习、修炼与思索去理解咒符;使用时,念动祷语,触动咒符,神术便得以施展。”
“完全正确。而神术的威力与多样性与神术师的理解程度有关。神术师需要理解神明、理解咒符,理解得愈深,则威力愈强、用途愈广。有趣的是,神术师可以在咒符之上添加符合教义的信念,使同一个神术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效果。”
“所以您的意思是,启示的答案是否正确,要由使者自己理解吗?”
赫洛姆露出颇有深意的微笑,“启示与咒符其实还是有些区别的。被选定接受启示的使者,神明会再给出难以察觉的指引,以保证使者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莎克希尔陷入了沉思,过了半晌才再度开口:“然而我的心中依然充满了疑虑和不安,我不知道到底该不该信任那位‘使者’。我不确定她所作所为是不是有利于王国和陛下……”
“我明白您的焦虑,莎克希尔。一个人只应完全信任于神明和自己,对他人是否应抱以信任,永远都是艰难的决定。”
虽然来到地下室后,自己的疑虑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不少,莎克希尔还是向赫洛姆道了谢,便起身离开。
“莎克希尔女士,您可以多来我这儿,阅读我所写的书籍,或许它能解决您很多疑问。”
莎克希尔回过头勉强地微笑致意。
赫洛姆望着已经空荡荡的地下室,决定婉拒明天托瑞的拜访请求。启示的答案还不能这么快揭晓示众。
当莎克希尔回到江心岛的邪兽防线管理厅后,新的报告令她心中的烦恼激增到无法承受的地步。
西线饕餮森林部分的御法师集体向莎克希尔上书,沉重而危险的工作已经令每个人感到绝望,他们要求要么大幅加薪,要么集体辞职!
她忽感不适,跌倒在地。
“莎克希尔大人!”旁人纷纷过来扶着她。
她知道单凭自己一人之力已经无法应对这样的状况了。
“我要去……汇报陛下。”
“大人,您这样子怎么去汇报?我帮您去吧。”一位得力的助理说道。
莎克希尔同意了,待助理前去王宫之后,又让人将自己扶回王宫休息。
得到消息的宾达尔亦震惊不已,他没想到莎克希尔为了不在庆典的准备期间打扰自己,竟将御法师不满的声音隐瞒了。但莎克希尔操劳过度、倒于病榻,也使他有些心疼。
他立即宣召财政大臣巴瑟尼到正殿议事,苏玫亦跟随着他。
正殿之上,宾达尔直接说出自己的决定:“让他们集体辞职是不可能的。”
“可是陛下……”巴瑟尼抹了抹额边的汗,“去年用于消灭叛党、建立监察队伍、更换官吏队伍、重建商会秩序、清理邪教以及举办庆典等事务上的花费已经太过庞大了……”
宾达尔捏起了拳头,额头上突出的青筋说明了他的紧张。“然而这些全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苏玫见状,向巴瑟尼问道:“几次加税和整顿商会之后,我们国库现在是每年都有盈余的对吧?”
“是的,殿下,但是盈余并不多。”
“既是如此,国库的缺口总能慢慢补上,但是邪兽愈加泛滥的如今,御法师队伍缺一个人都不行。”
巴瑟尼有些迟疑,“所以殿下是想要同意他们的加薪请求吗……可是那样的增长幅度可以直接使国库亏空。”
苏玫颇为自信地回应道:“我们从两方面解决问题,一是找富商和商会借钱,以王国现在的威望和控制力,这应当不是难事;二是我们只能答应御法师一定幅度的涨薪,以示安抚。”
宾达尔捧着邪兽防线管理厅发来的各种报告,感到很是无奈,“或许,西线御法师的工作的艰难程度真的远超我们的想象……与以往不同的地方在于,邪兽在冬日的侵袭竟然造成了人员伤亡,这是御法师们最不安的地方。照理来说,越危险的工作回报的确应当越高。”
苏玫耸耸肩,蹙着眉说:“然而我们确实不可能直接拿出那么多钱给他们加薪,我们应该向他们说以利害,让他们明白保家卫国是御法师的天职和荣耀,同时向他们承诺王国财政好转以后,会逐步改善他们的待遇。”
宾达尔点点头,他知道现在的状况下只能这么做了。“那我派特使去西线向他们传达我的指示。”
“不陛下,这事只能由我亲自去。”
苏玫以极为自信的语气说道。
第九十二章 春日的忧郁
艾妮卡又一次来到了宾达尔的卧室。
当然了,是激活了潜夜术的状态之下,宾达尔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近来洛凡已经好多天没有下雪了,天气也略微回暖了一点,冬日当中常常紧闭大门的卧室便敞了开来。
每年冬天到来之前,莎克希尔都会来这里布置魔法晶石结阵,使室内如同春天一样温暖。此刻的宾达尔便穿着轻薄的衣裳坐在书桌边上,就着油灯阅览着书册。
陛下认真读书的样子可真好看。
艾妮卡蹲在宾达尔的边上,捧着脸,略微仰视宾达尔的侧脸,心中犹如贯穿洛凡城的安宁河那般安宁。
苏玫殿下这时应当还在为去西部出巡做着准备,而两位公主今天早早睡下了,宾达尔也难得清闲地在自己屋里读读书。
艾妮卡想着在苏玫回来之前,就离开卧室,不然要是苏玫把门关上了,她可就不方便离开了——她想要掌握的穿墙术至今没有开发成功。
宾达尔的神情保持着平静,今天所阅读的书册讲的是古代雄主耶力拓的传说。耶力拓是在辉瓴帝国以前最接近统一嘉连平原、建立帝国的君王。
若是年轻十岁,那时的宾达尔一定会被这样的传说感到心潮澎湃。
艾妮卡始终耐心地望着他——或许这并不需要耐心,这样做足以让她感到欢快。
她没有注意着时间过了多久,直到房门关上的声音惊醒了她。她的内心大呼着“糟了”。
“苏玫殿下,你回来了。”宾达尔终于放下书册抬起头来。
“嗯,出巡的事情基本都准备妥当了。”苏玫脱下外衣挂上衣架,而后微笑着走到书桌旁边。
宾达尔拉起她的手亲吻,又将她拥入怀中,使苏玫一屁股坐在宾达尔大腿上。
“不过……”在宾达尔想要亲苏玫嘴唇之前,她又开了口,“我没有找到艾妮卡,负责照顾她的侍女说她出去了。”
由于莎克希尔身体仍然欠恙,陪伴苏玫去西部的人选便成了另一位首席御法师艾妮卡。
“放心吧,这么重要的事情她一定会准备妥当的。”
苏玫听了,点点头,脸泛红晕,双臂环抱宾达尔的脖子,将脸贴到了对方的脸上,进而将两人的嘴唇相接。
“咱们又要一段时间不见了,所以今晚是‘王后的时间’啦。”苏玫以期待的眼神望着宾达尔。
“这十年来你为了我东奔西走,这是你应得的。”
苏玫笑着起身,拉着宾达尔的手走到床边。两人说着情话,不时亲吻,互相轻褪衣裳,很快一同倒在了床上。
艾妮卡不知道这时自己该如何是好。大臣们说的是对的,国王和王后结婚多年仍然如胶如漆,的确羡煞旁人……
一年前她躲在商人诺德索夫的房间,看着诺德索夫与其夫人行夫妻之事,只是以好奇旁观的心态看着。
但在这里,她与床上的两人并非陌路人。她曾千万次地想过这个问题。她不厌恶苏玫,她很欣赏苏玫,这不仅是一位臣子对王后的态度,更是作为她个人对王后的感觉。
她转过身去,不忍再看。在诺德索夫的房间时她能耐心地等到第二天再离去,在这里她相信自己也同样可以做到。
没过多久,她便听见了背后欢快的声音。
苏玫殿下已经处于成熟的年纪了,但她的声线依然清亮动听。
艾妮卡愈发害怕,她蹲下身,捂起了耳朵。
她发现这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不去看,不去听,但她的内心止不住地在想象自己身后所发生的一切。
此刻她的心跳足以上天下地,她没法稳住自己的呼吸,欢快的嗓音在她的脑海里渐渐变成了低沉的怒吼,无边的黑暗不断涨潮,很快没过她的心头。
她自己主动走入了真神的考验当中!
若是有人能看见她,便会发现她怒目圆瞪,龇牙咧嘴,青筋暴起。
她用仅剩的理性连忙施展从呐咏术改造来的消声术,开始在地下翻滚起来。即便如此,她仍然不敢叫出声。
万千痛苦袭来之时,她用尽力气抬头,望见国王和王后正处于最为激情之时。
她必须趁这个时间逃出去,逃到没有人的地方去!否则再这么下去,她不会再有精力去维持潜夜术,她如同恶魔般的丑态将会在**的两人面前**地展现!
她几乎是匍匐着爬到了门边。她透支着自己的健康和精神力量施展了一个新的消音术覆盖住了整个房门。
她颤抖着爬起来,站起身,回头望去,两人依然情迷意乱。
她相信他们不会注意到这边,便一把打开房门,露出狭窄的缝隙,迅速钻了过去,回头再把门一把关上,这才把门上的消音术给解除。
仅剩的力量用于维持自身的潜夜术和消音术,她没有惊扰到门外的侍卫,紧咬牙关,承受着如同被掐住脖子、无法呼吸那般的痛苦,以别扭的姿势小跑出去。
冬末春初的清寒一瞬之间涌向了她。
她再也站不住了,跌倒在地,在染了不少尘土的地面上再次打起滚来。最后一丝的理智帮助她滚回自己的住处。
她不知道这段路程竟然这么长……每一秒钟她都感觉自己等不起了……
这就如同腹痛多时却无处排泄,甚至这痛苦还要加上十多倍。这也比女人每个月所要经受的生理疼痛难受几倍!
更何况这样的痛楚直击大脑!
她决定滚入前院花园的灌木丛中。抵达之后,她终于放开了自己那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将自己暴露给旧日之神,让真神疯狂地蹂躏自己的灵魂。
从来没有哪一次的苦痛考验会达到这样的程度,她无法思考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直到在寒凉的半夜惊醒之时,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迷过去的。半年前她让绍伊琴等人承受的痛苦,如今自己真切地也感受到了。
皈依真神只需一个念头,侍奉真神却需要用一生去承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这是导师怀泽特在见面之初就告诉过自己的。
她终于能以虚弱不堪的身子爬起来,顶着彻骨的冷意,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寝殿……
到她再次醒来之时,她望见了紧张地呼唤着自己的侍女。
“艾妮卡大人!您终于醒了!苏玫殿下已经等您好久了……”
艾妮卡的双眼浮肿,漫出了一圈黑色。她揉了揉脑袋,逼迫着自己起床,而后快速更衣、用餐。离开之前,先去了隔壁房间。
躺在床上的莎克希尔早已用过早餐,现在瞪着双眼望着天花板。
醒着的时候,莎克希尔会让助理来给自己念书,有时艾妮卡也会过来照顾她。自从莎克希尔倒下之后,管理御法师的工作由艾妮卡和助理各分一半,也让艾妮卡这段时间有事可做。
“姐姐,我马上就要出发去西部了。”
莎克希尔侧过身来,望见了艾妮卡,皱起了眉头,却也挤出了一个微笑,眼神很是复杂。
艾妮卡知道那晚她俩“赤诚相见”之后,莎克希尔就常常精神恍惚。她知道自己给莎克希尔带去了不应承受的压力,待到从西部回来之后,她希望能好好安慰对方。
“你要好好保护苏玫殿下,而后平安归来。”莎克希尔伸出手来。
艾妮卡握住了莎克希尔的手,认真地点点头。
在王宫大门处,艾妮卡向苏玫连连致歉。
在那里她也见到了宾达尔和两位公主,优琪拉和诺玫拉与苏玫亲昵过后,一起跑来抱住了艾妮卡的两边。
“早点回来哟,艾妮卡!”优琪拉说。
“艾妮卡要记得回来和诺玫拉玩。”诺玫拉说。
第九十三章 春日的阴谋
踏春而行总让苏玫感到愉快,尤其是春雨未到来之前,晴空之下万物复苏,不少冬末春初的花儿次第绽放,让冰冻多时的心情也能跟着解冻。
“春天是神明赐予凡人的美妙歌谣,对吧,艾妮卡?”马车之中苏玫拉着艾妮卡的手说道。
她发现艾妮卡从出发那天起就精神不太好。
“是的,殿下,春风化雨的时节总让我感到无比亲切。”
“你的称号是江仙子,大概雨天会更让你快乐吗?”苏玫有些好奇。
艾妮卡没有多想,点了点头。
“其实呢,我最爱的风景是流云青空之下的远山、清水和花田。洛凡总是多雨雪,虽说滋润了大地,却还是带来了些许不便。”
边说着,苏玫边回忆起十年多前她牵着宾达尔到野外看风景的时光。那时大概是她一生之中最艰难的时刻,命运却安排她与宾达尔重逢。
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走来,她和宾达尔也终于携手迎来了晴空万里的结局。
晴和雨却未必相容。
艾妮卡仍然只是点头回应苏玫,没有答话。
“你的精神还是不太好的样子,要不在欣特慕尔的时候我们先多休息几天吧?”苏玫说。
“呃……不用的殿下,我只是在想着如何去安抚御法师们。若是有我坐镇的话,或许能解决邪兽大量侵袭这一难题。”
苏玫笑笑,“确实,艾妮卡姐姐你可是首席御法师。莎克希尔跟我说过,回到洛凡之后你的力量比以前还要强大许多。”
艾妮卡有些意外,“提升力量确实是很重要……不过对于普通的法师而言,将魔法用活能够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足以弥补力量上的差距。说来惭愧,这一点还是陛下教给我的。”
苏玫听了,嘻笑道,“哈,他也就脑袋灵光,实际上还是半吊子魔法师。十一年前他就开始学习魔法了,到现在大概还只能排在御法师中下的水平。”
“毕竟……毕竟陛下是一国之君,日理万机,他能够将智慧运用在许多方面,其实是我们御法师们远不能及的。”
“也是。要是御法师们都能理解国王的用心就好了。我们洛凡王国不同于一般的封建王国,治理起来很是费劲,许许多多的烦恼都让陛下寝食不安。他一直都担心自己到底是不是一个好国王……叛党闹出那么多事的时候,他几乎就要失去所有的信心了。”
“幸好他还有您。殿下您总能说服所有人相信您,大概陛下正因为您给了他信心,才得以成为这样伟大的君王。”
苏玫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哈,好吧。不过呢,在我和陛下面前其实不需要这样奉承的。”
一小会儿的沉默后,苏玫又拉了把艾妮卡,让她靠近自己,小声说道:“对了,索赫斯曾经悄眯眯跟我说过他对你有过好感来着,只可惜他都结婚生子了……现在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人吗?”
“那个……没有没有的……”艾妮卡的脸刷一下变得通红,“对于法师来说,一辈子保持单身其实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这样嘛……那真是可惜。虽然你年纪也不小了,却始终如同花季少女一样美丽。若是你有心,想必追求者可以排满整个星光大道。”
艾妮卡依然神情慌张,这让苏玫禁不住开怀地笑起来。
一路聊着天儿,两人很快到达了欣特慕尔。休整过后又继续西进,到达了饕餮森林边上的邪兽防线西线管理所。
朦朦细雨当中,当地的御法师将苏玫一行人迎入管理所的大楼里头。
待安定下来之后,苏玫带着艾妮卡第一时间召开会议,进入会场之前,多位御法师代表和西线总管纳尔卡互相使了眼色。
“我和陛下从莎克希尔大人那儿收到了你们的意见。”
苏玫微笑着开门见山地说,“我能明白你们的难处……从洛凡王国建立之初我们就非常重视御法师队伍的建设,资金资源都投入到各位御法师的身上……”
刚刚开口,御法师们似乎就嗅到了她不愿加薪的语气,马上有御法师向苏玫行礼说道:
“至尊至雅的王后殿下,我们明白王国非常重视御法师队伍的建设以及对邪兽的防御,这种器重,还有我们身上的职责其实我们都明白……只是祆火熄灭之后邪兽愈发猖獗,去年冬天各位同僚疲于奔命,还是付出了多人伤亡的代价才抵挡住了邪兽的侵袭……”
苏玫依然温柔地微笑着,她摆摆手,“这些其实我们都在报告当中了解到了,所以我才会带着艾妮卡亲自来到这里视察和慰问。陛下专门让我携带不少奖赏前来,以及我们在新年庆典当天收集到洛凡百姓给你们的感谢与祝福。”
艾妮卡挥挥手,随从便搬来了一个大箱子,里面盛满了各式各样的装饰品和小型用品,甚至还有不少代表着巡夜女神祝福的星星木雕。
见到这些,不少御法师现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多人低下了头,眼角冒出少许莹光。
苏玫蹙着眉望着大家的反应,她知道很多御法师都想念家乡了。收到洛凡百姓给予的质朴问候,他们定会感动至极。
她示意艾妮卡趁热打铁。
艾妮卡略微点头,“各位,七年前我创建了邪兽防线,甚至亲手击杀了不少邪兽,明白这份工作的难处。得到陛下和王后殿下的许可之后,我和莎克希尔大人打算安排你们的家人来到前线探访和慰问,想必这样能使你们心安不少。”
不少御法师带着哀愁的眼神点了点头。
“我们都知道邪兽对人类的攻击是无差别的,保卫王国就相当于保卫自己的家庭。至于邪兽数量越来越多的问题,我希望能与你们一同找到解决的方式,你们当中有不少人见识过我的魔法力量,我希望能得到你们的信任。”
“那是自然……您是我们的领袖,前几年大家都以为您离世了,您却顽强地生存了下来,击溃了邪教。光是这份意志就值得我们用一生去学习。”
总管纳尔卡代表了御法师将艾妮卡赞叹了一番,而后继续说道:“然而不幸的是,经历过冬天的危机之后,御法师队伍如今士气低迷。或许您能运用技巧去解决邪兽难题,但御法师们心中对死亡已经有了恐惧……这也正是同僚们希望加薪的真正原因。”
“总管大人说得没错,”另一位御法师立即帮腔。
“我们也不是不愿意为王国、为保护洛凡百姓而献出生命,但我们希望即使不幸牺牲,也能积累下高额的酬劳帮助自己的家人度过余生。”
其余的御法师纷纷小声地附和他。
在苏玫和艾妮卡回应之前,纳尔卡再次谦恭地行礼:
“王后殿下,艾妮卡大人,或许你们体验不到普通法师面对邪兽时的恐惧,我们希望你们能跟随我们到前线看看同僚们是如何完成工作的……我们也并不想以集体请辞的方式来威胁陛下同意加薪请求,我们希望得到的是王国真正的体谅。”
苏玫始终保持着温暖的微笑,令在场的御法师们不想发表过于激烈的意见。听了纳尔卡的话,苏玫没有丝毫犹豫:
“好说,我想我的确有必要亲眼见识见识邪兽以及从小就有所耳闻的饕餮森林,我会将我所见所闻如实地汇报给陛下的。”
“殿下!”艾妮卡没有想到苏玫竟没有任何迟疑,“靠森林太近太过危险了,七年前陛下来视察的时候,就差点遭到邪兽的攻击。”
“可是你保护了他,不是吗?”苏玫也向着艾妮卡微笑。“有你在身边我自然不用害怕那些畜生。”
纳尔卡得到了苏玫的同意感到相当欣喜,他转过头向艾妮卡说道:“艾妮卡大人,我们这边也会在殿下视察的时候派出最优秀的御法师贴身保护她,加上您的力量,想必世界上没有任何邪兽可以触及殿下丝毫。”
艾妮卡不知道该怎么提醒苏玫,森林当中真正的危险。
第九十四章 春日的消失
文书殿外,淫雨霏霏,天空的东侧却有一片蓝天露出,阳光照射着洛凡,使春雨有轻微蒸烧的味道。
“好了。”宾达尔写完了一封信,放下笔,将信函交给侍官,遣派一名使节,让他给送到汉克兰塔王国的锦颂城。
尽管两国在八年前经历了艰难的战争,但汉克兰塔国王伊曼对于修补两国关系颇有诚意,这也让宾达尔和苏玫愿意与对方做些来往。
前两天宾达尔听闻,西塔维奥末代国王尼亚鲁在锦颂城逝世,他便也借这个机会表达哀悼,顺便向伊曼陛下预定新的商贸谈判。
两国之间的要地汉卡关隘仍然牢牢掌控在伊曼的手中,宾达尔知道未来洛凡要扩张,只有两个方向——西北的奥黎或是南方的汉卡,只有征服了波什凯王国、将关城掌握在自己手里,洛凡王国的外部环境才算得上完美。
如今嘉连平原的局势与千年前,也即是辉瓴帝国统一嘉连以前的局势颇为相似——
东、南、西、北各有大国逐鹿嘉连,强盛一时的古洛凡王国力图统一嘉连却功亏一篑,宾达尔希望自己能完成洛凡古代雄主弗拉蒂斯所没有完成的遗愿。
忽然传来的清脆叫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爸爸爸爸!可以走了吗?!”
不用抬头看去宾达尔就知道这一定是优琪拉。他起身走出,接住跑来的女儿。
“好咯,优琪拉公主,爸爸答应了带你郊游那一定会带你去的。”
蹦蹦跳跳的诺玫拉也跟了进来,抱住了宾达尔的大腿,“郊游!诺玫拉要和爸爸郊游!”
宾达尔笑着牵起了两个公主的手,往外走去,贴身侍卫和御法师帕扎曼也已经骑好了马,等在王宫的大门处了。
宾达尔和两位公主登上了一辆不会太张扬的小型马车,很快得以出发。
他早已让随从准备了精致美味的干粮和凉食,他和女儿便可以在外面野餐。
马车出了城外,诺玫拉晃晃悠悠之中,倒在了宾达尔的大腿上,宾达尔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眼神充满了慈爱。
优琪拉则边东张西望,边有些聒噪地叫喊着。难得出一次王宫,许许多多的东西都能吸引她的眼球。
“好美呀!空气好新鲜!好温暖!有鸟儿唱歌耶!那些人在干什么呀?!”
优琪拉总是这样活力充沛。
宾达尔享受着这样的时光。
无论遇到了什么事,看见两个女儿健康快乐地成长总能令他感到欣慰和心安。
只可惜苏玫不在身边。
宾达尔想着,待到优琪拉成年了,他就会将她立为储君,届时他希望能够将一些政务交给她去处理,他和苏玫便可以打破“必须有一人留守洛凡”的约定一同外出巡游了。
对优琪拉的教育已经有了一些进展,再过一年就可以让莎克希尔带领她真正地入门魔法了。
一位掌握了魔法和权术的女王既能保护自己又能掌控王国——这便是宾达尔和苏玫对她的期待。
“妹妹醒啦!你错过了好多风景哦!快起来跟我看!”
优琪拉揉了揉诺玫拉的脸蛋,而后者仍然睡眼惺忪。
不知道是因为优琪拉的动作还是因为没睡好,诺玫拉啜泣了起来,这让她的父亲和姐姐都有些意外。
“妈妈……我想要妈妈……”边哭着,诺玫拉边这样叫着。
“妈妈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呀,诺玫拉,”宾达尔摸摸诺玫拉的头,“这一次不是说好了是父女时间吗。”
诺玫拉依然很是委屈,她努力地想要止住啜泣,却始终不停地吸着鼻子。
此时她的母后也已经用过早餐,准备亲临森林前线视察。
“昨晚好像发生了战斗?”边走着,苏玫边向纳尔卡询问道。
后者回答道:“没错,王后殿下,昨晚我们击杀了一只邪兽……现在邪兽的侵袭频率已经高到几乎每天都有了。虽然邪兽的出现没有季节性的规律,不过去年冬天的时候,每天都有几十只向我们发起进攻,御法师们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我们都在想森林中到底有没有那么多动物……”
苏玫还没来得及为此感到心疼,便听到一阵急促的声音,既像鼓又像铃。
“有邪兽来了!听警报声应该有……三十只以上!”纳尔卡紧张地说着,边安排身边的御法师去提醒其他御法师回到岗位准备战斗!
“这个警报法术是你们布下的吗?”艾妮卡问。
“呃,是莎克希尔大人亲自进入森林布置的,这样我们不必在邪兽就在眼前的时候才匆忙地准备战斗。”
“原来如此……凭她的能力确实可以……”艾妮卡知道这是一个自己也很难开发出来的魔法,心中对莎克希尔感到有些钦佩。
“王后殿下,艾妮卡大人,往这边。”纳尔卡和几位贴身保护苏玫的御法师将她们簇拥到一个并不高的平台上,从这里可以比较容易地观察前线的动静。
御法师们站在掩体后方紧张地盯着起了些雾的森林,就在这时春雨又再次稀稀拉拉地下了起来。
苏玫终于看到了外形古怪的邪兽——一只长着满脸鬃毛的羚牛,前肢仅剩白骨,却在行走之时颇为有力;数十条蜈蚣一样蠕动的尾巴和其獠牙边不断流落的黄绿色液体让这只邪兽显得极为恶心。
她只看一眼就差点想吐出来。
“天天与这样的怪物交手,难怪你们会心态崩溃……”
更多丑陋不堪的邪兽从大雾中走出,苏玫已经不忍细看了。
她身旁的艾妮卡却十分淡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艾妮卡只是有些惊讶如今的邪兽比多年以前还要令人呕吐。
有的邪兽见了人,顿时怒气冲天,飞奔而来!
进入射程范围之后,密集的电光和火光亦从各个掩体之后狠狠地砸向那些恶心的畜生,但这只能略微阻拦它们的步伐。
纳尔卡开始有些紧张,汗水渗出,与雨水一同淌在脸上。
“作为首席御法师,我有责任帮你们一把!”艾妮卡说着,果断地走下了高台,似乎没有听见身后苏玫的呼喊。
她迅速地观察邪兽们的动向——不少邪兽已经撞向了掩体,破裂的沙包撒出大量粉尘遮住了它们的眼睛,掩体后方的御法师们趁机施展有力的法术结束它们的生命,多股黑气散发到了雾中。
然而更为强力的邪兽仍在后方!
艾妮卡决定将雨水集中成巨型弩箭彻底捅破它们的身子。正在搭建术式的时候,她却忽然感觉到了什么。
朦朦胧胧的世界当中,她嗅到了恶臭却又亲切的气味。
这种气味呼唤着她,吸引着她,感谢着她。
雨雾变得愈发浓厚,她似乎在一瞬之间跌入一个灰蒙蒙的世界。
“我这是在哪里……”
导师怀泽特的声音忽然从心中响起:“种下因,便能得到果。”
呼唤。更多的呼唤。
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她便将术式全部消除,立即更换成刺在自己心上咒符。
触碰咒符令她的心疼痛无比,却同时因这疼痛感到无比舒爽……
如同凿出喷泉一样,她的身体在一瞬之间迸发出铺天盖地的黑气!
所有的邪兽都彻底停下了动作,迷茫地盯着艾妮卡。
没错,这样的果,出自于她亲手种下的因:
一年多前她穿梭整个洛凡王国,在邪兽生产处种下了珍贵的“种子”。
那是圣教徒经过几十上百年的研发而得来的产品,她的导师对其做了非常有效的改进。他慷慨地将种子赠送给她,他相信她能够引导一整片国度进入人与“真兽”和谐相处的境界。
然而,神术的使用靠的是神术师自己的“理解”。
她在布下种子之时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她已经彻底遗忘了。她想要去看见,她想要去了解,她想要去探寻,森林深处埋藏着过去的她、内心的她、真实的她的魔力种子。
呼唤已经触碰到了她的每一寸肌肤。
她急不可耐地想要穿越这一整片森林,带着鬼魅名字的西部森林,这里的奥秘不会比黑暗森林更少——因为这是巡夜女神的领域。
千千万万的呼唤声中,她听见了最为不同的一个,那是她熟悉而亲切的嗓音。
“艾妮卡!”
是谁叫着自己的名字追逐着自己?
魔力种子的气息告诉艾妮卡,她希望这个声音来自送给她吊坠的人,七年前在这里被她抱住的人,她不顾一切地为之付出所有的人。
她回头望去,内心却如跌入万丈深渊。
你是我与他之间最大的阻碍。
只有我才能引导他走向神明。
第九十五章 春日的叹息
若是有人问苏玫,你想知道所有的真相吗?
她会站在宾达尔角度去思考,她相信他有着那样的好奇心。如果自己有机会,那也一定要去了解真相。
她担任过情报总管,与宾达尔一同对付过活在暗处的叛党与邪教,她知道真相的重要性。
但是这一刻她仿佛能听见来自深渊的怒吼,世界失去了所有的光。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告诫她,人类永远不可能触及真相。
她使劲地摇头,大声地否认:“不!”
巡夜女神会指引我们!
她忽然感觉到前方的存在似乎怜悯着自己。
那个存在告诉她,即使只是触碰到一点点真相,人的理智都是无法承受的。
唯有依靠力量才可以继续存活。
“但你没有。”这个声音依然充满了怜悯。
若是这片黑暗、这个声音、这个她前方的存在是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必定会捧起她的脸庞,温柔地抚摸。
“很遗憾,你不适合引导他。”那个声音说。
他是谁?宾达尔?
对了,我是为宾达尔解决困扰而来。我是洛凡王国的王后!
我是苏玫!
她向着前方伸出手,“我一直信任着你。你会为我们解决一切问题的对吗?”
对方回答了她:“我想要找寻自我,真神的教诲让我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而我的力量允许我去追求自己的梦。”
回答者转过身,没有理会苏玫,径直往深处走去。
“所以,你叛变了吗?”苏玫似乎明白了什么,严肃地问道。“即使前方是噩梦,你也要去追求吗?”
对方没有回答,渐行渐远。
黑暗渐渐缓和了下来,世界再次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苏玫能听见雨点打在泥土上、青草上、树叶上的声音。
这场淅淅沥沥的雨彻底打湿了她的秀发。她看见自己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
她听见了身后人的呼喊。
而她自己长叹了一声。
数百个片段涌于心头,接连不断地演示着。她痛恨自己没有早日察觉到。她从来都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她不希望再失去任何人了。
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平安幸福的家。
她想要洛凡人都能享受到家的温暖。
浓雾略略散去一些的时候,她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她发现自己竟然在奔跑的时候做了一场奇怪的梦。
眼前是阴森诡秘的饕餮森林,天下着雨,地上起了雾;
她与森林之间,是数十只形态扭曲、恶心、发出恶臭的邪兽;
她的两侧是掩体后方陷入呆滞的御法师们;
她的后方,声称会保护自己的纳尔卡和几位“精锐御法师”往自己这儿赶来。
对了,她是想要去追那个奇怪的人,那个人自顾自地走入森林,就像梦游一般。
那个人在先前施展了一个没有人认得的强大魔法,将所有的邪兽一齐镇住。
所以……那个人为防御邪兽立了大功?她应该将那个人的功劳讲述给宾达尔听,让宾达尔大加奖赏。
此刻,那个人已经走入了迷雾的深处。
明明正是春季,森林中却处处散发着腐朽的气息,枯枝败叶布满一地。
这人的身旁是缭绕的黑气,这是真神赐予她的至高级别的魔法。
她甚至以为自己这一刻的力量接近神明。她大概已经成为历史上最强大的“先知”。
她望见森林中穿行的大量动物,有的是“真兽”,有的还不是。它们都惧怕她,与她保持着距离。
她忽然大笑起来,她笑自己实在太过愚蠢了,她完全不必因为憋屈的嫉妒而主动给自己施加苦痛考验,她完全可以将所有的力量释放出来!
如同雪崩一般的黑气再次从她体内爆发出来,迅速地弥漫到森林中大片区域。魔力种子大幅地增强了她的力量。
动物们感染上黑气,痛苦地嘶吼着,纷纷用爪子和牙齿伤害自己的驱壳,流出黑血,身体的不同部位迅速异变;而邪兽们则火冒三丈,横冲直撞,毒液流了满地。
“不,艾妮卡。”
一个稚嫩的女声突然在不远处传来。
她惊恐地转过头去,雨雾当中看见一个若隐若现的幼女身影。
“不可能……怎么……又是你……诺……”
艾妮卡的双唇颤抖着,就是没法把“玫拉”两个音节发出。
小公主此刻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诺玫拉穿着带有秀丽花边的黑色裙子,将她衬托得更为可爱动人。
艾妮卡的心中却从刚刚充斥释放感的状态一瞬转入茫茫无边的惊惧。
她看得出来,眼前的这个“诺玫拉”的神情极度悲伤,却始终冷冷地将自己的悲情压制着。
“你对我母后所做的一切,未来都会由你亲自偿还。”
“你……在说什么?……”
诺玫拉深深地叹了口气,“唉……回去吧,只有你的力量才能阻止更大的悲剧。”
艾妮卡回头望去,刚刚还在四周的邪兽们已经都不见了踪迹。
她回头问道,“难道……”
诺玫拉紧紧地皱眉,双眼迷蒙,似乎不忍看着悲剧的发生。她轻轻点头回应艾妮卡的疑问。
艾妮卡闭上眼,大口地喘着气。她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失去理智?!
是魔力种子的原因吗?是邪兽的原因吗?是真神的苦痛考验又突然降临了吗?
怀泽特和劳彻尔是不是终归欺骗了自己?
“不……这不是我所愿,殿下……”
她的双眼盛不住骤然冒出的大量热泪。
“你只是选择了自己的**。你的力量允许你走到这儿。你的确是一个天才,艾妮卡,但是你的天赋仅仅在魔法之上。
“你悲惨的过去、沉痛的不伦爱恋、不听劝阻误入歧途的行为,所有的一切引导着你走到如今的深渊。你来到这里不是出自偶然,而是注定的命运。
“曾有人郑重地警告过你不要做过分的调查,曾有前辈在你之前以身涉险而终遭吞噬,你却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女神很失望。你从来不是引导父王接近神明的人选。我,才是。”
泪眼婆娑的艾妮卡抬起头。
她却再也找不到诺玫拉的身影。
那个女孩,真的是小公主吗……
对了!
她要自己回去阻止更大的悲剧!
快!
艾妮卡开始向着邪兽防线狂奔起来,她甚至精确地控制着术式,让地上的积水帮助自己加速,这使得她如同极速破浪前行的梭鸟。
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她才终于抵达森林的边缘。
浓雾已经越来越淡了,她轻易地看见眼前的一切。
但她不愿意相信。
她不愿意相信,是自己令数不尽的邪兽爆发力量,攻袭西部防线,以至于无人生还。
她沉重的心跳让她的胸口很闷,紊乱的呼吸甚至可以呛死自己。
若不是她告诫自己要阻止更大的悲剧,或许她宁愿自己沉沦在无尽的噩梦当中。
噩梦当中,她不需要花费力气去控制什么,她只需被动地失去:失去伦理道德,失去真诚与爱,失去理智,乃至失去生命。
但这一刻,她必须控制。
紧攥的拳头,紧咬的牙关,紧皱的眉头,暴起的青筋,都只为下一秒的爆发。
她要以自己的理解去使用圣术。
剧烈爆发的黑气如同爆炸一样迅速波及大片土地,土地之上不计其数的邪兽一瞬之间就失去生命,纷纷躺倒。
黑气很快便也散去。
她无力地跪了下来。
雨水也渐渐停歇了,死寂的天地之间再无声息。
她勉强地站起,踉踉跄跄地,迷茫地游荡着。
伏尸遍地的西部防线已经染成了大片的墨红色。
血水和雨水混杂在泥土当中。
她一个个地辨认尸体,很多人衣冠不整,很多人甚至没有能留下全尸……
她忽然想起走入森林之前听见的呐喊。
她找到了那座染了血的高台。
视线极其迟缓地以高台为中心环视四周。
她不想看见真相。
但她必须看见真相。
那就是,她不顾一切地爱着的人真正深爱的人就在那里。
就那样悲凉地伏在那里。
那个人至死都信任着自己,那个人想要拦住自己走向深渊。
她感到很冷,全身上下都如同冰冻了一样。她的牙齿甚至颤抖了起来,雨水打湿的头发黏在脸侧,几乎就要将她冻僵。
她跪倒在那个人的尸体边上,她抱住了那个人。
那个人比她自己还要冷上数倍。
“我会偿还一切的对吗,诺玫拉?”
傍晚,正从郊游之地回归洛凡城中的小公主,再次莫名其妙地大哭了起来。
第九十六章 火焰,雨雾,泪水
连绵的春雨依然为天地编织着厚重的帘幕。
苏玫眼看着艾妮卡自顾自地走进森林,不顾自己不断地叫唤着她的名字。
艾妮卡释放的黑潮魔法在一瞬之间成功镇住了所有的邪兽,回过神来的御法师们立即施展法术,轻易地将它们逐一击杀。
“纳尔卡!马上组织队伍进入森林,救出艾妮卡!”
见纳尔卡赶到自己的身边,苏玫严肃地下了令。
纳尔卡却面露难色:“殿下……冬天邪兽愈发泛滥以后,曾经有同僚进入森林试图侦察,却没有再出来过……失踪报告我也上达了莎克希尔大人。”
不像此前一直保持着温暖的微笑,此刻的苏玫异常严厉:“你们是洛凡王国的御法师!被黑暗的力量带进森林里去的是你们的领袖艾妮卡!难道你们要见死不救吗?!若是进去的是陛下或者我,你们也要因为害怕而不去救吗!!!”
看见苏玫罕见的冷酷神情,纳尔卡明白了王后殿下的决心。“我们马上去办!”
一支临时拼凑的探险队伍已经在平台上聚齐,此时的雨却愈下愈大。
任凭旁人怎么劝说,苏玫都不愿就这样回到后方的大楼当中,她说不见到艾妮卡她就决不回去。
苏玫见到这支“精锐”的队伍已经准备妥当,这才稍微缓和点严厉的神色。
纳尔卡决定亲自带队进入森林拯救艾妮卡大人。若不是苏玫在此,他很可能会因为被残酷冬天践踏过的心情而不愿前去,此时这支队伍的所有人却都愿意为苏玫王后殿下赴汤蹈火。
纵然仍然心有恐惧,但他们的决心更为高昂。
正待出发之时,一阵前所未有的警报声有如山呼海啸一般袭来!
“这……”纳尔卡的瞳孔急速放大。
御法师们都明白这个警报魔法的含义。刚刚火热起来的心一瞬变得冰凉起来。
“快撤回去!保护殿下!”他大喊道。
“怎么回事?”苏玫却仍然不清楚情况,转过身去面对着森林。
“殿下!这次来袭的邪兽可能有上百只!掩体和路障恐怕都抵挡不住,我们必须撤到第二防线的后头!”
纳尔卡却很快发现自己失算了。
成百上千流淌着酸液、如同不同动物随意拼接在一起的邪兽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疯狂地跑出森林!
“结阵!星月之形!”
在纳尔卡指挥下,御法师们迅速以苏玫为圆心形成扇形。
“施法!”
一瞬间数十道电光倏忽而现,狠狠地刺穿了前排的邪兽!
这些畜生们却全然不顾自己所受的伤,依然向前狂奔。
御法师们再次施法。
他们却发现,无论被多少波电光砸中,只要没有死去,邪兽们依然保持着冲锋的姿态!
“这是……”有的御法师的双手皆已颤抖。
“不要慌!把我们练习的杀手锏拿出来,干翻这些恶心的畜生!”
御法师们都明白纳尔卡的意思。
一瞬之间,他们共同搭建出一个大型的术式。这个魔法还是莎克希尔对光明御法进行了多年研究之后复刻出来的。
这个魔法,代表着洛凡的最高水平。
如同火山喷发一般,苏玫只看见头顶上突然冒出的一大片火海,掉入火海之中的雨水都立即蒸腾起来。
如同山洪倾泻一般,这片火海刷地向御法师们前方滚滚而去,被接触到的邪兽痛苦地嘶吼着消逝着……
很快,浓重的焦味弥漫在雨雾之中,铺散在大地上的火光也被雨点渐渐打掉。
“这就是天怒之火……”苏玫喃喃道。
十年前宾达尔亲自见证了这个难以想象的恐怖魔法,他曾将那时的心情倾诉给苏玫。
这个魔法的表现却跟宾达尔所说的有些不同,甚至可能还要强得多。
“这个魔法还结合了幻雪法师‘聚星洪浪’的形制,可以形成比光明御法的魔法更强大的威力。”纳尔卡摸了摸汗,向苏玫做了介绍。
仅凭这一个魔法,他们就已经消灭了上百只邪兽。
然而他们还不能喘息——急促的警报声仍在响亮地叫唤着。
眼前依然有数百只邪兽用力地践踏着大地,轰隆轰隆的声音让苏玫不难猜测到它们的庞大规模……
御法师们小声地议论了起来。
“这也太过异常了……难道这是……”
“是艾妮卡大人的力量吧……”
“难道艾妮卡大人已经被旧日之神吞噬了吗!?”
纳尔卡恶狠狠地盯向他们,“不要说胡话!无论来多少邪兽,我们都必须保护好殿下!”
“是!”御法师们回应道。
“阿水,去看看防线其他部分的同僚们情况怎么样!”
“收到!”一名御法师立即离队,拿着用于传送信息的旗子,沿着森林边缘向北方奔跑。
“来了……”
御法师们的眼前,邪兽们再一次奔腾而出,而他们也迅速召唤眼花缭乱的火光与电光狠狠地砸向他们。
不少受了攻击的邪兽当场死亡,却仍有不少邪兽不顾伤势依然气势汹汹地向前猛冲,有一些灵活的甚至躲开了御法师们的攻击!
“兄弟们,还有力气吗……”纳尔卡大口地呼吸着,他向左右张望,同僚们的脸色都已经相当难看了。
这么艰难而持久的战斗能够榨干法师的所有精力。
他知道他们没法再施展一次天怒之火了。
“行雁之形!”
在纳尔卡一声令下,御法师们迅速更换阵型,以安全的姿势缓缓向后移动,同时保持着对邪兽的火力。
“殿下请跟我们一起移动,我们无法再在这里坚持了!”
“好!就听你的。”苏玫喊道,同时开始跟随着他们的步伐向后退去。
这时绰号阿水的御法师挥着旗号赶了回来。“纳尔卡大人!……来不及了……北线已经崩溃了……”
“什么!”
“攻破北线的邪兽们正往这里袭来!我远远地看见它们的动向,立即赶了回来!”
纳尔卡心中一盘算,知道这漫长的森林防线便只剩下他们这里的有生力量。
恐惧感随着仍然没有停歇的雨水刺穿了每个人的心。
“我们必须保护殿下安全撤退!”
纳尔卡让阿水归队之后,很快就听见了北方传来的轰隆隆的步伐声。
他们能做的,只是杀掉尽可能多的邪兽,减轻它们对王国的危害……
宾达尔从来不让苏玫亲临战场。
即使是起义时的巷战,苏玫也没有机会亲眼目睹。
她并不是没有这样的好奇心,但她知道自己的才能需要放在有用的地方上,那样才能真正地帮助宾达尔,帮助这个王国。
在这里,她看见了御法师们为了自己而浴血奋战,他们没有放弃抵抗,没有在了解到力量的悬殊差距之后自暴自弃。
在邪兽们冲入阵中撕咬自己的身躯之前,他们仍然在施展着魔法。
她经历的时间似乎越来越慢了,她能清晰地看见御法师和邪兽的每个动作,她能看见雨水一滴一滴地落在每个人和每只畜生的身上。
她能看见血和黑气接连冒起,融入到雨雾当中。
她看见侧面的邪兽已经跃过了御法师们被拉扯得七零八落的阵型,向着自己冲杀而来。
她看见这些恶心至极的生物,有的长着数十只腥红之眼,有的散发着夜粪那般的恶臭,有的流着明黄色的腐蚀性唾液,有的整张脸只剩下一张长满尖牙的大口……
她实在不愿意去想像,一株美丽的水仙花要遭到这些不是东西的东西的蹂躏。
但若是自己承受下这些痛苦能让宾达尔和两位女儿避免所有的厄运,那么她在所不辞。
宾达尔已经失去太多的亲人了,她不希望自己再给他添上一记难以承受的伤痛,她希望他能够为了王国、为了女儿勇敢地面对现实。
若是会感到孤独,她甚至希望他能够再娶一位美丽端庄的王后。
她希望索赫斯一家人都能健健康康地生活下去,她曾经差点以为哥哥不会有人喜欢,怕他会孤独一生,他能娶妻生子让她倍感欣慰。
她希望每位大臣,莎克希尔、塔萨秋、伦德、托瑞、赫洛姆、缪什塔、巴瑟尼能将宾达尔从可能的泥沼中带出,她希望他们依然尽心尽力地辅佐陛下,效忠王国。
她希望优琪拉和诺玫拉永远不要面临她当前的困境,优琪拉总是那么乐观活泼,她希望大公主可以安静下来好好学习,等宾达尔老了,优琪拉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女王;诺玫拉还小,相比于姐姐总显得有些阴郁,她只希望小公主未来能找到命运赐予她的幸福与欢乐。
她希望她们都能遇上真心爱她们的夫君。
她希望艾妮卡没有在无边的黑暗当中沦亡,她希望这名误入歧途的顶级魔法师能够摆脱所有黑暗的负面的情绪与痛苦,抗击真正的邪恶。
她希望艾妮卡能够惊醒过来,能够想起来她的呼唤,能够想起来她们还没有好好地告别。
心中想着给所有人的寄语时,苏玫都仍然盯着这片脏污不堪的天地间少许的光;想到艾妮卡的时候,她的眼角边却不自觉地流出了泪。
她相信艾妮卡的力量和信念,她相信艾妮卡一定会阻止更大的悲剧,一定会彻底消灭所有的邪兽,救下成千上万的洛凡人,救下这个脆弱的王国,救下宾达尔。
她知道,死亡的痛苦是短暂的,生者的痛苦却会萦绕世间,挥之不去。
第九十七章 艾妮卡的选择
艾妮卡回到了森林深处。
天色已经相当昏暗了,但她胸腔中激起的悲愤无法平息,这股强烈的情绪如同火山熔岩一般剧烈地发着热,彻底覆盖了真神告诫她去追求的“自我”。
她终于找到了魔力种子。
那是一株外表看起来十分平常的植物,轮生的羽状复叶颇为苍翠,然而在处处都是鲜草与灌木的森林里就如同浩瀚沙漠中的一片小沙丘。
艾妮卡面对着它时深感惊惧,它将如山洪般丰富的黑暗力量不断灌输给她,而她心中的火山强烈地排斥着这股力量。
她不能太过犹豫,她要做的事情是对真神的亵渎,是对导师的违抗,是对圣行的妨碍。
但她必须这么做,只有这么做她才能让这场悲剧迎来收场。以往她不知道魔力种子会带来如此的灾难,她感到自己受到了深深的欺骗。
雨已经停歇了下来,但水雾仍然弥漫着,原本已经觉得水汽亲切的江仙子艾妮卡此刻只觉得这样的天气令人非常恼火。
她将冻僵的手放在魔力种子的叶子上,一瞬间滚滚黑潮沿着她的指尖涌进她的身躯。
没有任何动物能够阻挡这股力量,这股力量足以令它们陷入疯狂,而它们甘之如饴——因为它们会因着这黑潮变得极度强大。
没有魔力的人类一定会受不住这样的力量,要么当场暴毙,要么失去所有的理智,成为邪兽一样的存在。
艾妮卡不断地用残存的理智提示自己,我是江仙子,我要为陛下斩断自己布下的孽根!
她感知到了魔力种子在地底下巨大的根系!
这不起眼的植物竟将根脉大肆扩张到数百步外,最深处甚至能感受到真神尸体的轻抚!那是深渊,那是地狱,那是能熔蚀一切的黑暗。
真神的……尸体?
艾妮卡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概念是怎么冒进自己的大脑里的。
真神难道不是活生生的超凡存在吗?!
若是真神已死,那么圣教徒们到底在崇拜着什么?
不对,不对,要是真神并没有存活,那么赐予力量给“真兽”和术士们的到底是谁?
这不可能!
黑潮几乎要覆盖她心中的火山了,她没时间去思考这些事了。
她将自身所有的魔力灌入到魔力种子当中,巨大的根系也受到了她的掌控,她以一人之力搭建起复杂的庞大术式,水分渐渐地从这株怪物般的植物中脱离出来。
她一边坚持着抵抗着魔力种子灌入的黑暗力量,一边将自己的力量灌入到种子里头,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
在圣地多年的学习使她从内心深处敬畏真神,她知道这样亵渎的行为一定会触怒真神,但茫茫的愧疚感和悲愤感让她不会再在乎自己的生命。
她不知道自己对于陛下、对于这个王国而言到底是不是最大的祸患。
她的魔法终于奏效了,她看见这株奇葩已经枯黄不堪——失去水分的任何植物都不能活下来。
她用指尖掐住它的主茎,用尽所有力气奋力一拔,将它彻底拔断。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月亮已经爬上树梢,月光穿透正在散去的阴云轻轻地抚摸艾妮卡的脸庞,就像母亲赞扬做了好事的女儿那样。
她莫名地觉得想哭。
她从小成了一名孤儿,遭到过欺骗与迫害,孤身一人流浪多年,这让她从不愿与人亲近。
来到洛凡她才第一次有了归宿感,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温暖。
她做的事情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然而启示的答案就在那里,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代价吗?
这样的代价未免太过沉重。
她依然跪在脏兮兮的地上,毫无精神。哀叹过后,才慢慢起身。
她要把王后殿下带回去。
再一次走出森林,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任何邪兽,反而是有一些小型的虫子和野兽趁着夜色出来活动,竟让她安心了不少。
她在森林外找到苏玫的尸体,脸部依然完整,身体已经被撕咬得不成模样。先前她利用魔法做了干燥处理,她相信这样能让尸体保存得更久一些。
她抱起这位已经轻了不少的王后,踽踽而行。
云雾已经散去了不少,月色明媚,想必夏天马上就要到了。然而此时正是半夜,仍然相当清寒。
艾妮卡自己亦是衣衫褴褛,身躯极度疲惫。她坚持抱着苏玫东行,就像一位有着顽强意志的朝圣者。
来到西部防线的时候她就听纳尔卡说过所谓的“第二防线”,这道防线离森林较远,分布在西部州西端的广大农村地区,可以利用靠近农村的优势就地补给。
莎克希尔建立这条预备防线正是为了防止今天这样的灾难。艾妮卡相信在第二防线能够找到幸存的活人。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双脚都已经走到几乎麻木的程度,抱着苏玫的双臂也同样酸痛得几乎要失去感觉。
到了东方的天空已经显出亮色的时候,她才终于见到了隶属于邪兽防线的岗哨小楼,她大喘着气,硬睁着双眼,坚持走到了小楼的门口。
将苏玫放下之后,艾妮卡用尽力气敲门,却只是敲出并不大的响声。
没人回应,也不知道有没有御法师驻守着。
但她真的走不动了……
她瘫倒在门边,就那么倚着门,沉重的眼睑迅速跌落下来,她知道不用多久自己就会昏昏沉沉地睡去,再热烈的阳光也无法将自己刺醒。
然而这个时候门却嘎吱一声打开了,她的后背差点跌到地上,开门者连忙扶着她。
这名法师望了望艾妮卡,又望了望全无生息、缺胳膊少腿的苏玫,吓了一跳。两个女人皆灰头土脸、衣衫褴褛,已经无法从衣着去判断她们的身份了。
“喂,你还好吗?”他摇了摇艾妮卡。
艾妮卡挣扎着,艰难地睁开了眼。
总算得救了……
驻守岗哨小楼的御法师找来了附近村子的村民,数人热心地照料了艾妮卡,艾妮卡更衣进食之后,很快倒在了小床上,过了一整个昼夜才清醒过来。
第二天白天,艾妮卡缓缓睁眼,便看见了男人皱眉的表情。
“女士,你可终于醒了。”
艾妮卡猛地一起身,把男人吓了一跳,“有邪兽攻来吗?!”
“啊?……没有……不过,我听村民们说,前两天前线受到了迄今为止最大的一波攻袭,大量的御法师要么战死、要么逃亡,第二防线的同僚们都非常紧张。却又不知道怎么的,邪兽没有再向东攻来……”
“没有攻来就好……”
男人挠了挠脑袋,忽然想到了什么,“难道,你和你死去的同伴就是前线的御法师吗?”
“这事要马上汇报陛下!”艾妮卡忽然抓住了男人的手,令后者瞬间脸红。
还没等男人回应,艾妮卡却又马上改口,“不不……陛下恐怕接受不了……该怎么办……”
“冷静点,女士,能不能跟我说说,你的名字、职务,还有西线发生了什么?”
艾妮卡叹了口气……
傍晚时分,法师让艾妮卡躺下好好休息,他出门去找村民要些食物给她补补。
他走到村头。在那儿,一名戴着笠帽的农夫就站在树后歇息。
法师见了,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路过农夫的身边,凑到其耳畔说了些什么。
一日之后,欣特慕尔镇,西部州总督蒂尔佐便收到了最新的消息。
“这……”除了震惊,蒂尔佐此刻再没有别的表情。
他立即安排最心腹的团队,叮嘱他们趁夜前行,不要轻易让人察觉。
随后他立即进入办公室,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拿来纸笔,很快写好一封寄给宾达尔的密信。
第九十八章 莎克希尔的选择
送信者的神色令宾达尔有种特别的不安。
这个来自西部州的送信人声称必须亲手将信交到陛下手中,并且出示了蒂尔佐总督提供的通行牌。
在侍卫们环绕的圆圈中,送信人看着宾达尔陛下接了信,这才松一口气,而后恭敬地行了礼告了别。
宾达尔立即回到文书殿中,一坐下便马上拆了信,扫了几眼之后几乎昏厥过去。
要不是他知道这是蒂尔佐的笔迹,他完全不敢相信这样的消息!
难怪从西部来的最新消息竟然是蒂尔佐派亲信送来的密信,前往邪兽防线西线的苏玫和艾妮卡却至今没有消息……
蒂尔佐向宾达尔承诺一定会安然无恙地将艾妮卡大人送回洛凡,至于苏玫殿下和西线御法师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还会继续深入调查。
“苏玫……”
他希望下一封来信不会是一封噩耗。
然而这种突然袭来的庞大焦虑感足以将他压垮,一昼一夜他都茶饭不思,第二天便不出所料倒在病榻上……
“陛下在殿里吗?”莎克希尔来到文书殿外,向侍官问道。
侍官回答:“陛下身体欠恙,正在卧室中休息。”
莎克希尔听说宾达尔读了神秘的来信后倒在病床上的事,已经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前几天她才恢复过来,如今陛下又倒下了,苏玫和艾妮卡远在西部,对于宫廷大臣而言这样的状况可谓灾难——尤其是这个王国的权力已经集中在宾达尔的手上,而他十年如一日地勤劳亲政,若是国王和王后都不能主持工作的话大臣们会陷入手足无措的境地。
她需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走进殿内,侍卫见了,有些犹豫,但没有阻拦她,毕竟陛下专门吩咐过首席御法师有自由出入王宫各处的权力——包括国王的卧室。
殿中,陛下的办公桌上已经整理干净。
“密信在哪?”莎克希尔转头问向侍官。
“本来陛下看完密信之后想要一把火烧掉的,但是我见他犹豫过后还是将信留下来了。我给归档到了近期来信的书架上,我这就帮您找出来。”
侍官走到殿中一侧,不断地将书籍、信函、卷轴更换排序,这大概是一种保密措施——不让偷偷入殿的潜在叛党那么轻易地获得情报。
“找到了……”侍官从一个匣子里取出了信,交给莎克希尔。
莎克希尔立即拆开阅读。
侍官只见她轻轻地摇起了头,脸色发青,眼神变得迷离。
“难怪陛下……”
“大人……”侍官小心地提醒她,“今天我收到了蒂尔佐总督另一封来信,由于陛下卧床不起还没来得及拆阅。我已经收好放在殿中。”
莎克希尔略微稳稳自己的心绪,“做得好,提兰卡。有你在陛下身边处理这些文件果然可以令人放心。”
“这只是我应做的事。我帮您把这封新的来信也找出来吧。”
又经过一番颠三倒四的摆弄之后,侍官取出另一个文件箱里的信件。
莎克希尔很快读完了信。
信上的内容没有出乎她所料,但她不能接受。她相信陛下也一定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
可是这若真的就是事实,那陛下和自己都必须要去面对。这不是无视掉就可以逃避得开的命运。
木已成舟,他们要做的,关键还在于怎么减少这噩耗带来的负面影响。
她立即出殿,在江心岛三军总署找到了塔萨秋,要求秘密派出宫廷卫队到欣特慕尔接应。
“是出了什么事吗……?”塔萨秋紧皱眉头,声音阴沉。
莎克希尔叹息着说,“这则消息,恐怕您也是难以承受的。”
“好吧。既是您的要求,我也无需多问。现在王宫里只有您能够掌控当下的状况。”
莎克希尔顿时有些黯然失色。
塔萨秋说得不错,王后溘然长逝,陛下卧床不起,艾妮卡仍待接应,目前洛凡城中最接近于最高权力的,便只有她自己了。
在塔萨秋安排下,一支队伍当夜便将乘上快马西进欣特慕尔,他们得到了要将苏玫和艾妮卡秘密带回王宫的指令。
走回王宫的时候还是晌午,莎克希尔见到两位公主殿下正在宫中追逐打闹。
“啊哈,是莎克希尔!”优琪拉看见了她,跑了过来。
“是莎克希尔!”诺玫拉也弱弱地喊着她的名字跑过来。
“优琪拉殿下,诺玫拉殿下。”莎克希尔微笑着回应她们。
她知道这不过是在强颜欢笑罢了。“你们探望过父王了吗?”
优琪拉说:“嗯……爸爸说他想静静。”
诺玫拉说:“爸爸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诺玫拉却在天花板上什么都看不见。”
原本还在有意压抑着内心里的悲伤的莎克希尔瞬间被两位公主逗乐了。虽然知道面对当下的处境不应如此,但她依然在心里感谢了她们。
“诺玫拉不知道爸爸怎么了……”
“肯定是想妈妈啦!妈妈去了那么久都没回来。”
两位公主似乎完全还不知道密信中的消息。然而不用多久,她们还是会见到她们的母后的。
莎克希尔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冬天的时候将西线法师的怨言隐瞒没有向陛下汇报,春天的时候又一直养病不能守护苏玫殿下,以至于发生这样的事情,莎克希尔的心中已经充满了愧疚,她希望自己能弥补一点是一点。
“优琪拉殿下,诺玫拉殿下,你们知道夜空界吗?”她边摸摸她们的头边问道。
“知道知道!就是人老了之后会大睡一觉,灵魂就会被巡夜女神带到一个超级好玩的地方去!那里就叫夜空界~”
“你真聪明!”莎克希尔知道这样就可以有效地引导她们。
“可是……去了夜空界就不能回来了。”诺玫拉嘟囔着说。
刚刚起了个好头,诺玫拉却让莎克希尔有些犯难。
莎克希尔赶紧说:“可能是因为夜空界太好玩了呢?”
“可是他们不带诺玫拉玩。”
莎克希尔看着诺玫拉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跟苏玫很像的一双眼眸——知道小公主是发自内心说出这样的话的。
她蹲下来,带着浅浅的笑,认真地望着诺玫拉,“只要信仰巡夜女神,只要不做大坏蛋,我们每个人都一定会去夜空界的,不过这个现实的世界同样也很多很多乐趣,我们在这边也很快乐不是吗?
“去了夜空界的人希望我们将现实世界的美好全部都获得过后,再去夜空界与他们一起在夜空界参与狂欢和每天都举办的庆典,这样我们不就能获得双倍的快乐了吗?”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优琪拉认真地点点头。
诺玫拉也弱弱地点点头,没有再反驳。
莎克希尔知道自己的引导终于奏效了。“不过有时候可能巡夜女神很喜欢一个人,或者夜空界有人很想念一个人,可能会更早一点把人带去夜空界哦。”
“所以奶奶是女神喜欢的人吗?”优琪拉瞪着大眼睛问道。
前几年宾达尔母亲逝世的时候,想必宾达尔和苏玫就已经给了大公主一个容易接受的说法。
莎克希尔说:“没错呢!”
“所以我当时就说爸爸和爷爷是大傻瓜!”
“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看起来好伤心的样子。既然是被巡夜女神喜欢了,去了天天开心玩耍的夜空界,那应该替奶奶感到高兴才对呀!”
“说得没错。”莎克希尔和优琪拉一起笑了起来。
诺玫拉虽然还有点迷茫,但也被她们带动得一起傻笑。
若是两位公主能永远这么乐观就好了。莎克希尔心想,然而成长总是一件艰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