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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他过分严格全文阅读

作者:墨水红鱼     大师兄他过分严格txt下载     大师兄他过分严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九章 洛凡,别为我哭泣

    宫廷卫队和总督亲信队伍会合组成了护送队,经过多日的奔波,终于在一日的凌晨时分,将苏玫的尸体与魂不守舍的艾妮卡送到了星花王宫。

    邪兽防线西线死去的御法师都已经在总督蒂尔佐的指示下得以收尸。

    有不少人面目全非,难以辨认身份;还有人找不见尸体,没人知道他们是被邪兽彻底吞噬了,还是潜逃了。

    莎克希尔已经大清早就等在了王宫。

    见车队到来后,她进入马车,看见了艾妮卡,蹙起眉。

    莎克希尔知道艾妮卡也是这波邪兽攻袭的受害者,与他人的唯一不同之处在于她凭借自己的力量活了下来。

    更别说邪兽之所以没有继续东进,很可能是因为艾妮卡以一人之力将邪兽悉数消灭,可以说,艾妮卡再一次为王国立下奇功。

    她看见艾妮卡仍然昏睡着,满脸憔悴,很是心疼。

    “将艾妮卡大人带回去,让她好好休息吧。”她小声地向侍者吩咐。

    而后她走到另一边,看见了被运载回来的王后殿下。

    其身躯已经残缺不全,但因处理得当,依然保持着死后不久的模样。

    莎克希尔怔怔地看着苏玫闭上双眼的安详神情,无法想象对方在死前遭受了残忍的杀戮。

    苏玫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迎接着这凄惨的结局,莎克希尔已经没法了解了。

    她只是觉得悲从中来。

    直至东边露出的一缕阳光照射到自己眼角边的泪水上,她才回过神。

    “将苏玫殿下放进‘升夜灵柩’吧,一切就按我们安排好的来进行。”她带着少许哭腔向手下吩咐。

    看得出来,侍者们都忍耐着悲怆的心情,他们默默地在王宫花园布置着。

    “这一刻终归还是来了……陛下,您必须正视现实。”莎克希尔自言自语着,往寝殿走去。

    守护着寝殿的侍卫显然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们向莎克希尔轻轻点头,没有说话。

    很快莎克希尔便走到了宾达尔的卧室,她向守护着房门的侍卫点头致意,对方也回以点头之礼,没有阻拦她打开大门。

    “陛下,您醒了吗?”

    纵是炎炎夏日,床上的男人盖着厚厚的被褥,没有回应。

    莎克希尔发出一声叹息,她走到宾达尔的床边,虽然对方背对着自己,她却分明能感受到他紊乱的气息——睡着的人的呼吸会相当平缓规律。

    她向侍官打听过,这些天陛下虽然整日卧床,但并不总是在睡梦当中。

    她收好自己的情绪,凑到宾达尔的耳畔,以端庄的语气温柔地说:“陛下,去见苏玫殿下最后一面吧。”

    她耐心地等候着。

    很快她听见了对方吸鼻子的声音。

    宾达尔缓缓地挪动身躯,转过身来,莎克希尔见到这名已至中年的成熟男子泪流满面。

    “节哀顺变,宾达尔陛下。”她蹙着眉说道。

    听见她喊自己的名字,宾达尔忽然更加难过,他用力地挤着眼睛,吸着鼻子,被褥中的身体也略微蜷起。

    “只有她会这样喊我……”宾达尔哽咽着,让莎克希尔几乎听不清他在说着什么。

    莎克希尔坐到床边,取出手帕,帮宾达尔擦拭脸上的泪水。

    他抓着她的手,却哭得更厉害了。

    就像一个小男孩那样。

    他已经当了十年的国王,在十年前,他不过是一名吊儿郎当的无为青年。当上国王之后,所有的痛苦与烦恼,都只与苏玫诉说,只有苏玫能见到他最为脆弱的一面。

    莎克希尔觉得,神明降予的启示与任务会不会实在太过沉重了?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像母亲一样抚摸他的头。

    “宾达尔陛下,冬天的时候我向您隐瞒了御法师上报的不满以及西线的严酷形势,以至于此……我自感对不起自己的职……”

    “不……不,不,不!”宾达尔不愿让她再说下去,他摇起头。“我不能再失去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了……”

    叹息过后,他慢慢撑起自己。

    “我更衣之后,就会出来。”

    莎克希尔勉为其难地微笑,起身往外面走,叫来侍者为宾达尔更衣,而后耐心地等候着廊道上。

    没过多久,莎克希尔便见到宾达尔穿着最为华丽的王袍出了门,头上已经戴好了王冠,手里攥着光明权杖。

    然而这一身闪亮的穿着也没法掩饰他脸上的憔悴。他看起来活像一位七八十岁的高龄老人。

    他颤颤巍巍地走动,侍官必须扶着他。

    “我来吧。”莎克希尔说,而后侍官点头退开,让莎克希尔挽着宾达尔。

    “陛下,艾妮卡消灭了邪兽,没让邪兽进一步向东侵袭。我希望您不要向她问罪……”

    宾达尔只是点头,没有说话。

    来到王宫的前院时,宫廷侍者都已经整齐地列好了队,听闻消息的大臣都毕恭毕敬地站在正道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悲伤。

    从寝殿往前院中央的路上并不遥远,莎克希尔却觉得她扶着宾达尔走这一步又一步,如同攀登神明居住的万丈高山一般艰难。

    华丽的灵柩就摆在正中央,四周摆满了鲜花。苏玫躺在柔软的绸缎中,身上披着一张洁净的白布,人们看不出来她身躯的受损情况。

    等宾达尔终于在莎克希尔的帮助下走到了灵柩旁边时,他看见了此生他最爱的人就在那里。

    那个总是能帮他排忧解难、自信满满、能够说服一切人的女人,是她带着他一路走到这一步,他从来就不敢去想象没有她的话自己会走上怎样的命运。

    她的灵魂却早早地去了夜空界。

    莎克希尔放开了手臂,宾达尔弯下腰,颤抖着伸出手,抚摸苏玫那已经粗糙僵硬的脸庞。

    苏玫的身旁摆放着各色鲜花,有郁金香,有水仙花,有风信子。它们缤纷的颜色似奏响着一支乐观的曲子,就像灵柩中的人儿,从来谨慎小心,却又始终昂扬坚强。

    宾达尔没有再说话,干涩的双眸也没法再流出泪水。

    待到他起身的时候,莎克希尔才扶着他坐到灵柩旁边的椅子上。

    接下来,各位王宫大臣陆续前来悼念王后,每个人都为她献上准备好的鲜花,都称赞着苏玫的功绩,都安慰国王陛下节哀顺变。

    两位公主也穿好了全身黑衣,在侍女的带领下来到了前院中央。

    莎克希尔迎了上去,她要带着她们来悼念母后。

    “所以……妈妈去夜空界了吗?”总是显得没心没肺的优琪拉也能感受到现场气氛的沉重,没有再用活泼的语气发问。

    莎克希尔点点头。

    “妈妈走好,诺玫拉会照顾好自己的。”在灵柩前,诺玫拉说。

    “要记得在夜空界帮我们跟女神问好,妈妈。”优琪拉说。

    她们都在莎克希尔的帮助下抚摸了苏玫的脸庞。

    尽管感觉到皮肤异感,但她们没有再说什么。

    看见宾达尔全然无神地坐在灵柩边上,两位公主小跑到他的身边,小声地安慰他。

    侍官取来椅子给她们坐在宾达尔的旁边。

    最后入场的是补了一会儿睡眠的艾妮卡。

    艾妮卡从另一侧踽踽走来,显然也并没怎么恢复精神,双眼边上是一圈深邃的黑暗,皮肤也因多日的奔波变得暗沉。

    从发型和衣着上看,倒是有好好梳洗过,这让莎克希尔的心疼得以减轻一分。

    在所有人的目光当中,艾妮卡走到了灵柩之前,深深地埋下了头。

    当她抬起头时,却看见灵柩对面坐着的宾达尔和优琪拉,以及——诺玫拉。

    她心中骤然大惊,神情一瞬慌乱,嘴巴微张,却说不出话。

    诺玫拉的表情只是冷冷清清,没有太多悲伤,却似有一丝愠怒。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艾妮卡忽然跌倒在地。

    “艾妮卡!”莎克希尔连忙上前扶起她来,“你还没休息好吧,还是先回去好好躺着吧。”

    艾妮卡点点头,在侍女搀扶下,沿着原路返回了。

    宫中所有人都完成悼念之后,缪什塔、伦德、塔萨秋与莎克希尔商量着,由于王后逝世的消息已经在市井当中传开了,或许他们应该给平民们一个机会一同悼念深受爱戴的王后。

    宾达尔听了他们的建议,仅仅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当天下午,一场临时举办的悼念仪式便在江心岛广场上举行,塔萨秋安排了严密的保卫,平民们也不得离灵柩太近。

    得知消息的洛凡居民几乎家家户户都走了出来,来到江心岛的人不计其数。无数的花朵与小物品作为献礼,堆在灵柩旁边,渐渐如山一样高。

    每一位来到灵柩前的平民都痛哭流涕。

    很多人说,苏玫是世上绝无仅有的王后,命运将她馈赠给了洛凡人,却又对洛凡人如此残酷,在她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就带走了她的生命。

    他们相信她定会得到巡夜女神的欢喜,在夜空界中安享永远的欢乐。

    到了夜晚,前来悼念的平民依然络绎不绝。

    莎克希尔已经深感疲惫,然而她知道,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们去着手处理。

    唯有她自己不能沉浸在漫如大海的悲伤之中。

    她必须为自己赎罪。

第一百章 新的启示

    邪兽防线总署接连收到了东线与南线发来新的报告。

    渐渐从苏玫王后之死当中平静下来的莎克希尔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投入到工作当中,尤其是这两年邪兽防线的形势不容乐观。

    “西线留守的御法师只剩下三分之一了吗……”莎克希尔对着报告发着愁。

    “确认死亡的御法师只有一半对吗?”艾妮卡走了过来。

    “嗯……是的。”

    艾妮卡叹了口气。

    回到洛凡之后艾妮卡也始终是没有精神,莎克希尔想要劝陛下对立下大功的艾妮卡行赏,艾妮卡却阻止了自己。

    艾妮卡说更为重要的是阻止陛下问罪全体御法师。

    莎克希尔惊讶地发现艾妮卡已经对陛下的心理了解到这种地步——病床上的宾达尔果真表达了处决“护驾不力”的御法师的想法。

    还是莎克希尔与艾妮卡两人找来其他大臣一起劝阻了宾达尔,才让他作罢。

    当时他收回这个想法之后,转过身去,莎克希尔觉得陛下在默默流泪。

    “我现在……能理解他们为什么想要逃离。”艾妮卡小声地说。

    “好在这几个月西线再也没有传来有邪兽攻袭的报告了……这都是你的功劳,艾妮卡。”莎克希尔拉着对方的手说道。

    艾妮卡脸露愧色。只有她自己知道邪兽异常增多的原因。

    “东线、南线也愈发吃紧,跟西线一样也逃了一些御法师……我想我有必要亲自前去解决邪兽,才能安定他们的心。”艾妮卡勉强地微笑着,也握起莎克希尔的手。

    莎克希尔感觉到艾妮卡的决心,却发现对方的手颇为冰凉——如今已是仲夏。

    “可是你……”

    “不用担心我……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情。你知道我的力量的,我在西线不知道杀死了多少邪兽。”

    这种莫名的自信放在以往,大概会让莎克希尔很是感动,因为她一直都觉得艾妮卡太拘谨。然而现在听见艾妮卡说出这样的话来,莎克希尔心中更多的不安油然而生。

    “确实,只有你能解决当下的危机。去吧。”

    艾妮卡点点头。

    又要“出征”了……

    艾妮卡还是没有忍住自己的心绪。

    仲夏夜晚的灿烂星空照耀着星花王宫,仿佛巡夜女神在为众生撒下能够让人心安的魔药。

    许久没使用的潜夜术再次施展起来,艾妮卡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踏进了寝殿。

    幸而时机得当,宾达尔此时没有入睡,卧室大开着房门,然而他也只是呆呆地坐在书桌边上。

    桌上摆着书册,似乎是赫洛姆亲自誊抄的《万教大典》——赫洛姆亲自书写的关于神明、宗教和神术的书籍。

    艾妮卡站在宾达尔的对面,心脏扑通扑通地跃动着。她略略蹲下身,这样宾达尔那呆滞双眼便直视着自己。

    她蓦地感到一阵羞涩。

    如果他真的将眼光长久地投向自己,那艾妮卡一定会感到非常幸福。

    半晌没有动静的宾达尔回过神后便是一阵唉声叹气。

    他合上书册,熄灭蜡烛,缓缓起身,凭借窗外的星光踽踽走向门边关上房门,而后回到床边,坐下,躺下,拉上厚厚的被褥盖住自己。

    他望着窗外恬静的风光,两只眼瞪得大大的,并没有要入睡的意思。

    大开的窗户实际上有一层魔法结界,这样可以让宾达尔和苏玫在卧室中看到外头,外头的人既看不见里面,也没法爬窗而入。

    艾妮卡跟随着他,走到床边,蹲下来,痴痴地望着他,心中只有接连不断生出的心疼。

    窗外有一些小虫子的鸣叫,并不吵闹,反是令人非常舒适。

    宾达尔迷迷糊糊的,不知不觉间,眼睑便渐渐覆上。

    这些天他已经睡了很多很多觉,不断地跃入梦乡,也不过是让自己不必去思考什么。

    在梦里,他会不断地梦见同一片大湖,同一片星空。

    有时他还会勉强看见巡夜女神夜翎的羽翼,有时这双巨大的翅膀会落下黑羽,飘飘然地落下。

    他若是接住一片黑羽,便可以感觉到上面的力量。

    尽管他很少有时间去修习魔法,他还是对魔法保有感知的能力。他能够触碰到黑羽上的魔力。

    这种魔力甚至可能比一个中等水平的御法师还要强。

    他抬起头,想要望见女神的真容,各露一半的羽翼之上却是一片漆黑,他没法找着她。

    他不断地重复着这样的梦,直至自己的意识都仿佛溶进了这片魔力之中。

    这会是哪里呢?

    这里是夜空界吗,那他是不是能在这里,找到所有他思念的人?

    洛嘉?

    优琪拉?

    还有……还有……

    艾妮卡见宾达尔沉沉睡下,呼吸声渐大,鼓起勇气,坐到了床边,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相比于**年前的初次相见,艾妮卡觉得宾达尔真的成熟……甚至苍老了不少。

    不过,若是真能守护着他到老去,那该是多么幸福。

    宾达尔略微挪了挪身体,艾妮卡伸出双手,将他轻轻抱住了。她伏下身,将自己的脸庞贴在对方的脸上。

    她能够感觉到对方的温度和呼吸,这让她的心绪愈发慌乱。

    她忽然觉得自己做了正确的事情。

    宾达尔神情也很幸福,眉头舒展开来,艾妮卡觉得或许他真的需要自己。

    直到他传出梦呓。

    她能够听见那个名字。

    尽管宾达尔的声音微弱,发音模糊,但这个名字不会有错。

    “苏玫……苏玫……你回来了……”

    宾达尔的眼角甚至有些湿润。

    艾妮卡那原本如小鹿乱撞的心跳忽然骤停。

    她松开手,坐起身,不可思议地透过昏暗的环境看着眼前的男人。

    刚刚在她心里乍现的万千幻想就在这一句话之后,瞬间破碎。浮于半空的成千上万的美丽银镜砰砰落地,碎成遍地闪亮的碎片。

    数息之前还洋溢着幸福微笑的脸庞变得瘫软。

    她的眼角也变得湿润了,很快就有莹珠划过她小巧的脸颊。这一划,几乎要划破她的心。

    她默默起了身,走到窗边,摸到了那魔法结界。

    她知道莎克希尔所使用的术式。不出数息时间,她的手便穿了过去。她微微喘气,麻利地翻过“窗”,落在殿外。

    她回头望去,却只见一片白墙,伸出手也只能摸到粗糙的石料。

    就这样一跃,她再也看不见宾达尔了。

    她没有再想什么,只是默默离去……

第一〇一章 索赫斯的悼念

    房内,宾达尔挣扎着睁开了眼,窗外的星光依然灿烂,虫鸣依然动听,被褥很温暖,夏夜很恬静。

    他就这样睁大着眼,一直到了天亮都没有再睡着。

    说困倦也困倦,说不困倦也不困倦。毕竟这些天他整天卧床,只有偶尔会起身活动活动。

    早晨,他忽然听见殿外传来粗鲁的大喊声。

    “让我把那小子揪出来!”

    “索赫斯大人!虽然您是总督又是陛下的大舅子……但是按规矩您不能随便闯入……”这大概是殿外侍卫的回应声音。

    “啊?!那怎么行!王后没了,国王整天呼呼大睡!这王国还要不要了!!”

    连宾达尔都可以听得出来索赫斯非常恼怒。

    这位大舅子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大发雷霆了。

    没过多久宾达尔便听见房门砰地打开,索赫斯走了进来,几个侍卫拉都拉不住。

    “喂!我那死去妹妹的老公,你还在这睡大头觉?!”

    索赫斯走到床边,一把将厚重的被褥掀开,扔到床脚边。

    “哼,我就知道你已经醒了。你俩女儿都已经去上课学习了,你就整天只会窝在房里,成何体统!”

    见宾达尔背对房门、向着窗外,索赫斯特地绕了过来,庞大的身躯蹲下来,气鼓鼓地盯着他,怒目圆瞪。

    宾达尔吓了一跳。“索赫斯,你……”

    索赫斯忽然笑了起来,“还好陛下您还是有反应的,我都怕您变成呆子了!”

    索赫斯站起身来,拉着宾达尔的手,迫使后者起了床。他叫来侍者,让侍者服侍陛下更衣。

    “我没赶得上悼念仪式,只好跟妻儿过来给妹妹扫墓了。您得带着我们去。”

    在索赫斯的“胁迫”之下,宾达尔强打精神,总算在悼念仪式之后,再一次出了门。

    索赫斯叫来塔萨秋亲自护卫,带着宾达尔上了篷车,让自己的妻儿坐在另一辆马车上跟随,随后车队招摇过市。

    “您可别忘了,您的王冠是洛凡人民给您戴上的。”索赫斯望着洛凡城中依然熙熙攘攘的街道说道。

    “我明白。”

    没过多久,他们便来到了城外南郊的英雄墓园,下了车。

    索赫斯将妻子与儿子拉来,“还记得我跟你们说过,十一年前,我们‘青年军’就以这里为秘密基地吗,呵呵呵呵……”

    杜妮娅端庄地点点头,维萨公子也跟着点点头。

    “好了,陛下,让我们去跟咱死去的妹妹说说话吧。”

    宾达尔虽答应了他,脸上却依然阴沉。

    苏玫的墓在墓园中相当华丽,灵柩仍然摆在地上而没有下葬,宾达尔这是特地让索赫斯见苏玫最后一面。

    到了灵柩之前,索赫斯见到了苏玫的容颜,身躯被布铺上。刚刚还表现得相当豪爽的他一下变得沉默了,阴霾聚拢在他的脸上。

    半天时间,索赫斯才挤出一个词来:“妹……”

    杜妮娅带着小维萨伫立在灵柩边上,默默致哀。

    索赫斯深深地叹了口气,“妹妹,新年庆典的时候还说好了明年冬至还要相聚,明年你还要到利夏尔去赏花……”

    他吸了吸鼻子,宾达尔见到他的眼眶忽然就堆满了热泪。

    “没想到……唉!我原本就是个粗人,来这之前,想了千言万语想对你说。真见了你,你还是那么美丽,就算死了,气质还是那么好……你永远能做正确的事情,一定是巡夜女神觉得你太强大了……你可是比我还厉害的家伙!”

    热泪已经流满了索赫斯的脸。“我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啊!”

    接下来,出乎宾达尔所料,索赫斯嚎啕大哭起来。

    小维萨受了感染,也跟着他父亲一同大哭。杜妮娅只好帮儿子抹抹眼泪。

    宾达尔默默地站在一旁,他望着苏玫时,已经流不出泪了。

    他只是呆呆地望着她,想要把她的面容永远记在心中。

    也不知道索赫斯鬼哭狼嚎了多长时间才终于停了下来。索赫斯甚至觉得抑郁的心通畅了。

    “最后……还是祝福你在夜空界获得安息和永乐。”索赫斯哽咽着说。

    他转过身,跟妻儿说:“以后每年我们都要过来,给公子你姑姑扫墓。”

    杜妮娅和维萨点头答应了。

    “好了陛下,”索赫斯拍了拍宾达尔的肩,“节哀顺变吧。收到消息之后我早就发泄过很多很多遍了。我不想缠着她的尸身不放,让她的灵魂都没法在夜空界好生待着。”

    宾达尔却毫无反应。

    “唉……我明白您的心思,毕竟十年夫妻了。我相信苏玫她很爱您,您也很爱她,你们的爱情已经在这个王国成为被传颂的故事。

    “然而您是君主……您务必要早日收拾好心情,这个王国还需要您来打理。”

    跟宾达尔告辞之后,索赫斯吩咐塔萨秋和侍卫们守护好陛下,天黑之前还得带他回宫。而后他带着妻儿坐上马车,离开了墓园。

    宾达尔依然怔怔地望着灵柩。

    塔萨秋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陛下……天色确实不早了……”

    宾达尔挥挥手,让他们在墓园外头等候,不要烦他。

    塔萨秋只好领命,让侍卫退开,给陛下留下足够的空间。

    “苏玫……你的尸身也很快也入土了。我们再也无法相见了。”

    正在宾达尔试图追忆与苏玫共同度过的时光之时,他听见了意外的呼唤声。

    几年前他们在这里将他的母亲下葬时,他也听见了相同的呼唤。

    “谁?”宾达尔小声喊道。

    “宾达尔……”

    宾达尔抬起头,试图循着声音和直觉移动。

    最终他停驻在洛嘉的墓前。

    还没来得及惊讶,洛嘉的声音又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宾达尔……为我复仇……为被蒙蔽的洛凡人复仇……”

    一瞬间无数的疑惑涌进宾达尔的内心。

    那个声音继续自顾自地说:“力量……你需要真神的力量……不要走上错误的方向……”

    “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是谁!?”宾达尔突然爆发出怒火。

    自从当上国王之后,还没人会这样跟他说话。

    但若这个声音真的来自于洛嘉的灵魂呢?

    “带着这个王国侍奉神明吧,宾达尔,这是洛凡人的最好结局……”

    “够了!”宾达尔恼怒地大喊道。

    忽然一阵心酸的悲楚感萦绕身边,令宾达尔浑身冒出鸡皮疙瘩,那个声音却在这时退去,未再响起。

    萦绕的情绪也渐渐离去了,宾达尔感到自己浑身失去了力气。

    这是洛嘉,或是神明给予自己的启示吗?

第一〇二章 已经无法回头

    艾妮卡告别了莎克希尔送别的队伍,去往邪兽防线的东线与南线对付泛滥的邪兽。

    莎克希尔知道,东、南两线受到的威胁至今不如先前西线那么大,否则她们也不能在洛凡悠哉地为苏玫善后。

    回到城中,她决定前去一个地方,那里有人、有书,也许能帮她解答疑惑。

    她觉得自己猜出了更多的线索。

    没用多久她便从东城门走到了东城区巡夜神殿,她没有走正门,而是按照赫洛姆给她的指引,利用魔法找到了“侧门”,进去之后便是神殿的后院。

    她摸到了库房侧面的开关,而后爬进地下室的通道。

    通明的地下大厅始终能给予她一种特别的迷幻感,她每次进入这里,都感觉自己走进了巡夜女神亲手营造的幻境之中。

    她听到了有人正在谈话,走下通道之后,发现赫洛姆的对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莎克希尔大人,您也来了。”

    “原来是您,托瑞大人。”莎克希尔和托瑞互相行了礼。

    “莎克希尔大人也来了,那正好……”赫洛姆起身迎接莎克希尔,拉了张椅子请她入座。

    听赫洛姆的语气,莎克希尔感觉对方知道一些什么。

    她决定开门见山。

    “所以,赫洛姆大人,这一年来邪兽异常泛滥的原因,您有头绪吗?”

    “按您的推测呢?”赫洛姆笑着,没有直接回答。“托瑞大人也是感觉到这事的蹊跷才来找我的,正好我们可以就这个问题交流交流。”

    莎克希尔望了望赫洛姆,又望了望托瑞,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猜测:“连结着巡夜女神的信仰以及旧日之神信仰的人,她便是原因,对吗?”

    托瑞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赫洛姆依然保持微笑,“您的说法很是大胆。”

    他走到书架边上,将自己写作的书籍搬到桌上。

    “我将所有的启示与现实中得到的信息联系起来,发现了一些能帮助我们理解真相的线索。”

    边说着,赫洛姆边翻开了书。

    莎克希尔看见书页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各自分在不同的方块内,这些方块之间又被赫洛姆用不同的线连接在一起,有的线带着箭头,想必是在表达因果关系。

    “我在奥黎找寻巡夜信仰的遗留之时,女神给了我直接的指引,那是一种无法表述出来的心绪,但是每当我接触到有关的内容之时,我的心就会以一种特别的悸动提醒我。”

    赫洛姆指了指书页,开始做出讲解。

    “第一个内容。十年前洛凡城爆发起义时,起义军无法攻下星花王宫,当晚有多名神秘魔法师帮助宾达尔陛下与驻守王宫的光明御法展开战斗,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后取得了胜利。

    “第二个内容。若我们不以邪教为‘邪’,只把他们视作光明信仰那样的虚妄宗教,我们可以发现它们在嘉连平原各处都与当地的宗教产生过激烈的冲突。

    “这里是我所记录下的二十年来的冲突——从二十年前邪教徒熄灭祆火直接挑战烈涯城‘神火之眼’开始,接下来几乎每一年都有地方爆发宗教冲突,这是威波利城的‘邪术清洗运动’,这是漫月城的‘光辉行动’,这是亚拉文城的‘邪月歌颂会事件’,连北方草原雪民内部都出现了‘黑雪事件’……”

    赫洛姆停顿下来,似乎是想等待来客的看法。

    托瑞依然面不改色,“您是想说,唯有洛凡王国没有爆发过这类事件?”

    莎克希尔倒是感到有些坐不住了,她知道这种归纳导致的结论正是艾妮卡透露过一点的“启示的答案”。

    赫洛姆对托瑞表达了意见感到很是满意,但他仍然没有给出评价,而是继续说着:

    “第三个内容,你们也许跟绍伊琴并不熟悉,他是起义以前与我们并肩作战的战友,我跟他有过一些直接的接触。当年起义领袖洛嘉被处死,绍伊琴独自逃亡,实际上出自于他的懦弱。

    “但我知道他对新生的洛凡王国充满敬意。他成为白狐头村邪教的领袖后,获得了属于自己的地方势力,却不像光明党那样处处为难陛下的施政。与第二个内容联系在一起,这不是很蹊跷的事情吗?

    “人世间的一切事情,神明都看在眼里,神明会指引人类走上祂们所期望的道路。从古至今,无论是在洛凡,还是在夏拉,抑或是南嘉连、东湾、高廷,都是如此。”

    莎克希尔突然说出了自己的心声:“难道人类就不能自己决定命运吗?”

    赫洛姆和托瑞都颇为惊诧地望向她。

    赫洛姆摇摇头,叹息着,“在悬殊的力量差异面前,人类的决心一无是处。”

    “说实话……”托瑞也开口附和,“我常年做情报工作,看见过太多自以为掌控一切的人,实际上他们都在被或明或暗的势力牵着鼻子走,即使是极具权威的国王也没有例外。”

    赫洛姆将书册快速翻到了另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地涂画着各式魔法术式。

    作为魔法师的莎克希尔来了兴趣,双眼盯着这一页不放。

    “术式分布在空间当中,画在平面书籍上是相当不贴切的。”她评价道。

    “您说得没错,不过这不是我想说的事情。以前我跟您探讨过神术,可能您不是神术师,没法亲自体会到咒符的极端复杂性……当然了,低级的神术师所能得到的咒符还是相当简单的。

    “我想说的是,人类自己摸索出魔法的系统使用已经有千年时间了,却始终没法达到神术那样的高度,神术还只是神明少许力量的体现。”

    莎克希尔低了低头,“我也信仰巡夜女神,但我还是没法认可这种悲观的信念。”

    “您可以去尝试,莎克希尔,我的朋友,”赫洛姆语重心长地说道,“但是神明已经将整个洛凡王国带领到特定的道路之上,这是连宾达尔陛下和艾妮卡大人这些亲自参与棋局当中的人都尚未知觉的。”

    “那难道苏玫殿下的死在神明看来就是正确的吗?!”莎克希尔已经有些恼怒了。

    托瑞对她的表现颇感惊讶。

    赫洛姆再次叹息,“这是意外,也不是意外,所有的因果导向了这样注定的命运。我们无法对客观的发展做出‘正确’或者‘错误’的评价。

    “从我个人角度来说,我非常敬佩和喜爱苏玫殿下,她的逝世令我痛惜,但也让我终于意识到我们所有人都早已踏上不能回头的道路了。

    “我们只能顺应神明的指引走下去,若是我们任何人因悲伤或者愤怒想逆流而进,将会陷入灾难的浪潮之中。”

    莎克希尔向后一仰,靠着椅子的靠背,一脸颓然。“无论如何,只要有利于陛下的我都会支持,不利于陛下的我则会坚决抗争到底。”

    “这是应有的态度,莎克希尔大人。”托瑞说道,“在很多年前我就明白了这一点。情报工作需要使用许多别人会认为肮脏的手段,但若是不那么做,只会对自己不利。”

    赫洛姆合上了书,“不过,终归有人会秉持虚妄的理想。只是,历史上还从未有过成功的案例。未来会不会有,我不知道。我能做的只有侍奉女神,侍奉陛下。”

    回到王宫的时候,阳光灿烂,莎克希尔的内心却是一片混乱。

    她却意外地在王宫大门处看见了两位公主。

    “莎克希尔!”

    “莎克希尔!”

    一声活泼,一声稚嫩。

    她强颜欢笑地迎了上去,“优琪拉殿下,诺玫拉殿下,你们今天不用学习吗?”

    “今天是活动时间啦!”优琪拉回答道。

    “妈妈和艾妮卡都不在,爸爸整天睡觉,诺玫拉觉得有点寂寞……”

    咦?这孩子竟然会说“寂寞”这种词,看来两位公主确实学了不少东西了。

    莎克希尔赶紧说:“那我来陪你们吧。你们也得经常去陪陪父王,他虽然是国王,但也是需要鼓励的哦。”

    想来,苏玫的死始终还是给两位公主带去了一些负面影响。

    优琪拉挠挠头。“这样啊,好吧。我还不知道当国王是什么感觉,老师老跟我说未来要做智慧、贤明、正直的女王。”

    “老师说得没错哦,陛下未来会变老,老得走不动了,那么就该由你来统治这个王国了。”莎克希尔拉起了两位女孩的手,往王宫里走去。

    “我们这就去探望陛下吧,我想他也一定很寂寞,需要你们的陪伴。”

    公主们用力地点头,“嗯嗯!”

    牵着她们温暖的小手,莎克希尔觉得,可爱的女孩子总是有治愈人心的力量。

    莎克希尔相信两位公主会代替苏玫殿下成为宾达尔信心与决心的新的源泉。她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准则和理想。

第一〇三章 审判之剑

    黑羽。

    这些日子,宾达尔不断地梦见黑羽。

    在梦境当中,他感到自己真切地活着,女神不时地会向他传递一些云里雾里的内容。

    她说:“梦并非虚幻。”

    她说:“你的爱,应当奉于我,奉于生者,奉于世界。”

    她说:“然他者之言使你产生误判。”

    她说:“敌我不分,将致覆灭。”

    尽管她说“梦并非虚幻”,她的声音却虚幻渺远,宛如来自整片时空,而不是宾达尔眼前浮于天上的黑翼少女。

    他依然看不清她的身躯,遑论她的真容。

    他不知道已经有多少次进入这个梦境了,每次进入,这个梦似乎都会多出许多细节,比如湖畔的沙石,鸦雀的鸣叫,扑面的潮气,还有自己的肉身。

    他坐在湖岸边的一块石头上,听着湖水晃当晃当地轻轻撞击湖岸,这样的声音总能使他心安。

    “我会用我的爱与我的智慧竭力地侍奉您,我的女神。”

    他低下头,如同一位向王者行礼的臣子。

    在这个世界,洛凡之王的头衔没有任何意义。

    尽管他看不清女神的脸,他却觉得她浅浅地笑了。

    很美,就像璀璨的星空上闪烁的点点繁星,温暖而明亮。

    他甚至觉得在这个世界,他才是活着的,他依然精力充沛,思维敏捷;而他醒来的时候只能望见卧室纯白的天花板或是一成不变的内饰,浑身疲惫,呆滞如童,那个世界大概才是梦境吧。

    所以到底哪边是梦呢……

    艾妮卡离开了洛凡数个月的时间。

    当艾妮卡从前线回到洛凡时,已经是秋雨连绵的时节。

    在东线和南线安置的魔力种子其威力远不如西线,导师说森林中的动物数量和种类总要远多于别处,有用的力量应投入在有效的地方。

    摧毁种子的过程仍是充满了痛苦,充满了内心的徘徊。若不是强烈的决心驱使着她,或许她甚至会败于外表人畜无害的魔力种子。

    她不断地反思,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上了这样的路?

    是在圣地吗?

    还是在白狐头村的入教仪式当中?

    抑或是当她想要开始调查乡村异样的时候,就注定了她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导师怀泽特,还有劳彻尔,还有圣地里给予过她指导的所有人,多大程度上欺骗了她?

    真神复苏,末日之战结束之后,所有生存的或是已死的自由而圣洁的灵魂都将取得永生,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神亦是以欺骗的方式玩弄着人类?

    她只感到自己的力量依然是那么渺小,身为人类的寿命也不足以支撑她去见证将要发生的一切。

    要么……干脆别做人了。

    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东线和南线同样有不少御法师出逃,但在她亲自击杀大量邪兽、销毁魔力种子之后,御法师们的心态也渐渐平稳了下来,这是她能做的所有事情。

    完成了这一切之后,她又再次迷茫起来,仿佛完成了这一辈子该做的事情那样,剩下的生命已经尽是虚无。

    她回来洛凡又是为了什么?

    她忘记了。

    那个答案,不知什么时候就飘在风中远去了,它翻越了高耸的荆烟山脉,或是没入深不见底的星渊大湖,无论是黑暗森林还是饕餮森林,她都再也找不着自己的初心。

    驾在颠簸的马背上,她不自觉地抹了抹泪,又不自觉地触碰了下胸前佩戴的吊坠。

    这是什么呢?

    这应该是自己非常珍视的物品,来自于她最心爱最敬爱的人。

    她的梦想里有那个人,那个人理应站在世界之颠,在巡夜女神的庇护下,接受着万民的敬仰与赞颂。

    她想要想起来自己的梦,她的答案、她的初心却像无论怎样用力伸手都触碰不到的天际那样渺远。

    一个饱含深情的叹息过后,她就已经来到了洛凡城的南城门。

    这一天,没有下雨,天阴阴的,缕缕破碎的阳光勉强地照耀着大地,她看到其中一丝阳光抹在尊贵的紫红色法师袍上。

    那是只有首席御法师能够穿上的衣袍。

    “莎克希尔?”她驻马于对方面前,下了马。

    不似一年多前两人重逢时那样,双方怀着缤纷杂糅的情绪热情拥抱,这时的莎克希尔冷着脸,紧盯着艾妮卡,令艾妮卡很是尴尬。

    “你回来了。”莎克希尔淡淡地说。“事情都办妥了吗?”

    见对方没有将自己领到城里的打算,艾妮卡便按捺刚刚暖起来的心,站在对方面前。

    “嗯。两线的邪兽我全部击退了。”

    “你做得很好。”莎克希尔强颜欢笑地摸了摸艾妮卡的头,就像夸赞一只乖巧的宠物那样,令后者再次尴尬起来。

    艾妮卡感受得到眼前的气氛,她知道对方并不是来庆贺和夸奖的。

    收回手后,莎克希尔继续说:“在你亲赴前线解决难题的时候我也没有闲着,我研究了大量的报告,学习了许多宗教与神明的知识,有了不少新的发现。”

    莎克希尔顿了顿,“告诉我真相吧,艾妮卡,我没法接受自己得出的结论,我希望你告诉我那不是真的。”

    艾妮卡注视着对方良久。

    她知道莎克希尔这是想跟她摊牌了。

    “我只是遵循着神明指引的道路……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同时信仰着巡夜女神与‘真神’,只有我得到了祂们分别赐予的力量。只有我才能引导陛下走向神明。”

    莎克希尔轻蔑地一笑,“人类就不能做出自己的决断吗?”

    艾妮卡非常惊讶对方提出这样的观点。

    这是一片群神环视的大地,人类只配为神明所驱使。唯有坚持只使用法术的法师才会异想天开去撇开神明、开辟人类自己的道路。

    “唉。我已经厌倦了云里雾里的谈话。”莎克希尔拉起艾妮卡的手放在胸前,在旁人看来,她们仍然是亲如姐妹的密友。

    “告诉我,艾妮卡,在西线到底发生了什么?”

    忽如其来的温柔举动反而令艾妮卡有些不知所措。

    她低下了头,“‘真神’的力量吞噬了一切,除了我……当我醒悟过来之后,我利用这股力量消灭了所有邪兽。”

    泪珠已经夺眶而出。

    痛苦骤然降临在她的大脑,她微微地呻吟起来。

    这两年,每当她的内心出现悲伤或者彷徨,真神总会落井下石地降下苦痛考验。

    “艾妮卡!”莎克希尔见状将她抱住,她却双手推开了莎克希尔。

    “你……”莎克希尔深感冒犯,却也心疼地想知道眼前的艾妮卡究竟在承受着来自何方的痛苦。

    “我……我不配凡世的温暖。”

    痛苦愈加剧烈起来,艾妮卡用双手抱住脑袋。

    “我早该知道这一点!你们……你们却让我看见了另一种可能!”

    痛苦使得艾妮卡的表情越来越扭曲,泪水肆意地在她小巧的脸颊上流淌着,使她显得更为别扭。

    莎克希尔不知道应当做些什么。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莎克希尔!是!就是我……

    “就是我!害死了苏玫殿下!”

    莎克希尔愣住了。

    此时南城门周边都没有路人,卫兵们听见了艾妮卡的叫喊,皆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城楼上忽然现出一个穿着国王衣袍的身影。

    莎克希尔转过头望见了他,看见了已经泪流满面的宾达尔。

    艾妮卡强制使用魔法对抗莫名袭来的苦痛考验,强迫着自己镇静,却在第一眼就看见了宾达尔。

    阴云亦流下了泪,雨水一滴一滴地,无力地跌落在大地。

    艾妮卡知道自己的人生完全是一个错误。

    什么魔法奇才,只能为自己的家人、为心爱之人、为效忠之人、为侍奉之神带来灾祸。

    她跪倒在地,伸出手来迎接这淅淅沥沥的雨水。

    她那“江仙子”的外号来自于她在滚滚钥河里头几乎窒息的时光。她没有在那个时候干脆地放弃自己的生命,反而是在绝境之中开发出了极为难以掌握的魔法。

    她用魔法保护了自己,急促的河水再也杀不死艾妮卡!

    欺骗与背叛也永远杀不死艾妮卡!

    多年的流浪生活中,再苦再累她都熬得过来。这是她能够亲自深入邪教和叛党当中的经验来源。

    她不知道,行欺骗与背叛之事的,却正是自己。

    她也受到了神明的抛弃与背叛。

    她原本所期盼的,也正是苏玫所期盼的,一个能够给人家的温暖的洛凡王国啊!

    一个亲民、安定、富足的王国!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果然我生于这个世界,就是一个错误吗?

    她望着已经彻底呆滞的宾达尔,泪水始终止不下来。她开始搭建起术式。

    莎克希尔敏锐地察觉到了魔力的流动,她连忙向前,伸出手想要拉起艾妮卡,忽然出现的水帘却将她撞到一边。

    莎克希尔跌坐地上,眼睁睁地望着一息之间雨水迅速凝聚成尖锐的剑。

    一把用于自我审判的剑。

    “对不起,陛下。”艾妮卡的声音已经被她的控制的水流盖住了,莎克希尔只能看见她这样动着嘴唇。

    “不,艾妮卡!”宾达尔高喊着。

    “要是诺玫拉说的没错,那么,未来会有人指引您的,我最敬爱的人……”

    凝雨之剑一瞬戳过肉身。

    衣袍的破布纷飞,破裂的血管溅出大量的血滴,在雨水当中,一切都是那么纷乱。

    艾妮卡的瞳孔极速放大。

    她想,她已经完全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这个国家,不会再有邪教徒、邪兽或是叛党干扰宾达尔的统治。

    宾达尔的身影消失在城楼上,莎克希尔呆若木鸡地瘫坐地上,任由愈下愈大的秋雨打湿自己。

    眼前,那个伟大魔法师的娇小身躯轰然倒地。

    数息之后,宾达尔已经冲出城门,跪倒在艾妮卡的面前,犀利的雨水打得他的脸颊生疼。

    他抱住了艾妮卡,只见艾妮卡勉勉强强地挤出了一个微笑。

    “您终于抱住我了,陛下……”她的心声却已再也没法说出口了。

    “艾妮卡!为什么连你也要离我而去!”宾达尔紧紧地抱住她,表情痛苦不堪。

    艾妮卡只希望宾达尔所经历的噩梦止于她自己。宾达尔说的没错,他已经失去了太多了。

    年轻时的宾达尔并不相信噩梦的后方仍是噩梦,无论是洛嘉死后还是优琪拉死后,他总是能恢复过来,总是能乐观地相信未来。

    然而今年发生的一切令人措手不及。

    若是十一年前的宾达尔知晓未来的命运,他还会在那条街上没心没肺去跟洛嘉打招呼吗?

    历史能够改变吗……

    秋雨之中,一名白袍人士急匆匆地奔赴洛凡王国。

    现如今,神明启示的真意,只有他能够给宾达尔做出解答。

第一〇四章 “巫医”到来

    艾妮卡还是被安葬在了英雄墓园。

    宾达尔知道江仙子对洛凡王国的巨大贡献不可磨灭,只是他想不明白艾妮卡为什么要害死苏玫,以至于他最爱的女人和最信任的女人接连殒命。

    是他们对艾妮卡不够好吗?

    还是艾妮卡有着他从未察觉过的野心?

    莎克希尔没有对艾妮卡的死做出什么评论,这令宾达尔更加迷茫。

    他再次卧病在床,只有在夜翎营造的梦中他才能找到安心的感觉。

    现实反而成为了噩梦。

    尽管两位公主知道人死后会去往极乐的夜空界,她们却还是因为最亲近的两位女性的逝去而感到寂寞。

    在莎克希尔的带领下,她们常常来到墓园,试着跟母亲和艾妮卡说说话。

    “艾妮卡为什么也要这么早就去夜空界呢?”优琪拉的声音依然非常澄澈,语气却不似以往那样明亮。

    莎克希尔答不上来。

    诺玫拉却开了口,“她没有去夜空界。”

    莎克希尔和她的姐姐略有些惊讶地望着她,这名穿着黑色花边裙子的五岁可爱女孩,阴沉着脸。

    诺玫拉语气冰冷得不像是小孩:“她走向了深渊。”

    令另外俩人更加意料不到的是,诺玫拉抬起头,摆出了一个鲜亮的微笑,依然如同五岁女童那样,稚嫩,天真。

    突然的变化甚至令莎克希尔怀疑刚刚听见诺玫拉说话是出于幻觉。

    “好了,今天时间也不早了,是时候去探望你们的父王了。”

    莎克希尔牵起两个女孩的手,带她们登上马车,往洛凡城里去了。

    再次病倒的宾达尔令大臣们皆忧心忡忡,已经有许多的医生出入王宫,却没有一位能够诊断得出陛下到底是患了什么病。

    他们只是猜测宾达尔受不了突然的打击,抑郁的内心造成了身体的虚弱。

    莎克希尔先前找到了赫洛姆,赫洛姆说,他会找到能为宾达尔陛下治病之人。

    冬日来临之前,赫洛姆已经等候在拂琴州那座隐秘在丘陵中的巡夜神殿。

    这里是繁星使者的据点,在这里他等候到了十年前就曾来过洛凡的老朋友。

    那位老朋友帮助宾达尔夺下王位,宾达尔陛下却至今不知道这一点。如今,还得是他才能为宾达尔指点迷津。

    深秋凉风彻骨,所幸今日无雨,傍晚时分晚霞现于高高的天空之上,稀松的云彩飘过,赫洛姆在神殿门口悠闲地坐着,抬头欣赏神明赐予的美景。

    不等来者呼唤,他就已经起身准备迎接了。

    历经多少风浪的他却吓了一跳。

    术士劳彻尔带着两只邪兽过来!

    赫洛姆立即摆出架势,念起祷语,却被劳彻尔远远喝止。

    “冷静,朋友!它们不会咬人!”

    “呵呵呵呵……”赫洛姆听了,爽朗地笑了起来。

    待到来人走近,赫洛姆才发现这两只“邪兽”只是有着真神的气息,却没有扭曲的形态,它们外形上只像是普通的小狼,皮毛呈青灰色,在阳光之下甚至显现出有些迷幻的血红色,看起来就像烤熟的水生动物那样。

    “这是导师最新的研究成果。”劳彻尔蹲下身来,轻柔地抚摸两匹青狼,青狼皆温顺地轻轻呻吟表达着自己的舒适。

    赫洛姆笑着摇摇头,“怀泽特先生的发明创造实在是层出不穷,可以说,他是远超出时代的伟人。”

    寒暄过后,赫洛姆将劳彻尔迎入神殿烤火取暖,青狼伏在劳彻尔的身边,如同紧跟着他的孩子一样。

    “导师预料到洛凡今年发生重大的变故……我听说苏玫王后死了。”劳彻尔开口道。

    “前不久,一位强大的术士也在洛凡逝世。”赫洛姆语气平稳地说着,仿佛说的事情与自己毫无瓜葛。

    “术士?!难道……”

    “她的死与神明和信仰无关,跟王国无关,只是她身上牵扯着太多的‘线’,一切的命运推动着她一步步落入深渊。”

    赫洛姆望去,只见劳彻尔罕见地现出悲怆的表情。

    四处奔走的潇洒术士从来都喜怒不形于色,赫洛姆可以一眼看出艾妮卡在劳彻尔心中的地位,那不只是同僚或者师妹这么简单。

    劳彻尔却很快收敛起自己的情绪。“宾达尔陛下呢?他怎么样?”

    “我来迎接你,也正是为了陛下。由于艾妮卡的纠缠太多,实际上她从来不是适合指引陛下之人。事到如今,只有你能治好陛下的心病了。”

    劳彻尔长叹一口气。“我明白,现在也正是向他揭示‘启示的答案’的时机了。”

    数日之后,赫洛姆便专程进入了星花王宫,他向如今相当于国王之手的莎克希尔和宫廷总管声称能够治愈陛下的疾病。

    虽然有些惊讶和担忧,莎克希尔还是同意了赫洛姆的请求。

    那天只见一位身着奇装异服的“巫医”在赫洛姆的陪伴下进入王宫,鲜艳的头发、神秘而诙谐的面具、画满各色符号的灰袍、木质的扭曲法杖都使他充满了异域风情。

    所谓的巫术只出现在上古传说之中,如今这位巫医的出现,只令所有人都感到担忧。

    “这位就是您所说的医生吗?”莎克希尔将赫洛姆拉到一旁悄悄说道。

    “相信我吧,莎克希尔。”

    “好吧……”

    “巫医”请求侍者和侍卫都离开陛下的寝室,他的治疗须在密室当中进行,帕扎曼和莎克希尔犹豫再三还是走开了。

    他们知道卧室当中已经布置好了他们安下的魔法阵,巫医若是要对陛下不利,他便会自己首先暴毙。

    房门轻轻关上,所有人都焦急地等在门外。

    赫洛姆见状跟他们说:“不必在此等候,这位巫医的行医过程可能会相当漫长。”

    “若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没有人能及时到位那可怎么办?”莎克希尔对赫洛姆的说法并不满意。

    “至少让我留守在这。”帕扎曼恭敬地请求。

    房内,劳彻尔向床上躺着的宾达尔行了礼。他知道距离真神启示中的注定之日,终于又近了一步。

第一〇五章 对弈

    “你……”宾达尔翻过身,望见了行礼的巫医。

    巫医那滑稽鬼怪的装扮甚至令他忍俊不禁。

    “你就是赫洛姆推荐的医生?”

    可以听得出来宾达尔此时的声音依然相当虚弱。

    劳彻尔摘下面具,再次向宾达尔鞠躬,“是的,陛下,我名为劳彻尔,我想我能治愈您的病。”

    宾达尔轻蔑地哼了一声,缓缓爬起身来,坐在床头。

    “前前后后有十二名御医和所谓洛凡‘名医’来过……他们都说我不过是受了打击而虚弱,没有谁能提供真正有效的治疗手段。”宾达尔用微微沙哑的声音说道。

    劳彻尔取了一旁茶几上的水壶和水杯,倒了一杯水给宾达尔递去,宾达尔取了后,一饮而尽。

    劳彻尔拉了椅子坐到床边,将法杖平放在膝上,看起来没有施法的意图。

    他微笑地看着宾达尔憔悴得消瘦的脸庞说道:

    “您的病根不在现世,而在彼岸;不在生活的躯体,而在夜空的灵魂;不在于人,而在于大千世界。”

    “你可知欺瞒国王的后果?”宾达尔皱着眉,有些愠怒。

    “为什么这么说,我至尊的陛下?我认为我已经指出了您的病因。”

    “那么请你告诉我,巫师,我误判了什么,谁是敌,谁是友?

    “我建立洛凡王国已经十年时间,我击败了旧王与旧贵族,击退了邻国凶猛的入侵,击溃了始终蠢蠢欲动的叛党,使邪教徒遭致覆灭;

    “我与王后爱民如子,人人都称颂我为贤明与正义之王,人人都相信王后的话语;

    “我的手下有猛将贤臣以及待遇优厚的御法师,这个王国被治理得井井有条,人人安居乐业。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我还要遭受这样的灾难?!咳!——”

    宾达尔愈说愈是愤慨,乃至于最后咳嗽连连。

    劳彻尔起身再次为宾达尔倒了一杯水,宾达尔接过之后只是抿了一口,不愿再喝。

    “您是受着巡夜女神指引之人。”劳彻尔保持着浅浅的微笑。

    只听了这一句话,宾达尔无神的双眼抬了起来,劳彻尔在国王的眼中看到了些许兴致。

    他继续说道:“您对我的提问,来自于神明的启示,对吧?”

    “哼。你可总算说点直白的话了。”这一年来,宾达尔的眼神从来没有这么犀利过。

    “毕竟,我同是受过启示之人。我这么说,陛下是否恢复了对现世的一些志趣?”

    宾达尔牢牢地盯着劳彻尔的双眼,他发现这名巫师的眼神澄澈之外,竟带有些许忧伤。

    或许这人真的能理解自己。

    这么多年来,只有苏玫能与宾达尔做到知心,苏玫总能抢在宾达尔的前头,想到宾达尔应当想到的东西;苏玫总能在自己烦恼或焦虑之时为自己排忧解难;只要苏玫在,宾达尔总能一往无前。

    他需要的并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他需要的是人。

    劳彻尔也同样在眼神的交流当中了解到对方投来的少许信任。

    “不知陛下有没有玩过嘉连王棋?”

    “这是贵族们用来消磨时间的玩意儿。王宫中收藏了不少,但我没有碰过。”

    “嘉连王棋之中蕴含着深刻的道理,它不是一种令人玩物丧志的游戏,而是一种灵魂交流的手段。若是可以的话,我想请侍官找出棋来,请陛下与我一同对弈,我将耐心地指导陛下。”

    劳彻尔稍稍鞠躬,这是表达请求的意思。

    宾达尔呼了一口气,“好说。我已经卧床多月,做些活动总是好的。”

    劳彻尔将宾达尔扶起并亲自帮助国王更衣,而后将桌椅摆到窗边,请宾达尔坐下。

    初冬未雪,晌午的日光透过那扇魔力“窗户”挥洒下来,宾达尔难得地感到很是舒服,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体会过期待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劳彻尔则走出房外,一开门,便见到帕扎曼、卫兵和宫廷总管,他没有回答他们的提问,只是请宫廷总管找来嘉连王棋,带到陛下的卧室来。

    “陛下竟然有精神下棋了?”帕扎曼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位巫医先生可能真有点本事……”

    未等多久,便有侍官端来棋盘棋子,敲开了门,劳彻尔亲自接过,关上门后,带到窗边的茶几上放下。

    他打开棋子匣,将棋子一一放在黑白相间的棋盘上,形成了两军对垒的局面。

    “陛下您看,棋局是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战争,对阵的双方为了争夺对棋盘的唯一控制权必须厮杀个你死我活。”

    他指了指不同的棋子帮助宾达尔认识。

    “双方都有国王、王后、首相、法师、骑士、弓兵和步兵,各司其职,国王统御一切,是一方的核心,其余棋子则为国王奔走、厮杀,力图杀死对方的国王,同时努力避免己方的国王被杀。”

    宾达尔注视着棋盘,又仔细打量了每一只制作得相当精致的棋子,他拿起代表着王后的棋子轻轻抚摸,他可以感受到工匠的用心——尽管这只是个玩偶,却将王后的优雅姿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劳彻尔笑了笑,“实际上,王棋大师都是活用法师的高手。最近两百年来有人开发出了新的战术,那就利用国王的招降能力壮大己方、削弱敌人。”

    想到陛下尚未入门,谈到战术可能过于深入,劳彻尔决定还是先教宾达尔行棋规则。

    没用多久,宾达尔便将规则悉数习得。

    “不愧是贤明与正义之王。您的智慧令我折服。”

    宾达尔轻蔑一笑,“现在可以厮杀了吗?”

    劳彻尔挥出手来,双方便王棋子布于起始位置之上,旋即开始对弈。

    考虑到宾达尔刚刚入门,劳彻尔有意让棋,多走“臭棋”,将破绽送给宾达尔,使得宾达尔轻易地拿下一局。

    “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巫师劳彻尔。”宾达尔亲自起身,取来另一个水壶,给自己倒了点葡萄酒。

    “陛下是嫌我过分谦让吗?”

    宾达尔失望地摇摇头,“所以说你果然是故意让棋,这么做是瞧不起洛凡人的国王吗?”

    “不敢不敢。”劳彻尔赶忙起身,向宾达尔深深鞠躬,“下一局我将会拼尽全力。”

    宾达尔满意地坐下,双方再次摆棋对弈。这一局,劳彻尔锋芒尽显,手下的首相与骑士神出鬼没,时时皆如同天兵下凡,尤其是如同蛮牛一般的骑士横冲直撞,大杀四方。

    这骑士简直如同邪兽一样,竟接连杀死了宾达尔的法师与王后,最终弓兵找到空当,将死了宾达尔的国王。

    宾达尔皱眉沉默良久,没再发现出路,只好认输。

    “在下侥幸获胜,多亏陛下相让。”劳彻尔始终保持着良好的礼节。

    宾达尔将葡萄酒一饮而尽。“这才有意思,劳彻尔。下棋的时候,我感觉你如同摆布着世间的神明,而棋盘中的国王也不过受着神明之手的摆弄。”

    “这便是王棋教会我们的第一个道理。”

    “哦?还有很多个道理?”

    劳彻尔深深点头。

    “再来。”

    一整个下午,宾达尔都沉迷着在棋盘上挥斥方遒,未觉阳光渐淡。

    随着对弈的局数增加,劳彻尔渐渐感觉到一些压力,宾达尔的学习能力很强,总能在下一局就运用上前一局劳彻尔所使用的行棋方式。

    “陛下,不如我们先休息会儿?”

    “你这就累了吗?”宾达尔以充满斗志的眼神望向劳彻尔,“已经连续三局我都差点就赢下了,只是出现失误给你抓到空当。再来一局我定能赢你。”

    “那我只好舍命陪君王了。”

    最后一局对弈,宾达尔的王后东拆西挡,接连化解了劳彻尔的多次攻势,劳彻尔试图将这王后解决掉,宾达尔竟宁愿牺牲首相、骑士、法师来兑子。

    最终,宾达尔的王后昂首站在劳彻尔的国王的前方,将其将死。

    “我赢了。”

    这一局宾达尔的行棋思路非常大胆,劳彻尔回想起来觉得确实无懈可击,反倒是由于自己不再设计陷阱,竟被对方正面击倒。

    这种战法,令他想起了另一位真实战场上的王者,墨恪莱。

    “我饿了。今晚与我一同用餐吧,巫师。这棋我可还没下够。”

    劳彻尔见陛下快活的神态,知道向他传达启示的时机不再遥远。

第一〇六章 攻守易势

    接连多日,宾达尔都与劳彻尔在房中捉子拼杀。

    帕扎曼向莎克希尔报告了此事,两人商量过后,认为原本整日卧床的陛下已经能够坐定桌旁,应是疾病渐愈的征兆,便没再怀疑巫医的能力。

    有莎克希尔坐镇宫廷,缪什塔、塔萨秋、巴瑟尼等大臣也都能兢兢业业地处理政务,他们便决定放心地让陛下利用弈棋来安生养病。

    窗外雪花飘落,就在窗边的宾达尔毫无知觉。

    由于莎克希尔前几天已经给卧室再次布置过保暖法阵,卧室当中始终温暖如春。

    两人的棋局也愈发火热。

    第二天起,劳彻尔不再放过任何安置陷阱的机会,使得宾达尔总会在正面战场高举高打的时候突然暴毙——劳彻尔的法师、弓兵与其他棋子一同配合,直接扳倒宾达尔关键棋子,宾达尔便忽转败势。

    “你的战术也太脏了。”宾达尔抿抿嘴说。

    “陛下应当听说过兵不厌诈,我听闻多年以前您亲自带兵时亦常有惊人的战术布置,只是您还没学会将其运用在棋局当中。”

    “竟然拿我来做例子,你很大胆,巫师。”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宾达尔已经可以布下埋伏,尽管劳彻尔敏锐地发现了这点,却义无反顾地走出破绽,进入埋伏圈中。

    宾达尔见状一击扳倒了劳彻尔的关键棋子,痛快至极。

    “哈哈哈哈哈哈哈!”宾达尔大笑起来,“你也有今天啊,劳彻尔。”

    “是陛下成功地运用了智慧。”劳彻尔依然谦逊地低头道。

    “若你是棋盘上的神明,我想,到了今天,我也已经是能够势均力敌的另一神明了。”宾达尔说道。

    第四天,劳彻尔终于祭出了所谓的招降战术——宾达尔前去逼将换子的棋子竟被劳彻尔接连转换成自己的棋子。

    宾达尔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个规则的意义何在……”

    “可以说,这个规则极大地增加了王棋的好玩程度,使得一局优劣分明的棋局存在逆转的可能。”

    宾达尔沉默地体会着对方的话。

    劳彻尔没有继续行棋,而是微笑着向宾达尔做出提议,“陛下,要不我们掉转过来,您执白,我执黑。”

    宾达尔很是疑惑,“刚刚被你这么招降,黑棋败局已定,我执白相当于白捡了一局胜利,没有意义。”

    劳彻尔鬼魅地笑道,“胜负尚未可知。”

    在劳彻尔的坚持下,宾达尔同意了交换双方。

    王棋盘旋转之后,白棋气势大盛,却又一次次落入劳彻尔的陷阱当中,死的死,叛变的叛变。

    原本优势巨大的白棋忽然就成了劣势甚至败势的一方。

    “你!”宾达尔紧张得直挠头,最终还是弃子认输了。

    “陛下,第一天的时候,我就说过,王棋教会了我们很多道理。”

    劳彻尔边收拾棋盘边说,“数百年前,很多棋手也跟陛下您一样不明白招降规则到底有什么作用,毕竟这个规则的限制太过严苛以至于很难用上。

    “直到近两百年前,伟大的夏拉棋手诺索洛斯陶成功开发了招降战术,使得被认为已经开发得不再会有新战术的王棋再度焕发活力。

    “招降战术能够在绝境之时一瞬转换攻守之势,这是它的伟大之处。这个战术被开发出来后,王棋的精彩程度便迅速提升了。”

    劳彻尔站起身来,似乎没有再弈一局的打算。

    “我见到陛下的第一天,您就问我启示的含义,问我为什么您会遭受灾难。经过这些天的对弈,我已经将答案告诉了您。如今,最后一个答案也已揭晓,我想陛下您的棋术足以出师了。”

    “等等!”宾达尔也连忙起身,“棋局中的道理我自然明白,但是我对您的提问不在棋上,而在现实。”

    劳彻尔只是给出了一个含糊的回答:“棋局亦现实,现实亦棋局。

    “若是您还不明白,我可以讲得更清楚一点。任何可用的力量若是成了敌人,那就像对弈双方那样,只能拼杀个你死我活;但若不做敌人,那么便会反过来使己方变得无比强大。”

    宾达尔沉默了下来。

    他转过头望向窗外,这才发现外面的积雪已经很厚了。

    “陛下,艾妮卡没有完全解决邪兽的问题。明年邪兽将会再次来袭。”劳彻尔亦转过身向着宾达尔说道。

    “你说什么?!”

    “击杀邪兽永远都是暂时的,世上的动物不可计数,都有成为邪兽的可能。对付邪兽,与其莽撞地去正面拼杀,不如我们转换一个思路。这是我能帮您做的事。”

    劳彻尔抚胸向宾达尔深深鞠躬。

    “那你的思路是什么?”

    “那就是先前我们在棋局中学会的道理:攻守转换。与其一遍遍地消灭数不尽的邪兽,不如由我们去控制它们。”

    宾达尔的眼中闪烁出一丝光芒。

    “实际上这并不是我所独创的思路,艾妮卡之所以能够以一己之力对付三线泛滥的邪兽,正是依靠这一点。像她那样能够控制邪兽的魔法师,我能够帮您培养,陛下。”

    尽管已经长时间没有理会政务,宾达尔也知道当下邪兽防线的御法师数量远远不足——死伤惨重之余还有大量离职逃亡之人。

    若是眼前的这名巫师可以信任,那么其能力将会使得洛凡王国在危机之中起死回生。

    “尽管你是我的好棋友,巫师,你也治好了我的病,我理应感谢你。”宾达尔说道,“但若是你想在我这里求得权职,你得先取得我的信任。”

    “我想有一个人能印证我向您传达的启示。”劳彻尔说道。

    在劳彻尔的提议下,时隔数个月之后宾达尔第一次踏出了宫门。

    贴身御法师和侍卫都对此深感惊讶。

    见到精神抖擞的宾达尔之后,他们才确信这名所谓的巫医真的治好了陛下的疾病。

    宾达尔邀请劳彻尔一同乘车,车队穿越了天地间的皑皑白雪,很快去到了东城区巡夜神殿。

    刚进殿门,坐在最前排正祈祷的赫洛姆便站起来转身迎接。

    “恭贺陛下身体安康。”赫洛姆说着,其余在场的教士也同样向宾达尔发出祝贺。

    在通明大殿中圣洁的装饰衬托下,此情此景令宾达尔颇为感动。

    他挥起国王斗篷,大步向前踏去。

    “赫洛姆,向女神禀告,她忠诚的仆从宾达尔从未忘记她的嘱托。”

    “好的,陛下。”

    在赫洛姆的带领下,宾达尔与这名繁星使者一同祈祷,他相信女神会听到他的心声。

    多灾多难的这一年,他失去了太多东西。

    他已经知道只有力量和智慧能够帮助他击破层层的噩梦。

    祈祷结束之后,赫洛姆便带着宾达尔和劳彻尔进入地下大厅。

    许久未来,宾达尔发现这里已经改造得像模像样了。

    赫洛姆将两位尊贵的来客迎入座上。“我想,陛下你们是为了神明的启示而来。”

    宾达尔点点头,“告诉我吧,所谓的‘启示的答案’。”

    “陛下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了对吗?”赫洛姆取下他编写的书册,砸在桌上。

    宾达尔说:“你带来的这名巫师向我传达了嘉连王棋上蕴含的道理。”

    赫洛姆罕见地噗嗤一笑,他没有想到劳彻尔会以这样的方式治愈宾达尔的心病。

    转念一想,他又不得不发自内心地赞叹劳彻尔的高明。

    赫洛姆开口说道:“我们,也就是陛下您,劳彻尔先生,还有我,我们的人生目标是一致的。我们的终点,都指向了神明。

    “启示的内容并不难懂,直白地说,我们侍奉的神明,以及劳彻尔先生侍奉的神明,都需要盟友,这是我们一拍即合的原因。”

    宾达尔望向劳彻尔,后者以点头表示认可。

    赫洛姆见对面两人的认可,满意地继续说道:“‘我们的神明’是焰灵们的敌人,神明的信徒亦是封建领主们的敌人。

    “焰灵们和封建领主们不遗余力地打击和诋毁‘我们的信仰’,将他们自身的经验强加在我们身上,以至于我们没法察觉到真相。

    “想必女神为您降下了许许多多的噩梦,陛下。想要接近她,还需要内心承受多次‘失去’的苦楚才能明悟到道路所在。所以,不必为自己没有早日领会启示而感到悔恨。”

    宾达尔明白赫洛姆说的是什么,他依然难抑住涌起的悲哀,但他已经能够去控制这样的情感了。

    然而要他将常年视作敌人的存在当成盟友,他还一时难以接受。

    劳彻尔接上说道:“实际上,所有的‘失去’都会在末日之后得以偿还。真神告诉了我们这一点。”

    “你是说……她们还能复活吗?”悲哀之中,宾达尔心头又亮起了希望之光。

    劳彻尔明确地点点头,“灵善之魂会由神明安置,‘末日战争’之后,所有灵善之魂皆会回归。”

    宾达尔知道自己不需要再犹豫了。

    从这一天起,攻守之势开始变化。

第一〇七章 洛凡王国的新时代

    春日冰雪消融,经过一整个冬天的调理,宾达尔终于以自信、健康的面貌,坐上了星花王宫正殿的王座。

    右手边的王后之座上换了人。他的内心依然会有少许的失落,但如今充斥心中的更多是期待。

    他知道他能够为着这个期待而奋斗一生。

    今天坐上这个位置的是他八岁的大女儿优琪拉,未来将继承他的王位成为洛凡女王。

    入殿之前,他就已经好好地吩咐过优琪拉在宫廷之上不要随便说话,要表现得端庄得体。

    优琪拉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好哒!我会做到的!”

    而今盛穿上殿的优琪拉果然乖乖巧巧地坐在他的身边,看来对她的教育已经有了一定的效果。

    望着坐在大殿两侧的群臣,宾达尔感到很是满意。

    他站起身来,攥着光明权杖,发表了他的讲话。

    “洛凡王国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召开殿议了,去年发生了许多让我们始料未及的事情,而我作为国王深受打击,只得避政休养。所幸诸位依然兢兢业业地维持着王国的运转,在这里我要感谢诸位的努力。

    “今年是洛凡王国建立的第十一年,前两年我们接连解决了叛党和邪教等威胁王国的存在,从八年前起我们也已经开始建立邪兽防线以抵御邪兽的入侵。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永远的安定,我已经得知当前最大的挑战,那就是伟大的艾妮卡女士都没有根除的祸患。为了应对灾祸和未来的挑战,我们必须有所行动了。

    “在这里,我要欢迎一位强大的巫师进入我的宫廷。是他治愈了我的疾病,使我从灾难之年中走出,我相信他有能力帮助洛凡王国应对一切挑战。”

    宾达尔拍了拍手掌,正殿的大门处,便有一人徐徐走入。

    劳彻尔已经更换了一身干练的打扮,一头精神的棕色短发与一身厚度正合适的齐整官服,使其看起来就是一位精明能干的重臣。

    他走到宾达尔的面前,向他深深鞠躬。

    宾达尔笑了笑,“劳彻尔先生可以说是我的大恩人。在我们痛失了苏玫王后和艾妮卡之后,洛凡王国的宫廷里急须有才干之人掌管重要事务。”

    劳彻尔以期待的眼神微笑望着宾达尔。

    宾达尔站起身,招来早已准备好的侍官,“所以今天我将在这里颁布一项新的任命,我将指派劳彻尔先生为我的国王之手,并兼任邪兽防线总顾问!”

    殿内坐于两侧的大臣皆露出惊讶无比的表情。

    其中,坐在最靠近宾达尔的前排位置上的莎克希尔更是瞪圆了眼。她努力地隐蔽着自己眼神中的敌意,她只是想看清楚这来头不明的巫师究竟是怎样的人。

    任何一个凭空出现夺走自己已有权威的人都容易成为眼中钉,莎克希尔亦不会免俗。

    另一侧的赫洛姆则安之若素。

    缪什塔、巴瑟尼等人惊讶之余,不忘鼓掌庆贺,随后群臣也都跟随着鼓起掌来。

    优琪拉鼓掌之余还不忘小声地欢呼叫好。

    侍官端来的盘子上放置着一根不长的首相权杖,代表着仅比国王之杖略逊的权威。拿上它,国王之手便能够号令群臣。

    宾达尔拾起首相权杖,郑重地交给了劳彻尔,劳彻尔双手接过之后,再次深深地向宾达尔鞠躬。

    低头之时,劳彻尔咧出了一道诡魅的笑……

    星花双桥上,莎克希尔叫住了赫洛姆。

    赫洛姆转过身来跟莎克希尔行礼。“莎克希尔大人,想必您是想找我了解新任的国王之手,对吧?”

    “果然还是瞒不过您……”

    “跟我来吧。”

    赫洛姆没有将莎克希尔带到东城区巡夜神殿,而是就近选择了离闹市并不遥远的江心岛巡夜神殿。

    见赫洛姆带着莎克希尔进来,已经回到殿中的伦德识相地带领殿中的教士避至侧室,口头上他则跟两位来客说他们需要对完善宗教仪式一事展开一次新的研讨。

    “呃……研讨会?赫洛姆大人不需要参加吗?”莎克希尔问道。

    “赫洛姆大人在教义方面是我们的至高权威,然而他对于宗教活动的兴趣并没有那么大,我们并不强求他的参加。”伦德回答。

    赫洛姆拍了拍伦德的背,就如同老父亲表达对孩儿的认可那样。

    随后教士们便离开了正厅前往侧室,其中还有人关上了大门。

    赫洛姆将莎克希尔引至最前排的座位上坐下,在这里,他们可以直视前方的星空之图。

    大门被关上之后,星空图带来的迷幻感会愈发强烈,莎克希尔渐渐觉得自己似是坐在了灿烂的星河之上,前方巡夜女神巨大的黑翼若隐若现,给她带来了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莎克希尔大人,”赫洛姆首先开口,“十一年前洛凡起义时您还未到来,不过星花王宫之战想必您已经在档案中多次了解过了。”

    “没错,七名神秘人士帮助了宾达尔陛下,以六人牺牲的代价击败了光明御法。这场战斗的档案是我对光明御法进行研究的起点,也是常常回顾的重点。”莎克希尔侧过头去,望向坐在过道对面的繁星使者。

    她发现赫洛姆似乎呈现出一丝衰老的味道——头发比以前略微稀疏了一些,脸上的皮肤也更加松弛暗沉了。

    “现在,我可以向您直接解答疑惑——这么多年来,对于七名神秘人士究竟是谁这一问题,已经形成了许许多多的街巷传说,想必您也会听说过一些。

    “有的游吟诗人甚至胡诌出所谓的‘正义的夜之天使’,声称他们是‘守夜之神’派来帮助洛凡人的大能者。”

    赫洛姆呵呵呵地笑了起来,似乎觉得这样的故事很是有趣。

    莎克希尔被他的笑声也逗得扑哧一笑,“没错,我听说过这个故事。”

    “还有一些街巷传说,比如说这是与尼亚鲁争权的贵族策划的起义,七名神秘人士实际上也是光明御法,宾达尔陛下是被贵族推向幕前的傀儡,真正的掌权者深居宫中掌握着一切,连宾达尔陛下都要向他卑躬屈膝。”

    “我记得传出这个谣言的人被处以‘不敬罪’了……”

    赫洛姆爽朗地大笑了起来。

    莎克希尔这回没有跟着笑了,“嗯……所以,事实的真相是怎样的呢?”

    收敛住笑容之后,赫洛姆转过头来,一脸严肃。

    这样迅速地转变表情是赫洛姆的能力,莎克希尔深感佩服。

    赫洛姆认真地说道:“当年活下来的唯一一人,可以说,拯救了洛凡王国两次了。这一次,他治好了陛下的心病。”

    莎克希尔立即明白了他的话。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去面对新任的国王之手了,毕竟不久之前,自己还对他充满了敌意。

    她忽然察觉到,原以为淡泊名利的自己实际上充满了野心——去年苏玫、艾妮卡相继逝世,宾达尔陛下长期卧病在床,获得陛下赐予重大威权的首席御法师,也即是自己,已经成为了实际上的国王之手,统御宫廷会议,指挥洛凡群臣。

    在这种局面下,那位“巫师”却忽然出现。

    赫洛姆察觉到了莎克希尔脸上现出的微妙神情,“莎克希尔大人,现今是嘉连乃至亚略大地的一个关键时代,宾达尔陛下需要我们全力的辅佐。”

    “那是自然,我效忠陛下多年,从来都兢兢业业。”

    赫洛姆对她的回答感到满意,“这样最好。等到‘注定之日’到来之后,您会明白我所说的话。”

    赫洛姆站起身,向莎克希尔恭敬地行礼后,徐徐向殿外走去。

    莎克希尔则仍然坐在原地,望向象征着巡夜女神的图画,琢磨着今日所获得的情报。

    她很好奇,新来的首相有什么本事去对付可能再度侵袭王国的邪兽。

    毕竟这个世界上,只有艾妮卡一人能够独自解决这一难题。

第一〇八章 令人愉悦的枯萎“种子”

    毒辣的太阳高悬青空。

    已经贵为国王之手的劳彻尔不辞劳苦地来到南部州视察邪兽防线,得到了宾达尔大加赞赏。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真正的目标。

    这一天他从安泽拉要塞出行,念动祷语,触发咒符,开始在山林之上寻觅着真神的力量。

    对于术士而言,那股力量可谓芳香宜人,就像常人会被美味佳肴所吸引一样,术士想要根据神明的气息觅得其踪迹并不会太过艰难。

    只是拂琴山脉的中段——也即是东西走向的这一段,处处都是密林、沼泽和起起伏伏峰谷,他已经做好了可能要在野外寻找三四天的准备。

    偶尔他能在林中远远地望见生活在南部州的洛凡平民,这些山民人口稀少,通过打猎、采果以及打渔谋生。若是见着了猎人的影子,为了避免麻烦,劳彻尔还是决定避过。

    幸而在山林之中,盛夏的热浪不至于席卷至此,劳彻尔便能在清凉之中前行。

    当他找着山林中的巡夜神殿时,他笑了笑。九年前汉克兰塔王国入侵时,这个隐秘的神殿为艾妮卡的御法师团队提供了绝佳的后方基地——这里难以寻觅、难以进入,里面的人却能轻易截击冒失进入之人。

    他劳彻尔可不冒失。

    他使用魔法打开了殿门,若是赫洛姆知道此事应当不会惊讶,毕竟巡夜宗神术的信息还是赫洛姆告诉他的。

    在这座秘密的巡夜神殿中他安然地度过了一夜。

    在殿中,他的思绪止不住地飘向多年以前。他试图去想象那时意气风发的艾妮卡,她在那场战争中缔造了两场天罚之灾,使气势汹汹攻向洛凡的南嘉连人不得迎来草草收场的结局。

    那时的艾妮卡还没接触过圣教,没有受过黑血之潮的洗礼,没有在圣地经过多年的潜心修习。他不知道那时的艾妮卡究竟是怎样的模样。

    毕竟他与她初见的时候,她便已经被白狐头村的教友们视作“圣女”了。

    他试图在殿中找到艾妮卡留下的气息,又很快嘲笑起自己竟然会去做这样毫无意义的事情。

    他知道艾妮卡在得知世界的真相之后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而那时洛凡王国仍然将邪兽和邪教徒视作大敌,相斥的立场集中于她那娇弱的身躯之中,最终撕裂了她的理智与生命。

    劳彻尔知道自己不能犯这样的错误。由他来完成艾妮卡所未能完成的使命,将会是献给她的最佳悼念。

    翌日再次上路。

    劳彻尔发现越往南,真神的气息就会越浓厚。靠近洛凡与汉克兰塔的边境线——也即是拂琴山脉的脊线时,他甚至能听见神明的呼唤。

    他加快了脚步,在高高低低的山岭间穿过密林、跃过山涧,最终在一片苍翠之地发现了它。

    艾妮卡布下的魔力种子。

    它看来呈现出枯萎的状态,原本舒展宽大的叶片萎缩成黑黄色的一团,这个在森林中不起眼的蕨子便更加难以引人注意。

    劳彻尔咧起嘴角,走上前去,蹲在魔力种子前,伸出手来触碰着它,念起祷语。

    魔力种子干枯粗糙,劳彻尔却知道人或动物没法借此机会拧断它,这种坚韧的品质足以用于教育全体的圣教徒。

    随着祷语逐渐起效,劳彻尔可以通过它的茎脉感受到它在地底下难以想象的巨大根系,它几乎已经控制了大片山岭的地底空间,却没有抢夺其他植物的营养。

    它需要的只是魔力,真神的魔力。

    试图去感受根系的最下端时,劳彻尔忽然感到头皮发麻,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真神的尸体在抚摸着种子的根。

    劳彻尔感到心潮澎湃。

    这力量是多么的庞大!

    仅仅是一丝丝的抚摸,就能通过几百上千米的距离将魔力的余波传送到他的脑中!

    这分明是一种痛苦的滋味,他却深深地享受着它。

    他为自己能够侍奉真神而感激涕零。

    他以为艾妮卡也能体会到这种极端痛苦中的极致快乐,但她给王国带来的灾难以及她自身的最终灭亡都说明着一点:她从心底里就不愿意接受真神的存在。

    她拥有着庞大的力量,这力量却会反噬不能理解神明的人。

    劳彻尔深深地哀叹。

    他收回了手。

    按照他在魔力种子上感应到的魔力来看,魔力种子恢复青翠只需要半年的时间。

    规模庞大的邪兽将会在明年冬春之际侵袭洛凡王国三线。

    这样的攻势,只有艾妮卡和他才有办法抵挡。若不是他来得及时,洛凡王国很可能陷入巨大的灾难,真神的启示将会破产。

    导师虽说不关心政治、不关心干涉战略,但对局势的判断着实准确而可靠。导师暗中指引艾妮卡将南线的魔力种子布在此处,想必还有着更深远的考虑。

    那就是未来可以借助它来入侵汉克兰塔王国。

    劳彻尔再次愉悦地笑了。

    离开魔力种子所处的地带后,劳彻尔没有第一时间返回南部州的首府安泽拉要塞。根据数年前绍伊琴留给他的信息,他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在那里有洛凡的邪教徒——他们的反侦察意识比白狐头村的那一批还要更强,并且他们并不追求育出圣子、圣女,因而在本地不会出现引人瞩目的失踪案件。

    若是其中存在有魔法资质之人,他便可以轻松地培养出新的术士——他可以将对咒符的理解分享给他们,他们只需照本宣科,便可以通过激活劳彻尔所拥有的咒符运用真神的力量。

    这便是名为“圣术”的神术魔法比法术优越得多的地方:成为圣术师并不需要海量的知识基础。

    他成功地找到了那个猎户的山中木屋。

    那天夜里,他截住了一名信徒。

    “信仰的力量深入我们的肌肤、我们的血液、我们的骨髓、我们的灵魂。”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劳彻尔念叨道。

    那名大惊失色的猎户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您是术士大人?”

    劳彻尔笑笑点头。

    “感激真神,感激我吧,第一个‘注定之日’已经不远了。”

第一〇九章 新的法师

    坐在星花王宫的后院花园中,宾达尔很久没体会过这么舒惬的感觉了。

    正值宜人的夏末,坐在这度过悠闲的时光再合适不过。只是过去往往都是苏玫陪伴在他的身边。

    他已经决定将对苏玫的爱转移到眼前两位小美人儿的身上。

    “对啦,就是这样,优琪拉殿下!”莎克希尔对优琪拉说道。

    优琪拉难得地现出了认真严肃的表情,她伸出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且还是很用力的那种。

    她的表情就像在努力如厕,令宾达尔差点笑了出来。

    优琪拉挤眉弄眼地用力地思考着,不一会儿她的手掌上竟飘过持续一息的火苗。

    “我成功啦!”优琪拉欢呼雀跃起来。

    诺玫拉歪了歪脑袋看着兴高采烈的姐姐,她也伸出了手来。

    没有多用力,诺玫拉的手上便出现了一道不难察觉的黑光。

    这令在场的人都惊讶至极。

    “诺玫拉也通过测试了?!”宾达尔站了起来。

    莎克希尔的脸上写着不可思议,她似乎没有看清诺玫拉的成果。“诺玫拉殿下今年才六岁……”

    宾达尔走上前去摸摸两位公主的头,夸奖着她们,随后转过头问莎克希尔,“闪烁黑光的结果有什么特别的意味吗?”

    莎克希尔摇摇头,“抱歉陛下,刚刚我没有看清楚诺玫拉殿下展现的魔法。”

    她蹲下身望向有些懵懂的诺玫拉,“殿下你可以再展示一次吗?”

    “好吧。”诺玫拉说道。

    小公主再次伸出手来,神情轻松淡然,没一会儿手上便出现一团轻薄的小型黑色光球,光球很快又消失了。

    莎克希尔也有些懵懂,“可以重复展现结果,证明了诺玫拉殿下确实通过了魔法测试,展现了高超的魔法天赋。不过出现黑光的结果我从来没见过甚至没听说过……”

    优琪拉嘟起了嘴,小声喃喃道:“我也做得不错呀。”

    宾达尔察觉到优琪拉的小脾气,将她抱了起来,高高举起,让大公主欢快地叫了起来。

    “好重诶……优琪拉你又长大了不少。”

    “那当然啦!我已经是八岁的大女孩了!”

    莎克希尔则依然在琢磨着诺玫拉的结果。

    她站起身,向宾达尔说道:“陛下,听闻当年您的测试结果是黑暗空间里才能看清楚的光矢,这已经是非常罕见的测试结果了。而诺玫拉殿下的结果或许说明了她能掌握迄今为止没有人开发过的魔法。”

    宾达尔对她的解释感到满意,将优琪拉放下之后,也蹲下身跟两位公主说,“你们两个都通过了魔法测试,从今天起就是魔法学徒了哦,要好好跟着老师学习,知道吗?”

    两位公主都认真地点点头,“知道啦!”

    按照测试结果,莎克希尔决定让帕扎曼成为优琪拉的导师,而诺玫拉则由她亲自指导。

    “然而你是首席御法师,要管理王国的御法师团队和邪兽防线……”宾达尔有些许担忧莎克希尔会不会太过繁忙。

    莎克希尔笑了笑,“陛下您不是任命了新的国王之手吗,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为邪兽防线解决邪兽问题。有他在,我能够轻松不少。诺玫拉殿下是非常特别的苗子,作为一名魔法师我很好奇她未来的发展。”

    果然魔法师都是对知识充满渴求之人,宾达尔心想。

    正在这时,有侍官来到后院向宾达尔报告。

    “陛下,劳彻尔大人回来了,他带来了不少法师。他说希望您去参加他们的效忠仪式,因而在南城门外等候。”

    “效忠仪式?”宾达尔有些疑惑,不过他还是决定带上侍卫前去。

    在莎克希尔的要求下,宾达尔便也把她带上。

    在南门外的一片开阔地带,宾达尔见到了踌躇满志的劳彻尔以及他带领的二三十位新法师。他们纷纷向宾达尔鞠躬行礼。

    莎克希尔望着眼前这群歪瓜裂枣,皱起了眉头。

    劳彻尔走向前来,将宾达尔迎到一旁,“陛下,接下来的仪式能够保证这些新来的法师绝对效忠于您,经过仪式之后,您便不必担忧他们是否忠诚。”

    “还有这种仪式?”宾达尔有些好奇。

    莎克希尔和帕扎曼等人想跟上去,却被劳彻尔阻止了,劳彻尔说:“这个仪式虽在露天场合进行,但还是尽量少有干扰因素为好。你们可以离稍微远点的地方看着。”

    宾达尔也回过头让他们安心。

    “这……好吧陛下。”帕扎曼有些无奈。

    晴朗的天空令宾达尔享受起当下的阳光,他很期待眼前这些人拥有怎样的能力来帮助他戍守疆土。

    劳彻尔命人取来一个精致的黑色水盆,又命人在四周架起火架烤起火来。

    “陛下,接下来我将帮助您与他们订立魔法契约,这份契约将会约束他们听命于您并且永远不能做出伤害于您的行为,这会契约受着神明的公证。”

    宾达尔点头表示认可。

    “那么陛下,我需要您提供身体的一部分,一小撮头发即可。”

    “好说。”

    宾达尔取出一把匕首,在耳后处小心地割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并将其交给了劳彻尔。

    劳彻尔取来头发后,口中念念有词地将其放入水盆,头发在水中散开的同时竟使得这一盆水变得浑浊起来。

    “这就是巫术吗……”宾达尔站立一旁观望着。

    劳彻尔随后叫来新来的法师们,让他们将割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液滴入盆中。

    他们听话地照做了,取来旁人已经轻烤过的匕首献出血液。

    待到盆中呈现出浓郁的墨红色之时,每个人都已经将鲜血滴入盆中。

    劳彻尔取来巫师杖,以夸张的姿势围绕着血盆手舞足蹈,大声地宣读着自己的祷语。

    含糊而混乱的发音使得宾达尔难以辨别其中的意味,他只是听到了“神之见证”“术为其王”“永无伤权”等莫名其妙的语句……

    不一会儿,他见到盆中的血水竟搅动起来,颜色愈发深沉,最终变为诡异的墨蓝色。

    完成舞步祈祷之后,劳彻尔将手指探入盆中,似乎是想感受盆中暖热的温度。

    他再次叫来那些新的法师——宾达尔还不知道这些人实际是使用着劳彻尔咒符的术士——他命他们用双手浸入盆中,而后用双手涂抹脸部。

    新任法师们陆续照做了。他们的脸上被抹得一片脏污。

    在旁观者看来,这着实是原始感十足的巫术。

    莎克希尔等人远远地旁观着,心中思考着这巫师究竟是不是真的来自于传说中的“巫师家族”——在上古传说当中,只有极少一部分人类能够使用魔法,成了巫师,而他们的巫术只允许在家族之中传承。

    一阵过后,那些抹了契约之血的新任法师们纷纷捂起脸庞呻吟起来,仿佛他们的脸开始溃烂一样。

    宾达尔通过他们的指缝看去,却未发现他们的皮肤有异常状况。

    “各位,请跟随我念诵契约誓言。未来将誓言铭记在心,便将不会再遭受痛苦!若是违背誓言,做出不利于宾达尔陛下之事,那么你们的头颅将会迅速腐烂!”

    法师们深感得救,连忙说道:

    “快救救我们,劳彻尔大人……”

    “我,我愿意念诵誓言!”

    劳彻尔面不改色,他令他们忍受着痛苦站直身来,他们咬牙站好之后,他才开口喊出了直白的誓言:

    “请跟我念:真神见证,我永远效忠于宾达尔陛下,听命于他,决不伤害于他,生命与灵魂归于他,今日如此,永生如此,否则甘受灭顶之灾,承受超凡之苦痛,乃至于彻底走向覆灭!”

    法师们连忙纷乱地喊出誓言,皆因痛苦而口齿不清,但在念诵完成之后,他们感到自己得以喘息,刚刚的痛苦竟一瞬之间无影无踪。

    宾达尔的额边淌出了汗。

    这样的场面如同邪教,而自己宛如得到宣誓效忠的邪教教主。

    劳彻尔走到宾达尔的身边行礼道:“陛下,宣誓仪式已经完成。若您想要测试仪式的成果,您可以下令他们做任何的事情,即使是要他们自杀,他们也必须照做。”

    “不必了……”宾达尔感到有些眩晕,也不知是不是午后的阳光太过毒辣的缘故。

    “那好,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将会教会他们如何对付邪兽,最迟到冬初,我就能将他们分配至邪兽防线三线。”

    “好,你做得不错。不过这个人数甚至不及我们这两年损失的御法师的十分之一……”

    “陛下不必担心,他们将要学习的是驭兽之术,若能使一部分邪兽为我们所用,我们便可以让邪兽们自相残杀,那样邪兽便不会再对王国产生威胁。未来我也会继续培育驭兽法师为陛下戍守疆土。”

    听罢,宾达尔豁然开朗。

    他甚至有些期待见到这些新任御法师的战斗成果了。

    只有劳彻尔知道,距离这个王国彻底认可真神已经不再遥远。

第一一〇章 哈宁的不安

    御法师哈宁感到惴惴不安。

    两年前的春天,邪兽防线西线受了最大一波邪兽的侵袭,致使苏玫王后和大批御法师死亡,因而一年之前,哈宁被调到了饕餮森林防区以填补空缺。

    刚到任时,他还听闻了洛凡城中的变化:一名来历不明的巫师劳彻尔当上了国王之手,兼任邪兽防线总顾问。

    新官上任三把火,数个月前,一批劳彻尔亲自培养的新任“御法师”来到西线就职。

    哈宁却不怎么喜欢这些新同事,甚至对他们有些恐惧。

    分配到他身边的新法师不过五人,个个皆样貌丑陋,凶神恶煞。

    好在他们将自己视为前辈,言行举止上颇为遵守礼德,这才让哈宁的印象稍好一点。

    按照劳彻尔大人的说法,最新一波邪兽的大规模入侵将会出现在明年——也即是洛凡王国第十三年,祆火熄灭的第二十二年。

    幸而按照预测,这一波的进攻将会出现在春天,御法师们不至于像三年前的冬天那样要同时应对彻骨的凛冬和凶猛的邪兽。

    劳彻尔大人早早地派新任御法师前来,也是为了让他们熟悉防区当地的环境、设施以及培养与前辈们的感情和默契。

    哈宁却不怎么愿意接近他们,那群从外貌到行事都颇为古怪的后辈。

    他不是一个害怕孤寂的人。以往在西南铁矿时也只有他一名驻守的御法师,来到森林防区之后的一年间也只是常年单独行动——这一年,留守邪兽防线的御法师和来袭的邪兽一样异常稀少。

    五名后辈的到来反而打破了他所享受的宁静。

    最初的时候,他们会邀请哈宁一同用餐,哈宁只是礼貌地摆摆手拒绝了。

    他和他们使用不同的卧室,这样他可以不受他们的打扰,晚上他可以继续打着油灯阅读书册、研究魔法。

    倒是巡查的时候,他还是有必要带着他们一起,渐渐地他们便把他唤作队长。

    到了冬天最冷的那些天,巡查任务减轻了少许,哈宁也不必总是跟着别人一同执行任务了,不过他却发现了这些新同事的异常。

    这么冷的天,他们竟然会在半夜偷偷从卧室中跑出去!?

    那晚上哈宁被他们的细微响声吵醒了,只是由于冬夜太过寒冷,让自己清醒过来非常艰难。

    待到哈宁做好了起床的准备之时,这些后辈又已经小心翼翼地回到宿舍来。

    哈宁放弃了挣扎,让身子往被窝里再蜷蜷,之后却不太容易再睡着了。

    他的脑中充斥着许许多多的疑问。

    他们是去做什么了?

    这些新来的御法师果然有问题?

    带着满腹的问题,哈宁决定每晚不那么快入睡,他关上了房门,点燃了一根小蜡烛,就借着微弱的光线阅读书册,同时竖着耳朵倾听外头的声响。

    坚持了三个晚上之后他差点就要放弃了,甚至有些怀疑先前那晚会不会其实是自己做的梦,而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到了第四晚,他却再次在三更半夜听见了他们集体出门的声音。

    这回他们更加小心,要是哈宁睡着了基本不可能被吵醒。

    哈宁仔细地听着,待到他们出了宿舍的大门,自己也连忙穿上厚厚的大衣,追了出去。

    这一夜下着小雪,地上的积雪也因着连日风雪变得厚重起来,还好跟得快,这些后辈们的足迹仍然可以辨别得出来。

    哈宁一步一步地追查上去,却发现他们的足迹指向了饕餮森林。

    刮着刺骨寒风的沉沉雪夜,哈宁认为不可能会有任何正常的人类愿意进入这个诡秘而邪门的森林。

    足迹进入森林之后变得杂乱,枯枝败叶也使得地面的踪迹不再容易辨认了。

    哈宁试图倾听森林中的声音,却只能听见风雪之声,这片森林此时寂静得渗人。

    寒风吹过之时,哈宁觉得身躯几乎就要冻僵了。

    他不能陪那帮家伙玩下去了。

    回过头,从这阴森的森林走出,他才发现雪白的天地原来也可以那么可爱。

    只是太冷了。

    若是这个时候冒出几只邪兽,不,只要一只,他都怕自己没有足够的力气去对付。

    哈宁回到宿舍,躺入被窝,他决定以后离那群人更远一些。

    虽然他常年驻守边区,偶尔休假回到大城镇时,他也会打听一些消息。他曾听闻过著名的“伊尔琉菲的警告”——探入深渊之人将会坠入深渊。

    甚至有人说这便是艾妮卡的死因。

    那年他曾与艾妮卡联手调查西南铁矿的管理人伯塔,可以说他对艾妮卡也有少许了解。

    若是这位伟大的首席御法师都因过分的调查而败亡,那么他哈宁又怎敢探至黑暗的边缘。

    他耻笑了自己的迷信。

    直到冬日过去,他都没再故意在半夜去了解那帮后辈的行踪。

    翌年春日,冰雪消融,春风拂过,新芽新叶使大地重新披上苍翠之色。

    哈宁却知道这不是放松的时候,反而应当是提高戒备的时候——根据劳彻尔大人的预测,邪兽将会在这时大规模来袭。

    “队长!哈宁队长!”一位名叫列加伯斯的后辈匆匆地自己的岗哨赶来。

    “有邪兽来了吗?”哈宁立即起身。

    “那个,是的,不过我们已经解决了,特地来向您汇报。”列加伯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什么?!”哈宁感到不可思议,“来了多少?”

    “我们还在清点,目测有四五十只。”

    “四……五十……就你们五个人,都干掉了?”

    列加伯斯有些憨厚地点点头。

    哈宁皱起眉头,“我过去跟你们一同清点,晚点我会撰写今天的战报上交西线总管古威利亚大人。”

    来到现场之后,他的确见到了一共四十八只邪兽的尸体,各自呈现出扭曲的形态,流出大量恶心的汁液。

    这些尸体旁边站着另外四名新手御法师,他们的脸上竟全然没有第一次对付邪兽时常有的难受表情。

    反而是哈宁自己却被邪兽们恶心到了,他连忙按照规章施法将这些尸体全部烧掉。

    望着灼烧着邪兽的火焰,疑问在他的心中萦绕不去:

    劳彻尔大人培养的这些御法师到底是什么来头?!

第一一一章 森林秘仪

    数日之后,邪兽再一次侵袭,这一次哈宁与他们待在一起,看清楚了他们所运用的魔法。

    五人皆低着头颅,冷静地默念意味不明的祷语,光是听着发音哈宁就觉得毛骨悚然。

    他们念完之后,一瞬抬头、抬手,一阵黑气闪过,来袭的邪兽中最靠前的几只竟停下了脚步,而御法师们再次念咒,并伴随着手臂的挥动,那几只邪兽则转过身来,以自己粗壮的身躯挡住了后面的邪兽。

    被挡的邪兽愤怒不已,与那几只邪兽厮斗起来。

    “这就是驭兽之术……”哈宁怔怔地说道。

    非常有效的魔法,哈宁亲眼见证之后,却深感不安。

    这种施法方式根本就不是法术。

    随后的邪兽分别从多条路线攻来,这五名新人御法师则各自散开,阻挡在不同的线路上,经过他们的操纵,凶猛的畜生皆如提线木偶一般听从他们的指挥与同类拼杀起来。

    哈宁适时地给邪兽们最后一击,防区各处陆陆续续地冒出黑气。

    他松了口气。

    五名御法师都像新手一样为自己的战果振奋不已。

    回到自己的岗哨中撰写战报的时候,哈宁想起来冬夜时他们五人的异样。

    如今天气重新温暖起来,他也该重新调查这些同僚了。若是不能了解到事情的真相,他将永远生活在困惑之中。

    第二天的半夜,他便察觉到了他们的动静。他知道他们又一次在深夜出门去了。

    这一回他跟得更紧,以免出现上一次那样追着足迹却断了线索的情况。

    他亲眼看着他们进入森林,连忙施展法术让自己的脚步更加轻盈,而后轻轻地踏进这一片始终令他惊惧的森林。

    春日的小雨造成了薄薄的雾,哈宁加快脚步跟在他们的后方。

    这个距离之内他甚至能听见他们的说话声。

    “舒服了……”其中一人舒了口气。

    另一个人以深沉的嗓音说道:“感谢艾妮卡大人将真神的力量布在此处。”

    艾妮卡?哈宁不知道他们夜闯森林与艾妮卡有什么关系?

    “若非艾妮卡大人的遗赠,无人领导消厄仪式,只恐怕我们熬不过苦痛考验,也将成为失去理智的‘真兽’……”

    消厄仪式?苦痛考验?真兽?

    哈宁已经有点听不懂他们的话了。

    前方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哈宁也连忙找了一棵树,躲在后方。

    “幸好有‘种子’提供的力量,即便是我们这种‘伙伴术士’也能自行完成消厄仪式……”

    “别说了,快开始吧。”

    哈宁感受得到他们的语气充满了热切与渴望,当中还混杂着少许畏惧和不安。

    这就像是吸食骆香草烟的瘾君子那样——这种来自于东湾沙河的物质在吸食之时可以使人感到极度快乐,然而若接下来的日子不再吸食,则会浑身难受,以至于身体逐渐溃烂。

    在距离洛凡王国遥远的东湾地区,这种物质是一种禁忌的存在,却有嘉连人想方设法地采购得到,使自己在极乐之中走向死亡。

    眼前这五名同僚,便是处于这样的状态之中。或许还更加糟糕——举行仪式只是帮他们减轻了痛苦,却未必能感到欢愉。

    他们得到的不是欢愉,而是力量。

    这几名“伙伴术士”取出匕首,各自伸出手臂割上一刀,令血液滴至林地上的蕨草,在他们念咒之后,这些蕨草竟然发出了诡怪的绿色荧光。

    五人匍匐在地,向着荧光跪拜,发出颤抖的声音。

    “感激真神!”

    “注定之日即将到来!”

    “请真神收容我们‘灵善之魂’!”

    哈宁看着他们的身躯竟渐渐腐烂,而后又渐渐愈合,一下子明白这便是他们外貌丑陋的原因——他们作为人类的躯壳已经被所谓的“真神”扭曲了。

    他们的精神也已经被这“真神”深深地污染了……

    而他竟然要在未来多年与他们为伍!

    哈宁看不下去了,他决定先行离去。

    未走几步,他却忽然发现前方出现一个身影。

    定睛一看,正是他其中一位同僚,鲍斯卡,也是所谓的“伙伴术士”——他刚知道的称号,他甚至不知道其意义是什么。

    黑暗之中,哈宁看不清鲍斯卡的面容,却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有种腐朽的气息和莫名的酸臭味。

    哈宁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尽管他很清楚恐惧已经爬上了自己的心头。

    “哈宁队长,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鲍斯卡冷冷地开口问道。

    “这是我该问你的问题。”哈宁外表上依然保持着沉着。

    鲍斯卡似乎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随后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当你凝视深空的时候,深空中的神明也在凝视你。回去吧,队长。不要把你见到的任何事情向别人说起。”

    宛如一阵寒风袭过,哈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我向你保证,不会对外透露。”

    鲍斯卡满意地点点头,而后骤然跃起,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就是他们所掌握的魔法吗?

    哈宁心中迅速充斥着好奇,他的理性却告诉他不能再深究下去了。

    这是一片很有问题的森林,这是一些很有问题的人。

    这个王国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回到宿舍躺下之后,他的眼帘中仍在不断地浮现着他所见到的仪式。

    这个所谓的“消厄仪式”似乎已经烙印在了他的心头。

    联想到这些新同事掌握着控驭邪兽的魔法,哈宁自然而然地得出一个结论:

    他在与邪教徒共事。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劳彻尔大人会培养邪教徒作为御法师?

    难道……

    长期以来,他对这个王国坚守的信心似乎正在破碎。

    宾达尔陛下将洛凡人民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了出来,如今却……

    哈宁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是根正苗红的洛凡人,从小便十分聪慧,成年后谋求工作之时恰好听闻洛凡王国招募御法师——完全没有基础的平民亦可以参加魔法测试,有资质者,将由老练的御法师指导成长。

    而他幸运地通过了测试,甚至得到了古威利亚大人的亲自教导。

    可以说,宾达尔陛下的洛凡王国真切地改变了他的命运,这也是他早已立誓永远效忠于洛凡王国的原因……

    然而,他没有见到第二天的朝阳。

    ——那五位同僚,认为邪兽防线不再需要哈宁这样的人了,他们给了他一个痛快。

    新的时代真的来临了。

    若是哈宁未死,他只希望,宾达尔陛下能认清身边潜藏的黑暗。

第一一二章 总督换届

    “对啦,就是这样。”莎克希尔看着诺玫拉的魔法练习成果感到颇为欣喜。

    诺玫拉也回给她一个温暖的微笑。

    “今天的实操训练就到这吧。”莎克希尔宣布了下课,诺玫拉略略蹲身,提着裙子,行了一个非常淑女的礼。

    真是可爱又端庄的女孩子,莎克希尔想着。

    劳彻尔培养的那些懂驭兽术的御法师上任至今已经又过了一年多的时间了,两位公主也又长高了不少,这一年来莎克希尔发现自己也乐得清闲——劳彻尔果真彻底解决了邪兽问题,他也包办了御法师的培养工作,说是顾问,实际上也相当于抢走了莎克希尔自己的职责。

    要不是赫洛姆多次提醒过她和睦之道,恐怕她会有争权夺利之心。好在专心指导诺玫拉让她感到非常愉悦,对劳彻尔的不满便也渐渐转换成了感激。

    美中不足的是,劳彻尔培养的御法师上岗之后,邪兽防线依然会不时传来个别伤亡报告。她本以为他们可以做得更完美的。

    “莎克希尔老师,”诺玫拉瞪着大大的眼睛说,“我想去看姐姐和爸爸。”

    尽管已经长大了不少,八岁的诺玫拉说话声音依然清脆稚嫩,一字一顿,显得非常可爱动听。

    莎克希尔微笑着拉起了诺玫拉的手,答应她带她去文书殿找父王和大公主。

    在文书殿外,莎克希尔跟门口的侍卫示意之后,便向内唤了一声,走入殿中。

    殿内比外面要昏暗少许,不过通透的设计也使不少阳光能够进入。诺玫拉见到了端庄坐在桌旁的爸爸和姐姐,欢喜地跑了过去。

    “呀,妹妹,你上完课啦?”优琪拉转过头来。

    诺玫拉用力地点点头,“莎克希尔老师说我学得很好哦!”

    莎克希尔走到办公桌前,向看向自己的宾达尔行了礼,“抱歉来打扰陛下了,诺玫拉殿下说她想来看看你们,我便将她带来。”

    宾达尔大方地说没关系,而后便让侍官给两位来者赐了座。

    “原本我在教优琪拉王国的地方官职制度,正好刚刚又收到了来自北方的来信,还没来得及拆读,你们就来了。”

    “抱歉……打扰到您工作了,阅信要紧。”莎克希尔微微俯身低头以表歉意。

    “嗯。”宾达尔取来划刀切开信函,而后展开阅读。

    当他读完信的时候,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陛下,怎么了?”莎克希尔关切地问道。

    “利弗纽尔死了。”

    “利弗纽尔先生是……江岸州的总督?!”莎克希尔也意识到这不是一件小事了。

    宾达尔点点头。

    “优琪拉,我刚刚跟你说过总督的职责吧。”

    优琪拉仰起头欣喜地说:“我记得我记得,总督是代替国王管理地方行政事务的主要官职,拥有任命地方官员、掌管地方财政的权力,但是不掌兵权并且要接受国王派出的监察官的监督。”

    诺玫拉不禁发出了哇的一声赞叹,而后小声说道:“姐姐好厉害。”

    优琪拉颇为得意,“那当然啦!我可是要当女王的人!”

    宾达尔却还是愁眉苦脸。

    起义之后他将“青年军”的成员派往各州担任总督,当时并未设计继承制度,若是总督一职采取世袭制那么就与以往封建制度下的公爵无异。

    现在江岸州总督利弗纽尔一死,他就面临着总督换届这一迟早要面对的问题了。

    那么,究竟该派谁去好呢?

    当天下午,正殿之上。

    宾达尔身穿紧身官服坐上王座,而优琪拉也依然坐在“王后之座”上跟随学习。

    在宾达尔面前站着内政大臣缪什塔,他也是出自“青年军”的成员,在起义之前就与苏玫一同负责内部组织事务。

    宾达尔开了口:“现在江岸州总督一职出现了空缺,我有意将你派往西尔拉克,这一北方重镇需要我信任的有才干之人坐镇,却又认为星花王宫之中不能缺少你的存在……”

    宾达尔抚着下巴,沉思起来。

    “嗯……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也希望能留在洛凡侍奉陛下。”缪什塔答道。

    宾达尔似乎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

    “我注意到,你有一个得力助手,一直以来协助你完成了许多工作,从未出过差错。在洛凡王国,总督一职最重要的就是将国王的政策施行下去,不出错误是首要的品质,我想他应该会是合适的人选。”

    “陛下您是说若岑?”

    “对。”

    缪什塔没有任何迟疑,尽管他的心中充满了不舍,“若是陛下希望的话,那么若岑马上可以赶赴西尔拉克。”

    宾达尔满意地笑了。

    原本出身庶民的若岑当年并未参加过“青年军”,亦未亲身经历起义,他原先只是在起义之后从乡村来到洛凡寻找工作机会的二赖子。

    多年以来他一直兢兢业业地从基层官吏开始做起,由于工作能力出色而不断得到提拔并最终得到王国重臣缪什塔的注意,成为了缪什塔的助理。

    如今宾达尔陛下竟任命他为一州总督,这使他感到欣喜若狂。

    在江心岛的市政总署之中,若岑连连向缪什塔致以谢意,当天立即就进入星花王宫,得到了宾达尔陛下亲自“分封”。

    他深深地向宾达尔鞠躬,接下了宾达尔给予的任命状。

    我走上人生巅峰了!若岑此刻的内心已经陷入狂喜。

    宾达尔善意地提醒他:“西尔拉克离洛凡遥远,又是繁华的大城市,许多自由贵族盘踞在那,各大商会也相当活跃,以前的西尔拉克公爵贺扎勒据说仍然活着,可以说那里的势力错综复杂。我和缪什塔都认可你的能力,我希望你可以摆平北方,为我分忧。”

    若岑并没有将宾达尔的话认真地听进去,他只是官腔地回答了国王:“我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厚望!”

    “利弗纽尔在西尔拉克留下了优质的官员团队和大量可供参考的翔实档案,你到任之后,记得首先将当地的情况摸查清楚。”

    若岑再次鞠躬行礼,“我会将陛下的叮咛铭记在心!”

    宾达尔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若岑抢先发话:“为了尽早上任,我明天一早就出发前往西尔拉克,请陛下放心!”

    宾达尔拍了拍若岑的肩,若岑将这个动作视作宾达尔表达满意的意思,再三行礼过后,离开了王宫。

    此时的西尔拉克,自由贵族、知名富商、岩羊商会总理事托林纳的府上,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第一一三章 光明党再现

    西尔拉克,托林纳府邸会客厅。

    “托林纳先生可终于愿意接见我了。”客人冷笑着说道。

    只听第一句话,托林纳就感到异常不安,“哪里哪里,你贵为‘首领’,我没有理由拒绝你的拜访。只是前些日子工作繁忙未能接待,还请‘首领’多多谅解。”

    “好了好了,得亏你还记得我是首领,”客人抿了一口酒,“嗯……难怪你们这儿的人都嗜酒,确实挺不错的。”

    客人放下酒杯后,一直侍立在后方的管家塞瓦斯汀优雅地前来添了酒。

    托林纳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现在还记得我身份的人没多少了,在明面上除了你,没有人再认识我,我感觉自己就像黑户一样。”客人感慨道。

    尽管还没说几句,托林纳就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虽说他一直视苏玫王后殿下为保护伞,苏玫死后他与宾达尔陛下的联系远不如从前紧密了,但他终归还是忠心维护洛凡王国之人。

    而眼前的这位客人,已覆灭的“光明党”的领袖,古尔蒂亚·西塔维奥,与他自己的利益基本相悖。

    只是托林纳自己从多年以前就习惯了左右逢源,若是能从这位领袖已经基本没人知道名字的古尔蒂亚先生处获得暗处的情报,他自己以及他的商会或许能得到意外的收获。

    毕竟光明党覆灭以前就曾垄断过所谓的“西部三大商会”。

    托林纳决定开门见山。

    “所以,首领,你如此迫切地希望与我相见,不知道有什么指教呢?”

    古尔蒂亚玩味地又抿了一口酒。

    “一个无家可归之徒哪里敢对如今富甲一方的豪商做出什么指教,我只是想跟你做做生意,我听闻你对头衔、领地、荣耀都没兴趣,偏偏就爱钱币的铜香,那我就跟你谈谈商业机会。”

    托林纳轻蔑一笑,“首领先生,你可是自己都说自己无家可归,难道你能将你那旁系继承权卖出个高价吗?”

    托林纳对古尔蒂亚调查得非常清楚了:

    这位首领之所以如此渴望洛凡的王冠,乃是由于他出身王族——他是西塔维奥末代国王尼亚鲁的堂弟。

    古尔蒂亚认为尼亚鲁的父亲京瓦什抢走了本应属于自己父亲的王位,以至于自己当不上国王。

    洛凡发生起义之后,古尔蒂亚认为夺回自己王位的时机已到,便纠集了大批怀念旧王国以及始终忠于祆火宗的自由贵族成立了所谓的光明党试图发动叛乱。

    古尔蒂亚听了托林纳的话,很快明白对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状况。

    他贼兮兮地一笑,回答了托林纳:

    “那只是明面上的状况,所有人都以为‘光明党’已经在四年前彻底灭亡了,但是渴望正统王国回归的人如繁星一般众多,纵有暗淡之时,在我眼里却难掩光芒。”

    “古尔蒂亚先生,”托林纳决定直呼对方的名字,“你也知道我是商人,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按我的理解,你是想说你的光明党已经东山再起了吗?”

    “不愧是成功的商人,总能抓住关键情报。”

    古尔蒂亚稍稍慵懒地靠到沙发背上,如同享受着美酒佳人的国王,“据我所知,总督大人一直与你不对付,如今他死了,新总督刚到。正是我们彻底掌控西尔拉克的机会。你有钱,而我有手下,有号召力……”

    托林纳很想拍案而起将这位不识时务的叛国者怒斥一番,但他忍了下来。

    他也拿起酒杯抿下一口,让自己冷静冷静。

    “我想我明白你的计划了。从商业的角度来说,这无异于一场赌博,赢下来,我们都将获得百倍的收益,但若输了,参与者都将身首异处,即使有再多的财富都无法享受了。”

    古尔蒂亚以犀利的眼光望向托林纳,“难道这不就是商人的作风吗?”

    “这便是盛极一时的‘西部三大商会’都毁在你手上的原因。”托林纳毫不留情。

    古尔蒂亚终于有些恼怒了,“朽木!果然你就跟传闻一样完全没有贵族应有的勇敢品质,你的存在纯粹是在践踏光明之神和西塔维奥的荣光!”

    未待托林纳回应,古尔蒂亚很快冷静了下来,“抱歉。虽然我们这次合作没有成功,不过待我重建王国,你便会知道光明之神从未背弃祂的子民,我会忘记你今日的讽刺,以国王的大度将头衔、领地和财富都赏赐给你,届时你定会对我感恩戴德。”

    古尔蒂亚放下酒杯,站了起来,托林纳便叫来管家塞瓦斯汀送客。

    没有亲自相送,足以表达他的态度。

    当管家塞瓦斯汀将这位光明党首领送至大门的时候,他试图安慰后者:“古尔蒂亚先生,请您原谅我家主人的无礼,他是谨慎之人,并且如您所说,只对财富感兴趣……”

    古尔蒂亚转过头,冷脸望着塞瓦斯汀,“然而他连我送到嘴边的火鸡肉都不屑地扔到一旁。”

    “不过,古尔蒂亚先生,我非常赞赏您坚持理想与荣誉的魄力,以及对光明之神的忠诚。主人曾教育我说要‘左右逢源’,如此直白地斥责你的确是他的不当。”

    边说着,塞瓦斯汀边眨了眨眼。

    古尔蒂亚心领神会,露出了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塞瓦斯汀回到客厅时,看见托林纳依然坐着思考着。

    见塞瓦斯汀回来了,托林纳说:“我准备联系新任的总督大人若岑。若是我们跟这种叛国者扯上关系,只怕会留下污点,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

    塞瓦斯汀毕恭毕敬地行了礼,“我会马上去办。”

    托林纳知道自己必须守护如今的家业与家庭,这是他用十多年时间打拼下来的——美丽的妻子、聪慧的子女、无尽的财富以及对岩羊商会的全权控制权,这是任何虚无缥缈的头衔、荣誉、信仰都换不来的东西。

    尽管他知道过去的总督利弗纽尔并不喜欢他,却从来没有为难过他,双方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之下。

    他希望新的那位若岑亦能明辨是非,若能将古尔蒂亚的叛乱计划告知若岑,他相信新任总督会投桃报李,成为他新的保护伞。

    令托林纳惊喜的是,第二天若岑竟主动派人来邀请他参加宴会。

    此时,坐镇总督府的若岑却怀着完全不同的心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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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劫派有三怪。太阳底下蘑菇生,天雷滚过娃娃笑,金丹期的修士追着化神长老满山跑。这位勇猛无匹的金丹修士,便是雷劫派大徒弟傅白。在他把几位长老轮番打自闭后,长老们终于奋起反抗,向其怒吼——徒儿,求你了,下山吧!为祸,不,造福人间吧!大师兄他过分严格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师兄他过分严格,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师兄他过分严格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