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送葬
“爸爸!这石板上写着我的名字!”优琪拉公主指着旁边的一座石碑大喊着。
尴尬的苏玫连忙捂住了优琪拉的嘴,优琪拉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大大的困惑。
苏玫小声地在她耳畔说:“这墓碑是给你姑姑的。”
尽管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但宾达尔还是有些难过。出身贫寒的母亲嫁给父亲之后可谓贤妻良母,在西塔维奥王国的压迫之下,依然能够让优琪拉和宾达尔姊弟俩健康快乐地成长。相比于正默立在自己斜后方的父亲,他认为母亲更配得上长眠在此——
在这个城外南郊的“洛凡英雄墓园”,当年“青年军”的秘密基地。
宾达尔一家的亲友、王国的重臣、盟国派驻于此的外交使节,陆陆续续前来吊唁,并向宾达尔一家表达了安慰。
最终,教士们在大主教伦德的指挥下,将宾达尔的母亲入棺下葬,入土后竖立墓碑,就在优琪拉的坟墓之旁。伦德代表巡夜之神祝愿宾达尔的母亲安息。这几年来,赫洛姆与伦德使用了相当聪明的策略,向洛凡人宣告启示、展现神迹,使洛凡平民逐渐地接受了“巡夜之神”这一新的称号。
不远处,宾达尔看见了另一座显眼的墓碑,上面写着他已经几乎忘记的姓名:洛嘉·苏里希。洛嘉是宾达尔的第一位引路人,也几乎是一位完美的男人:英俊、勇敢、正义、善用谋略。他很清楚,是洛嘉用了多年时间发展“青年军”组织,才让起义最终得到成功。
此刻他竟然好像听到了洛嘉的声音,洛嘉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他摇了摇头,再次望去,却没再见到有任何异象。
“抱歉我来晚了,节哀顺变宾达尔陛下。”另一个多年未曾听见的声音传来,令宾达尔吓了一跳。
他转过头,首先望向在墓园入口处藏不住欣喜之情的塔萨秋,接下来才看到眼前的男人,他马上明白了为什么塔萨秋会直接放他进来。
他向前拥抱了这名卡威克佣兵头子,对方依然那般坚毅、帅气。
“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雍菲奥礼貌而节制地微笑道,“毕竟战争结束了。尽管我热爱战争,但也还是需要休息的。听闻令堂逝世,我特地前来表达哀思,这既是我个人的表示,也是代表墨恪莱元首带来的慰问。”
说罢,雍菲奥还摸了摸旁边优琪拉公主的头,“小公主都长这么高了呀。”
“元首?”宾达尔有些迷惑。
他望了望苏玫,对方似乎也不知道这事儿。
“看来这一次我比您的情报网还要更早带来这个消息。”碍于现在的场景,雍菲奥不太好表现出自己的得意。“元首还带来了更多的消息,晚些时候我们再作详谈吧。”
回到星花王宫的正殿当中,宾达尔安排了正式的礼节接待墨恪莱派来的使节雍菲奥,向他赐座后,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墨恪莱那头的近况。
“想必您已经知道墨恪莱元首在两个月前成功攻陷了千辉城,北方联盟疆域之内再没有元首的敌人了。而这两个月来元首一直在与北方联盟各家王公贵族进行秘密的谈判磋商,其中最难对付的,当属战争中的盟友,哈罗菲亚公爵嘉然。元首做出了巨大的让步,在我出发之前,谈判终于取得了成果。”
这大概就是雍菲奥比托瑞的消息来得更快的原因了。坐在宾达尔侧边的情报总管苏玫似乎松一口气。
“经过嘉然公爵和其他各个公爵、侯爵、伯爵的同意之后,墨恪莱元首正式建立了戈斯莱亚联合王国,疆域基本涵盖原先的大半个北方联盟,而他自领元首一职,近日就将举行登基仪式。他希望借此机会邀请宾达尔陛下您或者负责外交的大臣前去参加,并会在登基仪式之后,与您正式签订协议成为同盟。”
在雍菲奥的面前,宾达尔没有掩饰他的激动,“既是如此,如此重大而激动人心的典礼,我必定亲自前往!”
宾达尔向苏玫望了一眼,苏玫轻轻地点头表示了认可。
雍菲奥看起来也喜上眉梢。“这太好了!”
宾达尔和雍菲奥都轻轻地笑了起来。
在侧殿设宴款待时,苏玫凑到了雍菲奥的身边,又单独向他请教了不少关于北方联盟的问题。末了,她有些严肃地问为什么墨恪莱不派专门的外交人员前来,而是派来负责打仗的雍菲奥。
这让雍菲奥一下怔住了,额边冒了出汗。他有些担心苏玫殿下是在嫌弃墨恪莱没有给予洛凡足够的尊重。
“哈哈……果然你还是欠缺专业的经验。”苏玫忽然笑道。
雍菲奥有些悻悻地说,“不瞒您说,其实是因为我有些想念洛凡了,在这里我感到非常放松,您和宾达尔陛下又是少见的相当亲民的统治者。所以,这次的外交任务是我主动向元首申请来的。”
“原来如此。”苏玫向雍菲奥抛了个眼神,“你不仅是洛凡王国的功臣,也是我们永远的朋友,你随时回来我们都会无任欢迎。”
尽管见到了老朋友雍菲奥,双方也开了不少玩笑,宾达尔依然有些陷在丧母之痛中。苏玫已经跟他商量好了要如何给小优琪拉解释奶奶的逝世,结果最需要时间来平复心情的,便只剩下了自己。
墓园里头还安葬着另外两人,他们的死亡在当时几乎要让他一蹶不振,每一次,都有赖于苏玫给予自己安慰和鼓励,现在苏玫有意在他面前开雍菲奥的玩笑,想必也是希望他能够尽早平静下来。
死亡实在是个太过沉重而悲伤的话题。
遥在西北的奥黎城中,另一场对死亡的见证也正在上演。
白夜城堡是波什凯王室的居住之地。
衣着轻便的叶尔嘉勒王子遥望着湖岸边上的城堡区,依然有些紧张。他连忙鞭策马匹,也不管自己造成了街道上的多少混乱——路边摆放和摆卖之物被逐一掀飞,而路上的人们连忙向两侧躲避这位鲁莽的王子。
只消一小会儿他便来到城堡门前,守卫向他行了礼。他抬头望天,知道时间仍是晌午。
赶得上……叶尔嘉勒心想着。老家伙给我撑着,先别死啊!
他下了马,立即便有人把马牵走,而他一路深入城堡之中,各个守卫也一路帮他敞开大门。他猛然推开最后一扇门,湖风透过窗户吹拂而来,他看见一些王国重臣围绕着床边,而床上躺着奄奄一息的老国王。
“父王!”叶尔嘉勒呼喊着,飞奔到病榻边上。
希洛泽国王微微睁眼,手臂略略抬起,而叶尔嘉勒马上就抓住了他的手。
“儿子……咳……”希洛泽的双眼依然难以睁开,“你……可算来了……”
“陛下,”内政大臣肖拉特皱着眉小声提醒国王,“趁现在吧。”
希洛泽艰难了点了点头,缓缓地张口说话,“儿子,还有……各位忠诚的大人……我马上,要去见昼夜双生之神了……嘱托的事,长话短说吧。”
一口长长的哀叹,让周边的人都紧张起来,他们生怕国王不赶紧把话说完就要去了。
“一……我再次强调,叶尔嘉勒,将继承我的王位。至于我那另一个不成器的儿子,给他封个红夏公爵就得了……”
红夏城是大湖对岸鲁索人的城池,波什凯王国早就不再拥有那里的领土,封为“红夏公爵”意味着什么,在场的人都能明白。
“二……叶尔嘉勒,如今宾达尔势大,切不可急于复仇;另一头,伦斯特侯爵领向来高度自治,但是,我们亨克拉德家族依然拥有着对烈涯城的合法宣称,若是侯爵依然控制着烈涯城,那就罢了,好歹也是咱家的封臣……咳……但,切不可让烈涯城丧于他国之手,这将会使我们亨克拉德家族彻底蒙羞!……”
叶尔嘉勒双眼已经冒出了泪,他向父王猛点头。
“三……各位,必须……提防邪教,以及奥黎人古老的异教,巡夜信仰……我从王室传承下来的秘史中……得知,巡夜之神的信徒无比极端,曾多次……搅得奥黎天翻地覆,只有坚持宣扬昼夜双生神……的圣明,才能让奥黎……长治……久安。”
希洛泽的眼前,似乎已经闪烁着许许多多动人的画卷。
他看见了自己的一生,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纵马奔腾;
他看见了早已逝去的美丽妻子——在生二王子时她死于难产;
他看见了奥黎城繁花似锦,人人安居乐业;
他看见了让他此生最为痛快的……
“酒……”他喃喃着。
内政大臣肖拉特连忙摇头,“陛下,不能再喝了……”
希洛泽因过分酗酒而伤害了身体的健康,这在宫中已经人所共知了。
“我都是快死的人了,就不能让我畅快点死去吗……”
肖拉特感到无奈,连忙呼唤侍者端来葡萄酒和酒杯,又亲自斟上,让叶尔嘉勒稍微退开,把希洛泽扶起。
“对了,叶尔嘉勒……”希洛泽拿来酒杯,嗅着美酒的芬芳,轻轻地抿上一口,忽然想起了什么,“还有一个人,贺……咳!……”
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了希洛泽的讲述,这次的重咳嗽甚至把他刚刚吞下的葡萄酒吐了出来。
希洛泽的呼吸变得极为困难,举着酒杯的手掉落了下来,酒杯搭在床边正要滚落,肖拉特连忙接住。而床边的地面迅速染红了一片。
“父王!”
“陛下!”
周边的人紧张地呼叫着,但希洛泽似乎已经不再能听见他们的话语了,他闭上了原本就没怎么睁开的双眼,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湖风依然轻轻地吹拂着,窗外的天空晴朗而湛蓝。
微微的啜泣声在房间内响起。
门外站着一名容貌与叶尔嘉勒颇为相似的年轻男子,他正暗中观察着室内发生的一切。他不敢相信父亲竟留下这样的遗嘱,这相当于什么都没有留给他!
先前听闻父亲病重之后,他已经提前从边境赶回王都,但无论怎样都不可能比得上就在奥黎城边上的哥哥。
他向来知道父亲的偏心,由于自己的出生“克死”了母亲,父亲甚至就没把自己当作过儿子。
而那个嚣扬跋扈但毫无学识的哥哥,在他的心中不过就是一个街头混混,七年前哥哥完败给宾达尔甚至遭到羞辱,他丝毫不感到意外。
父亲的葬礼上,他也只能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新王叶尔嘉勒演着一出孝顺的好戏,一大批的臣子和贵族的位置都比他更靠近灵棺,而他自己的内心当中没有多少悲伤,反是充满了愤懑。
他忽然感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拉扯了一下,他连忙回头。
“贺……”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白发老头用一根手指竖在嘴上,压低声音说:“红夏公爵慕卡尔,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合作。”
第六十九章 野心
洛凡王国,阿弗洛坦州首府,蒂尔妲新城。
这座位于洛凡西北的新城在破落的古老遗址边上得到了重建,其规划与建设完全由老莱卡林先生——即宾达尔国王的父亲,王国的建设大臣——一手操办,其名则是来自于近一千两百年前的洛凡起义领袖蒂尔妲,她也是洛凡古代英雄瑟维尔的母亲。
“据说这里才是古代真正的‘洛凡城’哩。”
走向地下室的通道里,一个男人试图向旁人炫耀学识,“而现在的那座洛凡城,是后来的洛凡国王弗拉蒂斯新建的。
“弗拉蒂斯大王可了不得,他是第一个将洛凡王国的疆域成功扩张到整个南嘉连上的君主,当时大有统一嘉连平原的气势,现在那宾达尔可还差得远哩。”
“所以说,这洛凡王国,还是得在我们的手里才能真正重现辉煌!”
他们推开地下室的门,摇曳的烛光照不亮这个暗无天日的房间,他们发现首领已经坐在里头沉思良久,似乎来了好一段时间了。首领总是比他们来得更早,这让他们始终有着不少的压力。
两名来者向两旁望了望,人应该是来齐了,便连忙拉上椅子坐了下来。
首领免去了开头的寒暄,开门见山地讲述起来,“宾达尔那家伙啊……始终比我们快上一步。”
首领转过头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旁边的一人接着讲解。
“啊……是这样。我从洛凡城的兄弟那儿收到消息了,墨恪莱已经邀请宾达尔去参加自己的登基大典,并准备与宾达尔签订同盟协议。这回他们是真真要联手了……”
房内顿时议论纷纷,每个人的神色都有些紧张。
“好了好了,就这点事儿用得着慌张吗?曾经西尔拉克盛极一时的‘贺扎勒党’就因为害怕宾达尔跟伊克莫塔公国结盟而分崩离析……”首领摆摆手,众人便停歇下来,“想想我们转移到蒂尔妲城的目的是什么,还记着吗?!我们在这里经营多了多少年?”
“四年了,首领。”
“对!四年了。那蠢货国王根本料不着我们还有这么一手,也是时候给他再次展现我们的力量了!”
首领点了点另一侧的一名成员,“来,说说我们现在势力有多大,给大伙添点儿信心。”
“好的,首领。”那人翻出了卷轴,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笔记,“阿弗洛坦州是七年前洛凡-波什凯战争后设立的,其中一半的疆域来自于波什凯王国的割让,而宾达尔将原住于此的大批农民与西部州农民置换以加强对本州的控制,由于与波什凯王国直接接壤,又是波什凯的失地,阿弗洛坦州西北边境布置了大量边防军,建设了许多堡垒和防御设施……”
首领皱了皱眉,“谁让你掉书袋子了,说重点!别管别人咋样,就说咱光明党。”
“呃……好的……这四年来,咱们光明党在总顾问的指导下,主要在西部州和阿弗洛坦两州发展势力。由我们及盟友们掌握的白龙泉商会、恐鸟之眼商会和红色风信子商会已经垄断了两州总共约三分之二的农产品贸易。除此之外,我们已经与两州官府内近一半官吏取得了联系,这些官吏大多出身平民,虽是宾达尔给予的职务,但由于缺乏学识,缺乏大局思维,关注蝇头小利,非常容易收买……”
“好了好了,这就够了。”首领让他停了下来。
“……可是首领,这些事情对于我们夺回王国有什么意义呢?”有愣头青忽然问道。
首领额上暴出青筋,他略一呼吸后说道:“朽木啊!阿弗洛坦州和西部州是王国的两个农业大州,你知道粮食的意义吗?没粮食吃会饿死人!而我们掌握了两州的官、商、农,这不是力量是什么?现在,粮食想卖多少钱,还不是我们光明党说了算?而宾达尔的国库几年前就已经挥霍得差不多了,却还是坚持轻徭薄赋,两次加税都没加到农民头上。你看,这下他是要掏空国库花大价钱买粮食,还是打自己脸来加农民的税呢?”
屋内众人纷纷表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不少人还顺便夸赞首领实在英明。
“非要我讲得这么直白,唉。”尽管众人似乎是明白了,首领却依然很不满意。总顾问今天没有到场,能动脑袋的便只剩下他一人。不过,手下的这帮蠢货执行起来倒是颇为得力,还是值得信任的。
现在就看看宾达尔那厮怎么应对了。
自由贵族、新晋富商、平民官吏、叛逆暴民,还有他们这些代表着旧贵族与旧宗教势力的光明党,这么多的势力若是完全联手起来,足以让宾达尔成为光杆将军。
届时,王位就将唾手可得。
即使坐在阴凉的车内,盛夏炽热的阳光传递的热量也依然使得宾达尔满头大汗。七年来大多数外出的任务都交给苏玫去办,让宾达尔有些不好意思,成日待在王都也让自己的生活总有些沉闷,出来走走倒是让他畅快不少。
更何况这次的目的地是传说中的辉瓴帝国之都,千辉之城。
他望着面前高耸绵长的城墙,心中激动不已。墨恪莱已经派出不少大将、重臣来到城外迎接自己,更让自己有种颇受重视的感觉。
更令他惊喜的,是在城门处他就见到了新朋友。
“贤明正义的洛凡之王宾达尔陛下!”豪迈的北方大汉张开双臂,向自己走来。
宾达尔相信,任何看见墨恪莱风度之人都会被他折服。传闻其人待人有礼,一诺千金,心系万民,有勇有谋,这种非凡的气质从内而外满溢而出,只需看上一眼就能让人臣服。
“终于能跟您相见了,美德之王,元首墨恪莱陛下。”下了马车的宾达尔用夏拉语回应着,同时连忙上前与对方行礼、握手,双方都朗朗大笑起来。
“原本我应在宫廷之内静待您的到来,但一想到洛凡的贤王莅临小城我就实在激动不已,只好来到城门等候。若不是我还需筹办典礼,我本该亲自前往洛凡……”
“相比于洛凡蕞尔小国,北方联盟,不,如今戈斯莱亚联合王国的事务更为重要,您留守在千辉城是英明正确的决定。”
“不愧是统治有方的贤王,有您这样的朋友,我们定能让嘉连平原迎来新的辉煌。”
两人再次仰天大笑起来,而后有说有笑地进了城去。
墨恪莱给宾达尔安排了有着一线江景的舒适寝室。
千辉城的王宫就高高地伫立于大河岸边,从王宫的高堡处可以俯瞰苍生,让窗边的宾达尔有一种天下尽在我手的幻觉。
其东北方,是从西向东流淌的夏河与从北向南流淌的苍浪河的汇流之处,两条波涛汹涌的大河冲击到了一起,就如同两条巨蟒迎头相撞、互相纠缠,如此壮丽的风光在别处根本无法寻觅。汇流之后,两条巨蟒合并成一条,名为钥河的宽阔大河贯穿着嘉连平原向南流去,直至进入亚略海湾。
高堡王宫的西边与南边则是幅员广阔的城池,尽管千辉城内仍然是一副衰败不堪的景象,但单是这规模就足以令宾达尔欣羡不已。他相信经过墨恪莱的修复与发展之后,千辉城定能如它如雷贯耳的大名一样再次熠熠生辉。
当然,最值得关注的当属雄伟的魔法工程帝国大桥,若不是亲临此城,宾达尔也不敢相信人类真能建造这样伟大的建筑——大桥横跨夏河的南北两岸,连接着千辉城主城与北岸的北城区,大桥离河面的高度竟足以让巨大的船舰轻易通过,这超出了宾达尔对桥梁的认知。如今大桥上依然人来人往,充分展现了它远不只是用于观赏的花瓶,而是造福万民的民生实用工程。
当夜,墨恪莱毫不吝啬地以最高的规格宴饷宾达尔,一桌的山珍海味令宾达尔确信,对方已经掌握了联合王国内的巨大财富。不觉嫉妒之情油然而生。
他一下子便明白,为什么历史上那么多伟大的君王都以夺下千辉城为最高的荣耀,这座雄主海格罗尼亲手缔造的城市得天独厚,贯通嘉连平原东西南北,水路交通便利而发达,地处平原之势又让它得以放肆地扩张自己的规模。汇聚于此的人口与财富自然不可尽数。
原本宾达尔顺利夺下整个西塔维奥王国还在西北方向扩张了不少领土,已经感到非常满足,但此刻,他感到自己的野心正极度地膨胀。他希望能够在未来缔造一个真正的洛凡人的帝国,以实现古代洛凡雄主弗拉蒂斯的未竟事业。
另一方面,他也实在庆幸自己听从了苏玫的意见,率先与墨恪莱建立关系,并取得了对方的重大承诺。
“宾达尔陛下,元首的登基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
翌日早晨,有侍者来到寝室提醒自己,所用的语言竟是洛凡语而不是夏拉语。
他转头向门外望去,看见了一直勤勤恳恳地在暗处做出巨大贡献的“千目”。
“托瑞!是你!”
他离开可以观望景色的窗边,惊喜地迎了上去。尽管对方能够不断地更换衣着、发型甚至面部特征,但宾达尔总能认得出来。
托瑞也开怀地微笑起来,“陛下,这么多年了,我可终于见到您了。”
尽管自己非常擅长躲猫猫和窃取情报,但长期活在暗处的生活已经使得托瑞疲倦不堪,他盼望着有一日可以凭借自己的功劳到洛凡城中当上高官,不用过着三年之后又三年、年年担惊受怕的生活。他相信凭借自己建设间谍网的能力足以帮助苏玫殿下分担情报总管的工作。
但眼下他还要完成在北方联盟的最后一个任务。
“陛下,墨恪莱元首告诉我,由于目前千辉城中耳目众多,因此今夜他想跟您秘密会谈,商讨有关结盟的事宜。在那之前,我希望能提醒您一些要点。”
托瑞严肃地说道。
第七十章 千辉城阴谋
看起来已经颇为年迈的“万灵牧首”颤颤巍巍地端着盆子登上台阶。盆子上放置着精致的辉瓴帝冠以及金制的海格罗尼权杖。
千辉城高堡王宫的正殿深邃宽敞,数百扇窗户迎接着倾泻而来的夏日阳光,让正殿显得更为堂皇。
牧首穿着一身高领紫袍,领口后方的脖子上是一块火焰状的胎记。他的皮肤却苍白如同裸露的沙岩,一头黑发整齐地梳了起来。
大概已经没有人记得他活了多久,每过数十年,他都会更换自己的容貌。三十八年前,他就在这里以另一个面目,将王冠捧给当时把嘉连平原搅得天翻地覆的“恶王”赫伦卡。他“祝福”了那位卡威克莽夫,使得赫伦卡在接下来的两年迅速灭亡。
他只是没想到赫伦卡成功地逃出了千辉城去往了烈涯城。赫伦卡的到来致使烈涯城受到重创,间接帮助了二十年后的邪教徒突袭祆火,将噩梦带给世间。
眼前的雄主墨恪莱并不一样。尽管不少人恶意揣测,声称墨恪莱是伪善的僭主,之所以要装出一副将仁德布于天下的模样乃是为了收买人心,以实现其个人的野心。但牧首大人已经通过魔法对墨恪莱进行过观测——这是他们一族的其中一种强大的魔法——他充分相信让墨恪莱取得权柄将有利于祆火的重燃。
墨恪莱彬彬有礼地感谢了万灵牧首,而后伸出双手,捧住王冠。在场的贵宾们皆屏息凝视,在他将王冠戴到头上的那一刻,爆发了激烈的掌声。
墨恪莱拿起权杖,高高举起,背诵起夏拉人古老的格言,最后以洪亮的声音向众人宣布,戈斯莱亚联合王国在这历史性的一刻,正式成立!
礼乐一瞬响起,使现场的欢乐氛围渐抵顶峰。
“果真是英雄好汉。”宾达尔边鼓掌,边由衷赞叹起来。
位于他身旁的伊克莫塔的女大公颂芙策优雅地笑了笑,“您也不赖,宾达尔陛下。”
尽管颂芙策比自己大上好几岁,但容颜未老,还颇具风姿、气质不凡。束发、红唇和华丽的裙子也使得她在外貌上丝毫不逊色于任何年轻女郎。宾达尔在这位盟友的身旁不会感到拘束,反而深感舒适。
由于已经与洛凡建立了盟友关系,托瑞此前的密信说过墨恪莱承诺将不会以伊克莫塔、哲斯柯伊两国作为征伐的目标,这让两国的统治者感到幸运——如今嘉连平原上没有多少能抵挡墨恪莱锋刃的王公了。
戴上冠冕、取得权杖之后的墨恪莱如同君临天下的帝王一般高大,他立在王座之前,逐一接受各家王公贵族来到他的面前表达祝福。宾达尔注意到有一人神情冷淡,动作僵硬,他赐予墨恪莱的“祝福语”亦与众不同。
他说:“希望你配得上我的信任,墨恪莱元首。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享乐了,你应尽早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墨恪莱并未感到尴尬,他微微点头过后,走下台阶,到来者的面前,伸出右手。对方亦伸出手来,相握一刻。
根据此前雍菲奥带来的情报,宾达尔相信这人正是哈罗菲亚公爵嘉然。若是如此,那他们呈现出来的关系便不难理解——嘉然与墨恪莱原是平起平坐的盟友,但为了统一北方联盟,嘉然自愿放弃哈罗菲亚公国的独立性,使之成为联合王国的公爵领地,以实现北方夏拉人的大统一。
这背后定然存在着大量的条件,这也是嘉然劝告墨恪莱“承担自己的责任”的原因。
颂芙策向墨恪莱献上祝福时,墨恪莱再次走下王座,举起对方的手来亲吻。宾达尔随后前来,墨恪莱便没有走回去,他向宾达尔轻轻眨眼。
想起托瑞所言,宾达尔知道晚些才是真正说话的时候。他也眨了眨眼,而后献上颇为官方客套的祝福。
刚回到寝室时,宾达尔就听到敲门的声音。
这一回来的竟是颂芙策。
“颂芙策陛下。”宾达尔端端正正地行了礼。
“何必这么客套呀,”颂芙策表现得似乎相当轻松,“其实我没想到今天来的是你而不是你的妻子。离晚宴还有点时间,要不要跟我约个会,到城里逛逛?”
心想着现在确实没有别的事做,又不好拒绝对方,宾达尔便答应下来。
“我们就这么穿出去很危险哦,我找来了千辉城商人的衣裳,这样到城里去会比较放松。”
颂芙策唤来侍女给自己带来了一套相当朴素但干净整洁的衣服,而后便各自回房内更衣了。宾达尔与带来的贴身御法师帕扎曼以及侍卫们交代过后,便出了城堡,他看见已经等候在那的颂芙策,尽管身着朴素却依然大方美丽,恍惚间有种看见了姐姐的感觉。
他微笑着迎上前去,对方竟直接挽起了自己的胳膊便往外走,双方的侍卫也都穿着布衣跟随在后方。两人穿过大街小巷,寻访了不少千辉城中历史著名之地,包括宾达尔希望能近距离瞻仰的帝国大桥。
“我没有想到您是这么……随和的人。”宾达尔望着城中熙熙攘攘的街道说道。
“是嘛,在安诺利莎城的时候你就没发现吗?”
宾达尔摇摇头。
“唉,毕竟在家里每个人都盯着我的举止,我的父亲生前一直都严格地要求我,我的丈夫也是个死板的家伙。我觉得自己就像冒险家弥莉尔年轻的时候那样,贪玩的天性总是被压制着,人人都只要求你做个端庄的公主。”
颂芙策嬉笑道,吐了吐舌头。“不知道为什么,在你面前我就会感觉莫名的放松,所以当时我都不用怎么犹豫就决定跟你结盟。他们都嫌我太随便了。”
宾达尔依然有些尴尬,挠了挠头。“天色好像不早了,我们回宫里吧。”
颂芙策的脸上一阵失望的神情一闪而过,她摆出甜美的笑容,应承了宾达尔。“今天我很开心,谢谢你。对了,你的夏拉语进步很大呢。”
回到高堡王宫的时候,颂芙策便松开了手,又恢复成一副颇具威严的女王模样。宾达尔心中既有些佩服,又有些为她感到心酸。
晚宴上,宾达尔在墨恪莱的指引下逐一认识了联合王国的各家公侯,末了却发现几乎一个都记不住。他只在余光中注意到颂芙策用完餐后就离开了现场,没有逗留下去。他正想追出去时,有侍者靠到他的身旁,略微张望,而后宾达尔便感到手上被塞进了一张纸条。
他向旁人致意之后便也离席,找到一个有烛光的地方勉强认清了上面的字:“午夜,流云厅——墨”
很快他就明白了纸条上的意思。当晚,他便在寝室当中阅读借来的书籍而没有睡去。直至夜深人静之时,他换好衣服,出了门。走道上的侍卫都只是轻轻向他点头致意,而没有问他去处。
流云厅是城堡当中四大厅堂之一,托瑞在早先时候已经告诉了他前去的路线。因而这时宾达尔没有用多长时间他便找到了它。守着厅门的侍卫小声地道了欢迎,请他直接推门进去。
“宾达尔陛下,您来了。”坐在大桌旁的墨恪莱衣着轻便,见到宾达尔便马上起身迎接。宾达尔也向对方行了礼。
“与您的会谈,我盼望很久了。”
墨恪莱点了点头,“我也是如此。请坐,在这里说话我们不用拘束。”
在墨恪莱的指引下,宾达尔坐到桌上,这才发现对方一直在端详的是桌上的一张大幅的地图,上面用不同的颜料划上了许多不同的细线,似乎是在标示着疆域的变化,洛凡王国的那一块,对方也很小心地勘了界。
“墨恪莱陛下,关于我们结盟一事,其实我已经拟好了不少条款,这里只需您过过目,修改所有你不满意的地方,再加上您想要提出的条件就可以了。”宾达尔取出一份长长的卷轴递给了对方。
这是一份凝聚了苏玫、托瑞和许多人心血的协议草案。
墨恪莱满脸笑意地扫了一眼卷轴,直接便取来了笔,签上了字。
“墨恪莱陛下,这……”宾达尔有些讶异。
对方只是拍拍他的肩,“我信任于您,我的朋友。这里签字代表着我的诚意,当然,明天我们还得签署正式的条款,我想我也不需要太多犹豫。”
宾达尔望着对方尽管并不老但也有些沧桑的脸庞,仍然显得相当英气。他心想若是洛嘉活到此时,大概也会成为这样的伟大君王吧。
“我们真正要对付的事,不在纸内,而在纸外。”墨恪莱的神情严肃起来,“祆火,雪民,邪兽,邪教,以及嘉连平原另外两个大势力以及一些小势力。”
宾达尔知道对方在谈论着什么,“汉克兰塔王国和梅尔泽教国。”
墨恪莱点头认可了双方的默契。“您知道我打出的口号,我希望将夏拉人统一在同一个王国之中,这是戈斯莱亚联合王国的立国之本。但是,除了梅尔泽教国以外,嘉连平原还剩着不少统治着夏拉人的王公,而我最关心的,便是这里。若您想取,我便不会派大军攻夺;若您不取,我将不会坐视愚钝波什凯人糟蹋这座圣城。祆火正是在他们的手中惨遭熄灭。”
墨恪莱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处,上面原本画着一个火焰的图形,却又打上了一个大叉。
宾达尔心领神会,“既然您已经草签了协议,那我们便已经是盟友了,我可以不瞒着您,七年前我与波什凯人签订的和约里包含了十五年的停战条款,尽管我们都知道这没有什么约束力。除此之外,烈涯城并非洛凡人的生活之地,祆火又已长期熄灭,夺取烈涯城,除了削弱波什凯王国以外,对我而言没有太大的意义。我的野心并不在夏河的对岸。”
“痛快,我的朋友。”墨恪莱畅快地大笑起来,“不知道您有没有察觉到,属于封建制度的时代正渐渐过去,新的潮流正在到来……波什凯王国已经穷途末路了,年轻的新王叶尔嘉勒胸无点墨,自大而猖狂,我们应当从他的手里解救苍生。
“唯有统一的力量,才能够对付祆火熄灭带来的重大威胁,甚至有可能让祆火得以重燃。如繁星般众多的公侯只能看清眼前的蝇头小利,使得人与人之间的争斗纷乱不休,他们对人类的共同福祉却视而不见,这曾经令我感到无比痛心。”
墨恪莱指向地图的手指向下移动,“您是否想要遵守停战协议都不要紧,您大可放心的是,夏河以南的土地,我不取一分一毫。这是我对您的承诺。”
宾达尔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阴笑。
第七十一章 血泪上书
听完财政大臣巴瑟尼的汇报,苏玫王后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如今宾达尔远在千辉城,每当宾达尔离开洛凡的时候,便由苏玫坐镇星花王宫主持日常事务。她戴上了代表着王后的冠冕,穿上了华丽的衣袍,盘好了头发,端庄地坐在正殿的王座之上。不同于比较随性的宾达尔,苏玫认为既然是统治者,适当的礼仪还是应当遵循的。
她低下头沉思了片刻。“这样吧,巴瑟尼先生,你再专门整理一下王国七年来储备粮方面的开支情况。”
巴瑟尼领命行礼。
翌日苏玫收到巴瑟尼整理好的单项报告之后皱起了眉头。
“这就是蛀空国库的灰蝻!”苏玫小声地抱怨起来。
巴瑟尼挠了挠头。“由于我们向农民承诺了低税政策,王国粮仓中粮食的主要来源便是购买,刚开始的时候是直接向各村采购,效率很低,后来各家商会接过了这个活儿……”
“这就是价格越来越高的原因。”苏玫断言道,“等宾达尔陛下回来了,我们得解决这个问题,不然国库将会再次面临赤字。等待我们的局面就是要么缺钱,要么缺粮……”
苏玫叹了口气。
幸而宾达尔没有多久便回到了洛凡。
原本千辉城一游时兴高采烈的宾达尔马上被卷入到新的烦恼之中,这让他颇为不悦。
“按照巴瑟尼的理论,出售同样商品的商会存在竞争,为了争夺客源,往往会把价格降低。这也是我们以往鼓励商会发展的原因……”宾达尔疑惑起来。
“但是粮食不是一般的商品,粮食是人们赖以生存的必需品。”苏玫打断了宾达尔的话。
“你说的没错,”宾达尔抿了抿嘴,“所以我想,我们应当绕开商会,直接向农民征粮,这样才能让我们获得粮食的同时减少支出、避免赤字。”
尽管这样的结论也在苏玫的意料之中,苏玫还是希望提醒宾达尔,“但是您七年前向农民承诺了轻徭薄赋……”
宾达尔摆了摆手,“七年来我们已经经历过两次加税了,两次都没有加到农民的头上。轻徭薄赋是因为王国更替时需要休养生息,如今国内外的战争都已平息,我们应当开始集中财富和力量,使王国能够积攒国力,这样才能让国王拥有真正的威严,不至于成为任由反对者欺负的软柿子。”
苏玫知道三年半前庆典的意外造成的心理阴影依然留在宾达尔的心中,这也是他制定了“不敬罪”、“叛国罪”两大罪名的直接原因。“然而起义的时候,你跟我说,人心才是最宝贵的资源。而朝令夕改是最容易引发不满的……要不,我亲自去向农民们解释解释吧,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交出粮食。”
出乎苏玫意料的是,宾达尔竟摆出一副鄙夷的神情,“农民的数量比商人多了几十上百倍,以你一人之力,怎么可能将这么广大的农村全部走访一遍?那样的话加税怕是要到十年后才能执行了。这样就可以了:若有人不满,就给他定上不敬罪,加以刑罚,他自然就懂得要尊重国王!”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宾达尔?”苏玫有些担忧地望着对方的双眸,对方的眼神却也的确是相当坚定。宾达尔转过头来望向她,才有了些许柔情。
“你知道我在千辉城见到了什么吗?我见到了荣耀、财富、威严和伟大。墨恪莱篡夺了大公之位,杀伐果断,劳民伤财,但他依然以美德而著名于世。只因他并不是迂腐的老好人,而是有谋有略的智者。
“我们没有经历过贵族家庭的教育,没有过任何统治的经验,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凭借着直觉施政,我们以为亲民的作风、放任的政策是好的,结果便是这个王国尊卑无序。这样真的好吗?我们集中财富也不是为了我们自己享乐,而是要建立更强大、更安定、更有秩序的王国,我们的军队和法师可以保护农民和商人免受伤害,最终得益的,还是这千千万万的平民。”
苏玫深深地呼吸着,“尽管我还不能理解,但既然你已经有这样的决心了,那我能做的,便是支持我的国王。”
宾达尔终于露出了笑容,他将苏玫搂到了自己的身边。
他曾开拓了平民向国王提交意见的渠道,江心岛市政厅和各州总督府始终欢迎臣民上书——这可是西塔维奥时期平民所不可想象的事情,即便已经有了集中力量的野心,他依然自认自己始终是嘉连平原上最亲民的国王。
但是一份关键的上书却没能抵达西部州欣特慕尔镇总督府。
几位农民声泪俱下地请了一位识字的民间贤者,求他帮他们写了一份诉苦的报告——他们痛斥地方官吏滥用公权,利用定义不明的不敬罪随意定罪并处罚了多位“得罪”了官吏的乡亲,这事已经引发数个村庄的民愤了,他们深感绝望,希望请蒂尔佐总督主持公道,严惩滥用职权之徒!
年迈的贤者没有想到,这些原先也不过是出身平民的官吏竟如此猖狂,手头有了那一点权力就公报私仇。
写完了卷轴之后,他急急忙忙地跑到隔壁村,召来了一辆属于红色风信子商会的马车,打算连夜赶往欣特慕尔镇。
“老人家,上首府干嘛去呐?您是有儿子在那高就吗?”路上,车夫试图跟贤者搭话。
贤者摇摇头,叹了口气,“唉,如果是我家孩子当上了小吏就自以为高人一等,那我得把他腿都打断喽!”
车夫更加好奇了,“听起来,您好像是遇到了不公啊?”
“倒不是我自己,而是那些可怜的乡亲们哪!大家都不过是勤勤恳恳种地之人,哪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那帮子小吏,结果,可怜他们一个个都被定了个不知所云的‘不敬罪’,被打得皮开肉绽,现在都不能下地干活了,惨哪!”
“所以……您老是上总督府处去告状的嘛?”
贤者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份已经封好的卷轴,“这里头写的,可都是乡亲们的血泪!现在只有蒂尔佐总督大人才能救咱们于水火之中了,我们必须让他认识到,总督府底下竟有那么多狐假虎威的恶徒!”
车夫隐蔽地笑了笑,而后继续跟贤者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入夜时,他们来到一个村镇,车夫给安排了自家商会的旅馆让贤者休息,随后便叫来了旅馆中的同伴……
当贤者最终抵达欣特慕尔呈交了卷轴,他不会想到自己上交的卷轴里写是什么内容。
但光明党的首领知道。
“看吧!那无能的国王又搞出事儿了!”
他朝同伴们喊道,他们则纷纷祝贺首领逮着了机会。
“哼,这回算你们有眼光,还知道这算个机会。眼下快到收获季了,我又听闻宾达尔已经打算向农民加征实物税,尽管未必就会让农民们过不下去,但人心嘛,总是愚昧的,火都是煽起来的……嗯,你们知道啥叫‘借刀杀人’吧。”
懵圈的同伙们纷纷试图掩饰自己的不解,陆陆续续地喊着:“首领英明!”
首领看着只会附和自己的众人,又好气又好笑。
安排好了各人的任务,首领便让大家散去了,而他自己则留在地下室中继续着自己的思考。
“宾达尔果然就是个菜鸟国王……”首领喃喃着。这么别扭的行政系统也亏宾达尔能建得起来,既没有真正打破贵族封建制,又不能真正有效地集中权力,这便是各种反对势力得以野蛮生长的原因。
即便是出身于底层,宾达尔却不能真正运用智慧去体察民情,简直可以说活得比过去的尼契塔贵族老爷还要老爷。首领不自觉笑了起来……
秋雨之中,一位佝偻的农民忍着背上撕裂一般的疼痛,缓缓地走回了家。
眼看村外的田地已经纷纷成熟,自己这个鬼样,又如何能够下地去收获?赶不上的话,便只会让谷子被风吹雨打,都烂在地里了。他不自觉叹了口气。
前几天总督府派来官员,宣布要增收农业实物税,原先收成之后多余出来可以卖给各家商会的部分粮食,从今年开始必须上缴给总督,再由总督分一部分交给王都,以满足王国粮仓的储备需求。
他不知道总督啊粮仓啊怎么分配怎么储备什么的,他搞不懂那些复杂的概念,他只知道眼下很可能难以得到足够的收成去交税。别说多余出来卖给商会了,留给自家的都捉襟见肘。
他直摇头,进了屋。
傍晚时分,一些男人趁着短暂的晴天到村头唠了会儿嗑。
“这下可惨了……这季的收成本来就不算大丰收,村里几个男丁还因为那啥‘不敬罪’挨了毒打,已经地都下不了了,怕是有不少谷子要烂在地里。今年我们怎么交得上要加收的税哪……”
“就是啊!打在咱们身上,还要抢咱们粮食,说好的轻徭薄赋呢?好不容易过了几年轻松快活的日子,卖给商会还能赚点小钱,可以从商会那儿买点儿好东西改善生活,现在又要回到尼契塔老爷们管着的时候了吗?”
“轻轻轻,轻个屁咧,这几年那些新上位的官爷们搜刮得还少吗?亏他们原本跟咱一样也是老农或是匠人,谁知当个小官儿,就比以往的贵族老爷还凶哪!”
一个看起来皮肤不像旁人那般粗糙的男人插进了话:“所以说啊,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呀!宾达尔他不就是造反造出来的国王吗,他能造反,咱也能造!让他甭想随便就收走属于咱自己的东西!”
众人纷纷望向了这人,昏暗的阳光下却看不太清,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不是本村的人。
这人见众人意料之中的反应,继续说着:“甭慌,隔壁好几个村子咱都已经打点好了,大家就一起联手拒绝交税,那些官爷们又能奈我们何?要是总督敢派兵来打,咱也有武器交给大家,足以保护自己,死不了人的!把总督和国王给吓唬吓唬,今年就不加税了,天杀的‘不敬罪’给废除了,这事就成喽!”
其他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一场轻易被煽动起来的火迅速燎原。
没过多久,宾达尔便收到了总督蒂尔佐发来的紧急报告,大吃一惊——
西部州一共二十三个村庄联合暴力抗税,皆拿起武器驱逐前去收税的税务官,其中致使三人死亡……
第七十二章 并不艰难的平叛
塔萨秋骑着马缓缓地带领着大军行进。
秋雨依然淅淅沥沥地下着,青桃将士们的心情也都不太好受。
前往西部州的路上,塔萨秋路过“洛嘉林地”时,仿佛看见了匍在树上的洛嘉正紧张地等待着来人,并试图刺杀路过此地的将军。那时候,他们“青年军”还在为洛凡人民而战,如今却要在战争之中对付洛凡人民。
塔萨秋哀叹着,惴惴不安地走出了林地。
西部州的总督蒂尔佐早已经在欣特慕尔镇迎接青桃大军。听宾达尔陛下说,几年前他与艾妮卡来西部考察邪兽防线的建立情况时,欣特慕尔镇呈现出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如今,这个城镇也的确有了些许规模,在农村地区和森林地区广大的西部州,足以称得上是最繁华的镇子了。
蒂尔佐与江岸州总督利弗纽尔有着相似的能力,并凭此得到了宾达尔的任命,然而他的性格却更倾向于将喜怒写在脸上。塔萨秋到来之后,蒂尔佐一直忧心忡忡地拉着他诉说着自己的不安。
塔萨秋听起来却觉得对方想说的是:“我这总督的职位还保不保得住啊……”
权力让每个人都变了啊。
曾经塔萨秋搞不懂贵族制度当中的国王、公侯与人民之间都是什么关系,如今似乎有点明了——人是因为坐上了那样的位置而成为了那样的人。
但无论如何,身为王**事总管、卫军总将领,他必须摆平这次的叛乱。
没有在欣特慕尔镇过多停留,青桃军与当地卫军合并后,稍作休整便出发前往抗税的二十三村,总督蒂尔佐亦跟随督战。
“就是那儿了!”蒂尔佐遥遥地指着。
塔萨秋放眼望去,前方的一座前哨村庄都已经在进村的路上设立了诸多路障,村外的农田大多已经完成了收割,想必村中的粮仓已经存放好了丰收的成果。
“今年农业收成情况看起来不赖?”
蒂尔佐摇摇头,“本应是这样的,今年风调雨顺,没有经历过大旱、涝灾或者虫灾,邪兽也都被陛下建立的防线挡在森林里头没法过来作乱。但是我听闻有些村庄好像劳动力不足,很多粮食都来不及收割……”
“看这农田,就算不能及时全部收割,也足以上交今年加征的部分吧?”
“唔……可能是这样。其实吧,我通过蛛丝马迹了解到了一点,这些村子喜欢囤粮的原因在于卖给商会可以让他们赚得更多的钱,但上交王国的话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我个人不是很懂经济,只知道抗税就相当于不承认他们的统治者,而形成事实上的独立——这样的存在可以称为‘国中之国’。他们为了一己私利就不把宾达尔陛下放在眼里,这,可是叛国罪。”
听了塔萨秋的话,蒂尔佐一哆嗦。他深知叛国罪在当今的王国之中是一桩严重的罪行,若是统治者心狠手辣,足以将他们统统处死。
但是塔萨秋的脸色却不像他的话语那般坚定。
“我不愿意对他们痛下杀手,毕竟他们都是洛凡的臣民。我希望他们能够主动投降。”
塔萨秋转过头望了望正在毛毛细雨当中发着抖的总督,有些轻蔑地笑了起来。“不用害怕,就由我去说服他们吧。”
他御马向前,走近村头,来到了路障的前方。他感觉这寂静的村里已经草木皆兵,浓重的杀气扑面而来。
“我是洛凡王国青桃军将军塔萨秋·舒尔多克,奉陛下宾达尔之命来此剿灭暴力抗税的叛乱分子!但是,国王陛下仁慈而亲民,我们都不希望看到流血遍地的惨状。只要你们交出武器、放弃抵抗,我将会说服国王饶恕你们的罪行!”
尽管他知道村中必定有人,但半晌都没有回应他的呼喊。
他再一次高声重复了自己的话。
就在塔萨秋犹豫着是否要派军进村的时候,一枝粗糙的箭矢嗖的一声在他耳边穿过,落在了后方的土地上,溅出了一些泥土。塔萨秋莫名就感到了激怒,他立即掉转马头,回到大军阵前。
“村里的愚夫们拒绝了我的好意,我们必须清剿这一叛国之村!”
略一呼吸后他又马上说道:“老人、妇女、儿童以及没有拿着武器抵抗的,留下活口。”
他拔出剑,指着村庄的方向,高喊着:“进攻!”
“杀啊!”将士们迅速出击,涌向村庄。
不出所料,寂静无声的村子一瞬间冒出了大批武装分子,七零八落的箭矢从村内洒出射向大军,然而并未能造成多少伤亡;青桃军甚至能从容地清理着各类路障,很快就涌进了村内。
男丁们纷纷从村巷中跑了出来,乒乒乓乓的兵器撞击声一时间传遍了全村,火星、细雨与鲜血纷纷溅出——
农民们根本打不过经过长期训练的职业军人。
不出数刻钟的时间,第一个村子便被平定了下来,幸存的人陆陆续续丢下武器,高举双手放弃抵抗。
只消两天的时间,十个村庄就接连被青桃军攻陷。被俘虏的农民反抗者纷纷被押到了欣特慕尔镇关押起来,等待着宾达尔陛下的最终审判。
塔萨秋看到蒂尔佐总督已经生出了喜悦之情。
但是第三天的情况出乎了大家的所料——在冲入村庄、短兵相接的同时,竟不断地有电光骤然闪过,令青桃士兵应声倒地。
“有法师!”有士兵喊道。
青桃军瞬间变得谨慎起来。
“剑士队听令!举起盾走在前方!”塔萨秋果断下令,大军立即转换阵形,举着盾的士兵连成一条线顶在了最前方。
更换阵形之后,飞来电光的频率果然马上就降低了,但仍在一束一束地砸向他们,有的电光被盾牌挡住,使盾如同被烧焦一般。偶尔有几束绕过了盾牌,击中了步兵,依然造成了伤亡。
“不要乱,继续进逼!”
塔萨秋转过头,命令弓箭手们向步兵的前方射击,很快就使得不少反抗者中箭倒地。
依然在不断袭来的电光却给了反抗者信心,使他们没有因伤亡而溃退。
“骑兵队,跟我来。”塔萨秋驾起马,试图绕过正面战线,很快便找到了村庄的侧面入口,一些反抗者见到骑兵后吓了一跳,手中的剑和矛都差点落地。塔萨秋看到这些守着侧方的反抗者的背后,一名穿着布衣的中年男子在不断地施展法术,神情相当专注。其人所站立的位置大概能清晰地看到正面战线的对阵双方,因而能够精准地将流光矢一道道地甩在青桃士兵身上。
这样的水平已经足以成为红袍法师了。
他立即唤人取来弓箭,搭箭后将弦拉满,而后举着弓箭缓缓向上方移动,眼睛微微眯起。朦胧的小雨垂直地落着,一滴一滴地打在泥土与小草上。这意味着这一刻这里没有起风。
守卫侧面的反抗者立即明白了他的意图,转过身向那名法师奔跑,边跑着边大叫,试图提醒法师逃跑。
但箭矢一瞬离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超过了守卫者,刷的一下稳稳地落到了法师的腰上。塔萨秋看到血液从法师的衣袍中溅了出来,而法师则应声跌倒,所施展的法术就此戛然而止。
他还看到守卫者的动作表现出来的惊慌,他们连忙跑到了法师的身边。
“越过路障,杀进去!”塔萨秋命人收好弓箭,拔出长剑,纵马冲击村庄的侧面!
正面战线没有了法师的法术掩护,反抗者也立即溃败下来。剑士们纷纷亮出长剑,奋勇地向前冲锋拼杀,只消数息时间,便使得多名反抗者人头落地……
接下来的战斗,便如同先前的十个村庄一样以一方碾压一方的局势而完结。
当塔萨秋进入到村子的中央时,只感到阵阵遗憾——他没能活捉到那名法师,问清楚其来头。
身旁的将士却似乎不太懂得他的用心。
“将军,您的箭术实在太神勇了!”
“这么远的距离,大概只有您和督军大人才能够做到一箭杀敌!”
听着手下们的赞叹,塔萨秋却有些尴尬。实际上他原本希望击中的是法师的手臂,但这样的目标在这么远的距离里基本上是不可能击中的——除非是督军、神箭手努奇汉察。
“这法师的尸体给我好好保存,立即转送到洛凡,让莎克希尔大人辨认下是不是属于我们王国的御法师。”塔萨秋下令道。
剩下的村庄再无抵抗之力,不出半个月的时间接连向塔萨秋投降认罪,蒂尔佐立即安排税务官前来收缴今年应收的实物税,这时他已经大喜过望,原本紧张的脸庞放松了下来,仿佛如同南嘉连传说中的“笑面神”一般。
踏入这个西部州最西端的村子便意味着此次叛乱已经彻底被平定了,塔萨秋也久违地体验到了少许“胜利”的喜悦——自从与汉克兰塔的战争之后,青桃军已经多年没有经历过实战了。但他也同样不希望未来只能以平叛的方式来提供实战锻炼的机会,他要做的,是与督军一起,像哈涅赫那样重视起王国卫军的日常训练,以应对王国未来可能的敌人。
一丝阳光穿透了云层,让深秋之下有些寒冷的青桃将士感到了些许温暖。曦光落在草地、沼泽与森林之上,使王国的风光终于可爱起来。塔萨秋望向远方的饕餮森林,仿佛见到了森林之中有一名身着红袍的女子行走其中,其身材矮小,大概是一名少女。
但一眨眼,那个身影却又消失不见。
雪花尚未落下的时节,女术士也完成了回归之前的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西部的邪兽防线是她首先缔造出来的防线,国王陛下曾亲自与她来到这儿考察。利用两年前学会的潜夜术以及自己对王国地理的熟知,她能够以一人之力轻松地穿梭在整个洛凡王国的乡野地区而不被任何人发现。
她听闻一些农村的愚民竟妄图对宾达尔陛下发起反抗,她看见塔萨秋轻松地击溃了反抗者,她知道陛下对王国的掌控力也在不断地上升。她感到万分欣慰。
她向塔萨秋寄以遥远的微笑,对方大概是看不见的。
但他们可以在洛凡城里再会。
第七十三章 新的任命状
一份接一份的战报被接连发回到洛凡城,跟着战报来的竟然还有一名法师的尸体。
得到消息的莎克希尔立即取出御法师名册前来查验,她并没有在名册上查找到与这名法师有关的任何信息,便向宾达尔摇了摇头。
“那这个人是怎么来的,是自己摸索出来的法术吗?还是说……他是一名邪教徒?”
宾达尔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国内要面对多少个势力的敌人了。
身着尊贵的紫红色法师袍、身材成熟丰满的莎克希尔放下了名册,稍一沉思,“根据战报的记录,他的作战方式不像是野路子练出来的。从王国最早的作战记录来看,他的作战方式很像光明御法,我怀疑……他是西塔维奥时期的御法师。”
“……西塔维奥的御法师?!”这个猜测似乎有点超出宾达尔的预料。
听闻消息的苏玫也来到宾达尔的身旁,查看法师的尸体。“陛下您近年来招募的法师学徒大多来自于城市,出身农村的人想要应召从师也得前往各大城市,照理来说确实不应该存在野路子出身的法师。我觉得莎克希尔女士的判断很可能是对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继续说道,“我更关心另一件事……根据塔萨秋的汇报,不少村庄收成的粮食是完全充足的,即使向他们加征实物税也远不会使他们过不下去。实际上,若将粮食卖给商会可以换来钱和物资,上交给王国则什么都得不到,多半是有人用这样的理由去煽动他们。”
“所以说,商会里头也存在叛国者?”
“按我对商人们的了解,单纯从买卖的角度去分析的话,商会没有理由公然与王国作对,恐怕真正的叛国者不仅是处在农民的背后,更是处在商会的背后。”
宾达尔点了点头,“我大概能猜出来这些真正的反叛势力最可能的来源了。被放逐到汉克兰塔王国的,远不是全部。无论如何,现在先召回托瑞,他为王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也有着我们当前最急缺的能力。让他来分担你的工作再好不过了。”
苏玫表示同意。
正想要散去时,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他们讨论的莎克希尔开口说道,“陛下……虽然我并不负责内政和经济方面,但我发现了塔萨秋将军的汇报中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点,不知道……”
宾达尔笑了笑,“但说无妨。你是我的首席御法师,你也有权利发表自己的意见。”
得到许可的莎克希尔便放心说道:“塔萨秋将军和蒂尔佐总督提到说这些叛乱的农村出现了劳动力短缺的现象,导致在收获季来不及收割成熟的谷物,这是他们发起叛乱的原因之一。我不知道户籍统计上有没有体现出来,但农村劳动力与他们种植的农田规模不成比例就显得很有蹊跷。”
苏玫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之前也发现了这点,哈……不愧是莎克希尔姐姐。”她转过头向紧皱眉头的宾达尔说道:“想来,恐怕反叛势力在西部州的渗透已经远超我们的想象了……”
宾达尔无奈地点点头。
又一年的雪花飘落,宣告着洛凡迎来了祆火熄灭之后的第十七个冬天。
托瑞终于盼到这一日。早晨他理了一个最为精神的发型,穿戴得颇为正式之后,再套上了厚厚的棉袄,万分期待地出了家门。两次经过桥梁后,便踏入了城门大开的星花王宫。
这一座占据了整座河心小岛的王宫内部极为舒适,建筑分散着分布而不显拥挤,前院花园提供了开阔敞亮的空间,使统治者能够在王宫之中欣赏美景。托瑞看到卫兵们已经列着队欢迎着他的到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进入辉煌无比的正殿当中时,他感觉就如同走入温热的天国一般,外头的寒气被抵挡在外,他的心情也愈发热烈起来。他脱下棉袄交给了侍者。正前方,他见到王座之上端座着的宾达尔陛下以及坐在他身旁的苏玫殿下。大殿两侧的台子上则是两排相对的座椅,王国的各个重臣皆已入座。
玻璃天顶使殿外的光线挥洒而入,殿内的火炉与火炬既提供了温暖,又进而将大殿照得通亮。在这样的宫殿之中,也难怪尼契塔人会诚心信仰所谓的“光明之神”。
他径直走到宾达尔的前方,单膝下跪,“陛下!”
宾达尔与苏玫都满意地笑着,宾达尔站起身来,“你已经在过去的七年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托瑞,你成功潜入汉克兰塔王国与北方联盟,在当地建立有效的情报网络,帮助王国完成了许许多多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以说你为洛凡王国的安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现在,我要将更大的责任交付于你。”
宾达尔举起了权杖,高声宣布:“我在此正式任命托瑞为王国新任的情报总管。鉴于这一职位的特殊性,这项任命将不会对外公布,各位大臣也须谨记保守王国的机密!”
侍者端来一个盘子,宾达尔走下王座,扶起托瑞,拿起盘子中端放着的精致匕首——这是情报总管的象征——郑重地交给了对方。
“托瑞大人,很抱歉我们没有多少时间来庆祝你的晋升,我要马上将一个艰巨的任命交给你去完成,我充分相信你的能力。”
托瑞双手托着礼仪匕首,闭眼片刻,而后以最为自信的眼神望向国王,“请您放心,陛下,揪出活在暗处的叛党是我应尽的职责。没有人能够躲得过‘千目’的监视。”
翌日,王国新任情报总管便轻装出行,在尚未大雪纷飞的时节赶往欣特慕尔。那里依然收押着二十三村叛乱中被活捉的反抗者,若不是苏玫的阻止,宾达尔很可能就由于激动的情绪而下令将他们全部处死。
托瑞特地向苏玫殿下表达了感谢,毕竟从活人口中套出信息比死人要容易太多了。
西部州总督府中,总督蒂尔佐为他安排了舒适的寝室和专用办公室。他边烤着火,边伏案书写着自己的笔记,试图整理目前的信息——
宾达尔陛下的敌人与潜在敌人:
外部——波什凯王国、汉克兰塔王国(皆已经历战争,目前处于停战期)
内部——邪兽(艾妮卡建立的防线已经完全足以抵挡)、邪教徒(艾妮卡调查失败并失踪至今)、叛党(成分待查,目前已露头的:城市暴民、抗税农民)
“所以,现在的敌人只有邪教徒和叛党这两个潜藏在黑暗当中的大势力。他们会不会是同一伙人,仍需要深入的调查……”
面对着仍留着大片空白的卷轴,托瑞开始深思起来。
类似于墨恪莱以美德而著称,宾达尔陛下“亲民”的名声实际上也早已远扬,为他赢得了国内外的声望。以“洛凡属于洛凡人”的口号起义的宾达尔从一开始就得到了广泛的支持,洛凡众多平民在他的领导下打破了尼契塔封建贵族的压制与宗教压迫,多年来王国也轻徭薄赋,历经三次加税仍未达到西塔维奥王国的剥削程度,以他们自己的意愿是没有理由以死反抗的。
苏玫殿下的判断非常准确——这些叛乱行为的背后存在着真正的叛党,他们已经暗中积累了大量的力量,要么花钱收买,要么采取阴谋手段将人逼至困境,以此煽动着普通的百姓成为暴民。
现在被关押着的农民不会有多少脑子,托瑞已经准备好了一整套审讯手段。
半个月后,宾达尔便收到了西部州传来的信函。
“陛下,托瑞大人是怎么说的?”听闻有托瑞的消息,苏玫也马上来到文书殿,坐在宾达尔的旁边,凑在一起更加暖和些。
“……他建议我立即取消‘不敬罪’,取消言论管制,主动听取民意,而不是等着百姓上书。”
两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有侍者匆匆忙忙地来到殿内,呈上了另一封加密的信函。
“原来是因为少了另一封信,让他的来信显得没头没尾的。”苏玫起身把加密信接了过来,递给宾达尔。
宾达尔连忙拆了信朗读起来:“收获季缺少劳动力的原因,正是一些基层官吏滥用职权,公报私仇,有意在农忙时节利用‘不敬罪’欺压他们自认为的仇家,严厉的体罚使得农民短期内无法下地劳动。叛乱之前,这样的行径已经引发了西部州多个村庄的民愤,但他们勇敢的上书却没有收到任何回音。这些事实我已经通过审讯进行了确认。
“根据这些事实不难推测,是真正的叛党截走了上书,使得陛下无法明察。这些叛党拥有相当良好的情报意识——这是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战争。我恳请陛下为我调来至少三名繁星使者前来欣特慕尔以协助调查。”
苏玫张大了口,深感惊讶。“需要繁星使者……”
“果真就如同艾妮卡跟我说过的那样,”宾达尔叹息着,“草蟑定律——只要发现一只草蟑,就说明这间屋子里还藏着上百只。这群叛党果然没有那么简单。实际上,我们也正是那样起家的,但我不会犯下跟西塔维奥王国同样的错误,将王位又拱手让回给他们。”
宾达尔立即起身,“我这就去找赫洛姆。”
回到寝殿更换上简单朴素的衣裳后,宾达尔叫上贴身御法师帕扎曼与两名贴身侍卫一起走出王宫,不用多久便到达了东城区“巡夜神殿”——大主教伦德和赫洛姆用多年的时间向人们展现神迹,使人们相信他们正是神明的使者,由此已经基本完成了对洛凡城人民的宣教,原本的守夜神殿便也得以顺势改名。
“赫洛姆,你在不在?”推开神殿大门,宾达尔开门见山地喊道。
有留守神殿的教士见了宾达尔纷纷行礼,又告诉他赫洛姆先生不在此处。宾达尔注意到有一人向自己眨了眨眼。
他心领神会,让亲卫们在神殿里等着,独自走到神殿后院。这里冷清而寒凉,赫洛姆打理的植物都沾上了不少雪花,这么看去,外面的天地与后院的小世界皆银装素裹,相映成趣。宾达尔略一哆嗦,很快摸索到了打开地下室入口的机关。这么多年了,这个密室的机关仍然没有变过。
“赫洛姆!我急需你们繁星使者的帮助!”
走下通道的时候,宾达尔便急不可耐地叫唤道。由于地下室温度略高,他只好边往下走边脱去外衣。
“陛下,我在这儿。”赫洛姆传来回应。
走下通道之后,宾达尔便看见有些昏暗的地下室中颇为凌乱,许多油灯都没有点亮,不少书册堆放在大桌子旁边的地上,两边随便摆放的书柜实际上也都塞满了书,看起来是还没整理好室内的环境,桌上则摆放了一些大大小小的药水瓶一样的东西,大概是赫洛姆又在做着什么奇怪的研究了。
“赫洛姆,托瑞到西部州调查农民叛乱,已经找到了不少线索,我们面对的敌人同样精通于情报作战,因而他向我申请调配给他至少三名繁星使者前去欣特慕尔以协助调查。”
“我马上会安排下去。”赫洛姆点头领命。
宾达尔感到满意,“你看起来是在研究着什么的样子。只可惜我没太多时间跟你请教。”
赫洛姆礼貌地微笑回应着,“陛下下次想找我的话,派人到神殿来通知就可以了,我会亲自前往王宫觐见。”
待到宾达尔告别离去,赫洛姆转过头来。
“你可以出来了……你不是很想与陛下团聚的吗?”
隐隐若现的身影从书柜后方走出,赫洛姆看见了一双充满渴望的眼神。
第七十四章 意外的“繁星使者”
“我出现在陛下面前意味着什么,想必你也明白,赫洛姆大人……”从“墙里面”浮现出来的女人有些柔弱地说道。
赫洛姆笑笑,“艾妮卡大人,你也是对陛下相当体贴了,不希望让他同时面对两大难题。”
赫洛姆也知道除叛党之外的另一个难题,怕是现在的艾妮卡不会愿意去“解决”的。
“嗯……我希望不止于此。”艾妮卡突然握住对方的手,让对方有些惊讶,“赫洛姆大人,把我训练为繁星使者吧。”
赫洛姆诚惶诚恐,“巡夜女神在上!你将多种类型的魔法融会贯通,又是女神的忠实信徒,只要你内心愿意,你就是繁星使者。”赫洛姆也握住对方的手,向她致以尊敬的目光,“所以,你要是去……”
“欣特慕尔。我的加入能使托瑞大人的工作效率提升至少一倍。”
赫洛姆能感受得到对方的坚定决心,但他依然要以繁星使者领袖的身份走个流程:“好吧,新任繁星使者艾妮卡,我同意你的计划。”
对方在这些年的成长超乎想象,如今她的魔法水平赫洛姆难以估摸,大概艾妮卡已经成为了嘉连平原最顶尖的魔法师之一。若她坚定地忠于宾达尔陛下,这的确是一件大好事,但是,赫洛姆总觉得不能完全信任于这个女人。
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直觉,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得到赫洛姆许可后,艾妮卡决定在新年之前踏上前往西部的旅途。她悄悄地施展潜夜术进入星花王宫,在王宫潜藏的防御性晶石在多年之前就已经接纳了她的存在,因而这个雪夜里的王宫依然静谧详和。
她轻轻地摸索到了寝殿,没有触碰到守在外头的侍卫和御法师。
“帕扎曼大人,好久不见了……”她在心里悄悄地打了招呼。
绕过廊道,走进深处,艾妮卡没有在国王的寝室见到宾达尔和苏玫,但外面似有房间亮着灯光,有些人声,便又轻轻地走到另一头。
那边的房门没有关上,她微微蹙眉,见到了颇为温馨的画面。房内燃着魔力维持的火炉,使得里面温暖如春,房内的人都穿得比较轻薄舒适。
艾妮卡投去柔和的目光,思忖着,“小优琪拉都这么大了呀……旁边这小公主是叫诺玫拉吧?”
约摸四五岁和两三岁的两位女孩坐在地上与玩偶玩耍着,旁边还放着不少各种类型的玩具。这种叫过家家的游戏得到许多女孩子的欢迎,但是,大多数底层家庭无法提供玩偶和玩具,至多是有心的长辈或许会捏个别扭的泥偶送给女孩。
想起舅舅也曾给她送过木质的玩偶,看起来还颇为精美。忽然袭来回忆让艾妮卡有些难受。
她抬起头,见到外貌比前几年更显成熟稳重的宾达尔和依然美丽大方的苏玫耐心地陪伴着两位女孩,他们积极地参与到她们的游戏当中而没有嫌弃她们幼稚,欢声笑语不时传来。
玩到兴头上时,小诺玫拉勉勉强强地站了起来,旋转着,蹦跳着,她的父母也拍起手掌为她打起节拍,但她很快又跌坐下来,一脸茫然,把姐姐和父母都逗得哈哈大笑。
走出王宫时,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掌握得深入的潜夜术能够使飘在衣服上的尘土细屑一同隐藏于空气当中,就如同从未在这世上出现过。艾妮卡忽然有种孤寂之感,不觉眼角划过一滴泪。
她多希望在里面与陛下一起席地而坐、与女儿一同欢快玩耍的女人是自己。
她摸了摸胸前,她依然能感受到吊坠的存在。一声叹息,摇摇头,继续前行。安宁河依然静静地流淌着,修缮过的星花双桥沉稳而沉默。她想想也是时候收拾一下行装,早日前往欣特慕尔了,她要在与陛下重聚之前准备好自己的礼物——尽管陛下很可能不会知情。
真神与巡夜女神会保佑她,她也会将神明承诺给信徒的美丽世界带入现实。
多日之后,欣特慕尔总督府。
托瑞已经联合蒂尔佐充分调查了白龙泉商会,充分的证据显示这家商会涉嫌垄断农产品贸易和操控粮食价格。在西塔维奥时期,由于大商会基本由贵族掌控,国王没有权力进行干涉,承袭了西塔维奥不少法律规章的洛凡王国因而也同样无法直接打压白龙泉商会。
为此,他必须写信请求宾达尔陛下签署专门的反垄断敕令,打压这些影响王国秩序的商会才能变得有法可依,他能借此强迫他们接受审讯。告别了总督后,他急忙回到自己的书房。
房间里莫名出现的四个身影把他吓了一跳。
他可是一辈子都没有遇到过被突然抓捕的情况!
四名黑袍人士皆戴着兜帽与口罩,窗帘被拉上了,房间里显得十分昏暗,托瑞无法看清楚他们的面容,只能看到他们的体形参差不齐。
这四人却忽然向自己鞠躬。“托瑞大人,繁星使者听候您的指挥!”
“你是……”托瑞望向最矮的那人,这人发出的声音与其他人都不一样,大概这人也没有试图掩蚀自己的不同之处,“艾妮卡大人?!”
艾妮卡举起食指放在自己口罩之前示意小声说话,托瑞心领神会,关了房门,点上油灯。
艾妮卡小声说道,“我的事情可以以后详谈,现在先让我们关注叛党的问题吧。”
托瑞点点头,拿起油灯,转过头在书柜上用目光搜寻,没有多久便找到一份边缘涂了红色的卷轴,抽出来后,坐到椅子上,将卷轴摊开展现给四名繁星使者,上面写着不少商会的档案和托瑞自己的笔记。
“对我来说,你们最珍贵的能力是你们的潜伏魔法,叫什么伏夜术来着……”
“潜夜术,大人。”一名繁星使者纠正了他。
“嗯对,发动条件是在夜晚或者非常昏暗的环境当中,对吧。”
众人点头。
“很好。这份文件上我标注了我觉得有问题的商会,我先给你们介绍下大体的情况。这些商会近年来大量从西部州和阿弗洛坦州各个村庄收购余粮,我猜测他们都被同一股力量联合起来了,因而他们能够共同操控价格,以高价卖回给王国。而财政官员和负责采购的吏员听了他们的忽悠,没有发现其中的蹊跷,这是陛下和王后殿下最关心的财政问题的其中一个根源。
“那股背后的力量隐藏得很深,经我了解,商会的底层劳工也都经过训练,懂得互相通气、保守秘密,因而两州总督也同样被蒙在鼓里。我需要你们做的,就是顺藤摸瓜找出商会背后的真正叛党。”
四人都点头领命,“如您所愿,大人。”
“但是,这些商会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正常地做做生意,只是跟踪观察商会劳工或者假装应聘成为他们的工人都不是高效的方式。我们需要摸查到他们的核心高层,这些高层才是最有可能与背后叛党直接沟通的人。
“为了得到王国官员的信任,与王国沟通的商会高层也大多会表现为忠诚的信徒,伦德大人向平民宣告神明的正统称号之时,这些商会人员往往没有多少疑虑就接受了;商会高层人员也喜欢与官员一同朝拜。因而对商会的跟踪,可以从巡夜神殿开始,蒂尔佐总督会给予我们方便。”
对四家不同商会的追踪被指派到四名繁星使者的头上。
待到他们皆领命离去后,托瑞拉开窗帘,让阳光照射进来,而后取来一份新的纸张,准备给陛下写信,却忽然发现个子最矮的那位繁星使者又突然出现在书桌的前方。
“诶,艾妮卡大人……原来你在白天也可以施展那个潜夜术吗?”
艾妮卡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研究了巡夜女神赐予的咒符,在咒符之上搭建了镜像传导术式,再辅以‘赛舒尔构件’改变了发动条件,利用辉塔原理将咒符和术式进行结合……”
望着托瑞迷茫的眼神,艾妮卡更加不好意思了,“抱歉……说了一堆你不懂的东西。”
托瑞颇为放松地笑了起来,“你跟以前有了挺大的不同。以往你确实不会自顾自说这么多话。从情报人员的角度来说,这样是非常危险的行为;但从朋友的角度来看的话,我感到十分欣慰。”
艾妮卡歪了歪脑袋,“诶……是这样吗……”
“更可爱了。”托瑞点了点头,“对了,你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吗?”
“嗯,你知道我因为调查邪教徒的事情失踪了几年,其实我是有一些调查成果的。但如今,叛党才是陛下的心头大患,而邪教徒其实依然无法对王国构成威胁,只是偶尔会造成一些莫名其妙的失踪案罢了……我不想给陛下带来更多烦恼,所以还没在他面前露面,我希望你也能帮我保守秘密。待到叛党被清理了,我会再回到陛下的身边,集中力量去解决邪教问题。”
“好,我答应你。”托瑞不假思索地回答了她。
“你不用再思考一下帮我保守秘密的利害关系吗?”
“从我在东嘉连找到你开始,我就一直相信着你。这些年你对陛下忠心耿耿,贡献巨大,我不必怀疑你有二心。”
“哎,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又欠你一个人情了。”艾妮卡嘴上说着,心中却也认同坐在书桌对面的这个男人正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是他将她带到了洛凡,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我会第一个完成你的任务的,大人,这样就算我报答你了,好吗?”
托瑞望着女人认真的面孔,爽朗地笑了起来。
“虽然你很有能力,但情报工作可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那么就给我看看你的本事吧,艾妮卡大人。”
第七十五章 黑夜中寻找光明
在欣特慕尔北城区巡夜神殿里头,艾妮卡悠闲地坐着,虽是隆冬,外头却阳光灿烂。洛凡的冬日并不总是下着连绵的雪,人们可以借着时不时出现的晴天好好晒晒太阳,也照照冬雪之中冰冻的心情。
这一天是冬至,也是嘉连大多数民族的新年,无论贫穷富贵,每家每户都会将家里装饰装饰,做一顿丰盛的菜肴,邻里之间互相祝福。
在艾妮卡小的时候,威波利城里还没那么人心惶惶,街坊们也会互相赠送一点小礼物,别家的小朋友会把她叫上一起在街上奔跑嬉戏,祆火仍然熊熊燃烧的冬天也不会觉得多冷。
然而熄灭祆火却是真神归来的第一步,劳彻尔将圣教的秘密揭示给了自己。
在圣地“看”到了这项启示的时候她的内心如同五雷轰顶。
这个世界,无论是大自然、神明抑或是人类,都藏着太多的秘密了。
在圣地学习了三年时间也未能让自己对世界的认识更加清晰,她反而觉得自己不懂的地方愈来愈多,这种未知感常常令她惊恐不已。
现在她想要知道的秘密,不过是来自于普通的洛凡人,他们不会比注视着嘉连大地的众多神明更加神秘莫测,艾妮卡相信着这一点。
她观望了一下神殿,她的三位同伴就躲在二楼廊道边上的阁楼里头,神殿通常禁止普通人登楼,尤其是礼仪期间,因而他们在楼上会相当安全。
她自己的话,则有着这些繁星使者所没有的技能,因此能够安心地在楼下活动。
听见门外传来人的声音,她便施展这个经过大胆改造的魔法,来人打开神殿大门时,只见里头空空荡荡。
“今天是洛凡王国第八年的新年之日,恳请巡夜之神赐福于众生,在这一年保佑王国安定详和,人人幸福美满。”
地区主教伽武尔在门口跪了下来,遥遥地向着神殿最前方的神秘壁画祈祷着。
那幅“壁画”的背景是一片漆黑,上方点缀着许许多多的白点,并不杂乱,反而显得无比圣洁。
艾妮卡知道那是代表着女神的星空之图,由大主教伦德亲自指挥画师模仿洛凡城神殿的壁画而画成,并在上方施展了“神迹”:
普通的信众很难理解上面的内容,却会在看见壁画的第一眼就感觉踏入了烂漫的星河之境。
深不可测……巡夜女神只是稍稍给繁星使者们施予一点点力量,就能形成如此美妙的神术。
艾妮卡现在知道,一千两百多年前,女神向人类施以恐怖的天罚,造成了人类政治格局的极大变化,与她对立的焰灵却迫使她坠入深渊,陷入沉睡。
若是她复苏归来,以她的力量必然会再次使得人类进入新的纪元。
伽武尔主教和教士们开始在门口迎接着重要的信徒,包括总督、总税务官、州法官在内的总督府高官和他们的家属一一入场,随后前来的是依然养尊处优的自由贵族以及各家重要商会派来的重要代表。
商会代表们见了官员,纷纷谄媚起来,并声称给他们带来的新年礼物已经送到了总督府中。
艾妮卡见到了她的目标,名为诺德索夫的男人。她躲过人群,小心翼翼地去到一个可以站立的角落,从这里可以观察到诺德索夫的座位。
最后入场的是已经安排好神殿内外警卫力量的防务长官——西部州青桃防务团团长,他听命于国王宾达尔以及总将军塔萨秋而不是总督,这是宾达尔陛下得以直接掌管各州的关键所在。
主教伽武尔向防务长官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后者回礼后,坐到了最后排的位置。
主教示意教士关上大门,而后教士团便走过神殿中间的通道,登上了布道台。
各类宗教庙宇内部的布置在西嘉连平原都相当统一,因而从祆火宗改教为守夜宗及再后来的巡夜宗之后,教士们也不必给神殿安排太多的变化。
“咳咳,巡夜之神在上!今日是洛凡王国第八年的新年之日,在此我们举行巡夜宗一年一度的新夜仪式。
“各位大人想必已经熟悉了仪式的流程,这场仪式将从下午开始直至夜晚,太阳将会在我们的赞颂之中没入黑夜,而巡夜之神则会逡巡夜空之上,俯瞰大地,庇佑苍生。”
神殿两侧的教士坐进了专设的区域,拿起摆放好的乐器开始演奏,神秘而典雅的旋律响起,恍惚的众人仿佛走入了眼前的星空之图,触摸到了巡夜女神洒下的光辉。
接下来布道、颂歌以及点燃新火等环节都相当顺利,繁星使者们关注的目标亦都积极地参与着。
仪式结束之后的去向,才是他们所要关注的。
这场仪式不过是方便他们从这里开始抓住目标们的行踪。
随着窗外刺进神殿的夕阳光愈发暗淡无力,被点燃的新火以及星空之图上的点点繁星愈发明亮起来。
艾妮卡知道那些星光实际是魔法晶石所造成的,听赫洛姆说,奥黎的名胜白城辉塔至今都闪烁着它们的光芒,这也正是晶石的作用。
最后一缕阳光从大地上消失之后,主教伽武尔宣布新年的第一个夜晚降临,神殿之内爆发热烈的掌声,乐队再次奏乐,主教领着众人朗诵赞美神明的诗歌。
一些年轻的女性闻之落泪,不少男人也显现出激动的神情。
“接下来别跟丢了,我的伙伴们。”艾妮卡在心中暗说着。
红色风信子商会的小老板诺德索夫穿戴得非常庄重整齐,他理了一头颇显精神的发型,脸上的胡子也都剃得干干净净,他站立的时候身姿笔挺,整个人显得十分干练而有活力。
这是故意现于人前的成功商人形象,若不是知道他们背后存在着肮脏的勾当,艾妮卡觉着自己也可能会被这样充满魅力的富家男子所吸引。
仪式结束,众人渐渐离场散去。诺德索夫与一些官员打了招呼,寒暄几句,对于能与对方一起参加新夜仪式他表示深感激动,他深刻地体会到了巡夜女神的胸怀与力量。
诺德索夫在言行上亦相当得体,无懈可击,官员们也礼貌地做了回应。
不少候在神殿之外的马车也都渐渐离去,艾妮卡抢在诺德索夫之前辨认出红色风信子商会的马车,攀上了其车厢的顶上。
诺德索夫与旁人告别了之后,登上了车,让车夫驾车离去,全然不觉头顶上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诺德索夫先生,今天还挺顺利吧。”车夫问道。
“不过是迂腐的无聊仪式,靠一些小把戏蒙骗得了平民,但始终是蒙骗不了我们这样坚守着真实信仰的人。”
“呵呵呵,”车夫有些憨厚地笑着,“希望光明之神能尽早回归解救苍生,让宾达尔那帮子人知道他们一直信仰的都是虚构的伪神。不知道这帮篡位者知道这一点之后,脸色会有多难看呢。”
“别急,首领的策略正是稳健经营,出现机会的时候再趁机打击宾达尔和普通百姓的心理,直至最后一击的到来。届时,这篡夺来的王国崩塌了,而我们多年的经营则可以直接浮出水面,拿来即用,而不必像宾达尔那样从零开始建设不伦不类的行政制度。”
“不愧是首领,想得可真是周到。”
“在漫漫长夜中寻找光明,这便是我们伟大神明的事迹,也是我们组织的名字来源和心中坚守的准则。”
“光明之神保佑。这一年跟着您,我着实学到了不少东西。”
一直小心翼翼扒着车顶的艾妮卡一股脑地将他们的对话全部记在了心中。
还好欣特慕尔镇这几年重新铺过了路,路面相当平坦,她也免受颠簸之苦,不一会儿,马车便抵达了镇中一个外表朴实、内部却颇为气派的宅府。
诺德索夫下了车,一位美丽的女人迎来上来,挽起诺德索夫的手臂便往屋里走。
原来他还有家室啊……
还在车顶上的艾妮卡没法在这个时候下车,只好等着车夫把车拉到马厩边上。
对方停了车,套了马,走进宅府的一间侧房,艾妮卡这才谨慎地从车顶上爬下来。
她已经知道诺德索夫的住处了,她只要进入宅中摸清楚里面的布置便可结束这一天的任务。
或许,她还能在宅府之中翻出一些秘密的资料。
四处无光,幸好今夜晴朗,星光为她指了明路。她凭借这微茫的光线摸索到了进屋的大门,门被锁上了。
艾妮卡可以通过门缝勉强看到门闩,她当即施展法术将其融蚀。
艾妮卡轻手轻脚地推开大门,艰难地辨认着室内的空间。这似乎是一个仓库,旁边有办公室,大概正是红色风信子商会的驻地。
诺德索夫夫妻居住在商会旁边,或许还会有别的商会人员也居住在这。
大门缓缓地滑动,最终回到原先的位置,发出了叭哒的一声。
“汪!汪汪!”一只看门犬忽然狂吠起来。
而后有的房间亮起了烛光,有的人从房里匆匆走出。
“谁在这里!”有男人赶到了仓库,厉声喝道。
等到另外几人赶来,他们分头在四处搜寻,却一无所获。
“这畜生,只管胡乱地叫,惊扰我们休息!”一个男人取了鞭子,奋力地向那只狗身上抽了过去,看门犬颇为委屈痛苦地小声吟叫着。
见有其他人陆陆续续地走来这边探查情况,这几个男人向他们挥挥手。
“没事了没事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那狗在那乱叫,我已经教训过它了。啊诺德索夫先生,实在太抱歉了打扰了您和夫人休息……”
“没事就好……”诺德索夫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现在还是冬天,早点回屋吧,别着凉了。”
他觉得好像有东西在自己的身旁走过,又揉了揉双眼,瞪大了看,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第七十六章 拙劣的影子
“‘光明组织’……‘首领’……”边小声嘟囔着,艾妮卡边摸索着这座商会办公大楼的内部结构。仓库、办公室和宿舍区都分隔得相当清晰。
经历刚刚的骚乱过后,所有人都回到了宿舍当中休息去了,她眼看着诺德索夫回到二楼的一间宽敞的大房,见周边也已寂静无人,便又走出,去往办公区域查看。
然而这下她不敢随便点上蜡烛或者油灯了,要是再一次惊醒众人,可能会暴露自己的存在。黑暗当中她也实在看不清楚室内的模样,经过摸索之后也发现不少办公室都锁上了门,犹豫过后,还是决定先休息一夜。
思来想去,找到了一个有着向阳窗户的办公室,取来室内的一些工作服给自己铺成了被窝,又在房间里摸到一个小型的爪兽模型玩偶,放在窗前,施展法术,而后安心睡下。
这之后的每一夜她都来到此处休憩。只要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爪兽玩具便会因为法术被自动触发而掉下窗台,砸在艾妮卡的“被子”上。她有点痛苦地用力唤醒自己,不顾清晨的寒意坐起身来,而后手脚麻利地将房间恢复原样。在有人进房间之前,她就已经施展好了“潜夜术”而不会被人发现。
果然,情报工作是没那么好做……艾妮卡顶着困倦找到能够照射到阳光的地方企图让自己更清醒一点。她很好奇另外几位繁星使者或者托瑞在这种条件之下会怎么做呢。
她每天早晨都会在清醒之后第一时间赶到诺德索夫的房间,等待着诺德索夫的出现,随后便跟随着他开始一天的活动。在白天,她可以更清晰地看见商会大厦里的事物,也渐渐摸清楚了不同办公室的职能所在。
令她失望的是,诺德索夫没有跟什么可疑之人有过接触或者跟他人谈论过什么“光明组织”。这些天他一直在做的都是非常平常的生意,处理一些普通商品的买卖和商会的日常运营管理。她知道托瑞将诺德索夫标注为需要高度关注的人物必有原因,自己还是应当耐心地跟踪下去。
但是老贴在对方的身边也没有作用。有时候,她潜入到他的卧室当中,还会因此不得不看着他和他的夫人行夫妻之事……
嗯……原来这个事情是这么做的……艾妮卡不自觉将一只手的手指摆放在嘴巴的边上,另一只手则蜷在胸前,若不是施展了潜夜术,怕是会被人看到此刻的她的脸颊和耳朵都赤红得如同火焰。
她决定脱离诺德索夫,在无人之时摸到办公室去。在那里还存放着一些来往的信件,诺德索夫偶尔会来到这里写信给生意伙伴或者有联系的官员,信件内容也很难发现蹊跷——或许只是因为她不懂真正的商会运作吧。
她一封一封地阅览存放的信,其中有一些是给朋友的私人信件,信中会聊到无聊的日常琐事。纸张在当下仍然不是那么普及的事物,社会中往往只有王公、教士、官员和富人能够比较自由地写信寄信,用信来聊天足以说明诺德索夫所拥有的财富。
艾妮卡叹了口气。潜伏在这里这么多天一无所获,反倒是自己强行维持一整日的潜伏魔法,又晚睡早起,身体开始有些吃不消了。每日的食物也是从商会员工的餐食当中少量地偷取而来——艾妮卡非常谨慎地从每个人的食物中抽取一点,这样便不会被人发现蹊跷。
她有些担心,自己跟托瑞定的“赌”可能完不成了……
直到大半个月之后艾妮卡才感到解脱:诺德索夫收到了一封来信,信上写道商会代表与位于西部州南方的西南铁矿已经完成了谈判,商会可以派队前去取货了。诺德索夫马上就安排了商队,并决定亲自带队前往。
还好艾妮卡盗取食物的时候储存了一些耐放的偷藏起来,她可以将这些食物用作旅途上的干粮。她再次攀上了商会马车车厢的顶端,就这样跟着规模不小的商队一同开赴南方山区。
绵长的拂琴山脉隔开了西嘉连平原和南嘉连平原,而西部州南方的山脉西段相当于拂琴山脉的“根部”——这漫长的山脉线正是从这里发韧的,这里的山地高大而宽阔,与别处有着明显的不同。若从西嘉连平原攀登拂琴山脉西段向南翻越,要经历千辛万苦才能抵达更南方的平原,那边的疆域属于与洛凡王国没有多少联系的另一个王国。
“没想到今年的谈判还挺顺利啊,刚过新年没多久就有这么大一笔生意。”漫长无聊的旅程中,车夫试图开口聊天,打断了艾妮卡对风景的张望。
“嗯……我们坚持跟官员们处好关系,总归是有好处的。”诺德索夫也同样收回了张望风景的视线。
“组织确实是太了不得了。即使不去管宗教或者政治上的目标,咱们商会只要跟着组织走,在商业上也能够获益匪浅哪,这也多亏了诺德索夫先生您的眼光。”
“如果像你那么说的话,我们商会的目光也未免太过短浅了。”
“此话怎讲?”
“你知道没有分封公侯的王国里,国王的权力会有多大吗?这种没有限制的权力可以让国王随意作恶。与此同时,国王一个人是应付不了偌大王国里方方面面的事务的,只有国王一个人有权力,这就会导致许多地方秩序紊乱、尊卑不分。组织所追求的,便是恢复良好的秩序。”
“唔……我还是不太懂,国王权力大不大,跟咱们商会的发展有什么关系呢?”
诺德索夫有些不满地发出啧的一声,“我不能跟你说得太多太直白,瓦伦特,虽然我知道你很希望从我这学到很多东西,但是首领跟我们说过,在聚会以外的场合应少谈国事,免得说多错多。无论我们心里认同的是什么,但言行上都应当符合环境的要求,以最大化我们自身的利益。这才是聪明商人的做法。”
“抱歉……”车夫的语气颇为愧疚。
诺德索夫惨淡地笑了笑,“其实你还蛮像我年轻的时候的,这也是我愿意让你为我执驾的缘故。我刚刚说的这些经验,除开首领和总顾问给我的耐心指导,实际上有不少内容是我从一位‘师父’那儿学来的,尽管他不说,但他就是这么做的,而我始终看在眼里。”
“原来如此。真希望我也能拜会这位师父。”
“我们在西尔拉克城也有业务,哪次我们要到西尔拉克去的话,我可以带你见见他。他的资源非常丰富,也很愿意四处交友,相信只要有我带着,他不会在意你只是一名车夫。”
“太感谢您了!”
这诺德索夫说话总是说一半不说一半,让一直在竖着耳朵倾听的艾妮卡心中很是苦恼。车夫瓦伦特大概是商会里头最爱谈论政治的人了,但诺德索夫似乎对这位心腹都怀有戒心,不愿将所有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她再一次想象着要是托瑞听见他们这种遮遮掩掩的会话,是不是也一样能够从中推断出不少真正有用的信息来呢?
从欣特慕尔去往矿区并不用太长的时间。在那里,艾妮卡终于能够离开趴了好多天的车顶,难得地可以活动活动了。这些天只吃少许的粮食也让自己总是要忍受饥饿,身体也变得虚弱了不少。
成为圣教徒之后,真神时不时给予她肉身和精神上的考验——就如同女性每个月总要去面对的痛苦那样——原本她能够凭借魔力轻易地面对,在这时却变得艰难起来。
“快到达啊……快到达啊……”路上她总是这么喃喃着。
矿区的管理人伯塔先生早早出了矿场等候在路旁,得以第一时间欢迎红色风信子商会的到来。
幸好艾妮卡几年前在王宫阅读档案的时候了解过少许这个领域的知识,知道王国的各大矿区原先归属于行会和当地贵族,起义之后则全部收归国王所有,由国王授意各州总督进行直接的掌控,因此这位伯塔可以称得上是一位王国的官员。
尽管矿区真正所有权在国王的手上,但为了改善矿工的待遇,宾达尔允许各矿只用上交足够份额的产出,多出的产量可以自由售卖,换得的收入要用在矿工们的身上。这是一个相当美好的设想,最初的时候受到了各矿区管理人和矿工的一致欢迎。
“诺德索夫先生,既然我们的交易谈判已经由您派出的代表完成了,你们来到这儿只管交钱取货即是。不过,难得来到了这儿,就这么直接打道回府也未免太过风尘仆仆了。”
诺德索夫摆出一个相当标准的微笑,“感谢伯塔大人对我们的关心,我们会在这儿休息好了再回去的。毕竟现在还是冬季,来回一趟并不容易。”
“那真是太好了,我们在这挖掘铁矿的时候发现了一泓温泉,我希望请你们过来享受享受……”
边聊着,伯塔边把诺德索夫一行人迎入了矿区内的一栋楼房,给商队各人都安排好了食宿。艾妮卡见到丰盛的晚餐时两眼放光,小心翼翼地在众人进入餐厅之前将每一道菜都取走一点,当即狼吞虎咽起来。
啊……活过来了……
楼房里头还有不少空置的寝室,似乎都是用来欢迎王国税务团队和各路商队的,因此甚至比不少大城市的旅馆还要舒适。
商队人员全部住下之后仍有不少剩余房间,艾妮卡也得以潜入其中一间,做好布置之后,当夜在房间里美美地睡上一觉——尽管出于安全的考虑只是和衣而眠,也比冒雪躺在车顶上要舒服太多。
她很快就会对自己的大意感到后悔。
第二天早晨睁开眼的时候,她猛然看见了床边的一个身影,心中大惊——对方竟把她做的布置全都躲过了?!
这说明了这人是一名魔法师。
这人戴着兜帽和口罩,只是袄子灰白朴素,不然的话活像一名繁星使者。他的眼神有些像是好奇,又有些像是悲悯,似乎像是盯着捕捉到的猎物一般。
艾妮卡的内心一沉,她仿佛能听见咕咚的一声。
第七十七章 晶石诱惑
艾妮卡的困倦在这一刹那一扫而光,她迅速搭建好了术式正待发动,对方却关切地蹙着眉,小小声地开口问她:“您……就是艾妮卡大人吗?!”
这人不仅发现了自己的间谍行为,还知道自己的身份!
即使不是专业的情报人员,她也知道必须立即杀人灭口!
对方却突然跪倒在地,见艾妮卡正要开口说话,又连忙凑上床边遮住她的口。
男人紧张地向两边张望,而后拨下兜帽、摘下面罩,“不要紧张,大人。我叫哈宁,是隶属于西部邪兽防线的一名御法师,您可能不认得我这样一名小小的法师……”
艾妮卡也跟着她张望,见窗帘被严密地拉上了,门口也上了闩。听到对方的自我介绍之后,仍然不敢判断他到底是敌是友。
“这里很少有邪兽出没,因此长驻矿区的只有我一人。不久前我收到了托瑞大人的密信,他让我监视矿区的管理人伯塔,暗中搜集他贪腐的证据,并且为未来可能跟随商会来到矿区的间谍提供保护。”
艾妮卡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自己会来到矿区这事,难道也在托瑞的计算之中吗?!
她叹了口气,“还好咱们是站一边的人,你再晚几息时间再说的话,可能我就已经取了你的性命了。”
“大人明察。其实我没有想到来的是您……御法师们都知道您失踪多年,甚至有不少谣言声称您已经死了。能够在这里再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艾妮卡见哈宁皱起眉头,眼眸汪汪,有些哭笑不得。
哈宁见状继续说道,“这房间也不是非常安全的地方。邪兽防线为我安排了专门的办公室,在那里我们再作详谈吧。”
艾妮卡点点头。随后两人将房间重新布置好,如同没有人来这里住过一样。趁着大清早还没有很多人起身,连忙离开房间,下了楼,去到走廊尽头的一间房,哈宁对着门把手施展了法术,才得以摁下把手、把门打开。
这里看起来也是一间客房,哈宁走去把书桌上的数本书更换了叠放的位置,又掀开一张大幅的地毯,敲了敲地板,一块方形的地板无声地缓缓翻转着,露出通往地窖的通道。
“要让您屈尊了,大人。”
艾妮卡摇摇头,“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人先后爬入地窖当中,哈宁点了灯,艾妮卡发现地下还有一个偌大的书房,并且不难猜到这里还有通往安全地带的地道。
“你的安全措施做得很充分啊……”
哈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在托瑞大人找到我以前,我就已经察觉到伯塔的不对劲了,这人在表面上充分讨好了蒂尔佐总督,坐稳了管理人的位置,但他的后背其实充满了漏洞,我掌握了他不少把柄。所以,为了我个人的安全考虑,我在矿区做了不少布置。”
他有些无奈地说:“相比于可以直接打倒的邪兽,我觉得人心往往更难对付。”
他邀请艾妮卡坐到书桌边上,而后从抽屉中取出了一份密信。“可能您还不知道,新年当天,宾达尔陛下接连发布了三道敕令,其中一道没有公开,不为人知。这是一场肃清运动,由宾达尔陛下指派王都高官组成监察队伍,暗中调查各州官吏队伍中有问题的人,无论是以权谋私的、滥用公权的还是渎职的官吏,都将在未来得到集中的查处。”
听见这一消息,艾妮卡感到激动不已——宾达尔始终比别人有着更强烈的决心去解决问题,这也是她钦佩于他的原因之一。
“实际上,从以前开始我就已经收集了伯塔这人不少**的证据了。托瑞大人跟我说诺德索夫是个难啃的骨头,凭借这次伯塔和诺德索夫进行交易的机会,我想我可以帮您一把,艾妮卡大人。”
艾妮卡同意他所说的,诺德索夫这人甚至在独处的时候都不会露出马脚来,始终让她抓不住关键的线索,让她头疼不已。
“你能怎么帮我?”
哈宁转过身去,将身体挪到一个狭窄昏暗的角落,那里似乎堆放着不少杂物,他摸出一个盒子,抚掉上面的尘土,拿到桌上,开口朝着艾妮卡,翻开了它。
这是一块灰不溜秋的石头。
不,这不止是一块石头!艾妮卡很快就能看到上面遍布着反射灯光的星星点点,也能感受到石头上满溢的魔力。
“魔法晶石?!这么……”艾妮卡惊呼起来,意识到自己可能失态之后,把没说完的“这么大一块”咽了回去。
“没有邪兽可以对付的时候,我有时也会在矿山附近溜达。矿工们不懂魔法,感受不到魔力的存在,而我能发现矿山附近存在着一些小型的晶石碎片,这是我发掘的最完整的一块。”
边说着,哈宁边翻阅着抽屉里收集的各类证据,他皱起眉头,显得不太满意。“大人,您会使用隐身的魔法对吗?”
艾妮卡给了肯定的回答。
“那太好了,你能带着我一起隐身吗?”
见到艾妮卡面露难色,哈宁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可能太异想天开了——艾妮卡大概是洛凡王国最强的魔法师,她一定清楚什么魔法是可能的,什么是不可能的。
出乎哈宁意料的是,艾妮卡却回答道:“虽然我没那么做过,但我可以试试……”
正午时分,两人成功地潜入到了伯塔的书房当中——一路上大楼里的佣人都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
“您实在是太……太厉害了!”哈宁想要夸赞女法师,却一时想不到什么更华丽的话语,“只用一个上午就能研制出几乎不可能发动的魔法,这种事情只有您可以做到。”
“好啦,”艾妮卡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正事要紧。”
哈宁表达了同意,回头便在颇为凌乱的房间中翻找着,艾妮卡自知处理情报工作的能力不如他,便只是负责做些辅助工作。如今伯塔正陪伴着红色风信子商队人员参观矿山,晚些时候还可能会去泡个温泉享受一番,他们大可以放心地在这里活动。
“找到了。这家伙外表上那么正派,私人空间里却凌乱得很,找他的不利证据果然易如反掌。”哈宁从纸堆当中取出了一份密信,显得非常欣喜。
艾妮卡与他共同阅读了这封信,发现这是一封“组织”的代表向伯塔谄媚和提出交易的信,这封信显然是用来帮助红色风信子商会打点西南铁矿的关系的。
艾妮卡沉吟道,“这就是为什么红色风信子商会能够这么顺利取得去年余矿采购权。”
“没错。根据宾达尔陛下的敕令,勾结地下组织足以判处叛国罪。”哈宁阴笑着,“要是拿着这些证据给伯塔这厮看……”
“原来你是打算胁迫他。”
哈宁看起来对自己的计划非常满意,“如果说那块晶石是绝佳的饵料,那么伯塔就是我们当下最好的鱼竿……这下,诺德索夫这条鱼定会上钩!”
结束了身心愉悦的一天行程,稍显肥胖的伯塔心满意足地准备走回自己的寝室。若是能用女人来招待“组织”安排的贵宾那就堪称完美了,只可惜矿区这边全是男丁,自己带来的几个侍女可不愿意给外人享用……
他还在回味着温泉带给自己切肤的温暖感受,心想着要不叫个侍女过来陪寝,想着明天还得早起送别商队,便也作罢,还是往自己的房间里走去。
刚关上门,正要点灯,却忽然听见背后有人给门上闩的声音。
“刺……”一只厚厚的手套完全遮住自己的嘴巴,使他叫唤不出。
这时有人帮他点了灯,他只看见一脸冷漠的御法师坐在桌旁,桌上放着不少贪污得来物资以及一些文件和信件,皆排列得整整齐齐,使得这个房间都不太像自己的房间了。
背后的矮个子松开了手,深沉的女声在自己耳边说着,“要是你敢大声叫,你立马就会没命。”
“哈宁先生……这是何苦……”伯塔的身躯和声音都略微颤抖。
“伯塔先生,想必您也知道陛下的秘密敕令了,只可惜您是一个不爱整理的邋遢之人,所以啊,这些贪腐和叛国的罪证,就由我来帮您整出来,让您看清楚自己的处境。”
伯塔跪倒了下来,“我……您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您……您要钱我有有有很多,要女人的话,我把所有的侍女都送去服侍您,保证让您舒舒服服……”
哈宁冷笑着摇了摇头,“可以的话,我想请您帮我出售一样东西,当然了,下家由我来指定。”
他从衣兜里掏了一块灯光照耀下闪闪发光的石头,这令伯塔目瞪口呆的同时两眼放光。
“您成天与商会打交道,应该不会不知道这玩意儿的价值,这是王国严禁交易的品类,拾获或者开采都必须上交给总督或者国王,否则一旦发现将处以叛国罪。然而商人们依然喜欢走私这样的玩意儿,毕竟它是那么美丽和实用……”
“这个我在行!我来帮您!”伯塔发现对方也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知道对方是想跟自己互相包庇。
“不,这玩意儿我这就增送给您,然后您必须将它交到诺德索夫的手上,告诉他,这是‘首领’想要的东西。”
“首领?难道您也是……”
哈宁的语气依然保持着冷淡,“您什么都不用猜测,只管按我说的去做,若是您有任何一处没有做对,您背后的女人可以在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把您给杀了。”
伯塔长长地哀叹。“好吧,既然我的性命都已经在您的手上了,我照做即是。然后我完成了这个任务之后……”
“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难道您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
看着两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房间,伯塔也毫无心思叫人来把他们抓住。但他想到了什么,马上又打开门来到走廊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着他们的身影。这,怎么可能?
一夜未寝的伯塔一大早就把诺德索夫叫到了自己的房间。
“很抱歉把您给吵醒了,但是这件事必须秘密进行,这事关乎‘组织’。”
诺德索夫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等待对方说下去。
当伯塔拿出那块石头的时候,始终保持矜持的诺德索夫也不经意地张大了嘴,双眸闪烁出贪婪的光芒。
“这是出产于咱矿山的瑰宝,也是首领想要的东西。我想请您交给他,告诉他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可以额外再给您三分之一的原铁作为报偿。”
诺德索夫收敛了自己的情绪,依然摆出职业化的笑容以掩饰心中的疑虑,“这事好说,您也不需要给我额外的报偿,既是首领要的,我一定会亲自送到他的手上。”
尽管充满了疑虑,但诺德索夫知道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无论是私吞这块晶石、在黑市中卖出换取大笔钱财,还是交到首领手中但声称是自己得来的物品以换取首领的信任与人情,得益的都是他自己。伯塔就这样将晶石交给自己而不收取钱财,反倒是想给自己额外的报偿,他甚至想要感谢这个衣冠楚楚的蠢货了。
他全然不知道身旁有个女人正灿烂地笑着。
这鱼终于咬住了铒料。
第七十八章 破壁
春和景明之时,暖意也拂上宾达尔的心头。
对于宾达尔而言,王宫后院花园的“王座”要比正殿里头的舒适不少,何况苏玫也坐在自己的身边。这些年他们依然常常出双入对,令不少侍者好生羡慕。他们说国王王后已经成婚多年都还如此恩爱,跟一些说书故事很不一样呢。
那些由游吟诗人和说书佬传颂的街头故事里头,领主和领主夫人往往因家族的政治需求而形成联姻,两人不一定会有什么感情,因而领主夫人与骑士之间幽暗的不伦之恋成为了被广泛传颂的主题。
“你会跟一个年轻帅气的骑士幽会吗?”宾达尔跟苏玫打趣道。
“真可惜,你的王国里没有骑士呐,什么公爵伯爵都没有。”苏玫笑嘻嘻地望着他,“可是我知道御法师里的美女不少呢,可别什么时候让我听见街巷里传出国王和美女法师的故事咯。”
说着这话时苏玫转而望向了草丛之上的首席御法师,长相成熟大方、颇具气质、“胸怀宽广”的莎克希尔。
眼下莎克希尔正在跟小优琪拉做着魔法入门测试,她温柔耐心地给小优琪拉指导,小优琪拉奶声奶气地做着回答,并在听懂了莎克希尔话语后用力地点点头并试图摆起各种手势,还伴随着她自己的叨叨:“就像在浴池里划水一样……就像在水里吐泡泡一样……”
这股可爱劲把莎克希尔给逗乐了。
只可惜,小优琪拉不像她那死去的姑姑一样在第一次测试当中就展现出魔法能力来,这令她有些苦恼,嘟起了嘴。
宾达尔离开座位走上前去,把公主抱了起来,“宝贝不要紧的,爸爸第一次做测试的时候也是什么都没发生。要知道爸爸那时候已经是大人了,而你现在还是个小孩子。”
“我不是小孩子啦!妹妹才是小孩子,我都四岁啦!”优琪拉似乎很不服气。
周边的大人都笑了起来,优琪拉似乎还是有点委屈。
“好啦,”苏玫也走了过来,“大公主殿下,今天就不学魔法了,我们去玩别的吧。”
听见这话,优琪拉欢快地从宾达尔怀里下来,兴高采烈地牵起了妈妈的手。苏玫向宾达尔和莎克希尔致意之后便拉着女儿离开了。
“不必担心,陛下,”莎克希尔开口道,“这么小的年龄甚至无法理解各类图形,更不用说需要精细计算的术式了。辉瓴帝国的皇家魔法学院也是让少儿先学习几年基础知识才开始学习魔法的。”
“嗯,这我也是知道的。这不是她非要闹着来学习魔法嘛……”宾达尔耸了耸肩。
莎克希尔有些戏谑地问道:“会不会是您和王后殿下给她讲太多魔法师的故事了呢?”
这个问题倒是让宾达尔沉思了起来,“有一说一,确实如此……她最爱听我们讲她姑姑优琪拉有多厉害了,她总爱说她也要飞到天上去找姑妈。”
莎克希尔见宾达尔哭笑不得的神情,心里倒是想起了另一个人。
洛凡最强的两位魔法师的远去不只是洛凡王国的损失,她们独特而用途众多的法术在嘉连平原上堪称顶尖。而自己的魔法只能做做防御和辅助的工作,跟她们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幸而宾达尔将她提拔为首席御法师,让她发现原来自己还有着管理方面的才能,这也使她充分地相信自己的价值。
宾达尔跟莎克希尔致意后准备离去,刚转两步又回过头说:“其实,优琪拉公主也很崇拜你呢。”
莎克希尔有些惊讶,正想做些回应,只见一名侍者匆匆地赶到宾达尔面前,小声地向国王传达了什么事情,而后宾达尔便跟侍者匆匆离开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赶到文书殿里坐下,阅读托瑞再次发来的密信。
几个月前的新年之日他接连签署三道敕令,包括取消不敬罪、制定反垄断法令以及肃清问题官吏——其中第三道敕令是秘密宣发的。这三道敕令全部来自于托瑞的建议。新任情报总管如今坐镇欣特慕尔主持追查叛党的工作,已经搜集到了大量的线索。
叛党是他这几年最关心的问题。
想起来去年在千辉城密会墨恪莱的时候,夏拉人的元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所在——尽管墨恪莱没有挑明自己所谈论的是洛凡王国:没有公侯的王国里,国王必须亲自抓紧权力、掌控地方,这些原本由公侯独立运营之地若是不能由国王牢牢地掌控,那么就会自然而然会有别的人或组织来充当新的“公爵”。
宾达尔感到醍醐灌顶。只听对方这一句话他就足以深信,这位美德之王定能够将新成立的戈斯莱亚联合王国打理地井井有条。
能亲自带兵打出胜仗并懂得少许魔法和宗教的宾达尔自认强项不在内政上,因此要成为一名伟大的国王,他要做的还有很多。
不过,苏玫也会安慰他,说他作为国王最大的优点正是知人善用:负责魔法的莎克希尔、负责宗教的伦德和赫洛姆、负责情报的托瑞,哪一个不是所在领域的佼佼者?就连原先只是个大头兵的塔萨秋,也在宾达尔的手下成长为治兵有方的王国重将;派出各州的总督也总能完美地完成宾达尔的要求。
终于进了文书殿中,宾达尔一屁股坐下,从侍者手里接过密信,立即便拆开阅读,喜悦之情油然而生。
“陛下,多亏繁星使者的调查行动,我们已经发现叛党组织的总部可能位于阿弗洛坦州首府蒂尔妲城。我希望向您申请调遣西北部分卫军便衣潜入城中,一旦我们发现叛党聚集之地,即可迅速一网打尽。”
“取纸笔来!”激动的宾达尔当下就决定同意托瑞的请求。
苏玫说得没错,自己最大的长处是知人善用,只上任小半年时间的托瑞眼看就要解决自己多年来的心头大患!
欣特慕尔镇,红色风信子商会大楼。
紧锁的办公室中,坐在桌前的诺德索夫愁眉苦脸,他的右手紧紧地纂着那块魔法晶石。这既是一个大宝贝,又像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魔法果实——并不是它真的会爆炸,而是它的“存在意义”是爆炸性的——这让他拿着也不是,放手也不是。
看不见的女人听到了他难得的叹息声。
他越是苦恼,她越是快活。
只可惜她不知道诺德索夫这人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要是他能把烦恼说出口,让自己高兴高兴,那就更好了。
只有诺德索夫自己知道,自己因为过度的贪婪而做砸了一笔买卖,他就不应该在当时那么潇洒地说不需要额外的报偿。这下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把晶石老老实实地交给首领——伯塔那厮大可以跟首领直接通信,声称诺德索夫已经把宝贝带走准备献给首领,那他就完全失去了主动权,再不能凭借自己的意志去处置眼前的这块烦恼之石。
原本想跟老婆分享的快乐也不能分享了,他从不把她卷入麻烦当中。
自己竟然会因贪婪而失去理智,这让从来都谨慎行事的他追悔莫及。如今他不得不策划一趟交易,借机将晶石亲自交到首领的手中,还有可能勉强得到首领的一丝赞许作为弥补。
他用布料将晶石层层包裹起来,而后锁回到抽屉里,起身拉开窗帘,外面没在下雨,春光明媚,他却觉得这是光明之神送给自己的讽刺。
他打开办公室门,把一些手下唤了过来。
“从西南铁矿购得的原铁还有多少库存?”
“抱歉头儿……”一位手下担心小老板指责他们卖不出货,“还剩一半。”
老板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好!剩下的库存里分出一半留下,剩下一半花钱委托铁匠行会在一个月内打造成品农具。下个月我亲自带队,将这批原铁和农具全部拉到蒂尔妲城,我会跟恐鸟之眼商会打点好让他们收货和出售。阿七你就负责帮我送信。还有大眼,你帮我准备一个这么大的盒子,密封性要好,带锁头!”边说着,诺德索夫边给手下笔划。
手下纷纷回应:“好的头儿。”
待到众人皆领了任务离去,诺德索夫才松下一口气。
终于还是到了要去西北的时候了。
由于跟地处西北的阿弗洛坦州跟波什凯王国直接接壤,宾达尔在西北边境派驻了重兵把守,以避免当年叶尔嘉勒不宣而战四处屠村的惨况。
庞大的驻军需要不时更换武器装备,对铁的需求自然比别处更大,当地的铁匠行会也借此有了长足发展。将原铁拉到阿弗洛坦州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届时他便可以在所谓的“光明大厅”里头亲自拜见首领。
天衣无缝的计划!诺德索夫有些沾沾自喜,而他的神情却依然平淡。为红色风信子那不管事的大老板工作多年,他的能力早已得到商会上下的一致认可,如今这种情况可根本算不上什么危机——只要自己用上一点智慧,什么危机都能迎刃而解。
那看不见的女人饶有兴致地盯着诺德索夫毫无波动的脸,这下她终于知道这堵“墙”里头有着什么内容了——如果诺德索夫像一堵墙,那么自己可谓是这堵墙的破壁人。
她终于体会到了情报工作的乐趣。
第七十九章 “老商人”宾达尔
宾达尔和贴身御法师帕扎曼走到一起后,迷茫地对视起来,而后很快两人皆哈哈大笑。
“噗嗤……”一旁的苏玫也忍俊不禁,“这行头可真不错啊,两位老人家,我可是真的认不出你们来了。”
一脸老相的宾达尔感到相当满意——现在他的脸上铺满了皱纹,如同一片皱巴巴的枯叶,头发和胡须都灰白灰白的,穿扮也相当老成;御法师帕扎曼亦同样如是。
苏玫有些别扭地靠到了宾达尔身上,“还是那句话,一定要平安归来。”
“我答应你,王后殿下。”宾达尔故意拉扯嗓子,使得声音也显得有些苍老,让苏玫再次笑了出来。
“走吧,帕扎曼。”
通过星花双桥走出王宫,又经过江心岛、弗拉蒂斯桥和星光大道,两人一路上都只像两位普通的民间老贤人,在路过之时没有得到任何路人的特别注意,这让宾达尔感到相当满意。
在北门,青桃军王都北营将士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颇为朴素的商队款式马车,路上护卫他们的精锐侍卫也都穿得如同保护商队的佣兵一样——在雍菲奥还在的时候宾达尔特地请教过佣兵的穿着。
从洛凡城前往蒂尔妲城的路在前两年完成铺设,因而这一次的路程都不会太过颠簸曲折,宾达尔对建设大臣也即是自己的父亲的工作同样感到很是满意。
当他们抵达蒂尔妲城时,依然没有任何路人注意到这两位平凡的“老人”,由于是微服私访,阿弗洛坦州的总督没有专门派队出来迎接,宾达尔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实现了——若是有人来迎接那就直接暴露自己的身份了。
他命骑马的侍卫去往当地防卫兵团报到,又命“车夫”带他们到了一个特定的地址,去到之后,发现那儿像是破落小镇的边缘小屋,四遭杂草丛生,房舍残旧,偶尔有人路过才令这里显得不那么荒凉。宾达尔用特定的节奏敲着门,没有人打开。
“确定是这里吗,陛下?”帕扎曼皱眉问道,这样的表情使他更像一名老人。
“你就看着吧。”
等待了半刻钟之后,宾达尔又换用另一种节奏敲门,这时门马上就被打开了。
他们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这人用有些不耐烦的语气说道:“你们两位老家伙找谁啊?”
帕扎曼正想谴责年轻人的不敬,却见对方不经意地眨了右眼。宾达尔心领神会,边眨眼边说扯着嗓子说道:“我们老了,对这个新的城市很不熟悉,听说来这个城镇,需要有人带路才行,你是年轻人,不如来给我们带带路吧。报酬不会少了你的。”
“哼,看在钱的份上,就帮你们一把吧。”
看着两人浮夸的演技,帕扎曼既尴尬又好笑。
“走吧走吧,老不断气的。”年轻人故作高傲,关好了家门,往一个方向走去。宾达尔回头挥挥手,让马车夫驾车离去,他和帕扎曼则跟着年轻人步行。
待走到四下无人处时,年轻人这才凑到宾达尔的耳边,“繁星使者已经到这里了,陛下您大可以对自己的安全感到放心。”
宾达尔依然用苍老的声线缓缓回复:“啊,你可真是个好孩子。”
“其实……你们可能扮得太老了点。”年轻人小声嘟囔。
由于不希望惊扰当地官员,宾达尔决定跟普通的行商一样找当地的旅馆过夜。三人绕过几个街区,找到了一家旅店,年轻人领着两位“老人”进去,找到店家,称他们三人是行商,要在这住宿一晚。
“好咧,正好我们还有三间空房。这就给你们安排好。你们是走南闯北的商人,知道咱这小镇可比不上洛凡和西尔拉克那么繁华,若是感到无趣的话,待会可以到咱开的酒馆来坐坐。”店家倒是挺热情的,他示意了一下隔壁的位置,大概那边便是他说的酒馆了。
“那真是太谢谢了。”根据年轻人的意见,宾达尔试图换了个没那么嘶哑的中年声线。
各自到房间放下行李之后,年轻人很快就去到宾达尔的房内,关上门。
“陛下,根据先前西北边防军团给我发来的消息,临时组建的便衣营都已经安排妥当,已在城中。一旦发现叛党巢穴,我们可以立即让繁星使者将军团唤来。”
“做得好,托瑞。”
得到夸赞的托瑞继续冷静地讲解:“当下诺德索夫那边还没与光明组织的核心成员有直接联系,可能我们还需要等候消息。”
“那我们不如就去酒馆坐坐吧。”
托瑞表示同意,宾达尔便也叫上了帕扎曼,一同下楼,跟店家打了招呼,趁着傍晚时分,进入隔壁的酒馆。根据托瑞的介绍,宾达尔知道这旅馆和酒馆都由恐鸟之眼商会经营。
想来,自从当上了国王,宾达尔就再也没有进过酒馆了,闻到朽木和酒香的味道,他竟有丝丝怀念。他常常想起了十年前,就是在酒馆第一次结识洛嘉,使自己走上了完全不一样的人生轨迹。
托瑞塞给店家一块碎银,让伙计把酒和小吃给送到他们桌上,正打量着他们的店家欢天喜地地接了钱,而后找到伙计,在伙计的耳边小声说着些什么。
在托瑞的带领下,三人找到人多的区域落座。行走在嘉连平原,从酒馆处探听消息可是屡试不爽的办法。
让宾达尔有些不解的是,明明店内人已经不少了,店里却不太热闹,没有说书或者唱歌的人,同坐一桌的人交谈时也比较小声,这跟他印象中的酒馆完全不是一码事。
难道这些人真的只是来喝酒的?这岂不是太无趣了?
“来咯,几位老板。”伙计把酒和小吃陆续端到三人的桌上。
宾达尔把伙计拦住,“给其他每桌都加上小菜吧,算我的。”
伙计看起来相当高兴,他大喊着:“这位老板自掏腰包给每桌加小菜啦!”
其他桌的人士终于大声地感谢起他。有些人转过身来,试图跟宾达尔搭话。
“谢谢老板啊,老板是哪家商会的啊?”
“你们做啥生意,咱或许可以合作合作。”
“两位老板看起来年纪不小啊,到处跑会不会很辛苦?”
因托瑞使了眼色,宾达尔也微微点头让托瑞放心,而后便跟旁人攀谈起来,“咱们哪,只是私人行商,没啥名号,只卖一些贵重的玩意儿,货不多,够赚,像亚略海湾的珍珠啊,极北的猛犸皮啊,甚至女神的魔法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大家都知道走私魔法晶石在洛凡王国是被要定罪的。
宾达尔假装知道自己失言,连忙改口,“哎呀,我就是听说蒂尔妲城啥都好卖……好像有什么‘组织’就喜欢收买这些玩意儿来着。”
马上有人回复了宾达尔,“老人家,这个只是个市井传说吧。现在这洛凡王国不像以前西塔维奥,哪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收买违禁品哦。被官府发现了,严重的可能脑袋都要没啦。”
宾达尔拍拍脑袋,作懊悔状。“啊!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真不知道这消息竟然是假的。那……这儿有啥东西好卖啊?”
另一桌有位面目友善的光头男子认真地说:“既然您请我们吃香喝辣,不怕跟您说。这里是个农业大州,又是边防重地,其实最好卖的是铁矿石和铁具。不过王国允许私卖的原铁量并不多,我们也不过是从王国各州的铁匠处拉些成品来卖。”
另一边还有一脸笑嘻嘻的家伙接话:“前几年陛下在这搞新城建设的时候,我们拉木材和石料倒是赚了不少,不过现在已经不是建设期咯。”
随着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生意,话题也渐渐从王国经济、人脉关系转移到宗教上,在场的人都说懊悔以往信仰的原来是伪神,幸好如今巡夜女神的使者们不辞劳苦地帮助大家扭转了观念。
没有在这话题上聊得太深入,他们也都渐渐以夜深为由,离开了酒馆,宾达尔一行三人便也只好结账离去。
回到旅馆之后,托瑞把帕扎曼一同拉到了宾达尔的房间当中。
“陛下,刚刚酒馆里都是‘西部三大商会’的人,说的话只有一半可信。想必在刚刚他们就已经注意到我们了,按照他们的行事风格,定不会轻易地放过我们……虽然您来这里只是想见证成果,但如今我们还缺乏致命一击,要是您不介意的话……”
宾达尔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并表示同意。托瑞观察了一下房间,决定让帕扎曼躲在床底下,而他自己没有自保能力,因而必须先行潜逃,一旦情况有变会立即回到这里。
托瑞离开后,帕扎曼躲了起来,宾达尔熄了油灯,关上了门,和衣躺到床上,睁着眼思考着当下的情况。
西北静悄悄的春夜与洛凡城内没有什么不同之处,今夜晴朗的月光打在窗帘上,外面似乎偶尔有些虫子鸣叫出来的婉转歌声。宾达尔和帕扎曼的呼吸沉稳而难以察觉,在等待的过程中,宾达尔却几乎就要陷入沉眠。
在宾达尔一只脚踏入梦乡之前,猛烈的声音骤然响起。房门整个倒了下来,木屑飘散空中,一些男人迅速涌入房间,借助昏暗的光线看到躺在床上的人,小声地商量过后,有人拿起绳子走近床边……
房间内却忽然电闪雷鸣,数道电光猛烈而精确地砸在所有偷袭者的身上,使他们纷纷瘫坐在地,难以动弹,皆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们只见一位魔法师站起身来,点燃了油灯,叫醒了床上的人。门外一位年轻人也悠然走来,堵在门口。
“你们正是‘组织’的人,对吧?”托瑞的语气平淡,就像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倒地的人们皆不吭声。
“要是你们不说话,你们的脑袋就会一个个掉下来。你们哪,有一个是一个,都是犯了叛国罪的重犯,即便把你们杀了,我们也不会被定罪,反而上头会认为我们立了大功。要是跟我们合作做一笔生意,倒是能让你们活久一点。”
“我说!我说!”一名已经满身大汗的微胖男子慌忙说道。
“好,你说,为什么要来抓我们?”
“因为……”胖子马上感受到同伴犀利的怒火,声音又小了下去,但他一转眼又看到托瑞蹲在自己的面前,心中顿时没了主意,“因为……‘组织’下来了命令,红色风信子商会的重要成员来此交易期间,我们应当将所有可疑的间谍处理掉,以避免组织的机密被泄漏出去……”
“哦?所以我们看着就像间谍对吗?”
胖子疯狂地点起了头,而后又疯狂地摇头。
托瑞投来有些鄙夷的眼神,“其实啊,我们也知道这段时间组织有重要的交易,所以我们也带来了非常特殊而珍贵的商品,打算跟‘首领’做一笔买卖,希望能从这场交易当中分一杯羹。你看,我们只是商人。”
托瑞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偷袭者们,而后又指了指那名胖子。
“你,去跟你们商会的老大说,带我们去见首领。首领将会得到他梦寐以求的东西,而我们大赚一笔后,要是首领要求,我们马上就离开蒂尔妲城,再也不会回来。
“如果你们老大不答应,你就跟他说,我们就将这屋子里的伙计们全部卖给官府,伙计们给商会的叛国罪行提供证言还可以减轻罪刑。
“要是不跟我们合作,吃亏的最终还是你们老大。去吧,去跟他说清楚!”
胖子小声地喊了声“是”,爬起身来,忍着被魔法击伤的疼痛,抖动着身体离开房间。帕扎曼依然故意摆出施法的姿势,令其他偷袭者都不敢动弹。
没有多久,胖子便回到了房间,“咱商会的老大答应明天带你们去见首领……但是只允许你们老大……也就是床上的那位老人家,一个人拿着货过去。”
托瑞诡魅一笑,当即替宾达尔做了决定,“好,一个人就够了。”
他转过身,见到同样的笑容出现在了宾达尔的脸上。
第八十章 谁能戴上这件宝物?
第二天一早,一位自称恐鸟之眼商会高层的人士来到旅馆迎接宾达尔。他名叫佩弗勒,身旁还跟着好些保镖,宾达尔望去,发现他们一个个都像蛮牛一般健壮。
他自己则带上了装好“宝物”的匣子,一脸兴高采烈的模样。
佩弗勒向他说道:“老先生,我们这就将您引荐给首领,您只要遵守诺言,我们定会保障您的安全,帮助您完成这笔重要的交易。”
“太客气了,佩弗勒先生。”
佩弗勒看面前这位老先生的两位同伴果然就留在旅店之中,没有动身的意图,放下心来,毕恭毕敬地带着宾达尔上了路。
他们在街巷中兜兜转转,终于走进了一个深巷,那里挂出的是当铺的招牌。
佩弗勒鞠了躬,伸出手臂,让宾达尔先走了进去,而后自己跟在后面,把门给关上。他继续带着宾达尔穿过廊道,走入一个宽敞但是昏暗的房间。
一名衣冠楚楚的男人笔挺地站在厅内等候着宾达尔的到来。
宾达尔深深地鞠了一躬,“能够见到首领实在是我莫大的荣幸。”
那个男人礼貌地笑了笑,摇摇头,请宾达尔跟自己一同落座,而后才自我介绍起来,“我叫诺德索夫,是红色风信子商会的负责人。首领让我来负责跟您之间的交易。”
“唔,首领就这么不信任我吗?”宾达尔故作难过模样,“可惜啊,可惜啊,我带来的货,可是只有他有资格佩戴。”
宾达尔做出贱兮兮的表情。
“佩戴?”
宾达尔呵呵地笑着,起身将匣子摆到桌上,在打开之前,转过头来跟诺德索夫说:“这玩意儿是无价之宝,我的本事,可能比你们想象中的要大多了……”
他小心地环视四周,尽管自己不是一名战士或者专业间谍,也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围绕着自己的强烈杀气——他知道这帮子表面光鲜诚实的商人很可能会杀了他夺走“宝物”,然后就当他这个人再也没出现过一样。
要说这一刻不紧张也是假话,但他充分相信托瑞的安排和繁星使者的能力。他亲自来到蒂尔妲城,就是希望能够亲眼见证叛党的覆灭。
尽管被吊足了胃口,诺德索夫依然表现得颇具耐心,“那就要请老先生您给我们开开眼界了。”
宾达尔依然乐呵呵的,点着头,缓缓地打开了匣子,金灿灿的光芒从中露出,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当匣子整个打开之后,现场没有一个人不瞠目结舌。金黄的光泽闪耀着整个昏暗的厅堂。
“这……这岂止是‘宝物’?!”向来沉稳的诺德索夫也把持不住了。
深呼吸后,诺德索夫用眼神和手势做出暗示,让周边意图出手的手下都收回杀心。
“这件东西,能换来我跟首领直接见面的机会吧?”宾达尔有些得意。
“那……是当然!不过……可能还得委屈您老人家一下。”
诺德索夫在心中飞快地盘算着这笔生意的价值。如今晶石尚未上交,要是再把这件宝物和这个不知来头却神通广大的老人家都一同献给首领,那定会让首领对自己刮目相看。要是未来组织成功建立王国,自己立下的功劳足以说服首领给自己当上国王之手!
届时,只在一人之下的自己将权倾朝野,巨大的权力和数不尽的财富都将在自己牢牢的把控之中。
“实在抱歉了老人家,只要吃一小会儿的苦,马上就能见到首领。”见宾达尔没有异议,他便叫来手下,将宾达尔捆绑起来、蒙上眼罩。“组织总部的具体地址目前还不能让您知道。当然了,若是首领接纳了您,那您未来自然是可以自由出入的。”
“没问题。”宾达尔依然没有反抗的意思。
黑暗当中,宾达尔可以感受到有人拉着他出了门,上了马车,又在城镇里再次兜起圈儿来。不知道多久之后,他被带下马车,走入一栋建筑,又在建筑里头不断地兜兜转转,下了两次楼梯,最终才进入一个房间里头。
“首领!”诺德索夫往这座名叫光明大厅的低矮地下室深处走去,阴影遮盖住了端坐在里头的人物。
“哦,是你,诺德索夫。我刚刚已经收到你派人来报的信了,所以一直在这儿等着你。你带了个什么人过来?”
“这位老先生名叫努尔鞑,自称是私人行商,他希望用宝物来与您结识。”
“宝物?”
“对,我这就取给您看。”诺德索夫立马命人把匣子拿了过来,递给首领。
首领不由分说便打开了匣子,忽然冒出的亮光反射着室内并不丰富的火光,照亮了他所在的整个角落。
借助反射的亮光,诺德索夫看清楚了“首领”的模样,差点叫了出来:“总顾……”
“首领”连忙甩手让他闭嘴,又用眼神指了指宾达尔的方向,诺德索夫明白了他的意思。诺德索夫这下明白为什么“首领”的说话习惯跟平常不太一样。
“首领”让诺德索夫靠到自己的旁边,小声耳语:“这玩意儿是真的吗?”
“嗯,我们已经检验过了,是真金白银。”
“首领”满意地盖上了匣子,向室内的手下喝去,“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贵客松绑!”
手下慌忙走到宾达尔处解开了他的束缚和眼罩,宾达尔这才看见了黑暗中的人影。对方站起身来,向自己深深鞠躬,“努尔鞑老先生!请原谅我们对您的不敬!”
宾达尔依然呵呵地笑,“不要紧不要紧,谨慎行事才是对的,不然情报泄漏了只会让组织陷入不利境地。”
“听诺德索夫说,您的意思是想要加入我们光明党?”
光明党。原来“组织”的准确名字是这个,托瑞所说的“光明组织”已经**不离十了。
“对的,您也知道,我只是一名私人行商,做生意很没保障,幸亏有两名好伙伴才能做到今天这个样子。而首领您手下控制了好几家大商会,若能加入光明党,我才能感到安心呐。我知道商人最讲究公平交易,我若只是一名小小的行商,断无理由能跟您直接见面,所以我希望用这份无价之宝来作为加入光明党的敲门砖。”
“您认为我们光明党只是商会背后的垄断集团?”
“组织当然不会这么简单。我知道首领您最需要的是什么,我便带来了什么。”
“首领”的脸在阴影中显得更加阴沉了。“您确实是诚意十足,我没有理由拒绝您的好意。就凭您的见面礼您甚至足以成为我们的核心成员。既然您知道我们光明党的真正目标,那我也不必再费口舌跟您解释。”
宾达尔盘算着自己进到这个大厅之后度过了多少时间,是否还有必要再跟眼前的罪犯继续谈笑风生?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位“首领”没有表现得更为高兴,“但我还是要多问一句,您到底是用什么本事得到它的?”
“首领”的语气充满了疑虑,一瞬间便使得现场变得紧张而冰冷,不少手下知道这是他们的总顾问即将发怒的象征。
事到如今,宾达尔知道自己也不必再演下去了。
“因为,它本来就是我的。”宾达尔自信地回答道。
就在现场所有人震惊不已的时候,每个人都感觉自己像是被电击一样突然麻痹,纷纷倒地,但现场分明没有宾达尔以外的陌生人!
光明党总顾问受了攻击,一脱手,匣子掉落在地,自己的身体感到了无形的痛苦,趴倒在地,口吐白沫。他看见诺德索夫亦抱着自己的脖子挣扎着,就像被人掐着咽喉一样。
大厅之内,几个莫名其妙的影子若隐若现,像是有人,又像是无人。
宾达尔捡起匣子,打开了它,一瞬间光芒四射,使整个光明大厅如同其名字一样闪闪发光。他把王冠捧起,悠然地戴到了自己的头上,而后一把将胡子撕了下来。
“现在该让你们看看,谁才真正有资格佩戴这顶王冠!”
“侍卫!有内鬼!”有光明党成员歇斯底里地向室外喊去,却只听见外头亦是一阵骚乱。
宾达尔怜悯地望着他们,“天真的叛国者们。国王出巡又怎么会不带上军队呢?”
厅门被猛一打开,陆陆续续有青桃军便衣将士涌了进来。
总顾问知道,一旦真正的敌人来到了此处,这悬殊的力量差距足以使他们在一瞬之间崩溃,根本就没有抵抗的必要。他心中深感悲哀,首领多年的谨慎经营,竟在这弹指之间就要灰飞烟灭。
西塔维奥的王冠,却依然牢牢地戴在眼前这位篡位者的头上!
光明之神背弃了祂的子民!
不,这事没完……
趁宾达尔没注意此处的时候,总顾问艰难地挪动身躯,靠到办公桌旁,拨开尘土,扭动了一个外人完全不知用途的机关。
只有精通机械的总顾问能够利用上这个根本不想使用的机关,这个机关会把信号传递给真正的光明党首领,让他知道不要回来!
不要回来!不要回来!
机关被扭动后的一瞬,总顾问亲眼看着自己伸出的右手被一刀劈下,截面清晰,鲜血迸出……
一张女人的脸只在一瞬之间映入眼帘,而后他再也找不到她的踪影。
眼看着青桃将士将叛党成员一一带走,宾达尔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仿佛还能摸到那假胡子一般。一击就将叛党一网打尽,自己亲自来到蒂尔妲城可以说不虚此行。
原本他只是想来见证对叛党的抓捕和审讯,亲自涉险也完全是计划之外的事情,要是苏玫预料得到,定然不会放他前来。他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国王会冒这样的险,但他充分相信自己的臣子。
现在,国内的敌人便只剩下邪教了。
第八十一章 盛夏,美好的尾戏
一批风风火火的官员闯入了西南铁矿大楼。
大楼外,大量的马车停放着,马匹都已被简单地套到一起。夏初就已显毒辣的阳光使这些雄壮迅捷的动物都有些焦躁,它们摆动着尾巴,时不时踏踏蹄子,鼻子呼出的气也如同空气一样闷热。
“抱歉,大人们,”御法师哈宁在大楼入口大厅处迎接了监察队伍,“我没能截住伯塔,让他逃到矿山里头了。”
“这狡猾的贪官!”队伍中为首的监察官咬牙切齿,满腔愤懑,随即马上安排队伍赶紧去矿山搜查找人。
安排好搜查工作后,监察官将表情舒缓下来,转过头,恭敬地向哈宁说道:“那贪官的踪迹我们一定会找到的。现在就先劳烦您将他贪腐和勾结叛党的证据交给我们吧,我会向陛下陈说您的功劳。”
“好说,跟我来吧。”说着哈宁便领着监察官上楼,去往伯塔的房间。
在那里,他已经将所有的证据整齐地摆放陈列,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怕是觉得这是个在展示勋章的“荣誉间”——嘉连平原不少贵族都喜欢将国王的赏赐放在家中陈列炫耀。
监察官边满意地翻阅着证据,边小声嘟囔起来,“待在这鸟不拉屎的矿山,怕是埋没了您的才能啊……”
哈宁轻轻耸肩,笑而不语。
艾妮卡大人在走之前也语重心长地告诫他,尽早离开这里吧,长留在这不会有什么好处。她还说御法师的请辞基本都能得到邪兽防线的批准——在这个年代,没有人会不尊重魔法师。
艾妮卡当时的脸色显得相当凝重,哈宁感觉她并不只是怜惜他的才能,她似乎有着更深的难言之隐。尽管自己得到过托瑞大人在情报工作方面的指导,还是没法根据现有的材料分析出艾妮卡大人到底有什么深意。
不出一天时间,监察队伍就在矿山上捉到了伯塔。
随着监察队伍前来的还有总督派来的新管理人,因而伯塔被抓捕毫不影响矿区的工作——甚至可能效率还更高一些。哈宁和新管理人就站在大楼门外,看着伯塔被人押送着。对方不经意地回过头来,向自己投来复杂的眼神。
那眼神当中倒也说不上是多强烈的恨。他相信伯塔也知道“沾粪必臭”这句洛凡俗语,因而其最终的覆灭并不能怪罪在哈宁身上。
这场轰轰烈烈的肃清运动已经席卷了整个洛凡王国,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官吏遭到抓捕,官吏队伍被重新建立起来,新的官吏都必须受到监察队伍的严格审查。
被肃清的官吏多多少少都与光明党有些联系,这令宾达尔更加惊讶。要不是这大半年来落力的行动,他根本猜不到农民叛乱、暴民作乱、商会垄断、官吏滥用公权原来全都是叛党计划中的一部分!
这关系网和执行力,甚至可以说比当年他们的“青年军”还要强得多!
听着托瑞不断前来报告,他惊出了一身冷汗——要是让光明党再多经营几年,怕是他们真的能推翻他的政权,把他带来的王冠抢走,让那“首领”坐上王座,重新建立一个以“光明信仰”为正信、打压洛凡百姓的封建王国。
光明党的叛乱牵连甚广,尤其是叛党在西部两州渗透得太深,消灭叛党的同时,他也必须重新在当地建立有效的秩序。苏玫已经来信,希望接替他坐镇蒂尔妲城,约谈当地“干净”的商会和官员,让他们意识到如今国王已经牢牢地把控了地方的权力,王国之内的每一寸土地都容不得叛国者的存在。
盛夏之时,他便得以回归洛凡,在王宫中与苏玫短暂相见。
“还有一件事,”短暂重逢时,苏玫一直在向他报告着近段时间她在王都的新事,“墨恪莱派来外交使节说,今年下半年他就将攻打烈涯城。”
“今年啊……墨恪莱果然还是说到做到,这一场仗没有什么悬念,我们只要等待最终的结果就行。”
苏玫点头表示同意,稍作准备,便就带上财政大臣巴瑟尼出发前往蒂尔妲了。
待到在蒂尔妲的官员队伍悉数回归之后,宾达尔决心要重重地赏赐托瑞和他的间谍网成员,尤其是从诺德索夫身上寻得突破口的那位繁星使者。这位繁星使者立下的大功不亚于在战场上击退千军万马。
他不知道的是,这位功臣已经跟着自己宽敞的坐驾回归了王都。
艾妮卡知道自己的回归需要一个合理的场景。
遥望着洛凡城的东门,她试着去想像:一个离乡多年的流浪女孩经历了千辛万苦,才回到了繁花似锦的家乡,这一刻的她风尘仆仆、灰头土脸,为了逃难忍受了路途上的万千艰辛,在见到家乡轮廓的那一刻,应当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但一想着其实自己刚刚才从城里出来,这样的想象是否又太过矫情,她甚至笑了出来。
其实,陛下也一样很懂得表演呢,他在蒂尔妲的时候把光明党人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一直守护在陛下身边的自己甚至不需要出手保护他。
人生在世,人不能总是完整地呈现自己真实的一面,她从小就学会了这一点。
此时她确实也衣衫褴褛,身上沾满了尘土,她还拄了一根树枝当作拐杖,大喘着气一点点挪向洛凡王都的东大门。偶尔有些旅客会途径她的身旁,会略微向她侧目,而后便不再关注。
盛夏的骄阳炙烤着大地,不需要刻意扮演,她也已经口干舌燥了。
终于走近大门的时候,有青桃卫兵注意到了这位邋遢矮小的妇人,见她没什么特别之处,也不像带着什么走私货物的模样,便没有将她截下盘问,放她入城。
她进了城后,回过头来默默地点头感谢了卫兵。
她继续“费劲”地挪着步,望着依然繁盛的洛凡城感到颇为欣喜,她相信宾达尔统治之下的这个王国愈来愈强大富裕了。纵然她没有见识过西塔维奥王国是怎样的面貌,但她相信洛凡人在这个新的王国里必然过着以前所不敢想象的自由、富足、安乐的生活。
平民的生活自然是始终保持朴素,但这样不也挺好了吗?
度过弗拉蒂斯桥,走上江心岛,这边的市集相当热闹,人们摩肩接踵地走过,沿街商铺和市场内摆卖的摊位多得就像长在江心岛的鱼鳞一般,琳琅满目的好货令每一位路过的人眼花缭乱。贴身跟踪商会好几个月的经历也让她对货物品类有了很大的兴趣,她甚至能够辨别出不少商品的优劣,说得出来价格是否公道。
她再次习惯性地摸了摸胸前佩戴了多年的吊坠,她深知无论世上还有多少奇珍异宝,都不可能比得上这独一无二的宝物。
带着夏日里显得清凉舒爽的笑脸,她看起来也不那么邋遢了。她没有在江心岛市集逗留太久,而是转向北行,途径一些王国统治机关的办公之地,不用多久,便来到了星花双桥,桥的尽头是宏伟的王宫。
王宫的城门大开着,这表现出了国王对平民的宽宏和亲近。
忽然袭来的一阵饥饿从腹部迅速蔓延至全身,她不自觉地颤抖了身子,她的身体替她表演完这一段回归戏码的最后一幕——她任凭自己倒在了桥的中间。
其实……我真的好饿……她自己内心也颇感无奈。跟着陛下的马车回到王都的路上她还是没能好好地吃上东西,回到洛凡城至今也再没进食过。
几位守着王宫大门的青桃卫兵连忙过来查看,问她是谁,为什么要到王宫去,又为什么会倒在这里?
“我是御法师,艾妮卡……”她的声音勾勒出了她的虚弱。
卫兵们不可置信地面面相觑,“真的吗?艾妮卡大人不是死了好几年了吗?”
“这位姑娘,你虽然看着很可怜,但也不能乱撒谎啊。”
“哎,我只是饿了呀。”艾妮卡叹息着,而后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腹部的空虚感,集中注意力搭建起一个简单的术式,她伸出手指了指离自己五步远的地方,那里立即就出现了一个亮蓝色的圆形魔法盾。
瞠目结舌的卫兵们不得不相信了她。
“快,去秉报莎克希尔大人!”
除开跑到王宫里去报信的一人,其余卫兵将艾妮卡搀扶起来,也将她带入到王宫里头,这个她并不陌生的地方。
没有多久,她便见到阔别多年的好朋友匆匆地朝自己跑来,一身尊贵的紫红色法师袍曾经就穿在自己的身上,而今她亲眼见到了对方穿着它,颇感欣慰。
“我就知道你没有死,艾妮卡!”莎克希尔飞身扑到艾妮卡的身上,眼角的泪在空中落出一道闪亮的曲线。“我好想你……”
“莎克希尔姐姐……”艾妮卡同样呜咽起来,“我也好想你……”
她再也憋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伏在对方柔软温暖的身体上,她放肆地让自己的热泪决堤而流。
她不需要再演了。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好久好久都没有真正发泄过自己的情绪。
第八十二章 与国王的重逢
宾达尔望着黑夜当中的一片幽深的湖泊。
他似乎清楚地知道,眼前的景像是夜翎降予他的启示,所以他没有对这片未知的黑暗感到恐惧。
宛如大幕拉开一般,天空渐渐放晴,露出夜空之上的数不尽的繁星,星光又像是毛茸茸的羽毛一般轻飘飘地落在黢黑的湖水之上,照耀出粼粼波光。宾达尔听见近岸的湖水拍打着岩石和湖滩,中央的湖水悠悠摇晃,共同演奏出一首令人心安的小夜曲。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某一次夜翎在启示中告知他的话。
“我是你的终点……”
不难推测,巡夜女神,就在这一片笼罩世界的宏大夜空之下,就在这无垠深邃的湖水之下。
她是这一切的主宰。
然而只要他醒来,他会将梦境中的大部分内容遗忘。那并不是他将梦抛往了云霄,更像是梦境抽离出了他的灵魂,远离了他,不知所踪。唯一能留下的,便是一片无边的茫然之中那丁点面对启示时的“感觉”。
他能“感觉”到他更靠近女神了。
这一天,一场在多年前就已经失去希望的重逢蓦然来到。
他坐在文书殿中百无聊赖之时,他还在想要不要去带两个女儿玩耍,或者教她们一些知识。苏玫还在西北接替自己主持当地的秩序重建工作,此时两个女儿更需要他的陪伴。
正想着,首席御法师莎克希尔没有做任何报告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他看见盛夏的阳光黏在她的肌肤之上,让这一刻的文书殿也更灿烂而温热了。
“陛下……陛下……”莎克希尔扶着膝,大喘着气,口齿不清。
“别着急,莎克希尔,你怎么了?”
莎克希尔起身站直,将热量都聚集脸上,绽放出一张喜极而泣的笑容。“我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惊喜!带给您!我想亲自告诉您,所以没让侍者先来报告。”莎克希尔显得似乎有些得意。
“嗯……你说。”
“跟我来吧,陛下。”莎克希尔依然想卖个关子。
宾达尔耸耸肩,装作一脸无奈的模样起了身,跟着她往殿外走,只见她将自己带往负责用餐的侧殿走去。
刚踏进殿门,他就看见了不可思议的身影。
尽管对方显得有些邋遢和疲惫,头发凌乱,身上沾了不少尘土,但她那与年龄不相称的可爱容颜足以让他一眼认出。他想要呼唤她的名字,却一下子喊不出口。
对方正在餐桌旁狼吞虎咽,桌上摆着许许多多的食物,这食量跟她的体形并不匹配,想必已经是挨了很久的饿了。
听见脚步声,她边咀嚼着,边回过头,望见了正讶异得说不出话的宾达尔。
“陛……”她连忙把口里的食物强行吞下,放下餐具,站起身来向他行礼,“陛下……我……”
“太好了……太好了!”宾达尔向前两步,拉起她的手,“你果然没有死……”
见到宾达尔毫不掩饰那又想哭又想笑的表情,艾妮卡的内心澎湃起来。这正是她仰慕的国王,亲民的、没有架子的国王,她愿意一辈子誓死效忠的国王。
“陛下……我,我有很多情报要向您汇报。”
宾达尔却摇摇头,“你一定受了很多苦了,先好好地用餐、沐浴、更衣吧。汇报的事情不必着急。”
“所以陛下,”莎克希尔微笑地走近,“您不会怪我没有第一时间带她见您的对吧。她先前饿得倒在了星花桥上,所以我首先带她来吃东西了。”
“你这么做是对的,莎克希尔。”
待到用餐和沐浴完毕之后,莎克希尔陪同总算展现出靓丽容颜的艾妮卡来到后花园,宾达尔正在此处陪伴着两位女儿玩耍。
“她们是优琪拉公主和诺玫拉公主。”莎克希尔给她们做了介绍。
艾妮卡也连忙向她们行礼,“优琪拉殿下,诺玫拉殿下。”
却见两位公主有些迷茫,宾达尔笑着说,“优琪拉,你记得爸爸给你讲过江仙子的故事吗?”
“你就是江仙子呀!”优琪拉很是高兴地跑到艾妮卡的面前望着她,眼神充满憧憬。
艾妮卡满脸笑意地摸摸优琪拉的头,“很高兴认识您,优琪拉殿下,我就是江仙子艾妮卡。您又……”
艾妮卡差点把“您又长高了”说出口来。
优琪拉见了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你要教我魔法哦!爸爸说你超厉害的。”
“我也要!”比优琪拉矮半截的诺玫拉也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扯了扯艾妮卡的衣服,她的吐字似乎仍然不是很清晰。
宾达尔连忙走来,“好啦,等你们再长大了,莎克希尔阿姨和艾妮卡阿姨就会好好地教你们的。”
在两位女儿的欢呼声中,宾达尔把两位女儿带到侍女那边,让侍女将她们带回房去。
他知道艾妮卡要给自己做的汇报并不适合小孩子听到。
傍晚的天空被夕阳光染成橘黄,夏日的炎热也在此时渐渐散去。艾妮卡想起多年以前的新年,她就是在这旁边的高塔上与陛下望着洛凡的风光做了长谈,在那之后她便要去执行她自己制定的调查计划。未曾想,那一别便已经过了四年半的时间。
宾达尔坐到了“王座”上,又让侍者搬来椅子给两位御法师赐座。
平和而悠闲的下午,眼前是自己倾心的王者,身旁有知心好友相伴,这让艾妮卡至今都觉得像是活在梦中。
她害怕下一秒自己就会醒来,发现自己仍在外面流浪,受着旧日之神赐下苦痛考验。
“艾妮卡,你还好吗,”莎克希尔见她的神情有些恍惚,关切地问,“是不是还是太累了,要不,还是先再休息几天?”
艾妮卡晃晃脑袋,“我好久都没这么舒服过了。只是……觉得现在这样的场景有些虚幻,快乐得不太真实。啊抱歉陛下,我失礼了。”
莎克希尔笑笑安慰她:“你也知道我们在陛下面前不必过分讲究礼仪什么的,我们以往在陛下面前都是感到很放松的。”
莎克希尔望向宾达尔,得到了后者的点头认可。
“会不会是这几年受了太多苦?”宾达尔问道。
艾妮卡叹了口气,“我想我还是从头说起吧,陛下。”
四年前,艾妮卡在利夏尔总督府查阅了不少卷宗,发现拂琴州广大的乡村地区近年来存在一些蹊跷的死亡案件和失踪案件。为了获取一手情报,她决定打扮成商人前去做实地调查。
她发现不少死者和失踪者的确是被邪兽攻击而死亡,那是发生在邪兽防线建立以前的事,而防线的建立有效保护了乡村地区,得到了农民们的广泛欢迎。但是她仍然在实地调查过程中发现了一座颇为古怪的村庄:白狐头村。
白狐头村的古怪之处,在于村里面看不见任何一位十来岁的少女。她问起当地的男孩,男孩却慌张逃去,周边的男人也会投来不善的目光。她决定在当晚藏起来观察这座村庄,发现夜里有几位男人离开家门,向野外走去。
艾妮卡当时正想跟踪这些男人,却不知怎么地被人击晕失去意识,之后便被他们带到了邪教徒的聚会之地。
“所以说邪教徒真的存在……”宾达尔小声说着。
“是的,陛下。他们将旧日之神称为‘真神’,将邪教称为‘圣教’。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就发现已经被他们带到聚会场所了。他们的聚会场所阴森恐怖,所行的仪式亦诡秘至极,若是不信邪神的普通人见了,心智定会被这压抑的环境和感受所压垮。
“在那里,我见到了一个长发盲眼男子,他是当地邪教徒的领袖,整个拂琴州的邪教徒都会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到他,并投奔到白狐头村去。这也正是有些村庄出现失踪案的原因。”
“长发盲眼男子?”宾达尔忽然想到什么,打断了艾妮卡的话,“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嗯……抱歉刚刚没提到,他的名字叫绍伊琴。”
“什么?真的是他……”宾达尔的反应将两位御法师都吓了一跳。
莎克希尔皱着眉头问道:“陛下您认识这个叫……绍伊琴的人?”
“要是索赫斯知道绍伊琴竟然沦落成了邪教徒,一定会大发雷霆,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他……这个绍伊琴,当年是跟我们一起策划起义的人,洛嘉被行刑的时候,他背叛了我们,没有指挥我们去劫场将洛嘉救出。”
然而宾达尔也曾回头想过,若是十年前的那天“青年军”倾巢而出试图劫场,很可能会被光明御法和哈涅赫手下的城卫军当场击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整个“青年军”组织会因为鲁莽的行为在一天之内彻底覆灭,就像今年的光明党那样。
绍伊琴的决策让“青年军”最大程度地保留了有生力量,让宾达尔在后来得以轻易地将人重新聚拢,以至于在那半年之后得以发动成功的起义。
若不是艾妮卡的遭遇,他可能不会去想自己到底应该对绍伊琴这人抱有怎样的态度,是像索赫斯一样痛恨这位叛徒,还是感谢他有意无意做出的正确决策?
但如今他既已沦为旧日之神的信徒,消灭他便不再需要别的借口了。
他哀叹着。
“所以,艾妮卡……他把你怎样了吗?”
接下来,艾妮卡将要讲述一段早已准备了很长时间的故事。在她多年的流浪当中,她早已擅长这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