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庆典意外
风月馆深处的地下室中,男人们再次聚集在黑暗里头。
“机会来了,懂吗!”首领说。
众人纷纷附和,夸奖着首领。
“夸我有毛用,要夸就夸如今成了庆典执行官的利斯克马尔,你们这些不中用的玩意儿就该好好向他学习。”
众人沉默,有人说定会更加努力,其他人也连忙跟着说着相同的话语。
“好了好了,接下来进入正题!怎么搅乱这个庆典,挫挫宾达尔那小子的锐气,都给我出出主意!”
接下来,地下室内便是你一言我不语的混乱无比的讨论……
新年当天,宾达尔搀扶着已经完成梳妆打扮的苏玫踏出殿门。
尽管生育过后苏玫的身材还是有些臃肿,但经过打扮之后依然显得楚楚动人。
“你想生第二个吗,陛下?”苏玫脸上有些红晕。
宾达尔亦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你太累太辛苦了。”
“我可是苏玫王后。”苏玫假装不满地说。宾达尔见状,轻轻点头。
苏玫感到满意,“我们可要开枝散叶,壮大我们莱卡林王朝。”
两人登上了宫内的小型马车,去到星花王宫大门处下了车,见到了最为信任的侍从,后者将小优琪拉递给了宾达尔。
贴身保护国王的御法师艾妮卡和帕扎曼都已经在两旁守候着了,塔萨秋则指挥着青桃军中营士兵准备护送。
“新年好,各位。”
“新年好,陛下,王后殿下。”周围的人都回应道。艾妮卡还加了一句:“还有优琪拉公主。”
只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艾妮卡的脸刷一下就红了,其他人则都笑了起来。
看起来成熟稳重的御法师帕扎曼则连忙也跟着说:“也祝优琪拉公主新年好。”
优琪拉啊呜啊呜地叫着。
宾达尔一家子登上了为庆典特制的马车,随后大部队便开道通过星花双桥,等候在江心岛广场上的人山人海见到金碧辉煌篷车驶来,纷纷高呼起来。
“洛凡王国万岁!”
“宾达尔陛下万岁!”
宾达尔心花怒放。
广场中央处被青桃军开辟出了空地,三位执行官、守夜宗的主教和几位高级牧师已在场等候,篷车驶入空地,宾达尔抱着小公主下了车,使用呐咏术喊道:
“智慧之主保佑,洛凡王国万岁!我向王国全体臣民致以最衷心的新年祝福,我希望王国内的所有人都能够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小公主优琪拉是守夜之神赐予王国的礼物,她代表着王国的福祉降临世间。”
优琪拉却大哭了起来,苏玫边向民众挥手致意,边把优琪拉抱着回到篷车上,拉下了帘子,扯开有些繁琐的衣裳,终于给优琪拉喂上了奶。
守夜宗主教伦德高举左手,示意在场民众安静,他用右手拿起备好的火把,将场内的几个火炉逐一点燃。
竟有民众发出嘘声和不满的叫骂声。
“新火仪式,是洛凡人古老的风俗,过去的数百年里却被尼契塔鞑子无耻地剽窃过去!现在,洛凡人终于能够自己点起了代表着新生的新年之火!”
伦德用洪亮的声音解释着。
“啧,这分明就是光明之神启示的仪式,说什么洛凡人古老的风俗……”围观群众中一个戴着兜帽的男人小声嘟囔着。
当苏玫拨开帘子,容光焕发地高举着优琪拉从篷车走下时,现场再次欢呼起来。
“嘘声不够啊……”另一边的一个男人小声说着。
“真不明白你们计较这个干什么……巡游的时候才好动手,那时才真正轮到我们上场表演。”风月馆地下室中的“首领”说道。
苏玫走到广场空地的中央之时,御法师们忽然施展法术,各个火炉瞬间冒出了冲天的蓝紫色火光。
周边的民众被吓了一跳,之后却响起了更大声的欢呼与掌声。
“这便是代表着洛凡王国与优琪拉公主的力量!”宾达尔再次运用呐咏术发表讲话,“接下来,巡游开始!”
“快,跟上去。”光明党首领连忙推着旁人从人群中挤出。
洛凡城的各个大道都已经被青桃军清出了道路,路边的房屋皆张灯结彩,道路上和屋顶上的积雪也都被清扫了。
今天正好是晴朗的一天,天气不会影响今天的庆典。
宾达尔和苏玫带着婴儿登上大篷车,护送队伍很快便准备就绪。
游行队伍过了桥后进入改名为“星光大道”的城市主干道,篷车后方的两辆小型的马车开始向道路两边扔出一些轻巧的小饰品和食物,让民众都嚷嚷着抢夺起来。
“不要哄抢,巡游结束之后我们还会给参加庆典的百姓发放‘新年餐’,保证人人有份!这些小礼物是王国给百姓的额外赏赐,得到的人是幸运的,得不到也没什么大不了。”
护送队伍后方的执行官大声地喊着,现场便慢慢恢复了秩序,听见他话的人们看起来都喜笑颜开。
巡游队伍每走过一片街区都会停下来,国王和王后高举婴儿并享受着人民的欢呼。
行经一个宽阔的十字路口时,队伍停留下来,宾达尔再次将女儿举起,等待着欢呼声的响起。
此时却有一只龙果飞了过来,艾妮卡迅速施法,使龙果在空中爆裂开来。
接下来却有更多的破烂食物砸向篷车,鸡蛋、黄茄、嘉连豆应有尽有……
帕扎曼、艾妮卡和贴身的士兵手忙脚乱地应对着,宾达尔则坐了下来,躲在他们的身后,眼神当中尽是震惊与恼怒。
周边响起了大声的叫嚷:
“篡位者宾达尔!你是新的暴君!”
“输给汉克兰塔还谎称获胜,丢人!本来该千刀万剐的尼契塔人都被你送去舒舒服服地吃香喝辣!”
“还不如尼契塔人来统治我们!”
“你就是僭主!你没有资格当上国王!”
护送的青桃军纷纷出动,进入围观人群当中试图抓人,却不知道到底是谁扔了东西还嚷叫着这些粗鄙之语。让人们指认,却又没有人吭声或者把闹事者推出来。
塔萨秋一时也感到迷茫。
宾达尔却将婴儿交给苏玫,愤然起身,转过身来跟塔萨秋说:“全部抓了!”
“不,陛下!”苏玫也马上起身试图拦着宾达尔,“真这么做你就成他们口中的暴君了!”
宾达尔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没有马上回应苏玫,塔萨秋依然不知道该不该执行宾达尔的命令。
宾达尔施展法术,现场顿时响起大家都能听见的低吼:“再有乱嚼舌头的,将会失去舌头;再有乱扔东西的,将会失去手臂!”
现场立即安静了下来。
宾达尔颓然地坐了下来,怒目圆瞪;苏玫在旁边担忧地望着他,用手抚摸他的背部;优琪拉再次大哭起来,让宾达尔感到更加烦躁。
“该不会是……邪教徒……”艾妮卡亦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一切,心乱如麻。
“陛下……陛下,庆典还要继续吗?”执行官利斯克马尔来到篷车旁边问道。
宾达尔略一思索,回答道:“只走大道,不用停下了,绕一圈就把我们送回王宫!”
说罢,宾达尔又低下了头。
“是。”执行官领命,塔萨秋也下令队伍继续前进,并且让队伍前方的青桃士兵告诉民众禁止妖言惑众、乱扔东西,否则严惩不殆。
苏玫一时陷入两难境地,犹豫过后,她还是抱着优琪拉站起身,向道路两旁的人民挥起手,人民也响起稀稀拉拉的呼声回应着她。
听了警告的人,都面露惧色,原先欢乐的气氛似乎已经烟消云散。
宾达尔坐在篷车里头,扶着额头,全无精神,帕扎曼察觉到了,轻声呼唤陛下,他也没有反应。
队伍终于绕城一周回到了江心岛,在场的民众见篷车回来,再次爆发欢呼。
听见了这声音,宾达尔终于抬起头,皱着眉微笑起来,却正好看见令他心碎不已的一幕——
已经站了大半天的苏玫突然倒了下来。
“殿下!”帕扎曼和艾妮卡连忙上去扶着苏玫并接过了婴儿。
在场的民众皆倒吸一口凉气。
塔萨秋见状,马上下令车队直接开回王宫,并且厉声命令在场民众让出道路。
民众皆目瞪口呆,没有反应。
帕扎曼将苏玫带到了宾达尔的身边,好好安置着。
艾妮卡告诫自己要冷静,她能做一些什么。
她一边抱着正在大哭着的优琪拉,一边马上尝试搭建术式并发出声音——“呃。”
大家竟张望着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
万幸,成功了……
帕扎曼亦无比惊讶地望着自己。
“各位,苏玫殿下刚刚生完小家伙,今天的游行太过劳累,不幸昏倒了,她需要马上回到宫中休息……”
民众开始自觉地退到两侧,让出了一条通往星花双桥的宽阔道路。
是这样吗……艾妮卡心想着,人民大概都是温顺的绵羊,好言相劝,他们便会乖乖巧巧;而试图以恐惧去威慑他们,要么把他们吓跑,要么就会被他们反咬一口。
但是人跟绵羊不同,每个人想要的都不一样,给他们好处他们也照样可能反咬国王一口。
若这个王国还是叫做西塔维奥,大概,连这种庆典都不会有吧,更不必说会有莫名其妙的暴徒用食物和话语去攻击国王了。
这一天,她一下子体会到了宾达尔和苏玫身为统治者的难处。
她望向宾达尔,宾达尔沉默地抱着昏迷的苏玫,眼眸里仿佛失去了光泽,早晨还精神抖擞的国王,如今已是一副颓废模样。
她不禁胡乱地想着,若是失去了苏玫,对于宾达尔来说是不是就相当于天塌了一般?
她不敢再想下去。
冬日的阳光下,篷车飞快地驶过了星花双桥。
第五十五章 塔楼谈话
艾妮卡在王宫前院花园中伫立良久,望着逐渐下沉的夕阳出了神。
“艾妮卡?”
她听见了宾达尔有些虚弱的声音,她连忙转过身来,向宾达尔行了礼,并且关切地询问了苏玫的情况。
“嗯……王后她没什么,医生说只是今天太过劳累,精神压力也大,所以才会昏迷,只要好好休息就可以了。”
“那……陛下您呢?”
“啊?”宾达尔被对方的问题问住了。
“抱歉,可能我的洛凡话还是说得不够好……我是说,您还安好吗?”
宾达尔眨了眨眼,略微低了低头。他想起来旧王尼亚鲁的话——做国王的,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的虚弱,否则盯着这王座的狼群就会出现。
有时候他希望能把尼亚鲁留下,逼着对方教教自己怎么统治一个王国。那样的话,也不至于除了打仗以外的杂七杂八的事情弄得自己焦头烂额。
但是眼前这娇小的女人,是苏玫以外自己这两年最为信任的人,她为王国兢兢业业、殚精竭虑,为了赢得战争深入敌后,为了防御邪兽四处奔走,为了保护国王,她从来没有停止学习和训练。
“要不要跟我登上瞭望塔去看看?”
艾妮卡点点头,两人进入正殿边上的一座高塔,一步步拾级而上。
“虽然这座塔就在王宫里头,但由于平日繁忙,我很少会来这里登塔。”
走到塔顶,视野瞬间豁然开朗起来。
“陛下,艾妮卡大人。”在塔顶站岗的青桃士兵向他们行了礼。
“你先下去休息吧,等我们下去了,你再回来。”
士兵领命离去。
瞭望塔高于王宫的围墙一些,因而能够清晰地望见整座洛凡城,甚至能看见一些比较开阔的地方上的人在做着什么。在这里,他们也似乎也能更近距离地触碰橘黄色的天空,夕阳给艾妮卡的身影投射轻微渲光,使她的容颜更为美丽。
“王国的风光非常壮丽,无论是国王还是乞丐,望着城池、良田、山岭和森林铺展在大地上,都会陶醉于这幅景象当中。”宾达尔伸出手来,仿佛能触碰到远方的地平线。
“在起义成功的半年多以前,我们起义者的领袖,洛嘉,因行刺哈涅赫失败而惨遭处决,起义者们各奔东西,仿佛尼契塔鞑子的统治将会永远延续下去了。
“那时我幸运地碰上了苏玫,她带着我到野外去欣赏南方的壮美景色,在那里,我们互诉衷肠。我那时呆呆地看着她的脸,心里头突然就燃起了熄不灭的希望。”
艾妮卡默默地听着宾达尔讲述起他的回忆。尽管她对洛凡起义还是有所了解的,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亲历者的叙述。
“起义成功后,我还以为那便是结局。”宾达尔自嘲式地笑着摇摇头,“结果便如同旧王尼亚鲁所说,这不过是个开始。”
宾达尔指了指城内来来往往的民众,“从最初起,我就在思考洛凡人要的国王到底是什么样的。
“起义成功后一次次的战争我都接连取得了胜利,我听到了所有人的欢呼,我以为这便是属于洛凡的盛世,却未有想过,只要有人就会有斗争,每个人想要的东西根本就是不一样的。
“繁华的城市里实际上暗流涌动。我们起义者当时就活动在西塔维奥王国的眼皮底下,那么现在,洛凡王国,或者说宾达尔国王的反对者也同样可以在我的眼皮底下活动。”
“不,陛下……”艾妮卡试图安慰宾达尔,“您是我见过最贤明、最正义的君主,您为洛凡人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他们不应该反对您。”
宾达尔蹙着眉望着可爱的夏拉女人,呼了口气,“应不应该是一回事……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统治者的用心。每每想到这一点,我甚至会怀疑我们当初的起义到底是不是正义的。”
艾妮卡摇摇头。“尽管我了解的并不多……不过我也知道西塔维奥王国等级森严,处处打压本地人,连信仰的神明都被更换掉,无数的洛凡人受着奴役,生活艰难。而您改变了这一切。”
“确实……没错。谢谢你。”宾达尔意外地拍了拍艾妮卡的肩膀,而艾妮卡咧咧嘴,望着宾达尔逐渐有了光亮的双眼,有种单纯的喜悦油然而生。
宾达尔看起来确实比先前精神了不少。
“对了,你是怎么破解呐咏术的术式的?”
“我在您使用这个法术的时候一直都在观察具体的效果,我根据效果和法术的类型尝试反推,也没有想到能够成功。呃,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宾达尔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她这个法术的术式若不经过直接的学习是几乎不可能仿制的……
他也惊讶于对方竟然能做到这样的事,大概她的确是万中无一的奇才。
他很幸运能够拥有她,也庆幸自己在一年前将她晋升为首席御法师,留住了她,让她不至于造成像伊尔琉菲那样的遗憾。
“陛下,既然苏玫殿下没有什么大碍,我想也是时候跟您汇报我的工作计划了。”
两人的神情都严肃起来,宾达尔让她说下去。
“得到您的许可后,我详尽地阅读了赫洛姆的调查报告,并且也跟他有过直接的交流。
“而我在搭建邪兽防线的时候在乡野地区遇到了那些奇怪的事情,也都跟您汇报过,我不得不对活在暗处的邪教徒感到担忧。
“伊尔琉菲先生提到过祆火熄灭之后,嘉连平原上的邪教徒规模越来越大,而我遇到的那两个奇怪的男人很可能就像草蟑一样,只要见到一只,就意味着背后还有上百只……”
“等下,草蟑是什么……”
“草蟑……是我家乡的一种令人讨厌的小虫子。”
“原来如此,难怪你会有这样的思路。你继续说吧。”
艾妮卡望着开始变暗的天色,继续说道:“回到洛凡城后我查阅了王宫档案馆中的记录,发现了十四年前一宗不为人知的自杀案件,其主角,是哈涅赫的儿子嘉兰尼,祆火宗的地方主教。大概是出于掩盖丑闻的目的,这宗案件被埋在了档案馆中而几乎没有洛凡平民了解过。”
宾达尔再次讶异于对方的能力,他心中惊叹着艾妮卡竟然能挖掘出埋藏得这么深的内容。
“随着这宗自杀案一起被掩盖的还有东部地区‘三百村’的集体剿杀行动,十六年前‘三百村’有大量邪教徒暗中活动,而嘉兰尼察觉到了这一点并进行了深入的调查,而后向哈涅赫做了报告。哈涅赫带领少数卫军秘密行军到‘三百村’,趁着邪教徒秘密聚会的时候,进行了屠杀……”
宾达尔目瞪口呆,这样耸人听闻的大案要是真的传出来了,必定会使当年的西塔维奥王国人心惶惶。听闻这一真相后,他也更加理解了艾妮卡所提出的“草蟑定律”。
“陛下……”艾妮卡看见宾达尔神情,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嗯……还有什么发现吗?”
“我还翻阅了大量的档案,有一些档案也记录了可能在乡村地区存在邪教徒的线索,可能以往也有过邪教徒剿杀行动,但记录可能都被抹掉了。因此留下记录的档案里,没有谁能像嘉兰尼一样进行如此深入的调查。”
嘉兰尼自杀的原因也是她所说的“大案”的重点,但她选择了隐瞒——她已经把嘉兰尼留下的笔记也毁掉了。若是宾达尔知道真相,必然会阻拦她的计划。
在她看见嘉兰尼的亲笔字迹的时候,她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光明之神是虚构的!我曾对这虚妄的存在无比虔诚,这个事实令我苦不堪言。唯有真神能够赐予我承受痛苦的力量。”
她想起了伊尔琉菲的警告,很快推断出了嘉兰尼自杀的原因。
她并不是不担心自己也会遭受到与嘉兰尼相同的境遇,但心中的责任感以及回报宾达尔知遇之恩的强烈**使她的决心异常坚定。
未等宾达尔追问,她便继续说:“陛下,我认为我必须去可能存在邪教徒的地区进行深入的调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获知事实真相。今天闹事的人,也很难说会不会就是邪教徒。若是我能够掌握充分的证据,便能够帮助您安定这个王国,也能让小优琪拉拥有安全成长的环境。”
轻淡的夜色压在了宾达尔的眉目之上。
他摇了摇头,“这事情太过危险了,你知道我不希望失去你。派别的御法师去也是可以的。”
听了这话,艾妮卡再次脸红起来,幸好冬天天色暗得早,对方应该察觉不到。
她则叹了口气,“遇到南方的那个盗贼以及面对饕餮邪兽时,我就知道只有我能够完成这个任务,作为王国首席御法师,我责无旁贷。我自己也希望能够像赫洛姆那样通过亲自调查得到一手证据,而我掌握的情报也远比别的御法师要多,会更方便拼凑线索、得出结论。”
听见艾妮卡坚定的语气,宾达尔便没再劝阻,“不过,你是会组建队伍去调查的吧?”
“若是队伍太大,只怕会打草惊蛇。我一个人去。您只要下令让索赫斯大人在中途给予我一些方便就行了。”
“一定要这么做吗?”宾达尔眉头紧锁。
艾妮卡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陛下,我是您的首席御法师艾妮卡,我不是没有掌握任何力量的迂腐教士或者不懂魔法的莽夫。我一定会安全地回到这里,将一切真相揭示给您,使您的统治能够真正做到长治久安。”
宾达尔长叹了一口气,形成了大片的白气。他的神色有些悲伤,手臂略微张开,又收了回去。
“天晚了,我们一起用餐吧。”他说。
翌日苏玫便恢复了健康,让艾妮卡放下心来。做好充分的准备后,她跟莎克希尔、帕扎曼等御法师一一告别,并告诫他们要替她好好保护陛下。
隆冬早晨,宾达尔亲自将艾妮卡送到了东门之外。
“艾妮卡,尽管知道里头没有魔法,但是我希望它能保佑你。”宾达尔取出一条吊坠,亲自挂在了艾妮卡的脖子上。艾妮卡抚摸着吊坠上晶莹剔透的宝石,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有如小鹿乱撞——在她的家乡,这种礼物是赠予恋人的。
“陛下……”她在宾达尔面前单膝下跪。
宾达尔连忙将她扶起,微笑着说,“我相信你的力量,我等着你平安归来。”
艾妮卡与随从都骑上了马,向东而去。她低着头,不愿太快地离开。回过头,便看见了仍在目送着自己的宾达尔。
不安的心绪涌上心头,她不知道在洛凡语里怎么称呼这种心情。
第五十六章 江与风
“托林纳先生,我们终于见面了。”
在专门用于会客的府邸中,西尔拉克城的富商托林纳起了身,与对方握了握手。“戈蒂诺先生亲临我府,实在令我府蓬荜生辉。”
对方豪爽地笑了笑,“哪里用得着这么客气,我们可是要一同干大事的人。”
托林纳连忙陪笑,让对方落座。“我毕竟还不是光明党正式成员,哪好意思跟你们并肩……”
戈蒂诺见对方把光明党这个词说了出来,有些不安地向两头张望了下。
“放心吧戈蒂诺先生,这些都是我最信赖的仆人。若是你还是不满意的话……”
托林纳挥挥手,让两边的仆人离开了这间并不大的会客室。
没有了旁人之后,戈蒂诺这才放开来与托林纳进行亲切的会谈,托林纳从容地应对着,不时插科打诨,跟着嘲讽几句宾达尔和利弗纽尔,把对方哄得颇为满意,双方都未觉时间已经过了很久。
等到把戈蒂诺送走后,托林纳松了一口气,而后让仆人把刚来等候的几位客人也迎接到会客室中。
这次的是江波商会的高层成员。
幸好管家做了妥善的安排,没让他们与戈蒂诺碰上面。
在这个西尔拉克城,大概没有人能够像他一样同时应对着有不同诉求和来源的多方势力了。
“托林纳大人,辛苦您了。”管家把最后一批客人也送走后,回头向托林纳行了礼。
“现在反对宾达尔的势力都纷纷冒出了头,看起来也就快要到您选择最有利的阵营的时候了。”
托林纳昂着头,有些轻蔑地笑笑,“阵营?我的立场就站在苏玫殿下那边,是苏玫殿下保护了我,让我拥有现在的一切。我没有理由跟这些叛国者沆瀣一气。”
说到“叛国者”这个词的时候,托林纳加重了语气。
管家似乎略略有些震惊,低了低头,“都怪小的愚昧……小的见您一直在接待着他们这些人,还以为……”
“确实,你还要学的还有很多,塞瓦斯汀。若你知道什么叫左右逢源,那么你就能明白我的做法了。隐藏自己的真实立场,与不同观念和诉求的人打上交道从而获得更大的利益,这才是优秀商人的作风。你知道的,我从来就不跟那些旧贵族一样追求什么头衔什么特权,唯有金钱和影响力才是真实可靠的力量。”
托林纳回到了客厅,让管家给自己再斟一杯葡萄酒。
“实际上,我所做的,既为了我自己,也为了苏玫殿下。”
他期望着能够再见到苏玫,与她一同品酒,详尽地给她分享自己掌握的丰富情报。
听闻她生下了可爱的女儿后,他还特地派人向洛凡城发去了贺信,信中也暗示了当下的局势,他希望对方能够注意到反对宾达尔的都是哪些人。
利夏尔城总督府中。
总督索赫斯穿着又厚又大的衣袍,伫立庭院里头望着院中积了些雪的树木。
在他旁边的艾妮卡在体形上与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宾达尔他姐姐,优琪拉,在冬天的时候就会在这个院子里练习魔法。”索赫斯不经意地说道。
“优琪拉?”
“诶,难道您不知道我外甥女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艾妮卡摇摇头,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这样的事,看来在洛凡她要学习和调查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优琪拉……就是以前高伦达赫公爵的红袍法师,风舞者。她的人生比较悲惨,经历了很多波折从洛凡城来到了利夏尔城,所幸被高伦达赫那厮聘用为法师。
“哎我也不咋会讲故事,您有兴趣的话,我让维罗把调查报告誊写一份给您看吧。”
艾妮卡向索赫斯行礼表示感谢,“有劳您了,索赫斯大人。不过这一次我来到拂琴州任务繁重,也不知道有多少时间去了解这些逸事……”
“妹子……”索赫斯以一种望着妹妹的眼神望着她,“呃抱歉!艾妮卡大人,我是想说……您也不必时时刻刻都挂念着工作,劳逸结合非常重要。”
听见对方把自己唤作“妹子”,艾妮卡一下就扑哧地笑了出来,“也是难怪苏玫殿下在沉稳大气之外还显得有些活泼可爱,也多亏了有哥哥您跟她开玩笑吧。”
“哈哈哈哈……”索赫斯摸着自己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大笑着。“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那我就叫你妹子可以吗?”
艾妮卡还是有些惊讶,似乎每一个人都喜欢把她当作妹妹或者姐姐,但她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人的这种好意。
“可能,我的年龄比您……比你还大一些呢。”
“你就是这样,总是太认真了,就很容易会显得拘谨。本来你长得标致小巧,很多人会以为你是小鸟依人的可爱的女孩子哪。”
听了这话,艾妮卡却沉默了。
在她小的时候,她确实是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她贪玩,好动,豪爽,爸妈说她活像个男孩子。
她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是怎么变化成如今的模样的,在遇到那位名叫托瑞的人之前,她唯一要想的事情便是如何活下去。
索赫斯见对方没有说话,神情冷漠,慌忙说道:“抱歉艾妮卡女士,希望我没有冒犯到您……”
对方皱着眉摇了摇头,“不,你当我妹妹或者姐姐什么的都好,只是,其实,我不习惯与人亲近。”
她叹了口气,“我们还是谈谈正事吧。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先从拂琴州近年来的治安状况开始查起,你们这里有专门的档案处吗?”
“有的,治安部就在总督府内办公,治安案件也都会有记录。不过,起义以前西塔维奥时期的案件记录就相当零散,维罗试图整理过一些……”
“有近两三年的也可以了。”
“嗯,那是没问题的。时间很多,你可以慢慢查阅。毕竟现在还是冬天,我不太建议你外出调查。其实……我还是希望能够在春天邀请你去赏花。”
艾妮卡试着回报一个优雅的微笑,她望向索赫斯的那双大眼睛,心中马上得出了一个奇怪的结论——对方有些害羞。
咦?这是怎么回事……
由于每天在治安部档案室查阅卷宗,治安部的官员都已经跟艾妮卡熟络了起来,他们对她毕恭毕敬的,而看起来已经年纪颇大的学者维罗有时会过来跟她一起翻阅,解答一些她的疑问。
索赫斯则会在总督府内备好可口的饭菜等着她,会让侍者带她好好地沐浴、就寝,这段时间以来照顾得无微不至,让她对这粗壮的男人有些刮目相看:以前她还以为对方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的莽夫呢。
她住的房间,据说正是“风舞者”优琪拉住过的房间。
躺在温暖舒适的大床上时,她有时会去想像优琪拉是怎么跟宾达尔互动的。
他们是不是会很亲昵呢?
他们会不会经常说悄悄话呢?
还有还有,他们会手牵手吗,会拥抱吗……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望了眼搁在桌上一直没有翻开过的调查报告——维罗着实勤快,短短时间已经誊好了一份给了自己。
她起了身,点燃油灯,彻夜阅读。
清寒惨淡的冬月压着流动着的夜云,利夏尔城内外皆一片寂静,唯有总督府内响起了微微的啜泣声。
艾妮卡觉得自己愧为“江仙子”。
尽管能操纵天地间的雨露与江河,她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她明白了为什么宾达尔会给公主取名为优琪拉,那位充满魅力的风舞者的逝去不仅仅是他的遗憾,更是这个王国乃至所有魔法师的遗憾。
她明白了宾达尔为什么会那么重视法术的多样性,因为他真正见识过风舞者的能力,想象过这种能力所能带来的无限可能。
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能力根本比不上这位优琪拉姐姐。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宾达尔陛下送给自己的吊坠,双眼已经颇为迷离。
至第二天中午时,艾妮卡才醒来,发现自己躺到了床上。大概是清晨有侍者见她在桌上趴着睡着了便将她抱了过来。
松开右手,才知道自己一直攥着吊坠。
她将它举起,望着上面晶莹的宝石出了神。这颗宝石就像宾达尔的眼睛那样温柔。
“陛下……”
那位不会掩盖自己无知、天真、虚弱、鲁莽的国王,会认真地跟别人解释自己的决定和政策的国王,不会摆架子、打官腔、说些玄乎高深的话语的国王,这是多么奇怪的国王啊!
她脑海中,他的形象挥之不去。
此时她听见了敲门的声音,心一惊,连忙把吊坠收好,便应了门。
转过头望去,原来是索赫斯。
“艾妮卡,你醒了啊,维罗说有新的发现,正想要找你。你先跟我们一起吃个午餐吧!”
“有发现……我马上过去。”她不顾寒意一把推开被子,发现自己还穿着睡衣,索赫斯有些不好意思地退了出去。
艾妮卡立刻说道:“抱歉……请你跟维罗说我马上更衣而后过去,午餐就不用等我了。”
索赫斯蹙着眉,有些心疼,“那我让侍者把食物带到档案室去吧。”
“嗯……谢谢你,索赫斯。”
听见对方直呼自己的名字,索赫斯的脸也有些发烫。
在走廊上的维罗见艾妮卡匆匆走了出来,向她行礼,而后一同走到治安部档案室中,边走边给她解释起自己的新发现。
“这是一宗比较离奇的失踪案,先前的侦查官往自杀方面推测,认为失踪者纳尔迪诺不辞而别去了野外寻死,很可能被野兽甚至邪兽吃掉因而没有留下尸骨。
“经过向当地人的问话后,侦查官发现失踪者纳尔迪诺在失踪前的一段时间内,跟邻居和家人都有过争吵,并认为这正是导致他想要寻短见的原因。
“我收到档案记录的时候,也没有怀疑这样的结论,毕竟一个无关紧要的农民失踪并不是什么重大的案件。
“但是……结合您提到的邪教,我仔细查阅了其家人和邻居对问话的回答,发现确实有些古怪……”
档案室中,艾妮卡放下了档案卷轴,眼珠子转动了几圈,似是在思考着。
有侍者正打算开门把午餐送过来,她突然捏起拳头猛地敲击桌子,把侍者吓了一大跳。
“对,对!终于找到了!这就是线索!”她用母语夏拉语喊了出来。
第五十七章 “商人”艾妮卡 上
尽管长年走南闯北,托瑞还是感觉北方的寒冬太过于刺骨。
他难以想象北方草原的游牧民族是怎么度过每年的冬天的,他甚至忽然能够理解为什么雪民那么执着于入侵南方。
要不是他必须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他大概不会来到弧水城这种毫无特色的城镇——这个夏河北岸的小城,竟是当下北方联盟最受关注之人墨恪莱大公的首都,这也着实算是一件奇闻了。
他裹紧了自己的身子,连忙往自己的家中赶去。
街道上也没有多少人,冷冷清清的,偶尔会有一些兵士巡逻而过,让路人知道这个城市还活着,还不是一座鬼城。
啪的一下关上了门,托瑞连忙烤上了火。
点燃油灯后,他提着灯,挪动着因外衣过厚而臃肿不堪的身子,坐到了已经有些嘎吱响的椅子上。
他艰难地在衣服内摸索着,终于把纸条取出,甩到了凌乱的桌上。
“又是一封‘干扰信’……白费体力。”
等到室内渐渐温暖起来,他才鼓起勇气慢慢地把外衣脱了下来,而后直接甩到地上。
唉,还是在卡利波执行任务的时候最幸福了。但是那个名叫瓦兹卡龙的家伙盯上了自己,尽管知道对方不可能把自己抓住,但再要过去那儿还是风险太大了。
再暖一些之后,他开始把桌上的纸条分门别类地整理起来。
这些都是墨恪莱手下情报人员送来的密信,为了避免被人截获——充满敌意的菲斯塔大公国同样有情报人员活跃在这个萧瑟的小镇上——对方将完整的信息拆碎成多封不同的信,还在其中加入了各种古怪无效的“干扰信”,企图将被截获的风险降到最低。
然而由于这个冬天夏河上浮冰过多,各国都已停航,托瑞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法将情报交回到洛凡王国国内了。
他希望苏玫殿下能够谅解这一点。
在仔细阅读、比对桌上的多张纸条之后,他取出一张白纸,试图将信息拼凑起来写一份完整的信件。
正在此时,他忽然听到外面街道上有沉重的脚步声和人的叫喊声,他连忙把油灯和火炉都熄灭掉,将纸条、信件都插到兜里,又把甩到地上的外衣好生挂起,最后凭借自己的记忆熟练地摸索到了前往地窖的入口,而后把入口拉上,让自己彻底进入到黑暗空间当中。
果然,不出一会儿,家门便传来嘭嘭的敲门声。
“我们是巡逻队的!正在捉捕一个贼人!你们家有没有奇怪的人进来过啊?!”巡逻兵粗鲁地叫喊着,等了半晌见没人回应,竟奋力将门踢开……
他仔细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知道他们进来张望了下,甚至四处随便翻查着他的物件。
巡逻兵用失望的语气小声对话着,接下来又是向外离去的脚步声。
尽管理论上讲,巡逻队也是属于墨恪莱手底下的小吏,但两国尚未正式结盟,若是“有洛凡间谍潜伏在乔克隆斯大公国”这样的消息传了出去,将会使得大家都陷入非常尴尬的不利境地。
等到不会再有人经过时,他才推开了地窖入口,爬了出来。
唉,又得修门了。或者,是不是到了该换住处的时候了。
托瑞愁容满面地望着破开的门,连忙伸出有些僵直的手把大衣取来穿上。
冷死人了,春天应该快到了吧……
索赫斯敏锐地嗅到了春天的气息。
已经有好多天都没有下雪了,气温似乎开始温暖起来。
不出几天半个月,连绵的春雨就会噼里啪啦地打在万物身上;再过半个月,那一片缤纷的郁金香就会陆陆续续盛开最美的容颜,给西嘉连大地泼洒鲜艳五彩的油墨。
他心里有一个非常大胆的计划,但又总是担心这么做过于莽撞了。
然而,这个年纪的人谈婚论嫁不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吗?
艾妮卡却已经没有再去注意索赫斯的变化了。
她已经查清楚了,失踪的纳尔迪诺并不是她打败饕餮邪兽时发现的那个暴毙的男人。
那么,这失踪者到底去了哪里,那名死者到底又是什么身份,这两个问题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随着他们发现更多存在蹊跷的卷宗,她感到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了。
她建议索赫斯做一次户籍调查,对方有些犹豫,但还是答应了下来,跟她说,春暖之后,总督府就会派出官吏重新统计拂琴州的户籍情况。
她等不了那么久,窝在府里查阅档案或者等待户籍调查结果实在过于无聊沉闷,只是找外围的线索又像是隔靴搔痒。
她深知只有像嘉兰尼那样打入目标群体才能真正挖掘有价值的信息。
尽管因着伊尔琉菲的警告心中有些恐惧,她却不断地压制着这种情绪,为此她反复告诉自己:
我是江仙子,我是洛凡王国的首席御法师,我能弹指间消灭成千上万的敌军,自然也能轻松消灭信仰邪教的乌合之众!
凭借国王和总督的支持,她收集到了前去实地调查所需要使用的物资,将所有出现过蹊跷案件的村庄标记在了地图上,又让索赫斯找来了让人放心的随从。
在春雨到来之前,她跟有些惊讶的索赫斯道了别。
她看见对方的那双大眼睛变得水润起来,索赫斯眨了眨眼,抿了抿唇。
随后他压低声音,嗓音依然粗厚,却也有些别样的温柔。
“妹子,遇到危险,马上来找我,我在利夏尔这等着你。我希望你会早日归来。”
艾妮卡点点头,微笑跟他道了谢,而后便上了马车,启程远去。
望着娇小的背影在视野中渐渐变小,索赫斯只是叹息了一声。
这个春天,他还是没能把她留下。
旁边的维罗见了,小声地嘟囔着:“那个,其实我侄孙女快要成年了,她还长得挺俊美的……”
春雨如期而至,整个洛凡王国都迎来了一场不那么宜人的沐浴。
还好驾乘的马车有着坚固的顶篷,艾妮卡不必淋着雨赶路。
她望着忽大忽小的雨水,竟有些想念起莎克希尔来了。
她想到莎克希尔的法术能够让人直接走在雨下却不受影响,在前年秋天的“山洪作战”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何况,她们俩是那么亲密——尽管基本上都是莎克希尔主动来找她聊天、玩耍,要是现在能一起在路上的话,大概就不会这么闷了。
但,她也不愿意将莎克希尔拉到险境当中,她希望对方能够安安乐乐地留在洛凡。
望着雨帘,她忽然发现,一直习惯独行的自己来到这儿之后,被接触过的这些人改变了很多。
宾达尔陛下,苏玫殿下,莎克希尔,伊尔琉菲,帕扎曼……
她在心里数着一个个能让自己欣喜的名字,未觉马车已经愈走愈远。
路经拂琴州野外的每一个村子,艾妮卡便和随从将部分货物从马车中逐个搬出,摆出来售卖——这让她看起来确实就像是行商一样,只是她并不在乎有没有人来买,能赚多少钱。
村民们的确乐于跟她交换物资,又热情地请她留宿。
不过这几座村子都没有出过奇怪案件,实际上并不在她的关心范围之内,所以她只是留宿一夜,翌日便会离去。
没多久艾妮卡便抵达了第一个疑点村庄:高叶村。
第五十八章 “商人”艾妮卡 下
关于高叶村,卷宗上描述了去年春天这里有年轻女性忽然失踪,经过搜寻也没能找到尸骨,家人怀疑她是被邪兽给吃了。
来到高叶村摆卖了一天,艾妮卡时不时地跟人聊起少女失踪案,村民们却似乎都不太知情,只是会简单描述一下少女生前的表现,艾妮卡感觉都很平常,的确不像是一个邪教徒。
有位神色夸张的老太太自称跟少女并不熟络,她却用沙哑的嗓音嚷嚷着:
“一定是来自深渊的恶魔把少女偷走了!一定是!我听说啊那恶魔,爱吃处女,满世界转悠,今年不知道又跑哪里去喽……”
老太太的儿子见她把旁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来,她似乎更加高兴地张牙舞爪起来,他便连忙上前把老太太劝回家去了。
艾妮卡摇摇头,恶魔吃处女这种故事连她家乡都有,没想到竟真有人当真的。
夜晚,她边在村民提供的屋子里躺着,边在脑海中拼凑着今天收集到的情报。
她发现少女不小心在野外迷路并被邪兽攻击的可能性还真的挺大的——毕竟那个时候她还没来到东部建立完整的防线。
第二天她专门上门找到少女的家人,从问话来看少女在失踪前的表现的确没有任何异常,跟卷宗记录的那个叫纳尔迪诺的失踪者表现相当不一致。
讲到失踪的女儿,老两口涕泗横流,艾妮卡感到颇为尴尬,不得不又花了些时间安慰他们。
她年轻时就失去了父母,而这对老夫妻则失去了年轻的女儿,忽然让她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她知道自己不能久留,匆匆向他们道了别。
“收拾东西走吧。”她走向随从和车夫,准备去往下一个疑点村庄。
一连三个村子出现的死亡案件都像是被野兽或邪兽攻击而导致的,艾妮卡只是悔恨自己没能更早地建立邪兽防线保护农民。
村民们却会在聊天时说到:“真是太感谢宾达尔陛下了!他没有像以前的尼契塔人那样对我们不管不顾,反而是派来那么多厉害的大人物抗击野兽,保护我们!这回啊可真是守夜之神显灵喽!”
每每这么听着,她的心里都会感到一阵温暖,她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是正确的。
艾妮卡自己也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她还以为邪教徒察觉到她的调查会趁着黑夜对她下手。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在春雨已经不再连绵的时候,她来到了一个叫做风歌村的村庄。
根据她查阅到的卷宗,几个月前,这里有一名十七岁少女失踪了。
摆卖的时候,艾妮卡再次试图与村民们攀谈起来,大多数村民都只说不知情,对少女失踪一事似乎表现得很是冷漠,并不像先前那个同样要少女失踪的村子那样。
她回到马车上取出了一块魔法晶石出来摆卖,令附近的村民都吓了一跳。
“妹子,你卖宝石作甚么……”
“咱一个破村子,哪有人能买得起你这东西哦。”
村民们都摇摇头散去了。
傍晚时分,她便让随从收拾货物。
“大人,不在这留宿吗?”随从有些惊讶地望着她。
她凑近对方的耳朵,“今晚我们在野外过夜,但不能离村子太远。”
随从连忙点点头,而后将货物都收拾好,艾妮卡的“商队”便跟村民们告了别,趁着天黑之际缓缓地离开了。
当夜无雨,天空却是灰黑一片,气氛沉闷压抑。
风歌村内寂静而幽黑,看起来大多数村民都已经入睡了。
艾妮卡望着看不见星月的天空,已经感到颇为困倦。她想,自己要钓的鱼看起来还没有上钩。
难道这里的人确实就是那么淳朴诚实?
昏昏沉沉正要入梦的时候,她终于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马上暗中施展法术控制自己的睡意,等到来人蹑手蹑脚地试图靠近马车的时候,她忽然起身,伸出长剑架在对方脖子上。
“嗬!大人……大人饶命。咱不该偷你东西……”对方不敢动弹,声音却强烈地颤抖着。
“说出你的知道的事情,我饶你一死。”
对方依然颤抖着说:“小的只是个农民……大人你想知道什么,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关于那位失踪少女,乌兰娜,你知道多少?”
“乌兰娜……我不认识她……她家是外来户,听说,听说是南大神村来的,去年春天才来的……村里没有人跟她家熟悉的!
“……她失踪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家人也搬走了,就下着大雪的时候!冒着大雪走了!我们都不知道,不知道他们搬去哪里……”
艾妮卡失望地收回了剑,对方似乎松了一口气。
见随从和车夫都醒了,艾妮卡便命令他们把这盗贼绑起来。
接着,她施展法术,点起油灯,翻出兜里的地图,找了半天没找到南大神村的地点。
“再问你一件事!你说的那个南大神村,在哪里?”
“好像……好像在咱村的东北方,可能有点远……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咧。”
艾妮卡哀叹起来。
线索又断了。
她不知道应当顺着乌兰娜这条线继续调查下去,还是不管风歌村的这宗失踪案,前去下一个疑点村进行调查。
但若是接下来这些村子的案件都是野兽或邪兽导致的,是不是意味着王国内并不存在邪教徒?
不可能……不然去年她遇到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如今离失踪者纳尔迪诺所在村庄还有一段距离,或者自己确实该耐心调查下去?
“喂,你!”
艾妮卡忽然转头向盗贼叫起来,“除了这个乌兰娜以外,这两年你有没有见过行为古怪的人,有没有精神不太对劲的,喜欢趁黑夜溜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的,或者……会魔法的?”
“咱哪里会什么魔法哦……要说喜欢在夜里溜出去耍的,咱村里没有,隔壁那个白狐头村啊好像见过……
“说起来也确实古怪哦,我每年都会去那里串门,前几年那里有好几个漂亮的女孩子咧,但是啊,去年好像就没怎么见着了……”
艾妮卡双眼一瞬间亮了起来。
第五十九章 “圣女”
白狐头村……
颠簸的大马车上,艾妮卡一遍遍地念叨这个名字。
如今雨季结束了,天地间开始有些温热,空中还有些许流云,但过些日子也会慢慢散去的。阳光照得艾妮卡有些睁不开眼,便把帘子放了下来。
根据昨晚那个小偷的说法,白狐头村的情况相当可疑,尽管小偷自己只是觉得“有点古怪”。
但是,白狐头村却从来没有向官员报过什么案,会不会存在一整个村都是邪教徒的情况?或者即便不是邪教徒,村民之间是否存在互相包庇的行为?
无论如何,她都要首先确认小偷所言是否属实,是否真的有人夜里溜走,是否真的有少女失踪了。
穿过几片小片的农田,又过了几个坡,便见前方有参差不齐的房屋,墙壁都有些肮脏,有些砖瓦掉落了下来。
周边胡乱地种了一些树,前些天的雨水让几座池塘涨了水,扑面而来的还有一阵轻微的粪臭味。
少数农夫在两旁劳作着,见有马车经过,都立起身子张望。
“诶这么破的村子,买不买得起东西啊?”随从代替艾妮卡吐槽起来。
艾妮卡回答说:“那就便宜点,不对等的交换也做。”
“呃……好吧。”随从挠挠头,“不过,艾妮卡大人,这个村子离最近的城堡或者守夜神殿都有好远了,我觉得我们还是要小心点为好。”
马车驶进房屋群后他们发现里面原来还挺大的,走了一段时间才来到一片看起来像村内广场的空地。
随从和车夫把一些便宜的用品搬了下来,马上就开始摆摊售卖,有些妇女、儿童和没有下地的男人被吸引了过来。
“乡亲们,东西便宜卖了喂!十个鸡蛋就可以换一个铮亮的铁锅了喂!”随从叫卖起来。
很快便有农民从家中取出用来交换的物资前来购物,广场上变得热闹起来。
艾妮卡则一直在一旁观察着,偶尔上前帮随从处理下买卖。
她发现每个人都格外关注自己。
尽管她这段时间一直穿着朴素的布衣,还故意把自己弄得风尘仆仆的模样,但还是颇有姿色的,在前面的村子里也常有男人喜欢打量她。
不过,没有哪个村子像这里这样每个人都会让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良久。
她也发现这个村子似乎真的没有十来岁的女孩,有的只是中老年妇女和乳臭未干的女童。
有男孩靠近时,她把他拉过来,以调戏的语气问他,“嘿小帅哥,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皮肤比较黝黑的少年憨憨地笑着,“女朋友是什么啊?”
“就是……跟你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跟你一起玩的呢。”
有些成年人试图瞥向这边,远处还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少年忽然摆出一副颇为委屈的表情,皱起了眉头,摆脱了艾妮卡便跑开了。
果然有问题,这个村子。
摆卖没有多久便结束了,未到傍晚时分就已经没有村民过来。
艾妮卡听说在西塔维奥时期是很少有商人到农村进行公平的交换的,存在的只有当地的领主派人前来强征,他们不会给农民留下多少东西。
谈到这事时,车夫说他并不认可宾达尔轻赋税的做法,认为这样放任农民并不是什么好事。
艾妮卡问他为什么这么觉得,车夫却又解释不上来。
今晚艾妮卡决定还是在村子外头过夜,尽管她能够保护自己,但她还是不希望连累两位手下。
傍晚时分,艾妮卡和两位手下就着麦酒啃下黑面包,车夫又取了几个水袋、牵着马匹去溪水边上取水、饮马。
春末夏初的天色是渐次变化的,从湛蓝到深蓝直到星空璀璨需要好些时间。
随从清点了今日交易的成果便准备休息了,而艾妮卡见夜色已至,开始绕道进入村子里头。
她躲在树后,望见不少房屋内还亮着烛火,很快也都逐个熄灭了。
除非是村长组织篝火晚会,农民们在夜晚大多不会什么活动——蜡烛对他们来说也是需要省着用的玩意儿——吃过晚饭之后便休息去了,到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就会醒来,就这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但她敏锐地感觉到了有人轻轻地推开屋门的声音,那人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村子,全然没感觉到艾妮卡的存在。而后又陆续有两三个人走出,艾妮卡决定跟随最后一人去找到他们的巢穴。
正要转身的时候,她突然就失去了意识……
她的视野陷入到了完全的黑暗当中,甚至不存在任何的星光。
她仿佛听见了邪神的呢喃,这让“她”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紧张地呼吸着,心跳似乎越来越快,快到几乎要从口中跳出来……
艾妮卡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双手被绑在背后,自己被几个男人架着,走到一个穿着长袍的人面前。
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四周,似乎只是一个被山坡包围的小盆地,在场的似乎也只有二十来人,还有几个人在坡顶上站岗望风。
“大人!这个就是今天在我们村里鬼鬼祟祟的商人!她还问那大牛子有没有同龄的女孩儿!”
艾妮卡打量了下这位“大人”,他的眼眶当中竟是一片空洞,而他有些脏乱、分岔的长发披到了肩上,艾妮卡第一眼还以为他是个女人。
非要说的话,这气质并不像是一位农民。
“唔……”
这长发的瞎子站起了身,伸出手往艾妮卡的身上摸来摸去,多次碰到了一些敏感部位,这让艾妮卡愤恼不已。
正想要反抗的时候,对方停下了手。
“这女孩是绝好的贡品!真神定会喜悦!带到‘圣屋’去吧!”
“是!”架着她的几个男人用颇为欣喜的声音回答着。
为了深入了解到更多的事实,艾妮卡还是决定先暂且忍忍,去看看那所谓的“圣屋”是怎么回事。
男人们抬着她离开了现场,绕了一小段路,进了一个林子,很快找到了一座破旧的木屋。
门打开后,借着外头那一点星光,艾妮卡很快发现屋内竟摆着几个牢笼,笼中有人的气息!
“啊,可惜绍伊琴大人看不见这妞有多漂亮,还是我们先来享受享受吧。”有男人说道,他的同伴们纷纷大笑起来。
有人嫌屋内太逼仄,便又把她带出了屋外。
艾妮卡彻底懂了,在男人们准备脱她衣服的时候猛一睁眼,便先把面前的男人吓了一跳,而后她吐出一口唾沫,唾沫很快分散成四个方向,飞到了四个男人的脸上,他们便突然疼痛得大叫起来。
这个法术,还是年少时自己在绝境中摸索出来的……不好的回忆迅速涌上心头,让她心中的怒火烧得更为猛烈。
她很快融蚀了绑住自己双手的绳子,准备对四位歹徒痛下死手,他们却突然跪倒下来,口中念念有词:“圣女……圣女饶命!咱有眼不识圣山,不知道您是圣地派来的大人!”
圣女、圣山、圣地……这都是些什么?艾妮卡犹豫之下,没有再施展法术。
“圣女大人……小的有失远迎,罪该万死。愿真神与您饶恕我们的罪过。”
她转过头来,望见那位名叫绍伊琴的长发男子向自己单膝下跪,心中立马冒出一个新的主意。
她决定利用这些为非作歹之人的莫名信任。
“奸淫民女,可是真神教诲你们所为?”
“真神明察!那些女孩并不是什么普通的‘民女’,而我对他们几个的恶行也并不知情……不过,他们竟对圣女也动了非分之想,那只能让他们献身真神来赎罪了。”
艾妮卡望见那四名色狼脸上纷纷露出惧色。
绍伊琴的身后马上有人前来把他们抓住,押回到先前的盆地之内。而绍伊琴则向艾妮卡行礼希望她跟随自己过去。
在那里的景象令她讶异至极。
教徒们围着四位色狼,将他们死死地压在地上,取来火和小刀,开始剥开他们的皮肤!
痛苦的叫声此起彼伏,震彻天地。
剥皮完成之后,教徒们向着他们的关节切下,血液已经流了一地,腥臭味令艾妮卡差点要呕出来。
四个男人很快就没了声息。
最后的步骤,则是将他们的五脏六腑逐个取出,教徒们将他们的尸体和脏器包起来,放在一个坡顶之上。
“感谢真神的宽恕!真兽将会吞食罪人的身体,使罪人的灵魂得以净化,使完美的未来愈来愈近!”绍伊琴高举双手,念念有词。信徒们也都跟着他一齐念叨。
艾妮卡拼命地压制着自己强烈的恶心感。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乡村地区总会有一些奇怪的失踪案。
她猜得出来所谓的“真兽”是什么,那种东西正是她和洛凡王国的大敌——邪兽。
这让她确定了很多人一直以来的猜想:邪教徒和邪兽同出一源,皆是受邪神旧日之神蛊惑的生灵。
绍伊琴转过身来,令艾妮卡不得不马上摆好姿态——尽管对方看不见自己。
“圣女大人,罪人已经得到了最宽大最仁慈的处理,这操蛋的王国对真兽的打压越来越严,他们尸体可能要比灵魂更晚些才能得到‘净化’。希望您能原谅我们,不要剥夺我们前往圣地的机会。”
绍伊琴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其他的人也跟着行礼。
前往圣地的机会?
所谓的圣地,该不会是历史上著名的邪教徒巢穴,位于东方荆烟山脉上的柯耶廷苏加尔?
这下,该怎么回应……艾妮卡望着眼前的众人,心中已经愈发慌乱了。
第六十章 血墨相融
艾妮卡望着眼前鞠着躬的一众信徒,恍惚中有种自己正是一位女神或所谓圣女的错觉,心中竟掠过丝丝惊喜。
但是内心中充斥的更多还是如何回应他们的焦虑,毕竟她完全不明白邪教的组织架构,她只是能猜得出来所谓的“圣女”有权力赋予教徒前往“圣地”的机会,这也是绍伊琴他们不吝杀死自己人以取悦“圣女”的原因。
“我……其实并不是什么‘圣女’。”
她鼓起勇气,决定使用坦诚的策略。即便真的与现场的教徒们闹掰以至于兵戎相见,以她的能力还是有机会逃出生天的。
“可是……您是术士吧?”
尽管艾妮卡诚实地道出了真相,绍伊琴等人似乎并不太愿意相信。
艾妮卡摇摇头,“我原本就懂得魔法,其实我……我刚信仰‘真神’不久,没有人带领我进入组织,原本想跟着来跟你们学习如何认识真神,没想到却被你们粗暴对待……”
她还是临时决定撒了个谎,同时摆出一副十分委屈的神情,声音柔弱,令人很难不去怜惜。
“实在抱歉……不过那几个人已经以死谢罪了,还请你多多包涵。”
所有人都结束行礼,直起身来。
“痛苦是真神给予我们的考验,只有能够经受痛苦与黑暗的人,才能获得真神赋予的力量,圣地来的术士教会了我们这一点。
“你既是受到真神的感召而来,又懂得使用魔法,想要加入我们我们是非常欢迎的。事不宜迟,让我们准备开始入教仪式吧!”
绍伊琴命手下取来了一把匕首,又有人端来一个水壶模样的容器——艾妮卡没法判断里面是什么东西。
周边的教徒将现场团团围住,口中缓缓地吐出许多不知所云的音节,使得气氛变得阴森而神秘。
艾妮卡甚至以为天下投下的星光被拉扯成一条条看得见的细微光束并开始旋转起来,这让她产生了阵阵的眩晕感。
绍伊琴的声音给人一种阳光而正气的感觉,与当下的环境格格不入,但也让她清醒了过来。
他唤来艾妮卡:“女孩,靠近我。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艾妮卡闭眼沉思了一瞬,而后决定向前走去,“阿琪娜。”
她将自己的名字倒过来读,这便生成了一个安全的假名。
“阿琪娜。”绍伊琴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
有手下端来一盆火,绍伊琴轻轻地倾撒水壶,水壶流出深色的液体进入火盆,火焰立即便从亮黄色变成了墨绿色,使得艾妮卡愈发紧张。
绍伊琴用绿火略略烤了烤匕首,跟艾妮卡说道:“年轻的女孩阿琪娜,为了真神,伸出你的右臂吧。”
他的声音十分温柔,似有魔力,让艾妮卡愿意遵照他的指示。
她伸出了右臂,理智告诉自己,这是打入邪教徒当中的最佳方式!
“愿你能承受真神的考验。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都让你的手臂伸直,不要乱动。”
绍伊琴迅速挥动匕首,在艾妮卡小臂上划了一刀,立即便现出一条红线,而血液从中渐渐渗出,艾妮卡握紧拳头,忍着疼痛,保持着手臂的姿势。
绍伊琴似乎很满意,随后举起水壶,将液体缓缓倾倒在伤口之上。
“啊——!!!”
这是远比划伤更痛的疼痛!
艾妮卡的五官已经扭曲成了一团,牙齿紧紧地咬着,眼边冒出了泪。
她感受到那黑水进入到了自己的身体当中,并迅速地扩散到全身,她的大脑似乎已经无法理智地思考了……
她跌倒在地,用左手扶着肮脏的地面,绍伊琴将匕首和水壶都交给了旁人,带着有些心疼的语气说:
“可能你先前修习的魔法与真神的力量存在冲突,但包容的真神会为你解决一切问题!信仰的力量将会深入到你的血液、你的肌肤、你的骨髓和你的灵魂!”
绍伊琴越说越是激动,周边的信众则持续地发出欢呼之声。
有人前来为艾妮卡包扎,随着时间慢慢推移,疼痛才渐渐变轻。
绍伊琴弯下身,抚摸着艾妮卡的脸。
“现在,我们都能得到真神的救赎了,阿琪娜。你将会从真神那儿习得承受无尽痛苦的强大力量!”
那夜,艾妮卡反复地从梦中惊醒,又迅速地堕入梦中。
“真神”的声音与呼唤萦绕耳边,她无法拒绝这些或疯狂或温柔或令人发毛的声音,它们爬上了她的身体,占据了她的灵魂,扩散到她身心的每个角落。
在梦里,她赤身**,黑色的汁液如同瀑布一般从天而降,不断地淋在她的身上,她试图施展法术控制这些汁液,却发现越用魔法,自己的身体就越轻——她正在消失!她的**也化成了这幽深的墨汁,她已经成为了水的一部分……
当她再一次惊醒时,她身处在一片茫茫森林当中,奇怪的动物呼叫不断响起,她不知道它们都是什么,甚至不知道它们是虫子还是鸟,亦或是什么猛兽。
她望见一只羚牛走来,她知道那是“真兽”,她既感到安心却又感到恐惧,她能感受到这畜生体内的魔力。
羚牛回过头,似乎听她话一般,表现得很是顺从,而后领着她向前走。
很快,她便望见了万丈高山,她用自己的手足一点点地抓着裸露的岩块向上攀爬,**的手足很快伤痕累累。
过程中,她听到了惊涛骇浪的声音,尽管这里分明是内陆的深处。
黑夜骤然如同泼墨一样一块块地糊到了晴朗的天上,而后星空便如同灯火一般一瞬点亮……
梦的内容似乎戛然而止了,她在思考,自己到底在做着什么,她是谁,她的名字是叫阿琪娜吗?这好像不是自己的本名。
她望见了衣冠楚楚的年轻国王,他站在高高的塔楼上挥斥方遒,底下的民众纷纷伏倒,赞颂着国王的伟大功绩。
对,她要为这位既贤明又正义的国王效劳!
她向他奔跑着,她高呼着他的名字。但那国王转过头,亲吻了那位美丽的王后。那王后怀中抱着一名可爱的婴儿。
她忽然便感到雪崩掩埋了自己碎裂的内心,她感到非常寒冷,她需要火,她需要方圆百米的神圣火焰。
她不经意地将手放在胸上,企图温暖自己的内心,却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她将那东西拉出来,仔细端详。
那是国王之眼,温柔如水。
他跟自己说,一定要安全地回来,回到洛凡,他等着自己……
忽如其来的阳光如同山洪一样冲入自己的双眸,她被刺痛了。
“大人!艾妮卡大人!”车夫心急如焚地叫唤着。
“她醒了!艾妮卡大人醒了!”
随从也连忙靠近。
艾妮卡发现自己躺在大马车上,周边都是荒野景色,眼前的两个男人令她感到既陌生又熟悉,她突然就抱住了他们。
“大人……您还好吗?”
“我……什么时候回来的?”艾妮卡松开了手,两位手下尴尬地各自退开一点。
“我们昨晚轮流守夜等着您,不过很抱歉我们都在深夜睡着了……早晨醒了之后便发现您已经在马车上了,却见您在呻吟着,发出一些我们听不懂的声音,于是就把你叫醒了。”随从讲述道。
艾妮卡试图回忆昨晚自己的经历,却发现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记得的便只有离开村子、来到这里吃晚餐、车夫拉着马去饮马的场景。
再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昨晚是去了哪里吗?为什么你们要等我回来?”
“啊?您不记得了吗?您说觉得这个白狐头村十分古怪,所以要回去察看……”
她的理智告诉自己这个村子的确极其古怪,她很有必要在这里继续深入地调查下去,但是恐惧感如同尖刺一般猛然插进了自己的心中。
“走吧,我们去下一个村子。”她淡淡地说。
“……不在这里调查了吗?”车夫也感到不可思议。
艾妮卡摇摇头,“就听我的。”
路上,艾妮卡止不住内心中不断冒出的疑问,她呆呆地望着周边的风光,望着天上的流云,望着潺潺的溪水,望着宁静的远山,又渐渐地放空了自己。
她不知道在白狐头村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好奇心愈发高涨,然而她的恐惧感亦跟着不断高涨,让她不敢再想。
她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深处有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告诉她,她要去的不该是白狐头村,而应是一个遥远的地方。
那,那个地方是哪里?
她无法回答。
接下来走访的两个村子都不是疑点村,随从只愿意拿出少许东西出来摆卖,整个过程当中,艾妮卡都处于呆滞的状态。
她只是望着他们做着这样的交易,随从帮忙找到了住宿的地方,第二天又收拾东西继续上路。
去往第三个村子前,随从问她是否要去拜访这里的一座小型堡垒,那里有青桃军和隶属于邪兽防线的法师。
艾妮卡半晌没有回答,随从有些不知所措,车夫也停到了岔路上,不知该往哪里走。
“继续走,不要停。”她的声音毫无生气。
第三个村子路途有些遥远,当晚她们便只能风餐露宿。
幸好随从精打细算,保证每一天都能饱餐,车夫也夸奖他不愧是索赫斯总督专门挑选的手下,随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只说为了艾妮卡大人他还得做得更好。
我挺幸福的,不是吗?
艾妮卡望着两个男人嬉笑着,心中也似乎温暖起来。
她想起了他们提到的索赫斯,她两次爽了对方的约,没有跟他去那片郁金香的花田看看,那片优琪拉和苏玫都喜欢的美景。
若未来自己的工作不那么繁忙了,她希望能够弥补上索赫斯的遗憾。
这次经商,也不知道最终会有多少成果呢?
等等……经商?
这就是她来东部的目的吗?
艾妮卡早先已经跟俩手下约定好,三个人轮流守夜,不能让自己享受特权而苦了他们两个。
俩男人拗不过,便答应了。
夜里,她听着他们的鼾声,望着随着夏季的深入而愈发晴朗的星空,思考着守夜之神是不是会注视着这片大地。在郊野处过夜的三个人在神的眼中一定会非常显眼。
她向守夜之神祈求保佑他们这支商队,保佑这个王国,保佑她的国王。
她再次抚摸着胸前的吊坠,不知所源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忽然一个激灵,她站起了身,她感觉到有什么在召唤着自己。
她张望四周,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东部郊野景象,天地都十分宁静,有的只是一些夏虫发出来的规律的小声歌唱。
但她似乎知道方向似的,只要放任双脚去走,她就会自己走到终点。
圣地。
一个莫名其妙的词汇冒上心头。
对,圣地,她要去的地方就是那里。那里能够解答她所有的疑问。
她开始奔跑起来。
离此不远的一个隐蔽之处,一名长发盲眼男子和一位白袍人士等待着她的到来。
第六十一章 辞别与新知
宾达尔收到了雍菲奥的辞呈。
雍菲奥说过,他的名字来源于古代雄主海格罗尼的手下大将,古代传说中的“狼王”,被海格罗尼亲手驯服并化成人形。
身为洛凡王国督军的雍菲奥亦是一匹敏锐的狼,他嗅到了东北方的血腥味正愈发浓烈。
托瑞发回的密信也揭示了这一点,菲斯塔大公国已经正式下令驱逐了国内的乔克隆斯商旅和牧师,以保证本国情报不被窃取。
对于乔克隆斯的僭主墨恪莱而言,这一举措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正式宣战亦离得不远了,北方联盟的再一次内战一触即发。
“我是卡威克人,又是佣兵出身。对于我们来说,只要有仗打,我们就有钱赚,未来才能够获得荣华富贵。”文书殿中,雍菲奥向宾达尔单膝下跪。
“洛凡王国已经享有安全的外部形势了,我再留在这里也不会有多大的帮助。长期的和平对于我们来说相当于牢狱之灾,而北方即将爆发的战事恰好呼唤着我。所以,很抱歉不能再为您效力,宾达尔陛下。”
宾达尔没有理由强行把他留下,他同意了对方的请辞——四年前,他是以聘用的方式得到了雍菲奥,对方并不是受封于他的臣民。
雍菲奥似乎很是高兴。
“陛下,等我去到乔克隆斯,我会尽可能说服墨恪莱大公与您正式结盟,我会告诉他您是多么贤明智慧的君王!”
宾达尔微笑回应。
雍菲奥退出殿外,正好遇上要入殿的塔萨秋,两人稍作交谈,而后互相拥抱了一阵。
宾达尔可以看到塔萨秋皱起眉头,一脸不舍。
为洛凡效力了四年时间,雍菲奥已经对这个王国有了深厚的感情,而大将军与督军之间合作默契、亲密无间,让雍菲奥已经成为了塔萨秋的左膀右臂。
雍菲奥走后,塔萨秋停留在原地半晌,闭着眼,长长地叹着气。宾达尔耐心地等待他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半刻之后,塔萨秋才走入殿中,向宾达尔下跪行礼。
“陛下,本月一共查处一宗叛国罪和四宗不敬罪,涉及共七人,经调查皆为个人行为,没有背后组织的支持,四名不敬者已经受过刑得到释放,三名叛国者已流放至西部邪兽防线。全部的卷宗已在先前呈交于您,而这是本月三军总署的总结报告。”
塔萨秋把卷轴交给侍者,侍者又递到了宾达尔手中。宾达尔阅过之后,满意地点点头。
“雍菲奥离开之后,军队的操练你能接手吗?抑或是从青桃军里提拔,或者从国外聘请?”宾达尔问道。
“陛下,我希望能够举荐努奇汉察先生,他是我们‘青年军’的老成员了,在抗击汉克兰塔的战争中训练骑射手亦颇有成效,而他个人的勇武也得到了全军的认可。”
听见这个名字,宾达尔稍稍沉思了一阵。神射手努奇汉察是直接导致他姐姐死亡的杀手,尽管那是自己下的令,但终归还是在他的心中埋了一根刺。
自那以后,他只会在有需要时给予努奇汉察专门的任务,却不会赐予对方高官厚爵。
努奇汉察倒也识相,只是跟着塔萨秋默默工作,专门负责弓箭手的训练,对外则表现出无欲无求的模样来。
“好吧,你与他也非常熟悉了,既是你的举荐,那就任命努奇汉察为洛凡王国总督军。”宾达尔取来纸笔亲自写下了任命状。
待到塔萨秋也离去后,宾达尔才有时间做些总结思考。
自从公主诞生庆典出现意外之后,他猜想反对派或许已成规模,他必须将不稳定的因素扼杀在摇篮之中,便不顾苏玫的反对命令青桃卫军加强巡查,将“叛国者”和“不敬者”悉数揪出严惩,并要追查他们背后可能存在的组织。
在苏玫的强烈要求下,宾达尔才减轻了对罪犯的处罚力度:对不敬者施以鞭刑后释放;叛国者则在刺青后流放至西部邪兽防线的前线,令他们亲自见识邪兽并以自己的身躯去抵御它们。
国王的威严和人民的恐惧感终于建立了起来,洛凡城内不再有敢于公开乱嚼舌头之人,即便不是在官兵面前——举报叛国者、不敬者之人可获得额外的奖赏,这令三军总署治安部的官吏头疼起来:他们必须细究大量的举报是否属实。
舆论稳定之后,洛凡王国的第二次适度加税也顺理成章地完成了。
这一次,他不需要派苏玫四处奔走向人解释,因为不再会有人敢于直接表达反对意见,否则很可能被定上不敬的罪名。
艾妮卡建立起三面的邪兽防线之后,边境和乡野传来的邪兽袭击的报告明显减少了,他只需每月查阅各地传来的总结,便能为内外皆一片安全的王国感到得意。
想到艾妮卡,宾达尔便感到一阵揪心——他已经有半年时间没再收到任何关于她的消息。
尽管艾妮卡在走之前已经说过,在实地调查的过程中很可能会有比较长的一段时间失去联系,但宾达尔始终无法压制心中的焦虑不安。
对于他来说,更为长远的任务,则是要弄清楚许多人警告的世界背后的力量,这可能远比内忧外患更为重要,自己却仍然知之甚少。
若艾妮卡能平安回归,或许他就能了解到更多的真相。
宾达尔决定出去透透气。
夏末大概是洛凡最舒服的时节,只要不是过分干燥,人们便能享受着晴朗而不会太过温热的天气,阳光恰到好处地抚摸着大地,花草树木仍然繁盛,虫鱼鸟兽亦积极地活动着,处处皆呈现生机盎然的景象。
他在后花园中看见苏玫和侍女带着小优琪拉玩耍着,嘴角扬起微笑。
与自己最亲爱的家人相伴时,宾达尔才会感到难得的快乐。
东城区守夜神殿地下室中。
赫洛姆提着灯,将室内的蜡烛和油灯都逐个点燃。他的身后跟随着如今的守夜宗大主教伦德。
待到室内的灯烛悉数燃起,伦德发现这里原来这么宽敞。
“呵,其实这原本是两间地下室,四年前起义成功之后,都没怎么使用了。一年前我才找了信任的人把这里打通,宽敞一些,也好说话办事。”
“我们守夜宗现在是洛凡的正统国教了,还要专门找个遮遮掩掩的地方是否还有必要呢?”伦德有些好奇地问道。
赫洛姆放下了提灯,搬来两张凳子,又试图把一张桌子搬来,伦德赶紧上前帮忙。
“狡兔三窟,大主教您听说过吗?何况即便现在是正统国教,并不意味着我们所信仰的东西就是正确的。”
赫洛姆拿来抹布试图将桌椅上的灰尘都擦干净。
“什么……”伦德的惊讶程度在不断上升,“虽然您是跟我讲过一点……但我后来回头去做了深刻的思考,我认为没有人能够否定守夜之神的存在。”
“宾达尔陛下非常重视庇祐着洛凡人的真实神明。”将桌椅擦干净后,赫洛姆请伦德就座,而后到墙边挥了挥抹布,尘土很快散去。
伦德才发现墙角边上的那些“砖头”原来都是书册,其中一册放在最边上的看起来十分新鲜,没有染上灰尘,令伦德十分好奇。
“我已经摸索到了关于这个世界一小半的真相,这些真相被掩埋在历史的尘埃当中,就像这些书一样。”
赫洛姆开始数本、数本地将书册都搬到桌上,令这个地下室渐渐有了一个书殿的味道。
“许多真相散佚了,还有许多真相被王公贵族们刻意隐瞒,乃至于连这些王公贵族的后代都不知道这个世界真实的模样。”
“我不否认这一点……”
伦德又起了身,跟着赫洛姆一起搬运书册,“但您将我们从对‘光明之神’的妄信中解救了出来,将属于洛凡人的守夜信仰扶持为正统信仰,如今又告诉我守夜信仰也不是正确的,我即使依然信任于您,也很难接受啊。况且您让我当上了大主教,我在这个位置上,还需要对洛凡的信众负责……”
一边墙角的书册已经搬运完毕,桌上已经铺满了书籍。
赫洛姆指了指另外几处墙角,伦德望见屋内还有这么多的“砖块”,感到有些头疼。
“看来还需要带个书柜进来,才能让这些知识被好好地整理起来。”
赫洛姆再次请伦德落座,“大主教,就让我考考您吧,这个世界上有哪些真实存在的神,又有哪些是被虚构出来的?”
“首先守夜之神必定是真实存在的,其次,则是邪教徒的信仰对象,旧日之神,祂们的存在已经在历史上得到了定论,人所共知。
“而梅尔泽教国所信仰的林间双子女神也很可能是真实存在的,她们给林间密友的魔法师们赋予了神术,就像您作为繁星使者得到了守夜之神的神术那样。
“已经不存在的祆火,以我的知识很难判定它本身是神,还是神明所造成的神迹。”
伦德顿了顿,“至于虚构的神明,尼契塔人信仰的光明之神,波什凯人信仰的昼夜双生神,夏拉人信仰的万灵树,南嘉连人信仰的白墙女神和诗歌之神之类的,这些我认为都是人类想象出来的伪神。”
“大部分正确,不愧是我选上的大主教。”
赫洛姆笑了笑,“毕竟生存于这个世上的智者不能只关注自己所信仰的神。而人类的信仰如此多样的原因,实际上正是所谓的‘神明’过于繁多,人类文明是在祂们的注视和庇祐之下成长起来的。
“祂们所掌握的超凡力量又是如此真切,人类不能背离,否则将会遭受厄运。这也正是辉瓴帝国需要推行‘宗教自由’政策让不同的宗教和神明和平共处的原因。
“但这样的平衡并没有那么容易维持,毕竟每位神明也都有着自己的追求。信徒所能做的,便是去实现这些追求。
“说回到信徒和信仰的话题。您有没有考虑过这点:人类在传承知识的过程中,一旦出现了偏差,那么新产生的错误就会永远流传下去;若是这样的偏差越来越多,那么知识就会偏离真相愈来愈远。”
在伦德诧异的眼光当中,赫洛姆依然保持着微笑,“这就是守夜信仰的真相,守夜信仰不是出自我手,而是千千万万洛凡人传承下来的民族记忆。”
赫洛姆站起身来,在桌上很快找到了那本没有染上太多尘土的新鲜书册。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生怕书页被折损,就如同对待自己的孩儿一般。
“陛下嘱托我的事情我终于完成了,就让我首先给您揭示——这是您作为大主教的特权——关于这个世界,关于所有这些宗教和神明的部分真相。”
上架感言
话说我这几天中了流感,带病打字都变得艰难……这篇感言我每写几十个字就得休息一分钟(捂脸)。
昨天收到站短通知上架还是有些惊喜的,这可真是冬日里的阳光,让因流感而瑟瑟发抖的我感到温暖。
说回。
首先,感谢和我的编辑,使我的书能够顺利签约、上架。
其次,感谢一直支持《终末之焰》的各路朋友,你们的支持让我始终保持动力。
从目前的成绩来看其实还是比较扑街的,不过以奇幻频道纯新人的身份来看倒是挺不错的哈哈(毕竟跟前辈们竞争总是艰难的),也不辜负家人和朋友们的期待了。
作为纯新人,我也的确在这两个月的新入行时期体会到了网文的艰辛,读者需要自己从零开始一个一个地积累,推荐位也很难拥有,幸而我写的书还是得到了一些读者的大力认可,有好几位评论过我有成神的可能,这让我受宠若惊。
嘛,我也觉得自己的文学功底确实是很不错的,要说天赋和潜力肯定有。只要我对“网络小说”这个概念理解透彻了,我也相信自己能写出大多数读者欢迎的书来,嘿嘿。
从内容来说,《终末之焰》的优劣势其实我都还挺清楚的,严肃的史诗奇幻题材、第一卷以战争和权谋开始引入、超凡设定要随着章节推进慢慢深入、更多考虑文学意义上的剧情节奏和**(而不是网文意义上的“爽”),这对网文而言都不是太合适。
不过在入行网文之前我已经有了些许读者意识,代入感和流畅的文笔都是我一开始就比较注重的,所以读者若是对《终末之焰》这样的题材感兴趣,那么流畅地读下去肯定没有问题,并且会发现这书越后面越牛逼(又吹牛了)。
《终末之焰》在战争和冒险两方面并重,宏大的场面不会少,而一点点抽丝剥茧地发掘世界真相的剧情会有更多,超凡设定总是有着特别的吸引力,让大家想要看下去,想要了解这个世界到底是怎样的一回事。
角色的魅力也会在这样的过程中展现出来,第一卷开头的风舞者优琪拉只出场了寥寥数章却深入人心,长期霸占角色榜前三位即是其魅力的体现。在书的后面,会有愈来愈多形形色色的人物陆续登场,我希望大家能够喜欢他们~
上架之后的章节会越来越深入地展开叙述宾达尔的洛凡王国与邪兽、邪教、叛党的矛盾,一直注视着宾达尔的女神夜翎仍在等待着宾达尔的到来,宾达尔究竟要如何安定国内、接近神明,就有待读者们跟随我的笔触去观赏了。
话不多说,不妨点开最新的vip章节来好好欣赏这场大戏吧!
第六十二章 赫洛姆的讲述
洛凡城东城区,守夜神殿宽敞的地下室中。
守夜宗大主教伦德满怀期待地等着赫洛姆的讲解。
他却忽然感觉到似乎有人在靠近。
“谁?”
伦德往四周张望过去,差点把心脏吓得吐出来——
四名穿着黑袍、戴着面罩的神秘人突然就从墙上冒出!
“哈哈,你们也到了。”赫洛姆倒是非常淡定,这让伦德稍微安心一些。
几位神秘人来到赫洛姆的面前单膝下跪,“赫洛姆大人!伦德大人!”
伦德向他们点头致意。
赫洛姆则让他们起身,“正好,我要跟伦德大主教讲解关于神明的事情,请几位繁星使者前来,可以让我省点口舌。”
赫洛姆摆了摆脖子,没有在地下室中望见想要找的东西。“这里已经没有凳子了,你们就直接坐地上吧。”
几位繁星使者便照做了,盘腿坐下之后,拨下兜帽,摘了面罩,伦德这才发现其中有两位竟是守夜宗的教士。
“听好了,孩子们。”赫洛姆整理好衣装,翻开了那本书册,便开始讲解,听讲的五人亦正襟危坐起来。
“这个世界的神明虽然繁多,但实际上类别鲜明。
“我曾走访过梅尔泽教国和南嘉连的明士汀兰公国,这两个国度都对宗教、神明、魔法颇有研究,我的观点实际上正是对前人讲述的整理,再加上我个人走访学习的一些经验。
“陛下托付我编写的书籍,其提纲与序言部分已经完成了,这足够让我们触碰一些真相。”
烛火和油灯的火苗都轻微地摇晃着,使得地下室中始终通明敞亮,伦德只能通过繁星使者们刚刚使用的神术判断现在已经入夜。
他瞟了瞟赫洛姆前方的书册,上面整齐地书写着嘉连平原的主流文字神火文字,显得相当整洁美观。
赫洛姆继续说道:
“人类通过想象而来的神明在嘉连平原亦得到了诸多信徒,这些是各个民族历史上的权贵者编造出来的,用以维护他们的统治。
“尼契塔人的光明之神和波什凯人的昼夜双生神都是确定无疑不存在的伪神。”
讲到昼夜双生神时,赫洛姆还是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
“抛去这些虚构的神,按照明士汀兰法师联合会的观点,真实存在的神明可以分为三个类别——
“邪教,或者他们自称的‘圣教’,所信仰的旧日之神。祂们如今在何方,我并不清楚,但是祂们千万年来始终深刻地影响着嘉连大地上的生灵,无数的动物与人类受到祂们的感召和影响。
“第二类神明,是曾经围绕着祆火生活的神明,通常名为焰灵。他们不掩饰自己的外表时,呈现出红发、红皮肤的外貌特征,但我们所能看见的焰灵只是一小部分,至于我们所看不见的都去了哪里,我目前并没能查清楚。”
赫洛姆望了望伦德,“大主教,您先前答错了一项。那便是缪莎城的‘诗歌之神’实际上是真实存在的——祂是一位来自于祆火的古老焰灵。只是祂以人类的模样现于人前,又深居简出,因而关于祂的传说真真假假难以辨别。
“但是,”赫洛姆忽然斩钉截铁地说,“祂们与我们所信仰的神明处于敌对关系——这是神给予我的启示。”
伦德皱起了眉头。他知道这意味着祆火的熄灭反而是有利于他们的。
“第三类神明来源于源能与大自然的结合,梅尔泽教国的林间密友将其称为‘自然之证’,最为著名而强大的自然之证有三组。
“一是林间密友所信仰的林间双子女神,她们在上古时代为人类赋予了神术,是我所知最早引导人类接触魔法的神明;
“二是北方草原各个民族传说中的冰雪女神,她居住在极北地区的万丈高山之上,没有任何人可以活着接近她;三……”
赫洛姆顿了顿,令伦德莫名地感到心潮澎湃,他知道这便是赫洛姆所要讲述的最重要的真相。
这一夜,在星花王宫中沉眠的宾达尔梦见了她,这个一直观察着西嘉连人的星空与大湖之证,这个长着巨大羽翼的少女。
宾达尔不自觉地伸出了手,他似乎能够听见女神的话语,但又琢磨不透她到底在说着些什么。
赫洛姆则同时在另一处讲述着她的身份。
“除我之外,目前只有另一个最重要的人有资格了解她的正名;但是包括你们在内的所有信徒都必须知道她的正统称号——
“并不是所谓的‘守夜之神’,更不会有什么‘智慧之主’的名字,她是在波什凯人入侵之前奥黎人与洛凡人信仰了上千年的真神——”
“巡夜女神。”
迷茫感在伦德的心中油然而生。他一直以为自己所信仰的“守夜之神”应当是男性的形象,他一下子感到难以接受。
“但是……赫洛姆先生,‘守夜’和‘巡夜’,不只是名字上的一点区别吗?”伦德提出了他的困惑。
“尽管信仰不是神明主要的力量来源,却是宗教的力量来源。”
赫洛姆摆了摆手。
“你知道异端意味着什么吗,异端意味着背离了真正的神,意味着信徒之间的分裂,大量的信徒只是虚妄地信仰着一个讹造出来的神明。
“我认可宾达尔陛下的判断,扭转洛凡人的信仰,才能让我们接近神,才能让我们这个宗教获得真正的力量,这正是女神赐予我神术的原因。”
宾达尔的梦中,如同艳美少女一般的夜翎在星空之上消失了。
既便是梦中,宾达尔也感到怅然若失。
他知道,他需要带领洛凡人去追寻她,在未来他会迎接她的回归。这是女神降予自己的启示。
赫洛姆与他的繁星使者们会在接下来的多年时间里扭转洛凡人的信仰,他相信这一点。
当整个王国都团结在相同的信仰之下,他便可以带领着全体的洛凡人乃至全体的西嘉连人去迎接女神。
而女神重现世间,将会为世界带来新的纪元。
第六十三章 圣地?黑暗祭坛会议
柯耶廷苏加尔——圣教徒们所向往的圣地。
幽深的山谷中被开凿出一片巨大的空间,这个被称为神圣祭坛的核心空间只允许高级术士进入。
大殿的中央处画出一个巨大的圆,圆形内部的各色砖瓦拼出一副难以名状的画卷,一般人去看将会难以辨别这到底画的是什么鬼,但是只要看上一眼,心中便会产生莫名的惊诧之感,仿佛能够听见真神的呼唤。
唯有能够触碰到部分真相、获得真神启示的高级术士能够勉强讲得出来圣教的前辈们试图通过这幅圆形图画表达什么。
高级术士怀泽特每一次前来端详这一副砖瓦画,心中都会生出快乐的呻吟。
他相信自己在这茫茫的一片黑暗与苦痛之中看见了希望,看见了光明,看见了未来,这便是他心目中的真神。
但是,无论是教内还是教外,没有人能够理解他,只是由于他功勋卓著,大家也不便反对他的那套“哲学”。
回音在这片不明不暗的深谷祭坛之中不断回荡着。怀泽特只是静静地坐在圆形砖瓦画边缘的石座之上——其余圣教的核心成员也都坐在圆形的边上,若从高处看,这些座位使得圆形有点像二十边形了。
“显而易见,墨恪莱是占据优势的一方,连北方联盟第二大国哈罗菲亚的国主嘉然都与他站在一边!我们要及时地为他播下恩惠,未来他才会有可能回报我们!”
阴影之下,一名高级术士激动地陈述着自己的观点,甚至站起了身,挥起了手臂。
“此言差矣!墨恪莱之心已经人尽皆知了,他的目标就是统一北方联盟!若是北方联盟统一了,那他便能够集中北嘉连平原的所有力量向我们发动所谓的‘圣战’!这将给圣教带来巨大的威胁!若我们不站在菲斯塔大公国一边,这样的危机就将来临!”
听罢这话,首先发表意见的高级术士额上青筋暴起,脸也涨得如同棕色,“我们完全可以引导墨恪莱信仰圣教!将北方联盟彻底转变为信仰圣教的统一国家,对我们才最为有利。”
另一边有一位中年女士站起身来,“没错!林间密友建立了梅尔泽教国,使他们的信仰一下子就壮大了起来。若我们圣教能够得到一个更大的王国,那么真神的光辉就能够散播到整片嘉连平原之上,真神的归来就不再只是梦想!”
“傻了吧唧的,墨恪莱是夏拉至上主义者,他凭什么会轻易地倒向我们,你们有能力接近他吗?!”反对声迅速袭来。
“将墨恪莱这星星之火掐死才是我们应做的事!”
随着争吵愈发激烈,回声不断地混杂着,怀泽特感觉到信徒们所听见的混沌呼唤声不再只是存在于内心当中,而是已经在此处成为了现实。
“停一下!”一直在黑暗当中没有露脸的至高术士发出了声音,让现场渐渐安静了下来,而后他转过头,问向坐在自己右手边的怀泽特,“怀泽特,你怎么看?”
其他人也纷纷向怀泽特行礼,希望得到他的支持。
怀泽特没有起身,只是摆出了微笑的神情。
“很抱歉,各位伟大的术士,政治并不是我的专长。相比于跟人类的王公们勾心斗角,我更愿意与美丽的真兽为伴。你们一直致力于插手各国的纷争,对真神归来到底有多大的作用,如今我还没法评判。”
显然,其他人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但又不好直接反驳这位德高望重的高级术士。
一位看起来有些年迈的女士开口道,“……那个,怀泽特先生,是您告诉我们真神赐予的启示,那就是真神的归来需要强大的盟友。我们信任于您,这才彻底推翻了以前圣教坚守了数百年的‘不挑衅策略’,提出了干涉各国政治的新战略,以期获得强大的盟友……”
“首席圣女大人,真神的启示不可能是错误的——真神永远是正确的,关键在于我们该如何去理解。首先值得我们去思考的一点,便是神明为什么要与平凡的人类结盟?”
怀泽特的提问犹如炸弹一般,将现场所有的人轰炸得目瞪口呆,随后纷纷陷入沉思。
“我不是说干涉战略就一定是错误的,它的确可能是一条可行的道路。但我认为获得真知需要观察——做什么行动能够获得什么效果,最后才能得出真神赐予我们的真理。”
“咳!”至高术士试图吸引大家的注意力,“抱歉,怀泽特先生,不过我想我们的话题似乎越扯越远了。
“您是理论专家,擅于研究,为圣教做出了极为重大的贡献,但眼下北方联盟的内战马上就要打响了,这才是我们来到这里商讨的原因,我们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么宏大的、根本性的问题!”
怀泽特站起身,向至高术士深深地鞠了一躬,“圣教当下要做的决策,的确超出了我能回答的范围。至于这次会议的议题,我相信您能够做出对圣教最有利的决断。”
至高术士颇为无奈。
实际上,怀泽特凭借自己的功勋足以在十年前就坐上至高术士的位置,是怀泽特主动让贤,才让自己得到圣教的最高权柄,因而他不得不对怀泽特礼节有加。
他叹了口气。
“真神给了我答案,这便是我的决定——”
在场的众人纷纷竖起耳朵,等待着至高术士的结论。
“这一次北方联盟内战,圣教不做任何干涉。散会!”
除了怀泽特以外,大部分高级术士再次瞠目结舌起来。但他们见至高术士已经做出了决定,便没有提出反对。
他们只是跟着至高术士一同起身、行礼,而后便各自散去。
怀泽特悠哉地离开了神圣祭坛,走上了曲折的山洞通道。这些通道九曲十八弯,并且往往交错纵横,极为复杂——
这样的设计能够最大程度地迷惑攻入圣地的“圣战”军团,尽可能地保存圣教核心设施和力量。
就在这时,他似乎听到了交谈的声音,似乎是从“隔壁”的通道传来的,那是两位刚刚在会议上发言支持菲斯塔大公国的高级术士。
他们好像不知道这两条通道之间的隔音相当差——实际上大多数人并不会在这样的地方说话。
“至高术士大人优柔寡断,这么做无异于葬送圣教!”
“你说的没错,我们必须为圣教做出自己的贡献,不能再一次让‘圣战’发生了。”
“等到我联系到其余有着相同观点的高级术士后,我们再聚起来,制定计划。这一次即使没法干掉墨恪莱,也要让他后悔提出统一的想法。”
怀泽特没有再听下去,只是自顾自地走入岔道,去了另一个方向。
无论他们想怎么干涉新的战争,他都并不在意。现在他只想早日见到自己的弟子劳彻尔,对方早先天已经发来消息称将会带来洛凡王国的首席御法师——她已经正式受洗,加入了圣教。
怀泽特非常期待能够见到她。人类之中哪里存在真神真正的“盟友”,大概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得清楚。
第六十四章 东嘉连的回忆
初秋时节,艾妮卡却不像前几年那样能伸出手来迎接秋雨。
东嘉连平原不像西嘉连平原那样会在秋日变得湿润,她原本是很习惯这样的气候的,毕竟她就是出身于东嘉连的夏拉人。
但身为江仙子,不能触碰到天降之水总觉得有些不甘心。
那位名为绍伊琴的男人声称会照顾好她的随从和车夫,本来她心中还是有些不安的,但他的声音却似乎有种能够说服人的魔力,她望着对方空洞的双眼,没有再提出反对。
“阿琪娜女士,这边。”
眼前,是一直带领着自己的术士,在长相与装扮上颇为英俊潇洒。
她跟随着对方走到一个驿站。术士付了一些钱币,聘了一驾马车和车夫,而后术士招呼还发着愣向南遥望的艾妮卡上车。
“组织的资金有赖于成员们的贡献,组织也要求我们厉行节约。不过,您是我们重要的客人,我想我的导师也已经等不及想要早日能够见到您了。”
大概是由于还没进入马车的车厢,术士不希望被车夫听到“圣教”一词,便使用“组织”来进行讲述。
艾妮卡只是简单地点头致意,没有多说什么。她的内心始终充满了恐惧,她知道这是一次极其危险的潜入,但所幸她没有像嘉兰尼那样迅速迎来灭亡的结局。
这大概是由于她在内心当中一直记挂着一个人,她必须活着回去见他,将自己所见的一切告诉他。
一路上没有太多话,艾妮卡也不太爱张望,只是偶尔地她会把手往胸前摆去。
这让她能够触碰到她最为珍贵的吊坠。
“阿琪娜女士,您想念家乡吗?”术士试图搭话。
艾妮卡摆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不瞒您说,莱楚亚尔大人,我的家乡的确是在东嘉连平原。那不过是一座愚昧的小城,我离开后从来没有想念过它。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洛凡才是我的祖国。”
初见这位莱楚亚尔时,她就猜得到对方很可能不会使用真名。
她将他的名字倒过来念,拼成了“劳彻尔”,又将这两个名字翻来覆去地默念着,最终确信“劳彻尔”才是一个符合夏拉语发音规则的名字。
当时她在心里暗笑,原来有别人做着跟自己一样的事。
“您的忠诚值得赞颂。宾达尔陛下果然统治有方,国王与臣民上下一心,在这片大地上是相当罕见的。”莱楚亚尔似乎没打算藏着掖着。
“大人您似乎并不是洛凡人,却似乎对洛凡很有了解。”艾妮卡也试图试探对方。
“我和您一样,自己的家乡早已遗忘。对于我来说,有真神注视之处,便都是我的家乡。”莱楚亚尔委婉地回答,“话说回来,您作为圣教的新成员,可能已经听说过圣教的教义是反对封建制度的。”
艾妮卡点点头。
实际上她的确没有留意到这一点,但也曾猜测过邪教在地下发展迅猛定有着吸引底层人民的因素。
她迅捷的思维使她再次想起那名瞎眼的长发男子,她想知道他是不是在西塔维奥甚至洛凡王国的官兵的迫害之下才失去双眼,最终促使他受洗入教。
术士继续说道:“但是,伟大的导师认识到了洛凡王国的不同。洛凡在辉瓴帝国建立以前就多次经历过人民起义驱逐外族统治者,说它是一座属于人民的城市毫不为过。西塔维奥王国的覆灭顺应了历史的大势,而宾达尔陛下智慧而正义,也是嘉连平原上最为亲民的国王,这少不了他所信仰的神明的眷顾。”
“您是说守夜之神?”艾妮卡发现对方的知识似乎相当渊博,既有些好奇,又有些忧虑。
“以我所知,在奥黎城仍有一些奥黎人流传着这名神明的传说,他们忠实地传承下了神的正统称号,巡夜之神。”
艾妮卡假装有些惊讶。
实际上从赫洛姆的报告中,她早已得知了这一点。
“历史上巡夜之神曾帮助过真神的力量在世间复苏,使人类得以认识到真神的存在并建立圣教。这一段历史在千年以前人尽皆知,但如今却被蒙上了尘埃,成为了一段秘史。
“只可惜这里不是说话之处。若您想要了解更多,我会在抵达圣地之后,借助书册、图画与咒符向您做清晰的展现。”
果然这个莱楚亚尔还是留了一手,艾妮卡只是再次礼貌地点头回应。
天色眼见要昏暗下来,车夫转过头向后大声问道:“两位大人,天就要黑了,前头是克拉梅镇,我们今晚到里头休息吗?”
莱楚亚尔亦大声地回应说:“不要进城,从城外绕到北方,天黑了就找地方歇着。我带来的粮食里有你的份。”
艾妮卡发现术士领的路都故意地绕开了人多的地方,他声称只是当下北方联盟局势不稳定,大摇大摆地经过菲斯塔大公西德里戈的直属领地存在较大的风险。
生性多疑的西德里戈已经下令驱逐菲斯塔大公国国内的乔克隆斯商旅和牧师,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敌方的间谍。
而他们这样穿行在北方联盟内部的旅者很难不被当成间谍遭到抓捕。
日子随着旅途消逝而过,秋高气爽的天也渐渐阴沉了下来。
他们到了越来越北的位置,气温正渐次地降低。
莱楚亚尔有时说“出去一下”,回来便给艾妮卡带来了温暖的厚衣。
“放心吧,不是偷的。是当地的信徒姐妹送给我的。”
莱楚亚尔似乎有些得意,“圣教的一大优势,便是同样信仰真神的兄弟姊妹遍及天下,这是一个互助、友爱的大家庭,跟封建王公们之间成日勾心斗角、草菅人命是完全不一样的氛围。”
术士对自己的照顾的确颇为细心,这让艾妮卡在路途上少经受了许多麻烦。
他大概确实是一个正直而可靠的男人,这与她以前想象中的“邪教徒”风马牛不相及,反而更像是宫廷颂歌当中的骑士,而自己甚至如同市井故事里被骑士保护着的美丽公主。
她甚至开始有些怀疑,“邪教”的恶名到底是不是源自于各个封建王国的压迫,是不是因为王公贵族们感到了威胁才要去消灭这些大多出身于草根的教徒?
“你们比邪教徒还要邪恶百倍!”
她想起了父亲在临死一刻撕心裂肺的呐喊。
借着傍晚残留的一点夕阳的余光,她向越来越遥远的南方眺望,有些清冷的东嘉连平原此刻没有任何吸引人的风光,处处都是书写着深秋的萧瑟感。
墨蓝色的天空沉到了她的心中,偶尔传来几声鸦鸣,又将她那些点点滴滴的黑色回忆勾了出来。
她听从了父母的话,从家乡威波利城逃出后找到了舅舅,得到了舅舅的收留。
开头的日子里,她只是消化着失去父母的悲伤。她似乎觉得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如今住在郊外的日子也没有多少真实感。
舅舅一家待她倒是很好,一直细心地照顾着,没多久便使她走出了先前的阴霾。
只是乡村的生活单调乏味,感到无聊的女孩便开始练习起导师教授的魔法。
这时,从外面带回新鲜食物的舅舅见了却大惊失色,东西从手上掉出,散落一地。
他扑通跪到了地上向艾妮卡求饶。
小艾妮卡翘起了手臂,皱着眉、嘟起嘴,“全世界人都知道法术是用来对付坏人和怪兽的啊!舅舅你怎么跟‘那些人’一样笨呢!”
“不不……我我知道你是魔法奇才,艾妮卡,以往我也很为你骄傲。但是你知道,这会儿威波利的局势已经烧到这儿来了……若是被那些暴徒发现了,我们都会死啊!”
舅舅越说越激动,差点就要哭出来了,“你的舅妈、你的表弟表妹,都会像你爹娘一样活生生被砸死啊!我自己没所谓,可是他们怎么办啊……答应我,不要再耍魔法了好吗?”
小艾妮卡不可置信地望着跪在自己面前一脸惆怅的大人,又听到对方提起自己的父母,心里就像突然空了一块似的。
她颤抖着双唇,想要答应他,不会再在舅舅家使用魔法了,却看见门外有路过的村民亦如同舅舅一样吓得跌倒在地,嘴上喊了起来:“邪……邪教徒!这里有邪教徒啊!”
惊慌失措的舅舅连忙起身想要堵住那村民的嘴,却发现村民的惊呼已经吸引了不少人凑了过来。他必须有所表示了。
“各位不要慌!我们家绝不是包庇邪术师的邪教徒!”舅舅大口地呼吸着,“我能够证明我们的清白……我,我今天将为大家大义灭亲!”
舅舅忽然跑进家抓住了小艾妮卡,将她一把拽出了家门,而村民们竟然欢呼了起来。
舅舅突然的背叛令她还未缝好的心再次碎裂一地,让她怔了很久,任由对方拉扯,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拉向村中的一块空地,而不少村民已经捡好了石子。
要是再迟疑,她就要遭受与父母相同的命运了!
她迅速转过头,用力地啐出一口唾沫沾到了舅舅的脸颊和脖子上,而后飞快地搭建术式使口水烧得发烫!
“啊……”舅舅痛苦地嘶叫着,手一松,小艾妮卡便连忙钻了出来,绕过一个房屋,村民们纷纷试图追击,而她推倒了房屋旁边的水桶和晾食架,再次转过一个拐角。
尽管受到了些许阻挡,但村民们却追赶得愈来愈近了,有人扔出了手中的石块,擦破了小艾妮卡的衣服。
“扔!扔死这个小邪术师!”
石子纷纷袭来,有击中她的石子在她手臂上和腿上划出了伤痕,她用意志强忍着疼痛,没有因被击中而停下步伐,泪水忽然就冒出了眼眶。
她径直往前跑着,很快便在莹莹泪光当中望见了前方的滔滔江水。
她知道威波利是一座河岸城市,这便是贯穿嘉连平原南北的钥河。
小艾妮卡回头望去,只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如同体形越来越大的邪神。这大概正是恶魔的模样了吧。
她没有选择了。
靠近河岸的时候,她没有迟疑,只勇敢地纵身一跃。而后扑通一声,冒出一片浪花。
惊讶的村民们纷纷停在了岸边,半天没有再见到水里的扑腾,而此刻,那水流相当湍急。
他们议论着,认为这“邪教徒”必然活不下来了。
第六十五章 穿梭于黑暗森林的狼与人
“阿琪娜女士。”
术士的轻声呼唤打断了艾妮卡的回忆。“莱楚亚尔大人,怎么了?”
“我们这儿离黑暗森林已经很近了,大概明天就会到达。到那之后,我们就不再使用马车。”
艾妮卡点点头表示知情。
随着天渐渐黑了下去,他们便也各自休息。这是在开阔的东嘉连平原上的最后一晚。
第二天没有马车夫在一旁,术士更加开怀地向艾妮卡介绍起了黑暗森林的情况。
艾妮卡得知,这片森林之所以这样得名,乃是由于这里从古至今便是各种稀奇野兽的出没之地,进入森林之人往往有进无出,这使得普通人感到恐惧。
他们认为这是一片受到了诅咒的森林。
术士抚摸着一棵树粗糙的树皮,似乎能与树对话一般。
“其实我以往也是这样认为的。后来我第一次见到我的导师正是在这儿,他却告诉我要去感受森林的和平与生机,他让我体会到了生命的和谐与世界的美好。
“在这片没有人类社会、没有封建王国的自由森林当中充满了光明与希望,与它的名字恰恰相反。我们不难知道,恐惧,才是人类心中真正的黑暗。”
艾妮卡听着,张开双手,试图如对方所说的那样去感受森林的和平与生机,却只感到有些冰冷。
阴阴的天似乎下起了雨,下一瞬她的手上便沾上了几颗白色的珠子。
“下雪了……”
这里的冬天比洛凡更早到来。
“我们还是尽早赶到圣地吧,冬天的天气很快会冷下来,但是圣地却常年温暖如春,适合过冬。”
术士说完之后,便默念起了祷语。
很快森林深处出现了两对腥红的目光,要不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艾妮卡可能会吓一大跳。
从阴影中走出的红瞳原来来自于两匹大得有些不像样的座狼——它们比一般的狼体形更为粗壮,背部更平稳宽阔,四肢亦变得更长、更有力,这让它们成为了如同马一般绝佳的骑兽,因而又有“狼马”的别称。
莱楚亚尔温柔地摸了摸两匹座狼的皮毛,两头畜生倒是颇为温驯,发出了低低的呻吟声。
他转过头来,向艾妮卡说:“真兽与我们圣教徒可谓是不同生命间和谐相处的典范,这便是真神期望的世界。骑上座狼可能需要一段时间的练习,但阿琪娜女士您有极高的天赋……”
就在莱楚亚尔讲解的时候,艾妮卡的双眸泛出一些黑光,令靠近她的座狼竟然有些惧怕,四肢弯曲,伏到地上。
艾妮卡二话不说,轻松地爬上了它的背脊。
“唔,还真是挺舒服的……”
她看见术士惊讶的神情,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这让术士突然有些脸红——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发自内心的欢笑。
信徒的笑容,正是他的导师怀泽特的追求。
“既然骑乘对您来说并没有难度,那就事不宜迟,让我们马上赶往荆烟山脉。圣地就在那里。”
莱楚亚尔也爬上了另一只座狼的背,“放心地抱住它的脖子,它会尽量不让你感到颠簸。”
随着新祷语被念出,两匹座狼似乎听得懂莱楚亚尔的话一般,很快就开始奔跑起来,灵活、飞快地穿越着黑暗森林的一棵棵树木,即使遇到灌木、藤蔓或者荆棘,它们都能带着人高高跃过。
在它们的眼中,这片森林大概如同平原一样足以一马平川。
艾妮卡死死地抱住座狼的脖子,尽管担心这样会让它断气,但她又不敢放手,生怕一放手便会被甩到一边。
然而充斥她心中的却是兴奋的劲头——这是多么奇妙的体验啊,这跟骑马的感觉完全不同!
森林的景色倏忽而过,艾妮卡甚至来不及好好欣赏。
休息一夜后,两人两狼再次开启了狂奔的旅途。艾妮卡发现雪大了起来,原本有些幽暗的森林积下了一些亮眼的白色——但这些也都同样地飞快地被甩到了脑后。
骑着座狼狂奔的路途上,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这让她与术士很难再搭上话。只有在休息的时候,才会偶尔聊上几句。
直至第二日的傍晚,她就已经见到了荆烟山脉的轮廓。
那巍峨、宽阔的万丈高山足以令任何旅者拜服。她也并不例外。
她隔着树木的枝桠眺望着,竟感到有些似曾相识。
到底是在哪儿见过呢?
她渴望着马上到山脚下去瞻仰这必是神迹的雄伟景象。
“我记得那边有一个洞窟。”下了狼的莱楚亚尔指了指远处,让艾妮卡跟着自己翻过两个坡。
没走多远,艾妮卡就见到了一个小山的山洞,“太好了……这样就暖和多了。”
不知不觉间,她也渐渐能够放开来跟莱楚亚尔对话了。术士听了她的话,表情也显得温暖喜悦。
莱楚亚尔放走了两匹座狼,又自己出了洞,在冬日的森林中竟也觅得不少果子,又成功地抓住了一只没有陷入冬眠的兔子,回到洞中烤了火,让艾妮卡得以饱餐一顿。
“您说我天赋很高,实际上您的魔法水平也不遑多让。”艾妮卡试图赞颂对方。
术士却摇摇头,“您知道使用神术的关键在于虔诚,在于对神明的忠诚和理解程度。我不过是借了真神之威的小角色罢了。”
他瞥了瞥艾妮卡,“我的导师是圣教内部著名的理论家。他曾经跟我说,高超的法师通过自己的探索掌握到了对魔法的运用,若是又获得神明的赐福,将利用魔法的能力与神明借予的强大力量结合起来,将会产生先知级别的强大的魔法师。”
“先知级别?”
术士笑了笑,“也就是仅次于神明的强大存在。在整个人类历史当中,能成为先知级魔法师的人都寥寥无几。”
尽管对方没有明说,艾妮卡还是听得出来对方在抬举着自己,表达出了对自己的期望,这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早些休息吧,阿琪娜女士。晚安。”
第三天的一早,莱楚亚尔便激活咒符,念起祷语,唤来了新的座狼——长途跋涉之时更换骑兽能够避免骑兽因过于疲劳而死亡。
随后几日的行进速度竟然更快了。
艾妮卡难以想象这黑暗森林到底有多大,会不会比整个洛凡王国的疆域都更大呢?
荆烟山脉峰顶的连绵白色似有魔力一般呼唤着她,她期待的心情愈发高涨,愈发迫不及待地想要靠近它。
她发自内心地想要认识真神,想要了解圣教的一切。
眼看离荆烟山脉只有一日的路程,术士再一次找到一个洞穴,比上次的山洞更为幽深宽阔,她甚至听见了潺潺的水声。
“这是温泉。”术士指了指洞壁上不断冒出的小束水流。“在这里能够让我们度过温暖的最后一夜。”
艾妮卡对术士表达了感谢。
听了感谢,对方忽然认真地望向她的双眼。
“阿琪娜女士,我想,在抵达圣地之前,我应当向您坦白一个真相。这是对我们圣教徒的简单保护,但既然同是信众,又来到了真神保佑的圣地,那么我们应当坦诚相见。”
艾妮卡释然地一笑,“您的名字果然是倒过来念的吗?劳彻尔大人?”
劳彻尔也同样地会心一笑,“原来您早就知道了……您小小年纪就已经如此聪慧,又掌握了强大的魔法,将来您必能建立如我导师怀泽特先生那样伟大的功绩。”
艾妮卡担心对方也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听他这么一说,刚刚吊起来的心又放了下来——劳彻尔跟绍伊琴一样真把她当成年轻的女孩了。
男人果然都只会以貌取人。
这一夜入睡之前,艾妮卡隔着衣服抚摸着胸前的吊坠,她希望自己不会遗忘千里迢迢来到这儿的真正目的。
她要为宾达尔陛下带回真相,明天之后,她就能够看见了。
想到这里,她的内心再次有些激动起来。
最后一日,他们终于来到了山脚之下,没有了森林的阻隔,她能够清清楚楚地仰望雄山。
这些天迫不及待的心情终于得到了满足,她的内心忽然就变得无比澎湃,就如同耳边能够听见的惊涛骇浪一般。
她甚至没有怀疑为什么内陆会有海浪的声音,她只感到眼前的景色实在是亲切至极,就如同自己确定无疑地来到过这里,就如同这里就是自己的家。
她下了座狼,试图走近这座巨大的山脉。
一些模糊的回忆被抹去了尘土,光线照进了她的记忆深宫。
她蓦然便想起什么。
那似乎是一个夜晚,她带着恐惧的心情被教徒们围绕着,身体感受到了割伤带来的痛楚与莫名的快感;
她想起了她的体内流动着“圣洁”的“黑血”,从世俗的角度说,她不再是“贞洁”之人,这令她痛心不已,却又有极度扭曲的快乐涌出心头,因为她感觉到自己与“真神”是一体的;
她想起了“真神”给自己降下的启示,她想要她的国王受到万民敬仰,她想要她的国王坐享王国的长治久安,她想要她的国王以温柔和感激的眼神望向自己;
她想起了她所见到的巍峨连绵的世界级高山,就是她眼前的这个模样,别无二致。
她微微地张开口,双手失去了力气,眼神变得迷离。
“原来……我真的见过这里。”
她跪倒在了地上。
风雪之中,只见一名身着白袄的高级术士以淡定优雅的姿态走来。
他端详着不远处森林边缘的女孩,知道自己的盼望没有白费,他知道她一定会来到这里。
他用眼神向女孩后面的术士给予了肯定。
他来到她的面前。
“欢迎回家,艾妮卡。”
第六十六章 繁星夜曲
伦德的额上冒出了汗水。
如今他的面前坐着数百位洛凡城的居民,他们皆翘首以盼。不少妇女双手合十,闭目祈祷,口中念念有词。
江心岛守夜神殿划出了专门的一片区域,安排给了礼乐队,他们的乐器得到了赫洛姆亲自祝福,因而拥有着巡夜女神所给予的微弱力量——对于女神来说的微弱,对于普通人来说却妙不可言。
伦德的背后挂起了一张巨大的帘子,帘子的后方是即将给予信众们的惊喜。
他前方是神殿的大门,大门的顶上经过改造,安装了一扇大型的玻璃窗,透过窗子,神殿内的人能知晓昼夜。此时的窗外已经显得昏暗漆黑,今晚的布道是时候开始了。
布道台两侧忽然生出的火光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如今洛凡的百姓已经习惯了守夜宗在各类仪式上对火焰的使用。
但这一夜并不缺乏惊喜,一阵悠扬而神秘的旋律在神殿的两侧奏响起来,礼乐师悠悠地弹奏着、吹响着,他们身旁的教士也都默默地念着祷语,维持着神术的激活状态。
在悠扬如夜的音乐声中,信众都很快安静了下来,他们前方火盆的火光似乎正渐次黯淡,乐声将一幅奇妙的景象铺展在他们的眼前。
他们似乎来到了漆黑无比的夜,而后很快见到了从中迸发而出的灿烂星河,他们知道神明为他们布下了黑夜里的星光。
有的信徒不自觉地张开了双臂,试图拥抱愈发宽广宏大的星空。
优美旋律所塑造的星空之内,又渐渐能够听见女声的哼唱,这不是牧羊女或洗衣女那朴素无华的嗓音,而是华丽的天籁,只消听见第一个乐符,人们就能够衷心相信此曲只因天上有。
不会错,这是来自神的声音。
“我们,已经偏离了真正的神明,数百年的时间了。”
伦德开始在这样的景象中插入淡淡的叙述。
“大同而安乐的辉瓴帝国在五百多年前一朝崩塌,野蛮的外族人,波什凯人、尼契塔人,纷涌进入了我们所居住的壮丽丰饶的西嘉连平原,并迫使我们西嘉连人受着他们的奴役。
“我们的正信被压制了,直至腐朽的西塔维奥王国的尸体上,洛凡王国重新建起!”
抑扬顿挫的声音,使他的话语充满了说服力。
信徒们望向大主教,向他投以殷切渴望的眼神,他们的神情随着大主教讲述的内容而不断地变化着。
他们希望他将更多关于神的知识传授给自己,让他们知道神一直在保佑着每一个人。
“经历了蛮族数百年的压迫,我们洛凡人民的知识难以完好地传承下来,尽管我们始终将神明放在内心深处,不因奴役而将祂遗忘,我们却因为知识受到了压制,在认知上离神明愈来愈远。
“洛凡人民重获自由,我们的宗教亦得以重生!神明欲图归来,祂向我们,祂的使者们,传递了祂的的启示——
“祂并不只是安安静静地端坐在夜空之上俯视苍生,这样对神明的理解是错误的。祂保佑我们的方式并不是只是默默地观望着,而是会出自于对黎民的爱,每夜逡巡,踏遍夜空。
“在蛮族的入侵之前,西嘉连人,包括我们洛凡人和奥黎人,共享着这样真实的信仰,我们的祖先人人都能够正确地认识神明。蛮族却把我们分离了,奥黎人不再信仰于真正保佑他们的神,祂的神话仅仅成为了街巷野谈,在波什凯人的刻意挑拨之下,奥黎人甚至与我们洛凡人成为了世仇;
“而洛凡人因真知被压制而被蒙蔽了双眼,我们却仍然坚强地将信仰传承给了后代!
“只可惜,口口相传的传说难以维持原来的模样,以至于传承当中以讹传讹。
“就连祂的使者们,也是直到当下的这个时代,才在神明耐心的指导下,获得了真相。”
伦德大手一挥,席间的每个人都仰着脖子,略微张口,期待着接下来的事情。
“神明是慷慨的。回家之后,告诉你们的孩子,告诉你们的亲人,告诉你们的邻居和朋友,你们在这一夜所得到的启示!”
伦德背后的幕布一瞬拉开,显现出后方的巨型壁画。
那是一幅星空之图,乍一看去,黑底之上浮着诸多白点,在昏暗之中却很快闪现出它们的光芒,宛若灿烂的繁星。
相比于刚刚音乐带来的想象,如今真真切切的图画现于眼前,更令信徒们心潮澎湃。
他们惊讶地看见了神的身姿在星空图上若隐若现,那是星座勾勒出来的美貌:
其身材优美而修长,留着一头飘逸的长发,细长的双臂微微张开,似乎要拥人入怀。
当他们眨下眼睛再想望去,却发现她的身影又消失不见了。
只有伦德和教士们知道这是赫洛姆施下的神术。
“我们每个人对于神明的形象都有着不同的想象。但祂亲自告诉我们,祂如同我们的母亲一般始终照顾着我们,如同我们的姐姐一般善解人意,又如同一位女王一样尊贵而具备着无穷的力量!”
下方的人们开始小声地窃窃私语起来。
“原来……是这样……”
“我原以为神是我们父亲……请原谅我,我们的女神!”
有的人痛哭流涕,有的人跪倒下来。
伦德示意礼乐队奏起平缓舒适的旋律。
“女神是慈悲的,只要我们回归正道,将巡夜女神这个真正的称号牢记在心,祂便不会对我们施以无端的惩罚!祂知道我们是被迫遗忘了祂的真正称号,但祂知道我们对夜空始终保持着虔诚。让我们一同向祂祈祷吧!”
伦德与数位教士开始领着信众高声歌唱颂歌,气息稳健,声音洪亮而具备穿透力,歌词则已经将“守夜之神”的名号更换成了“巡夜女神”。
信众们皱着眉,流着泪,歇斯底里地跟随着吼唱。
这并不是难事。赫洛姆说,让他们自己去感受。他们会因为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而诚心相信你的宣讲。
伦德发自内心地感激赫洛姆。
数场大型的布教造成的影响很快传遍了整个洛凡城,街头巷尾许许多多的人都信誓旦旦地声称见到了巡夜女神的真容,他们坚信巡夜女神是美丽而强大的女王。
不愿改口的人遭到了旁人的鄙夷和孤立,很快他们也被迫相信保佑着洛凡人的神明正是巡夜女神,而不是“守夜之神”。
但洛凡王国疆域广大,并不是处处都能像王都这样能够轻易宣教。
伦德很快体会到了难处。
在他亲自前往洛凡城周边乡村宣教布道之时,他有意带上了完整的团队以塑造与神殿相似的氛围,但那些农民惊讶之余,却有不少人不能理解他所说的话。这可能是由于许多现场布置终归不如神殿之中那么有效。
“巡夜之神和守夜之神有个鬼区别?”
“我是看见了星空,我看不懂星座啥的,可为啥你就要说神明是个女人?!”
有些信了伦德的人,跟那些人争论起来。“主教大人将他得到的启示慷慨地传授给了咱们,你不信主教大人信谁啊?”
“我只要跟着主教、跟着大家一起信仰我的神明就好了,管他叫啥名字、是男是女。”
不信者面红耳赤,不知如何反驳,“我……我就是觉得这事不靠谱!国王大人一会儿建立了这个守夜宗,一会儿又叫我们信巡夜神,到底是为了哪般?!我宁愿信我一直信的那个!”
最终布道现场的人们不欢而散。
“还是有不少人听从了您,不是吗?”伦德去找赫洛姆请教的时候,对方微笑着回应了他。
伦德有些无奈,“可是,您跟我说过,产生异端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现在大主教是您,该怎么处理这样的事,应当由您来决定。”赫洛姆继续打理着神殿后院的花花草草,怡然自得。
伦德明白对方的意思。行礼之后,正要离开,赫洛姆却又开了口。
“对了,陛下让我写的书我已经完成了一半,我把我所知的关于巡夜女神的知识都写成了完整篇章。
“根据所有线索拼凑、推断得出的信息,我可以说,女神实际上并不是什么胸怀宽广的‘母亲’,她有着自己的脾气,她有她的盟友和敌人……力量才是她之所以是神的本质原因。”
伦德怔了一怔,赫洛姆再次微笑起来:“当然了,这些事情我们教士知道了就好,讲给信众听就不合适了,对吧。”
这话已经相当直白了,伦德马上就听懂了赫洛姆背后的话。他向赫洛姆表达了感谢,并祝愿他的书能够早日写成。
不久,王国和守夜宗共同发出公告,宣布在新年之后守夜宗将正式更名为巡夜宗,王国内为数不少的守夜神殿也将改称为巡夜神殿。
利夏尔、西尔拉克等大城市也都同时开展起布道工作,以期在全国范围内扭转信徒们的认知。
在洛凡周边乡村地区的布教继续进行,这一次,伦德特地带上了繁星使者来到现场。
这一天果然又有顽固分子理解不了巡夜宗教士们所言,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已经信了几十年守夜之神,搞出所谓的巡夜宗一定是洛凡王国用来压制百姓的手段!
“你们!就跟尼契塔鞑子一样卑劣!”
伦德示意让繁星使者走到顽固分子的身旁,繁星使者忽然念起祷语,做出姿势,一片黑色的网状幕布骤然出现了那人的面前。
“这……你们是要干嘛……”
“这,正是巡夜女神赐给我们的力量。”
戴着兜帽与面罩的繁星使者压低着声音冷冷地回答,同时收起“幕帘”,他再次挥手,那人的一整只手臂都染成了黑色。
那人一瞬跪倒下来,“大人饶命……”
“你该祈求的是巡夜女神的原谅。”
繁星使者让那人的手臂恢复了正常,又默默地走开,进入了教士队伍当中,难以辨别哪个是刚刚的他。
“巡夜女神的力量……是真实的!”瞪大双眼的顽固分子抱着自己的双臂,如同经受着凛冽寒风的吹袭一般。
在场的所有信徒见状跪倒一片,纷纷向巡夜女神祈祷起来。
“女神请原谅我们的无知!”
“巡夜之神竟是如此包容我们!”
望着痛哭流涕的人们,伦德莫名地感到安心。赫洛姆所言不虚,力量才是神之所以为神的本质原因。
他越来越渴望能够见到女神的真容,呼唤祂的真名。为此,他还要继续将真相传播到洛凡王国的每个角落,使巡夜宗得以凝聚所有的力量。
这是一首还要演奏好多年的夜曲。
第六十七章 安古城的夕阳
宾达尔发现自己已经有快三年没有收到艾妮卡的任何消息了。
三年多前,艾妮卡主动请缨单独前往东部乡野地区进行实地调查,却在盛夏之后失去了联络,索赫斯派出的搜寻队伍寻找了大半年的时间都没能找到艾妮卡的踪迹,甚至她的随从、车夫和马车都消失不见,无法寻得。
这就像艾妮卡想要去调查的那些失踪案一样离奇诡秘。但失踪案总比死亡案好的一点便是存在生还的可能。
只有几个村子的人声称之前好像有女商人来村里卖过东西,其他事情却又是一问三不知,官兵们始终找不到什么线索。
当时的官兵们没有发现一个紧张得直冒汗的男人伏在屋旁看着他们。这男人不知道,把那女侠引到白狐头村之后竟引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桌上摆放着不少关于艾妮卡行踪的调查报告,宾达尔望着它们发了愁。
“爸爸!你果然在这里!过来跟我和妹妹玩啊!”小优琪拉蹦蹦跳跳地进入了文书殿,后面是紧张兮兮跟着进来的侍女,见到宾达尔连忙行礼。
“宾达尔陛下,”苏玫抱着一个婴儿也进了殿,见他瞅着眼前一堆散乱的卷轴和书册,很快明白他在想着什么,“艾妮卡女士离开我们已经快三年了却再也没有任何消息,再花力气去找她只是浪费王国的资源。我们现在也拥有一位忠诚而强大的首席御法师,不是吗?”
两年前,由于艾妮卡长期失踪,宾达尔决定任命一位新的首席御法师。根据御法师们的集体推荐,曾经与艾妮卡颇为亲近的莎克希尔以惊讶的神情获得了这一任命。
两年内莎克希尔兢兢业业,接手了管理邪兽防线、培养法师、布置王宫防御等等相当繁多的任务,并且还做得十分不错,让宾达尔和苏玫常常大加赞赏。
宾达尔向苏玫勉强点点头,叹息着,“你说得没错。”
他伸出手来摸了摸小优琪拉的头,向她微笑,而小优琪拉也回报以甜美可爱的笑容,露出了残缺不全的两排牙齿。
他站起身,牵着优琪拉走到苏玫身边,抚摸苏玫怀里的婴儿,小婴儿哇哇地胡乱叫喊着,引得她的家人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们去花园里玩吧,优琪拉,还有诺玫拉。”
苏玫怀里的小诺玫拉瞪着可爱的大眼睛,似乎会通过眼神来说话一般。
边往外走,宾达尔边问向苏玫。“托瑞有发来最新的战报吗?”
“墨恪莱一方仍然在围攻着安古城,看起来西德尔戈大公打算负隅顽抗到底。托瑞认为自负的西德尔戈不能接受败局,唯有他的死亡才能为这次战争划上终止符。”
两年前,北方联盟的盟主菲斯塔大公西德尔戈正式向乔克隆斯大公墨恪莱宣战,由于哈罗菲亚公国已经事先与乔克隆斯公国结为同盟,因而亦迅速宣布加入战争,抗击“无理取闹”的西德尔戈。
这场北方联盟老二、老三联手对抗老大的战争得到了整个嘉连平原的广泛关注,而与北方联盟只有一河之隔的洛凡王国深知唇亡齿寒,也不得不高度关注这场战争。
墨恪莱已经通过托瑞给宾达尔带话,声称战争结束之后,他就将与宾达尔正式会见并签订协议,在未来共同主导嘉连平原局势,以应对祆火熄灭、雪民南侵、邪教泛滥等嘉连平原上存在的困局。
“虽然我们早就期望着西德尔戈会输掉这场战争,但真没想到他能让这场战争打上这么长的时间。”宾达尔说。
坐到了后花园中,宾达尔望着两位女儿和侍女在草地上玩耍,苏玫坐在自己的旁边,握着他的手,让他感到相当温暖。
“有民间的传说声称菲斯塔的军中有几位所谓的‘战神’,他们勇猛无双,又掌握了强大的魔法,魔法与战斗两相结合便产生了最为强大的战士。”
宾达尔点点头,“这则传言其实相当靠谱……”
他似乎陷入了沉思。
苏玫知道这是宾达尔的“灵感时间”,大概是守夜之神,噢不,巡夜之神忽然降下的智慧之光落在了宾达尔那聪明的脑袋里头。她便没有出声打扰,而是起身走进草坪,与优琪拉和小诺玫拉一同嬉笑打闹起来。
“这正是魔法师在未来应有的发展方向……”宾达尔喃喃着。
他想起了七年前洛凡城起义时,有一伙黑袍神秘人士潜入城中,帮助他击败了当时不可一世的光明御法,这些神秘人正是将魔法与战斗有机地结合起来,堪堪取得了对强大的光明御法的优势。
他至今仍然不知道那伙人是谁,来自于哪里,为什么要帮助他。他很希望能够向那幸存的唯一一人表达感谢。
劳彻尔在一个隐蔽的山头观望着墨恪莱的围城大军。
“已经半年时间了,西德尔戈是怎么扛得了这么久的?”他身旁的一个身材娇小的白袍女术士问道。
劳彻尔摇摇头,“坊间传说西德尔戈的手下拥有一批‘战神’,他们的战斗方式与导师一直以来的理论竟不谋而合。”
“结合魔法与战斗。”女术士脱口而出。
“对,这也正是导师对咱们的培养方式。尽管这并不是很难想到的思路,但是在导师提出来以前,我并未见过嘉连平原上有其他势力真正践行过这一点。”
女术士扬起嘴角笑了笑。她用带着期盼的语气淡淡地说,“不过,战争也马上结束了。不瞒你说,很快我也可以回归‘故里’了。”
劳彻尔似乎是第一次知道她的计划,有些吃惊。“你跟导师说过了吗?”
女术士点了点头,“怀泽特先生说我已经学有所成,再留在圣地只是大材小用。让我回到我所效忠的国王身边才能实现真神的启示,那就是找到真正的盟友,为真神的归来创造条件。”
劳彻尔望了望夕阳光下女术士的侧脸,有些着迷于她干净端庄的脸庞。两年多的相处下来,他早已知道自己对对方的情意了,从来没有任何女性能够如此吸引他。曾经他甚至以为自己喜欢的可能是男性,但自己也无法接受这异想天开的想法。
但是他也知道两人终有一天要迎来分离,她一直盼望着回到她心之所向的那个男人身边,她没有隐瞒过这一点。他不能用自己的感情去束缚对方,却只让自己更加情迷意乱。
他向真神询问自己到底该怎么做,真神如同荆烟山脉一样庞大而沉默。
他正感到揪心之际,女术士再次开口说话,口气有些戏谑而挑逗,“整个圣教,只有我同时信仰着真神和巡夜之神,我掌握着自己探索学习而来的法术和两种不同来源的神术。我想你也很清楚真神启示的答案了。”
劳彻尔哀叹起来,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悲伤。在过去,他为圣教执行过大大小小数十次干涉任务,他总能以精妙的手法或明或暗地去完成,而后潇洒地转身离去。只有在她的面前,他做不到。
他忽然感到有些温暖,细长的手臂环上了自己的脖子,微隆的胸脯贴到了自己的身上,他的耳畔瞬间如同被火烧熟了一样。他伸出手来抱住了她的背,只希望能够让这一刻成为永恒,两人永远不必分离。
这是她真正的魔力,任何人见了她,都会渴望与她亲近。她曾经对此感到困扰,毕竟她已经很多年都抗拒与他人太过亲近,她也不敢轻易地相信任何人。如今,她却能大大方方地展现自己的独特魅力,而不再像以往那样拘谨小气。
对真神的信仰让她成为了更强大的人,她希望能够凭借这一点,去勇敢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远方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两人松开了手,向安古城的方向望去。
视野当中,骑着高头大马的墨恪莱来到安古城的西门之外,眼神坚毅而自信,仿佛眼前这座东嘉连平原最重要的古老城池已经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历时两年的漫长战争消磨了许许多多人的耐性——原以为能够在半年之内打完的战争,竟然因“战神”的出现而变得无比胶着。
这些“战神”在战场上为菲斯塔公国大杀四方,令正面战场上己方的部队平增恐惧之情,致使战争初期竟节节败退,哈罗菲亚公国甚至想要退出战争转头与西德尔戈言和。
所幸一年前的宫盘城战役中,墨恪莱凭借着出色的指挥和自己勇猛的作战成功击杀了多名“战神”,这使得战争的局势瞬间得到了逆转。“‘战神’战无不胜”的神话被一瞬打破,己方士兵的士气迅速高涨起来,都想拿下“战神”的人头为自己换取高额奖赏,荣华富贵似乎变得唾手可得。
不断败退的西德尔戈躲进了最后的堡垒安古城,坚固的城池帮助他坚守了大半年的时间,直至城内爆发役病,河水被断,储粮意外被烧,粮食和水源已经极其短缺,城内开始出现人相食的惨况。
西德尔戈想起了鸢尾花战争当中的阿斯隆公爵,那真正的英雄最终败于小人之手,如今他也迎来了相同的命运。
身为盟主,死在谁手上都不能死在叛徒墨恪莱的手上。
他取来了长剑……
墨恪莱看着西德尔戈的头颅仰天大笑。
投降者的手中,这个带血的头颅紧紧地闭合着双眼,神情相当狰狞,他能够看得出来对方的不甘,甚至能看得出来对方把自身当作了真正的“英雄”。
“西德尔戈大公,你错了。”墨恪莱斜着眼望着“他”,“能够拯救夏拉万民者方为正义的英雄!像你这种蝇营狗苟的自私之徒注定将会迎来覆灭。”
他望了一眼开门迎接自己的投降者,向他们深深地鞠躬以表达感谢。
“你们正是拯救安古城百姓的英雄!你们做了最为明智的决定,你们的伟大行为将会被历史所铭记。”
投降者们惨笑着,稀稀落落地以好话回应他。
“安古城我可以放心地交给你,利拉诺伯爵。我不愿看见城内的惨状,城中百姓的苦难有一半是我所造成的,我愧对他们,我能做的,便是默默离开。”
墨恪莱低了头,向着安古城的方向致以哀思,而后掉转马头,扬长而去。大军亦跟随着撤出。留在原地的众人终于纷纷跪倒下来,赞颂着墨恪莱的功绩与世所罕有的美德。
“现在,才真正是踏向千辉城的时候。”
大军阵前,墨恪莱剑指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