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血堡
“去瓦拉克!”哈涅赫向全军下令。
“去瓦拉克!”博拉维因亦对自己的部队下令。
安泽拉要塞与瓦拉克要塞之间的路途并不遥远,秋雨下的森林烟雾迷蒙,荒无人烟,寂静得有些怵人。
汉克兰塔军小心谨慎地侦察开路,以确保路上没有任何埋伏,也确保不会像上次那样忽然遭遇神迹般的大洪水。
一路上他们却始终没有见到任何敌人的身影。
至于平民,他们相信宾达尔早已下达坚壁清野的命令,因而遇不着也是正常的。
“我就说吧,洛凡的懦夫们其实早就把所有的要塞都放弃了!他们只敢躲在那座更大的堡垒里头!”
“洛凡城可不是什么‘更大的堡垒’。”哈涅赫对博拉维因的话感到有些不满。
“你懂我的意思。这些大石头都不过是用来吓唬我们的,来拖延他们灭亡的时间。一旦被我看穿了这点小把戏,那个宾达尔就很快就会黔驴技穷。”
哈涅赫忍住不发出“啧”的声音来。
“下令全军!”博拉维因叫来传令官,“到达瓦拉克后,立即着手准备攻城!”
传令官领命后,便去下达指令。
“博拉维因将军!有必要这么着急吗?这么做太危险了!”哈涅赫发出异议。
“我不是说了吗,那不过是一座空城,只消半天时间我们就能占领里头的每个房间,甚至每个柜子。”博拉维因说罢不忘笑笑。
“根据侦察得到的信息,瓦拉克要塞占地面积只有安泽拉的三分之一,并且只有朝东北开的一道门,其余地方全是壕沟,”哈涅赫抬头望了望还在下着的秋雨,“这下恐怕是护城河了。”
“管他是壕沟还是护城河,我们都能轻易地跨过去。如果那并不是空城,他们早就可以出城伏击我们了。”
知道博拉维因已经下定了决心,哈涅赫便不再表达反对。
没过多久,瓦拉克要塞便在丛林迷雾当中露出轮廓。
博拉维因暗笑起来。
“杀进城去!”博拉维因豪迈地挥剑,煞时间喊杀声冲天而起,汉克兰塔军纷勇而上,填河、渡河、爬墙,各施本领。
“我带部队从正门进攻!”哈涅赫向博拉维因行礼后便带着大军朝瓦拉克的东北门行进。布林梅尔亲王亦带军跟随。
如哈涅赫所料,连绵的秋雨填满了瓦拉克周边的壕沟形成了一条宽而深的护城河,强攻城墙定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任务,博拉维因太过自大了。
无论是什么城,城门永远比城墙脆弱,进攻正门才能取得真正的突破。
尽管瓦拉克要塞内果然没有弓箭手和法师迎击敌人,但哈涅赫认为仍然不能掉以轻心。
他来到东北门外,抬起头便看见这高耸的城堡,阴森而具有强烈的力量感。
占领安泽拉要塞后,哈涅赫知道这些要塞在防守上的设计确实精妙,而其外形使得其威慑力加了一倍,能够让敌人产生重大的误判——这也很可能是博拉维因如今如此自信满满的原因,他相信这些堡垒都是看着稳固实则脆弱的大石头罢了。
如今博拉维因的部队正在强攻,他也必须配合以分散守军可能的火力。
他闭眼沉思了一小会儿后,便下达了攻城命令。
填河小队迅速行动,按照哈涅赫的计划,他们只要填充出一条可供攻城锤行进的道路即完成任务,但哈涅赫仍然投入了不少人手前去填河以作佯攻。
敌人摆出“空城计”的可能性也不会让向来带兵谨慎的哈涅赫改变作风。
填河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若是只为走人,浮桥即可,但要走攻城器,厚实的地面必不可少。
耐心等候了大半天的时间后,他们终于填出了一条通向正门的道路!
“攻城锤小组听命!攻城!”哈涅赫终于吼出这一嗓子,让进攻者大为振奋。
“杀啊——!”瓦拉克要塞四周都已响起高呼,博拉维因那边也同样发起了总攻。
忽然出现漫天箭雨和电光击碎了千万人的心!
箭矢密集得令人难以想象,一瞬间大量攻城者被戳成刺猬模样;而红袍法师的闪电法术穿透雨帘,令许许多多的人尖叫后感到麻痹,甚至有焦味传了出来……
哈涅赫闭上眼摇摇头,心痛不已。
好在攻城锤小队已成功地通过了填出来的道路——攻城车搭着的顶盖已经承担了满满的箭,而底下有白墙法师的协助使得搬运变得轻松起来。
更不必说他们学会了西嘉连法师最擅长的辉光之盾亦足以抵挡来箭。
“一,二——撞!”
撞锤在铁闸门上撞出嘭的巨响。
“一,二——撞!”
“一,二——撞!”
若不是自己亲手训练出来的士兵,定然不会有如此优良的纪律和效率。
嘭、嘭、嘭的数声巨响震彻天地,栅格式铁闸门已经被撞得大幅变形,他们却看见城堡里头推出了奇怪的车子……
车上一面插着许多刀子的大块木板,车轮飞快转动着,很快贴上了栅格。
“啊!!!”痛苦的叫声让哈涅赫知道攻城锤小组里最接近城门的士兵惨遭毒手。
“坚持住!就差一下就能敲开!”攻城队长鼓励道,其余人皆带着坚毅的眼神点了头。
“一,二——撞!!!”
嘭——铁闸门终于被撞出一个大洞,而刀板车亦被撞得向后滚了一点。
“杀进城里!”
“冲啊!”
汉克兰塔军终于能发动与对手的白刃战了!
大批兵士冒着箭雨奋勇向前,都企图立下赫赫战功,以得到荣誉、奖赏与晋升!
嗖,嗖嗖嗖——
很快痛苦的嘶吼在城门处响起,城门通道竟也有防守的机关……
哈涅赫不忍去看了。他转过头,命传令官请求博拉维因将军派兵支援这个突破口。
他望着淅淅沥沥的雨,感到很是寒冷。那头武器碰撞的声音与死伤者的惨叫声渐渐模糊。
雨好像停了,天色也越来越暗了,空气愈发冰寒。轻风吹过,使哈涅赫的脸略略发红。
“冬天来了。”他低声呢喃……
当他终于站到了堡垒的天台上,望着城下血流成河的战场,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这是一场用人命去砸来的胜利,毕竟汉克兰塔军依然拥有着兵力的优势。
原本以为他们能轻松夺下空城,如今却要蒙受这样的损失,这真的值得吗……
他伸出手,接下了一片雪花。
第四十章 港口来了神秘船 上
宾达尔伸出手来,雪花飘落到他的手套上,半晌才融去。
没有祆火的冬日的确是越来越寒冷了。
侍者见宾达尔伫立在花园中发着呆,拿来绵厚的披风给宾达尔披上。
“总是窝在王宫里,着实太闷了。”
说着,他的口中吐出大口白气。
在王宫中看了几个月的战报,他不得不佩服哈涅赫将军的能力。
水淹汉克兰塔大军的安泽拉战役后,敌军损失惨重,败退十里。
只有一直用兵谨慎的哈涅赫军保持了几近完整的兵力,汉克兰塔的王公们不得不向哈涅赫表达钦佩,他也终于得以再次施展他的军事才能,连续拔下安泽拉与瓦拉克两座要塞。
幸好,宾达尔早就将塔萨秋带领的主力军调回王都洛凡城,两座要塞也都将武器运走了,粮草等物资悉数烧尽。
因而尽管要塞被占去,敌军不会获得多少能转换成前线优势的收益。
在另一头,单独行动的柯利尔公爵率领着卡利波带来的残军围攻图萨尔尼要塞,却迟迟没有成果。
宾达尔知道安泽拉战役中损失最大的柯利尔·菲格林塔其实已经不想打这场战争了。
尽管柯利尔是出兵最多的一方,但这只是刚刚当上公爵的他向伊曼示好的手段罢了,他不会认为帮助西塔维奥复国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哈涅赫其实也明白这一点,因而已经决定放弃进攻图萨尔尼要塞,与博拉维因共同决定带领三万大军直奔洛凡城。
战争将要进入到最后一个阶段了。
“召苏玫殿下、塔萨秋、雍菲奥、努奇汉察、帕扎曼、伦德到正殿议事,切记不要张扬。”
宾达尔回头向侍者说道,对方立马领命去办。
辉煌的正殿燃着许多火炉与火炬,使得这里成为取暖宝地。
纵是如此,他一般还是窝在文书殿中独享火炉,在这滴水成冰的凛冽寒冬当中,尽量少走动才是最好的对策。
他倒是有些心疼起了战争双方的兵士们,以及那支一直潜伏在敌军后方的魔法师小队。
他交给艾妮卡的另一个任务,还得找到最好的时机才能完成。
议事结束后,待臣子们都离去,苏玫笑嘻嘻地凑到宾达尔的身边。
“陛下,我还有一计。”
听苏玫说罢她的计策,宾达尔眉开眼笑。
真不愧是苏玫。
北方,西尔拉克城的港口处。
穿上大棉袄和厚绒帽的托瑞望着飘起的粒粒小雪发着愁。
以往常年燃烧的祆火还在的时候,夏河中游是全年皆可通航的,然而随着气候愈来愈冷,近些年的冬天里,夏河中游段也会开始结起冰来,便不得不停航。
幸好是在早冬,不然苏玫王后给予的任务怕是没法完成了。
他看着已经在港口边准备就绪的四艘优质大船,祈祷着气温降得不要那么快。
“托瑞大人,‘货’来了。”有青桃士兵前来跟他报告。“不过……有八人在路途上因身体不适死了。”
他看见许许多多的马车咕噜咕噜地走过雪地,驶进了港口,在青桃军的督促下,大量衣着光鲜的男女老少陆陆续续地下了车,每个人都戴着手镣。
他们大多没什么精神,也不知是因为舟车劳顿,还是因为身为囚徒心情不好。
待到这些囚徒全部下了车,聚集在港口处,青桃士兵便开始清点人数。
“大人!这里一共二百一十七人。”
托瑞点点头,加上路上死掉的八个人一共二百二十五人,与总督利弗纽尔给予的名单人数一致。
“上船之前,先让他们最后一次吃上咱们西嘉连的食物吧。上了船,路上就只能吃冰冷的干粮了。”
他望了望这些西塔维奥的旧贵族,虽说被叫作尼契塔人,但从长相来说与洛凡人别无二致。
不识时务的这帮人不愿向宾达尔投降从而沦为阶下囚;而明智的旧贵族,则早早地放弃了爵位与领地,依然享受着自由快活的生活。
旧贵族们被青桃军带到港口边上的营地,营地向他们派发了热食与酒水,规格可真不低。
托瑞也进入营地用起午餐,他观摩着每个人的表情,对于这次的旅途,不同人有着不同的反应,这样有趣的事情令他感到愉悦。
豁达的人,应当明白这是重获自由之旅,而非惨遭放逐,只是可惜,没多少人摆出高兴的模样来。
大多数矜持的贵族都像是吃了苦胆一样,甚至有年轻的小姐吃着这“最后的午餐”的同时,轻轻啜泣了起来。
尽管营地里相对暖和一些,氛围却如同外头一样清寒。
用完午餐,他们便在青桃军的督促下登上那四艘船,进入昏暗的船舱——按照计划,旅途当中他们可是不能见到天日的“货物”。
大多数人被绑上双手、蒙上了眼罩,被要求安静地坐在船舱里头,只有看起来已经虚弱不堪的旧王尼亚鲁得到了干净的小隔间。
托瑞见船队上下准备完毕,大声喊道:“!”
命令传遍四艘大船。
从西尔拉克港口出港之后,他们要沿着夏河向东行驶,而后在千辉城顺着水流拐弯,向南进入夏河的下游,即所谓的钥河;沿着钥河向南行驶,他们最终会抵达这次航程的终点,弥月城的港口……
千辉城的苦力迪纳斯陶很高兴得到了这次的聘用。
尽管生活在所谓的千辉之城,曾经的辉瓴帝都,但迪纳斯陶知道这座城市早已陈旧落魄,完全配不上它的名望。
在这里,好战者来来往往,一次次损毁它原本美丽光洁的面容;在这里,贫富差距悬殊,大量人口挤在肮脏的街区,为一天两顿饭操尽了心。
当他知道一只来自伊克莫塔公国的商队高薪聘用船员之后,他兴高采烈地来到港口应聘,他没有想到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好差事。
这个没有下雪的傍晚,他终于盼来了那只船队——
四艘大船好不气派,他不禁感叹道:“不愧是挥金如土的大商队!这回发了!”
第四十一章 港口来了神秘船 下
停泊后,船队上原本的绝大多数船员都下了船,租用了另一艘船,声称要去西尔拉克。
迪纳斯陶有点纳闷,他不明白为什么商队原本就有足够的船员,还要在千辉城重新更换。
那个名叫“瑞托”的管理人说,他们要趁着河道结冰之前多做几趟生意,不然夏河要是真的给冻住了,这整个冬天可就没法谋生了。
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
“有谁会认字以及会说瓦舒维语的吗!?”瑞托问向新来的一众船员。
除了迪纳斯陶,竟无人回应。
也是,底层的穷人哪有机会去接触外语呢?
“我……我以前跟着哥哥在舍莱尔城打过工,会说瓦舒维语,也会认字……”迪纳斯陶有些怯怯地说道。
“很好!”瑞托挑了挑眉,似乎很高兴。“你就是队长了!我会给你额外的薪酬!”
队……长?!
迪纳斯陶心花怒放,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幸运!
船队没有在千辉城做过多的停留。
启航后,他们通过了闻名遐迩的帝国大桥——通过魔法建造和维持的跨河大桥,这是远超时代的伟大工程,这座又高又长的桥如此宏伟。
尽管自己是本地人,迪纳斯陶看见大桥时总觉得心潮澎湃。尽管帝国已经崩塌了五六百年了,这座桥竟仍然屹立不倒,堪称奇迹。
帝国大桥连接了千辉城南北两城,北城区是著名的贫民窟,从千年前的辉瓴纪元起就有大量穷人来帝都谋生,聚集于河流北岸,渐渐便形成了北城,而大桥取代了摆渡成为了他们往来南北的主要方式,极大地方便了千辉城的居民们。
迪纳斯陶却渐渐有些纳闷。
尽管他得到了“晋升”,成为了所谓的“队长”,他却始终没有机会去了解这四艘船到底运送的是什么货物——新船员里若是有人要问,老船员们都讳莫如深;有想要去船舱查看的,定会被瑞托和老船员们臭骂毒打。
令人更不满的是,老船员们却能够自由出入船舱。
看在薪酬的份上,大家伙便没再吭声。
离弥月城只剩半日路程时,他们停泊在钥河东岸的一个小港口处,瑞托租了一艘新船,让老船员们都登上新船,而后叫来迪纳斯陶。
“到弥月港的时候,你就打开这个锦囊,按里面所说的行事。”
从瑞托手中,迪纳斯陶接来一个绣得十分精致的小包裹。尽管很是好奇,但他按捺住自己的心思,没有多问,只是点头领命。
瑞托笑笑,看起来很满意。
“我就欣赏你这样只管好好执行工作的人。这是你额外的奖赏。”
瑞托甩来了另一个小包裹,而后便往新船走去。“切记按我的吩咐行事!”
瑞托和老船员们都走了,这事怎么会这么离奇?
但如今,已是船队一把手的迪纳斯陶让自己不要多想,只管执行,这正是使他得到额外奖赏的优秀品质。
瑞托等人不在了,有些仍然保持好奇的家伙想趁机打开船舱一探究竟,被迪纳斯陶大声喝住。
“受人钱财,替人消灾!这点纪律都没有就别干这份活儿!”他厉声骂道,对方便悻悻离去……
弥月港越来越近了。
靠岸前,迪纳斯陶与划舟前来的港务人员做了交流,而后下令让船队停泊进港,同时打开锦囊。
当他读懂了锦囊里头的纸条后,他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
“队长,怎么了?”有船员见状,前来关心。
迪纳斯陶略略沉思,镇定下来,“传令所有船只,派人进入船舱,‘解锁’货物!”
“解锁?”煞时间大家伙们都一脸懵圈。
待到打开船舱时,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这……
这哪里是什么“货物”,这分明都是人啊!活生生的人啊!
这是绑架啊!!!
难怪瑞托要在抵达弥月城之前赶紧跑路!
船舱里的人见舱门打开,纷纷露出了恐惧的表情,有的人似乎身体相当不适,倒在了地上。
船员们连忙前去把他们的眼罩取下,用事先藏好的钥匙打开了每个人的手镣。
“你们自由了。”迪纳斯陶强迫自己镇静着向他们说,似乎有很多人都听不懂。
这些人,到底是谁?
瑞托的锦囊里,将这些“货物”称为“送给伊曼国王的礼物”,那定然都是重要的人物……
难道他们都是重大的罪犯?
那他们不可能都穿得这么光鲜亮丽。
他们是被瑞托绑架的汉克兰塔贵族,甚至……是汉克兰塔王亲国戚?
这下自己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他转而用瓦舒维语跟他们说,“你们自由了,都出来吧!”
有部分人听懂了,他们互相用迪纳斯陶听不懂的语言传达着,而后便一个个走出船舱,来到甲板。有的人甚至向他做出感谢的姿势。
船队已经完成了停泊,迪纳斯陶派人告诉港务官,这是“送给伊曼国王的礼物”,事关重大,务必重视!……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王都锦颂城。
当时佩尔玛躲在深宫,在温暖的火炉边上翻着书,却不太能把书上的字儿看进去。
对于他来说,这样的行为只是打发时间罢了,他有点懊恼为什么要听哈涅赫的,留在锦颂城,而不是跟到前线去。
哈涅赫是这么说的:“王子您身赴前线,相当于把自己暴露在刺客的面前,若是有点什么闪失,那西塔维奥王国就会失去合法继承人!”
可是他希望第一时间见到家人啊!
战争已经开展了小半年的时间,他时不时能收到前线发来的战报,情势似乎已经相当良好:
哈涅赫接连夺下了汉卡、安泽拉和瓦拉克,目前正在往王都洛凡进军,待夺下洛凡,他也就该从锦颂城回到自己的家乡了。
“殿下!佩尔玛殿下!”
有侍者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他连忙把书放下,整理自己的衣装。
“怎么了?”
“尼亚鲁……尼亚鲁陛下来了……”
哈?他被侍者这没头没尾的话语弄懵了。
“西塔维奥的大部分贵族,都突然出现了弥月城的港口!”
他让侍者冷静下来,讲清楚来龙去脉……
听罢,他不自觉地跪到了地上,心中五味杂陈。
第四十二章 新年雪 上
站在高处的艾妮卡披着厚厚的袄子,袄子灰白灰白的,与雪地和岩石的背景融为一体,若是在能见度低的时候,甚至有可能让人难以分辨哪里是人,哪里是石头。
她和同伴们已经在汉卡关城两边的山岭之上侦察过数十次之多,对这附近的地形熟稔于心,届时,她就将和同伴们一起发动伟大的神迹,一举扭转战争的局势。
他们时不时能在汉卡北面的道路上看见来往的部队,这些都是负责后勤的汉克兰塔人,粮草、武器、防寒衣物等物资都有赖于这条道路进行运送。
艾妮卡等人虽然在先前就已经发现他们了,却没法正面击溃这些护送后勤队伍的军队。而再次发动洪水也不能带来多大的收益,反而会暴露自己的存在,他们便没有在时机到来之前对汉克兰塔人再动心思。
冬天就是他们的时机,只是现在积雪还太浅了。
陛下已经说过,洛凡城足以抵挡一年半载的围城,她应该找最好的机会来发动攻势而不能急于求成。
今天她在这里望了半天,也没有看见有运粮队经过,便只好回到他们的秘密基地当中。那里储存了大量的物资,让他们得以安安心心地呆在敌人难以发现的敌后位置。
“艾妮卡女士!欢迎回来。”
艾妮卡看见一身黑袍的赫洛姆热情地前来跟自己打了招呼,便也微笑回应,简要地汇报说今日侦察没见有什么异样。
这个守夜神殿正是赫洛姆提供的,让十四人的敌后魔法师小组拥有了一个完美的基地——这里深居拂琴山北麓丘陵之中,出入的道路曲折起伏,使得这里难以寻觅。即便有误入者,凭借这里良好的位置与地形也能够轻易发现并抓捕。
在等待时机的日子里,小组成员并没有闲着,除了轮流外出进行侦察以外,大家也会在神殿当中探讨和切磋魔法,在交流当中互相得到了大量的情报。
比如说,赫洛姆身为繁星使者的身份对守夜信仰有深入的研究,这令艾妮卡相当感兴趣。因此每夜众人无聊的时候,艾妮卡便提议每人都讲一个跟自己有关的故事,既可以解闷,又可以增进互相的了解。
“今天到你了哦,艾妮卡队长。”颇有风度的伊尔琉菲走过来,摆出饶有兴致的笑容。
艾妮卡歪了歪头,翻了下眼珠子,“好呗,反正我已经把你们扒得差不多了,不亏。”
“今天有龙果汤喔,艾妮卡妹妹。”莎克希尔见艾妮卡回来了,也端着一盆热水走了出来,帮艾妮卡脱下外衣后帮她取暖。她平日待人就相当体贴,来到这儿要主要是她来负责众人的后勤,大小事务都做得一丝不苟,让艾妮卡相当欢喜。
其实还挺美好的,不是吗?艾妮卡心里这么想着,望着殿内的魔法师们在这其乐融融地过冬,一种温馨感油然而生。队伍并不是没有产生内部矛盾的可能,幸好大家都非常清楚宾达尔陛下指派的任务需要等候时机,而他们在这里又拥有足够丰富的物资,反而是让大家都慢慢地有点慵懒起来。
待到用过晚餐,十四个人便聚在火炉边上,共度又一个故事之夜。艾妮卡望着熊熊燃烧的炉火,回忆起当年毁了她生活的那团火焰……
威波利城位于钥河东岸,是小国森普拉达的首都。小艾妮卡是家中独女,父母没能再生育孩子,便将所有的爱都投入到艾妮卡的身上。
森普拉达与南方的大国梅尔泽教国直接接壤,多亏北方联盟的存在,使得梅尔泽人不敢随便入侵,森普拉达方能安享安全的外部局势。
但是威波利城中却始终暗流涌动。
“不要与卡威克人接触,那些男孩子毫无风度可言——他们连女孩子都欺负。”父亲告诫小艾妮卡。
卡威克人是来自东方的迁徙民族,如今已在嘉连平原广泛分布。由于最先与夏拉人接触,卡威克人已经全部操夏拉语并与当地人大量通婚,单看外表其实并不能分辨出卡威克人和夏拉人。
“那我怎么知道哪些是卡威克人呢?”小艾妮卡眨巴着大眼睛问道。
“他们啊,喜欢成群结队,还往往一言不合就会打起来,不只是打别人,还会打自己的同伴!还有,他们喜欢穿棕色的衣服,并且喜欢用刀子在身体上画吓人的画呢!”
小艾妮卡被父亲吓了一跳,后者却咯咯地笑了起来。
从这之后,艾妮卡在街上望见穿棕衣的或者有纹身的人,便敬而远之,见到了都要绕路走。
待到再长大些,父亲带小艾妮卡到私塾。在这个年代,若不是有一定条件的人家,可没有机会将孩子送去念书学习。私塾的老师发现了她对魔法的兴趣,便又将她介绍给了一位私人魔导师,这让她的父母大喜过望。
“你真是太棒了,艾妮卡!”母亲惊喜地将她抱住,似乎很是激动。
她当时还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见父母都这么高兴,自己也很高兴。实际上,在嘉连平原的各国,即使是中级的红袍法师都能得到不菲的收入,若是和平时期则几乎相当于是闲职,即使是不幸被拉上战场,也往往会得到特别的保护——只有疯狂的指挥官才会将红袍法师暴露在对方的兵刃之前。
她的天赋一经发掘便如泉水一般喷涌而出,连导师都赞叹她实在是这个小国难得的奇才。
她发现,自己拥有了魔法,就拥有了力量。心理膨胀后,她与朋友大胆地走过那些父亲警告不要去走的街区,这些是野蛮的卡威克人聚居之处。有些不要命的小男孩见俩女孩子大摇大摆地走来,果真就上来挑衅,用刚学会的粗口谩骂,还试图脱下她们的衣服、拉扯她们的头发。
倏忽而至的电光令男孩们疼痛得哇哇大叫,甚至有人流了血。
“你们是没用的卡威克废物!”艾妮卡叉着腰,昂着头,用稚嫩的声音向男孩们大叫着,“你们只会欺负女孩子,却反过来被女孩子吓得屁滚尿流!”
男孩们竟然哭了起来,这场景令艾妮卡捧腹大笑。有的男孩边哭边指着她们大喊“邪教徒”“魔鬼的爪牙”“小婊子”!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大人们纷纷赶来。
见形势不妙,艾妮卡拉着朋友拔腿就跑,避免遭到大人的追逐。终于停下奔跑后,她和同伴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她可能笑得太早了。
第四十三章 新年雪 下
在艾妮卡十二岁那年,“邪教徒”果真就在城内肆虐,一时间城里人心惶惶,父亲也警告她少点出门,时刻提防“奇怪的人”。
根据威波利城中的传言,邪教徒会有意“传教”,将不明真相的人皆哄骗入教,而一旦受到蛊惑和污染,在常人眼中这个人不仅“废了”,往往还会做出惊人之举伤及无辜。
伯爵大人已经下令严查严惩,一时间竟真的纠出了不少人来。
甚至坊间也开始有人组织“辟邪队”私自惩处任何可疑之人。这场声势浩大的运动在当年祆火熄灭之后逐渐走向了顶峰,大量无辜市民都惨遭迫害。
“保佑世间的祆火竟然熄了,一定是邪教徒们干的!”
“邪教徒发现一个打死一个!”
“净化我们的城市!保护我们的威波利城!”
一个个口号在邻里之间迅速传播,魔法师往往容易成为平民害怕的对象——他们认为魔法师的法术一定是邪恶的旧日之神赐予的力量。
不少魔导师都连忙逃出城外,包括艾妮卡的导师。
艾妮卡的父母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城避乱,家门却被猛烈地怦怦敲打!
“快躲起来,艾妮卡!躲到地窖里头!”父亲把艾妮卡推到深处。
“要是我们出事了,你趁着夜晚跑出去!到北方的村子里找你的舅舅!”颤抖着的母亲故作镇定,让艾妮卡进入地窖后马上将地窖的入口关上并找来许多东西封住。
“快开门!你们家就有邪教徒!”
“再不开门我们就砸开了!”
门外的街坊们愤怒地大喊着。
艾妮卡的父母深呼吸了一阵后,整理好衣装,打开了门。
“你女儿在哪里!”
“我记得你也送她去学习邪术了!”
父亲伸出手试图拦住街坊们,“我女儿去了她大伯家了!她也从来没有学习过什么‘邪术’!”
“放屁!”
“还想狡辩?”
“我看你们俩也是邪教徒吧!”
一时间群情激愤,有人朝艾妮卡的父母砸来东西,有人将他们扯出门外,有人进屋走了一圈后,没有发现艾妮卡的身影。
“这俩人协助邪教徒逃跑,还百般狡辩,去见魔鬼主子去吧!”
待到众人将俩夫妻拽到开阔的地方后,许许多多的石子纷涌而来,在他们的皮肤上划出一道道血痕,很快艾妮卡的母亲支撑不住,倒下了。
“天哪……你们比邪教徒还要邪恶百倍!!!”父亲抱着母亲,愤慨地痛诉着。
此时的艾妮卡躲在地窖里头,只听外头十分喧闹,发生了什么却还是摸不着头脑。
“当我终于把封住地窖口的东西都清开之后,我见外头已经是安静的深夜了,我打开家门,看见了……爸妈的……”艾妮卡的声音抖动起来。
现场只听见火焰的噼啪声,每个人都仿佛陷入沉思。莎克希尔则连忙坐到艾妮卡的身边,将她搂了起来。“时候不早了,我们都先休息吧。”
众人简单地安慰了艾妮卡后便都默然离去,只剩莎克希尔搂着沉默的艾妮卡留在原地。
“我还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自己的经历。”艾妮卡吸了下鼻涕,“其实说出来之后,心里也舒服多了。”
“艾妮卡妹妹,你真的是坚强的女孩……难怪你会是我们的队长。”
艾妮卡破涕为笑。“你还想听我的故事吗?”
莎克希尔正要摇头,艾妮卡继续说道:“等任务完成了以后吧,姐姐,到时候我们找个夜晚促膝长谈,好吗?”
莎克希尔点点头。
天气愈来愈冷了,外头的积雪愈来愈厚。莎克希尔在山头上遥遥地望见汉克兰塔人正清理着道路,以方便后勤队伍通行。
天色晚得越来越早,她知道时机也马上就到。在新年这个时间点发动她们计划了许久的法术,必能重创这些入侵者的心理。
她趁着最后一点夕阳光回到守夜神殿,看见艾妮卡带着同伴们在做最后一次演练——他们就在神殿附近的山头不断地练习、调整着这个法术,以期届时能够一击致命。
“辛苦了,莎克希尔。今天的晚饭有赫洛姆来做,你就好好休息吧。”艾妮卡听罢莎克希尔的汇报后说道。
“后天可有我们忙的。”
翌日是冬至新年的前两天,魔法师队伍已经来到了预定的山头上开始做前期的铺设。
神术师伊尔琉菲召唤出大量的冬蔓,而其余法师则利用法术搬运着周边的石块改变当地的地形,艾妮卡在另一侧观察现场并做出指挥调整。
当晚众人都早早地睡去,只有赫洛姆穿上了厚厚的外衣,走出神殿,望着难得的晴空上璀璨的星空。他回想起艾妮卡讲述的故事,心想或者自己未来会有一个强力的盟友。
“巡夜女神请务必保佑我们成功。”他向自己确信存在的真神祈求着。
漫山遍野的白雪反射着星光,在这个夜晚甚至显得十分闪亮。积雪已经相当厚了……
“我曾经以为是因为我学习魔法而害死了我的爸妈。”
艾妮卡带着众人来到预定的山头上,与此同时,一只队伍已经走出汉卡,朝北而去,队伍运送着大量的物资以帮助汉克兰塔军庆祝新年。
“当我发现自己能够操控水流之后,我望着那滔滔江水,忽然明白了一些道理。”
她转过头,向大家微笑着,而后下令让众人在不同的位置待命。
“那就是,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正邪,只是看你站在哪儿。如今,我站在宾达尔陛下的一边。”
她自信地扬起嘴角。“为了洛凡!”
魔法师们也纷纷回应:“为了洛凡!”
伊尔琉菲首先发动神术,原先已长出不少的藤蔓很快便按照他的意思迅猛地生长着,而多位御法师马上接上魔法,看不见的火迅速深入到了厚厚的积雪的下方。
完成魔法之后,众人便迅速奔跑到两侧安全的位置。
已经站在合适位置的大石上的艾妮卡闭上眼,借助伙伴们构建的魔力之阵,开始她的魔法操纵。
这就是江仙子的力量!
大面积的积雪底下突然松动,很快轰隆隆地滚动起来,愈滚愈大!
艾妮卡听见地动山摇的声音,她望着这场浩浩荡荡的雪崩,仿佛看见了从天而降的白色洪流。
冰雪亦是水,雪崩亦是山洪!
但若是没有十多位伙伴共同出力,仅靠她一人不可能完成如此壮举。
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大,她甚至以为一片苍白的天空都压了下来,一时间,连她自己都害怕会被这足以覆盖这个天地的雪流一瞬淹没……
尽管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众人却依然面对着这壮观的景象讶异不已。
雪崩冒出的寒气使得艾妮卡几乎睁不开眼。
她颤抖着身子,心中却兴奋到了极点。
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
新年快乐。
第四十四章 忧郁凛冬
行军多日之后,博拉维因总算看见了银装素裹的洛凡城。经过坚壁清野的洛凡王都光是远远看着就知道坚固无比,并且各式各样的防御用具一应俱全,纵是把攻城器和兵士的性命全部砸到城墙上,恐怕都未必能打出缺口。
只是看一眼,博拉维因就知道围城是唯一的方法。
西嘉连平原太过于寒冷的冬天让嘉连人都没什么斗志,毕竟汉克兰塔王国的冬天根本就没有如此肃杀。大军气喘吁吁地爬过一座座山坡,越过已经结了些冰块的河流,才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另一方面,攻下两座要塞后,他知道敌人早就躲到洛凡城里取暖去了,如今可谓是以逸待劳,两军真要正面交锋,自己竟也没什么把握。
连指挥官都缺乏足够的信心,遑论手下的兵士。
按照作战会议上制定的计划,博拉维因负责围攻西面,哈涅赫则亲率大军去到最危险的北面——洛凡若在北方还有援军,围攻北面的部队将会首当其冲。
“有敌人!”忽然有士兵大喊道。
“什么……做好防御!”
当博拉维因去到受攻击的一侧时,只发现了己方伤亡的士兵以及敌方骑兵的背影。
死者的身上皆插了箭,他很快明白敌人的套路。
自作聪明的洛凡愚夫!就这么杀死几个人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没过几天,博拉维因便知道难受了——敌军每次都能抓住机会进行偷袭,或多或少取走一些汉克兰塔士兵的性命,而己方抓不住这些骑射手的踪迹,只因他们总能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甩开追兵。这样反反复复的骚扰积少成多,竟已经让汉克兰塔白白损失了成百上千的兵力。
将士们已经渐渐有了怨言。
博拉维因望着洛凡城紧闭的大门,寻思着骑射手们是如何进行补给的,心中竟有了更加难受的猜测——或许,洛凡人在野外已经布置了不少隐藏起来的补给点,若是汉克兰塔人贸然去追,又怕会中了埋伏。
憋得慌的博拉维因有气没地儿出,只好对着营寨的木栅栏一拳打去。
“宾达尔小儿!”
一头半个月之后,敌军的游击加上寒冷的冬天已经使得汉克兰塔损失两千余人,各寨砍木采石加固了围栅,坚守不出,才终于减少了损失。但敌人竟又抓住这样的机会放心地打开城门,总有骑兵趁着夜色在城内外找到围城军的缝隙进进出出,乃至于最后竟有马车招摇而过……
幸而卡利波公爵柯利尔终于放弃对图萨尔尼的围攻,带着一万余残兵加入到了对洛凡的围攻当中,大军终于可以将洛凡城围得水泄不通。各个城门则再次保持紧闭。
冰天雪地里,每个人甚至连话都不太想说,他前去迎接柯利尔,双方也不过是简单地寒暄几句。
要强攻吗?望着城墙上花样百出的防具,博拉维因心中充满犹豫。
他派人去问哈涅赫,对方总是果断地拒绝强攻的方案。
哼,他知道哈涅赫的心思,这老家伙不就是想要拿下一个完好无损的都城以献给西塔维奥旧王吗?
根据这一点来推测,他还猜得到宾达尔藏着一招——若是汉克兰塔强攻,宾达尔则可能把尼亚鲁国王挟持到城墙上进行威吓,汉克兰塔军便不敢妄动而失去主动性。伊曼陛下和佩尔玛殿下关心的正是旧王的性命,没有任何小卒敢在这样的问题上儿戏。
正当他准备谋划着强攻的时候,忽然有信使进入营寨,高呼着自己的名字。
读过卷轴之后,他感到自己的双手都在颤抖。
“包括尼亚鲁陛下在内的所有西塔维奥被囚禁贵族出现了漫月城的港口,并已安全抵达王都锦颂城,得到伊曼陛下的妥善安置。博拉维因将军请见机行事。”
毫无情感色彩的话语,让博拉维因心中波动起来。这封来信的意义,绝非字面上所体现的那么简单,他知道伊曼陛下将选择权交给了自己。“拯救西塔维奥被囚禁国王与贵族”这一宣战理由如今已经失效,若是汉克兰塔其余将士知道了这点,必然会讨论起攻打洛凡还有何意义。
这则消息却不知为何迅速传遍全军,军心大为动摇,令博拉维因相当无奈。
这辈子最惨淡萧瑟的新年,便这样度过了。城墙上的守军故意制造声响,让汉克兰塔人知道城内正开开心心地庆祝节日,丝毫没有受到围城的影响。而汉克兰塔军士的思乡之情却越来越浓烈了。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突然的断粮。据称汉卡关偏北的狭窄道路上忽然遭遇雪崩,滑落的积雪甚至有城墙那么高,一只运粮队伍被雪崩淹埋,死了不少人,而道路已经彻底无法通行了……
有汉克兰塔人声称在拂琴山上发现了神出鬼没的身影,甚至有人将其谣传为旧日之神发起的灾难。恐惧的神情出现在每个人的脸上,以至于全军上下都无精打采。所谓的军心涣散,大概便是这么一回事了。
博拉维因闭眼长叹,呼出一大口白气。
“将军!城楼上射来信件!”有士兵匆匆入帐向博拉维因报告。
“快给我取来!”
士兵取下箭上的羊皮卷轴,递给博拉维因。读罢,他已经有了最终的决定。他马上请哈涅赫、布林梅尔、柯利尔、梅诺尼尔等人前来议事。
火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摇曳着,现场的气氛如同外面的天气一般冰冷。
“这场仗打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卡利波公爵柯利尔大声说道。
“我同意柯利尔大人的看法,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佩尔玛殿下的家人都安全了。”梅诺尼尔附和着。
哈涅赫对众人的反应感到相当窝火,“有家无国,岂不如同流浪的野狗!”
“哈涅赫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们的人越来越少,见战友们死伤众多,士兵们都无心恋战,”年轻的亲王布林梅尔冷淡地说,“如今粮草不济,结果便是洛凡人没饿死,我们的人先饿死了,那还如何攻城呐?”
“亲王大人说得没错。”一直不太敢说话的双德洛斯伯爵凯莫里也开口说道,“既然宾达尔已经做出了巨大的让步,将尼亚鲁陛下和其他贵族都交了出来,又愿意帮助我们过冬,我们已经没有再和他打下去的理由了。此时停战,还可以让汉克兰塔与这个新的邻国重修于好。”
一个个王公贵族的眼里都只有利弊而毫无进取之心,令哈涅赫心烦意乱。
“我话放这!我决不向乱党妥协。不能匡扶西塔维奥王国,我哈涅赫就决不会善罢甘休!”
说罢,他气冲冲地拂袖而去,回归北军,令在场的汉克兰塔人皆满脸迷茫。
博拉维因闭上了眼,令自己冷静沉思片刻。
“议和!”
第四十五章 风雪中的红花
一系列计策最终的成功,令宾达尔总算放松下紧张了大半年的心情,他以春天般的微笑迎接了博拉维因将军。两国决议维持原有疆界,汉克兰塔王国承认洛凡王国,双方开放边界、恢复商贸,洛凡送出粮食衣物柴薪等物资以帮助汉克兰塔大军过冬,而汉克兰塔军退回南方的两座要塞当中,大部分兵力需交出武器。
对方果然照办了。
原以为洛凡能趁这次战争夺下汉卡关城,但在战争开始时,洛凡面临着八万大军压境的困局,最终双方得到了各让一步的和平结局,宾达尔甚至觉得这是一场胜利。
终有一日,始终威胁着洛凡王都的汉卡也会被他掌握在手中。
唯一顽抗的,便是北门之外的哈涅赫,只要剿灭了这西塔维奥最后的余孽,这一系列的洛凡独立战争才能真正宣告终结。
哈涅赫踏着厚厚的积雪踱着步,思考着下一步应当怎么走。
伊曼陛下的亲军已经悉数被博拉维因调走,哈涅赫手中仅存的便只有佩尔玛王子的卫军和雇佣兵,总计只剩下八千多人。温舍夫见老将军已经白发苍苍,如同遍地的皑皑白雪,他知道将军已经为西塔维奥王国殚精竭虑、鞠躬尽瘁,心中感到万分悲凉。
向来谨慎沉稳的哈涅赫竟在最后时刻意气用事,这是温舍夫意料之外的事,却又认为在情理之中:一生都在侍奉西塔维奥的人,得知这王国竟会有朝一日也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之中,这样的事实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的。
“温舍夫,”哈涅赫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我们还没有失败!我们还有八千兵士,这足以助我攻下洛凡!这一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将军……”温舍夫欲言又止。
“如今洛凡人肯定会因为议和而懈怠下来。下令全军,调出攻城器,立即出寨攻打北门!”
温舍夫领命退下。
大批步兵终于在漫长无聊的冬日当中得以高呼,涌出营寨,推着撞锤、云梯和爬梯冲向了北城墙!
“先登者封爵!”哈涅赫的大吼使得士兵愈加起劲。
城墙上的洛凡人慌忙应战。
一波稀稀拉拉的箭雨没有让多少进攻者倒下,留守的法师连忙施展法术电击敌军,也只是阻拦了部分人的步伐。
很快爬梯和云梯都架到城墙上,有着顶盖防御箭雨和落石的攻城锤重重敲击城门,发出怦的巨响。
准备不及的守军竟没法处理突然蚁附的敌军,很快便有进攻者跃上城墙,大开杀戒。哈涅赫望着城门上洛凡王旗被斩断,仰天大笑。
论战斗力,没有哪支军队能比得过自己亲自带领的兵!
城门终于被撞开,哈涅赫随着所有士兵一同进入他曾经无比熟悉的洛凡城!
入城之后,他的眼前,却是黑压压一片的敌军。反应过来后迅速集结的洛凡人皆手持大盾与利剑,身披铁甲,排列整齐。为首的,是如今的洛凡大将军塔萨秋。
正面战斗,他可没怕过!
随着他一声令下,攻城军奋勇向前,短兵相接。
战斗马上进入胶着阶段,不断有双方的兵士倒于血泊,舞动的刀光剑影在雪地的反射之下有如白色的巨龙在洛凡北城街道上不断跃动着。
“保护洛凡!保护我们的亲人!”
洛凡士兵高喊着,一时间一呼百应,使得他们血脉偾张,竟丝毫不为伤亡所动。
“将军!有骑兵绕到城外!”有士兵匆忙地从城外进城向哈涅赫汇报。
骑在马上的温舍夫一刀劈死一个敌军后靠到哈涅赫身边,“将军,我们快退出去吧!不然敌军前后夹击,堵上北门,怕是我们会全军覆没!”
“撤出城外!”哈涅赫果断高喊。
果不其然,北城门外,东西两侧竟都有敌方大量的骑兵冲杀而来,很快便与哈涅赫军交上了手。
由于兵力劣势,哈涅赫军不断有人痛苦地叫嚷着死去。
哈涅赫只感到寒意逼人,“快,向北突围!”
本方的骑兵迅速聚拢,乒乒乓乓地挡着洛凡骑兵的攻击,终于觅得一个口子,向北窜出。
所有的步兵,则淹没在洛凡的人海里头。雇佣兵皆当场扔下武器,高举双手,表示投降。佩尔玛王子的卫兵则陆陆续续地人头落地,直至战场上再也无人抵抗。
洛凡城北一时间遍地尸骸。
逃到足够远的地方,哈涅赫才得以停歇下来整理部队。经过清点之后,发现跟着自己突围出来的只剩下两百多人,全部都是跟随佩尔玛王子的卫兵,也即是当年最为骁勇善战的北营兵。
他最心爱、最骄傲的北营兵。
他向北方望去,只见一片苍茫,这个冬天,雪仿佛从未停过。到达安全区域后,原先激昂、紧张的心情很快散去,他觉得很冷。
安定下来之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也会是这么鲁莽的人,真没资格去嘲笑别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涅赫疯癫般大笑起来,任凭狂风裹挟着雪花拍打自己的脸庞。他感到额头发烫,脸颊也变得温暖无比,白茫茫的天地让他分不清方向,仿佛身处龙卷风里头。
包括温舍夫在内的侍卫们惊恐地望着哈涅赫松开了缰绳,摇摇晃晃,很快倒落在雪地当中……
“逃吧,温舍夫……”哈涅赫努力地睁开眼,看到年轻人正跪在地上扶着自己,“你还年轻,不要跟着我这样的老家伙一起腐朽。”
温舍夫望着哈涅赫摆出从未有过的温情面孔,欲哭无泪。
“不能扶大厦之将倾,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保护了一辈子的王国就此灭亡,我这样的败军之将,死不足惜。”
“将军!”侍卫们纷纷跪倒在地,不少人的脸上挂起了两行热泪。
“我原先的儿子,还没娶妻就死了……我把你们几个当作自己的亲儿子,我不忍心,不忍心看见你们受苦。去吧,投降也好,逃跑也好,活……活下去……”
“我们誓死追随将军,绝不离开将军半步!”温舍夫等人纷纷低头喊道。
“将军您只是受了风寒,等您好起来,定能带我们夺回江山!”
“将军,我们要逃就一起逃!从今以外,您就是我们的君王!”
众人的脸上现出殷切的神情,他们纷纷发出了哀求。
“你们这些孩子……唉,怎么比我还冥顽不化!”哈涅赫缓缓地呵出白气,“既是如此,那我就帮你们认清现实。”
他用尽了一生最后的力气,迅速从腰边拔出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狠狠地刮向自己的脖子,一时间血液喷涌而出,红色的江潮令他感到温暖无比。
“活……下去……”
在呼啸着的漫漫风雪当中,他发现原来自己一辈子都没有放下重担,直到如今他才感到了一丝解脱。
此刻他甚至希望宾达尔能够认清真正的敌人。
那种噩梦般的存在,比人类王国之间的明争暗斗,还要恐怖万倍。
第四十六章 红色庆功宴
柔煦的太阳难得冒了头,照耀着被秋冬雨雪折磨得不轻的洛凡人,许多人都从屋里出来,享受着难得的日光浴。
祆火已经熄灭了快十三年的时间,除了冬天越来越冷之外,极端气候似乎也在逐年增多,光是去年的下半年,洛凡就经历了大旱、暴雨与严冬。
宾达尔摘下了手套,企图触摸到冬日阳光投射下的热量,却很快被清冷的空气包裹起来,他赶紧又把手套戴了回去。
身旁的苏玫见了,掩嘴笑着。
国王与王后都身着最为典雅华丽的衣袍,站在南城门外,望着凯旋的英雄一点点靠近。
骑着马的艾妮卡和她的伙伴们都容光焕发,皆着红袍,鲜艳夺目,在冬日里平增了一丝暖意。见到国王、王后已经站在城外等候着自己,艾妮卡感到满心欢喜,也不枉自己半年来的奔波。
“陛下!”她加快速度,来到宾达尔面前下马下跪,“怎么敢劳烦陛下亲自前来迎接……”
其余的魔法师也匆匆赶来下马行礼。
“快起身快起身,”宾达尔把艾妮卡扶起,“大家都是洛凡的英雄人物!没有你们,这次战争很可能就将葬送新生的洛凡王国,让洛凡人再次沦为奴隶。”
苏玫也上前两步微笑着说,“各位都辛苦了,我们已经在星花王宫为各位准备了宴会,既是庆功,也为诸位接风洗尘。”
青桃军为众人开路。纵然是寒冬,仍然有许许多多的民众扎堆在道路两边,为国王、王后与这些御法师欢呼雀跃。艾妮卡看见家家都张灯结彩庆祝难得的和平,这一场握手言和的战争很难谈得上是哪方的胜利,但她知道双方都必然会对内宣称大获全胜。
城下议和导致他们没能举行一场凯旋仪式,宾达尔前来为魔法师们接风,顺便补上了这一茬。
果真是有趣的国王。艾妮卡想着,扬起笑容,向着欢呼的群众轻轻挥手。
挥手时,她发现许许多多的男子都直勾勾地将眼光搭到了她的身上,使她笑得有些尴尬起来;另一半的男子,则直勾勾地盯着王后殿下。她甚至能隐隐约约地听到这些人赞叹“好美”。
真是的,被冬天冻得太无聊了吧这些人。
幸好从南城门回到王宫并不用太长的时间,天色已经晚了,壮丽的晚霞与星花王宫相互衬托,若自己拥有瞬时作画的魔法,一定要将此刻的美景描摹下来。
盛大而愉快的晚宴在王宫的侧殿设下,殿内装饰金碧辉煌,大量的火炉使得殿内相当温暖,精美的食物源源不断地运送上桌,被邀请而来的全体御法师和王国高官欢聚一堂,来者当中甚至包括了索赫斯和利弗纽尔等外派到各州的总督。
晚餐过后,宾达尔宣布大家可以自由地享用小吃、交谈和娱乐,并清出一块空间供众人跳舞,王宫乐队在一旁弹奏出欢快的旋律,这场景,足以令大多是庶民出身的来客心花怒放。
“陛下,恭喜您成功地守护了洛凡的和平。”神术师伊尔琉菲拿着酒杯来到宾达尔面前敬酒,两人一饮而尽。
“多亏有你在。”在刚刚用宴时已经喝了不少的宾达尔略略脸红,拍了拍伊尔琉菲的肩膀,“当然,给你的奖赏是少不了的。”
伊尔琉菲微笑点头,略微有些迟疑,“那个,我有一个冒昧的请求,希望不会破坏您的兴致。”
“今天是欢庆的日子,你想要什么赏赐就尽管说吧,只有我拿得出手的一定不会少了你的。”宾达尔摇头晃脑起来,神智似乎已经不怎么清醒了。即使当上了国王,他也没有像今天一样这么尽情地享用过葡萄酒,这才发现以往在酒馆里喝的大概真的就是白水吧。
伊尔琉菲摇摇头,神情有些严肃,“您给的报酬和奖赏已经非常丰厚了,我不能再向您要求更多。其实,我是希望能回归故国梅尔泽,毕竟对于我们林间密友而言,只有双子女神所在之地,才是我们最终的归宿。”
宾达尔似乎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他怔怔地望着对方,咬了咬唇,半晌才开口,“如果你下定了决心了,我没有理由阻拦。”
伊尔琉菲向宾达尔深深地鞠了一躬。
“陛下,您已经将外敌一一击败,但我希望洛凡王国能够对邪兽和邪教徒做充分的提防。祆火本是维持世间平衡的天平,其力量不亚于我们所信仰的林间双子女神。在祆火熄灭的这十几年来,那些黑暗邪恶的力量甚至侵入到了我们无比圣洁的梵泉森林,以前不难对付的邪兽,如今却出现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凶猛。”
听了对方的话,宾达尔沉思了一阵。
“我当上了国王之后,才明白邪兽并非是传说中的存在。从那时起,我就对千年如一日地保护着人类的魔法师们充满了敬意。不过……邪教徒,指的是不信双子女神的异教徒吗?”
伊尔琉菲发现对方可能对旧日之神一方势力几乎一无所知。
“他们……潜伏在人类当中,泯灭了真正的神智与良心,他们为旧日之神重归世间殚精竭虑。一旦掌握了足够的力量,他们甚至能够摧毁一个国家。”
“原来这就是旧日信徒。我从历史书籍上了解过一点他们的事迹。”宾达尔不自觉地摸起了自己的下巴。
“不过,对付邪教徒,提防即可,不可研究过深,若原本没有足够坚定的信仰,就有可能连自己都陷入黑暗当中无法自拔,与邪教徒一同沦为旧日之神的奴隶。在梅尔泽,过去就发生过多起这样的案件。”
见有别人试图前来与宾达尔交谈,伊尔琉菲便向他行礼,退至一旁,寻找其他魔法师攀谈起来。
宾达尔只与来者简单地聊了几句,便匆匆地去寻觅那一位红袍法师,那个成熟、美丽、勇敢而独特的女人。相比于伊尔琉菲的忠告,如今更令他在意的是对方的请辞。因此,他要将原来的计划提前实施了。
“诶?陛下。”艾妮卡见宾达尔朝自己走来,连忙向他行礼。
“艾妮卡女士,你会离开我吗?”宾达尔没经思考便开口道,“呃,我是说你要离开洛凡吗?”
他向两边张望,看见王后正在远处跟她哥哥聊着天儿,放下心来。要是让她听到这种足以令人误解的话语,怕是今夜将是不眠之夜。
突如其来的发问使艾妮卡感到迷惑,“我……我答应了陛下,会保护陛下的。”
宾达尔舒展眉头,会心一笑,大概对她的回答感到很是满意。
“各位!”他从侍者处取来新的一杯酒,使用着已经生疏了不少的呐咏术吸引众人的注意力。“在这个欢庆胜利的夜晚,我想向大家宣布另一件大喜事!”
每个人都停下交谈,聚精会神地等待着国王的话语。
“我将为伟大的洛凡王国任命一位新的首席御法师。”他看到有些魔法师流露出期待的眼神。
“这个人拥有强力而独特的魔法能力,已经为洛凡王国立下了赫赫战功,以后,也将会继续承担保护王国的重任,精益求精,成为王国御法师的典范,弘扬魔法的力量与洛凡王国的荣光!
“让我们拿起酒杯,一同为艾妮卡女士欢庆吧。”
众人皆举起酒杯,畅饮起来,在艾妮卡身边的人都凑过来向她祝贺。艾妮卡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不自觉地捂起了嘴。
她不过是出自东嘉连平原威波利城的一名普通人,她自认自己并非是当下洛凡最优秀的魔法师,也不懂得管理一大帮子手下,对于洛凡人来说她还是一个外邦外族人。她不过是利用自己那点能力制造了一次洪水,又造成了一次雪崩罢了——其中后面的这一事迹至今都没有多少人了解真相,汉克兰塔人大概真的会以为是神明给他们降下灾祸。
宾达尔转过头来,大概是因为喝了太多酒,脸已经红彤彤得如同嘉连平原特产的烈果。
“你担得起这个荣誉,艾妮卡。我说过吧,独特性才是魔法师最珍贵的品质。只要能够正确地利用魔法,你就不会只是一个加强版的弓箭手,而是下凡的天神。”
此刻他已经头昏眼花,眯着眼望着眼前的夏拉女人,心头暖热。上一个因着“独特性”给自己留下最为深刻的印象的魔法师,还是他的姐姐优琪拉。
想到了姐姐,原本还微笑着的神情冷淡了下来。
苏玫远远地望着醉醺醺的宾达尔,心中却为他感到欣喜。他早已跟自己说过希望任命一位首席御法师以匹敌旧王国的所谓“光明御法”,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她回过头来,继续跟伊克莫塔、哲斯柯伊两国的将军交流起来。得知洛凡遭遇入侵后,两国果然遵守盟约派军协助,但宾达尔只将他们安排在利夏尔和托克扎尔附近的营地里头,以防止汉克兰塔军的绕道侵略。对于宾达尔来说,不需要盟军出手大概是一种幸事——这场战争证明了洛凡可以独自对抗嘉连平原上的最强国家。
如今苏玫的夏拉语已经相当流利了,接待盟友的任务自然就该由身为外交主管的自己来负责。
至于宾达尔,就让他今晚好好睡个安稳觉吧,她看他已经快要不行了。
“去把陛下扶回寝殿吧。”她给侍者下令。
今晚是个愉快的夜晚。
翌日,宾达尔摸了摸自己沉重的脑袋起了床,苏玫早已不在床边了,他用餐更衣后,便听到侍者的报告声。
原来是伊尔琉菲写了封告别信,信中详细写明了对抗邪兽的方法。
伊尔琉菲多次强调,那邪恶黑暗的存在,才是人类真正的敌人。他想起了自己送走的尼亚鲁国王曾经说过类似的奇怪话语,一时头又再次疼了起来。
他希望这一次彻底搞明白这些虚无缥缈的概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却未察觉自己已经不经意地触摸到了噩梦的茸毛。
第四十七章 北方的新局势
僭主墨恪莱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地进入仍银装素裹的贝德雷奥城。
踏入这座苍浪河东岸的城市,意味着他已经在“夏拉地区”的大北方取得了稳固的优势。
持续多年的北方联盟内战在这一刻落下帷幕,但墨恪莱知道这只是他伟大征程的开始。他望着这座不大不小的城池,神情淡然。
“太小了。”
“毕竟大公您是志在千辉城的大英雄啊。咱们诺巴尼亚侯国哪里能匹配您的雄心壮志。”向自己投降的诺巴尼亚侯爵牵着自己的马进城,还不忘回头恭维。
“千辉城?不,这也不够。”
一千多年前,伟大的“征服者”海格罗尼在苍浪河与夏河的交汇处建立了千辉城,而他所统治的夏拉王国经过数十年的征伐成为嘉连平原的霸主,千辉城亦因此积累了数不尽的财宝,后来崛起的贺拉凯人觊觎这座千辉之城,以此城为都城建立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辉瓴帝国,也使得千辉城越来越具有传奇色彩。
只是,辉瓴帝国瓦解后,这座千辉城被各方势力来回争夺,不断的战乱使得城市遭到损毁,财富与人才不断流失,地位从此一落千丈,到了今日,也不过是嘉连平原上一座普通的城市罢了。
然而对于夏拉人来说,坐拥千辉城是无上的光荣,这也正是诺巴尼亚侯爵把那儿视作墨恪莱志向之城的原因。
墨恪莱知道终有一天他会踏入千辉城,甚至会在那儿定都长住,但统一北方联盟抗击雪民与外族才是他最为宏大的志愿。
消息传到了夏河南方的洛凡王国。
如今冬日已过,春寒料峭,宾达尔来到后花园坐下,望着渺远的蓝天,听着偶尔几声鸟儿婉转的叫声,享受着悠闲的时光。
他回忆着自己看了几千遍的地图,心中寻思着,自己已经拿下一整个西塔维奥建立了洛凡王国;又击败了波什凯王国,向西北方向大举扩张;在南面抵挡住了嘉连平原第一大国汉克兰塔的入侵;东北面则与哲斯柯伊和伊克莫塔结成联盟,可以说外部局势已经相当安稳。但夏河北方那所谓的“北方联盟”局势变幻莫测,无论是要与其中的成员交好、结盟还是发动战争,他都应当做好准备。
“陛下,您可真悠闲呐。”苏玫从后面走了过来,到他左手边坐了下来并让侍女退下。
“毕竟我们已经没有敌人了,我们击败了波什凯和汉克兰塔,结盟了哲斯柯伊和伊克莫塔,外部环境相当安全。”
“要说外部局势的话,我手上掌握了最新的消息喔,那可是你没说到的方向。”苏玫向他笑笑,卖着关子。
宾达尔左手握着苏玫的右手,又用右手戳了戳苏玫精致的脸蛋,假装嗔怒说:“不许试探国王的好奇心。”
苏玫扑哧笑了起来,“好吧,我不卖关子了。其实就是北方联盟的内战宣告结束,乔克隆斯公国的僭主墨恪莱大获全胜。怎么样,我们的赌我赢了哦。”
“毕竟你可是情报总管呐。”宾达尔斜着眼望向她,“那好吧,今晚开始你教我夏拉语吧,亲爱的特克恰齐。”(“特克恰齐”即夏拉语中的“老师”一词)
苏玫伸出左手摸了摸宾达尔的头,一副表扬好学生的模样。他们的赌注分别是宾达尔教苏玫法术和苏玫教宾达尔夏拉语,实际上两人分别掌握的法术和夏拉语都不过是半瓶水,只是两人都想要增加更为有趣而有用的互动,毕竟两人正是从苏玫教宾达尔认字开始产生了互相之间的暧昧。
“说好了哦。”苏玫有些脸红。“还有,那个,情报我还没说完呢。墨恪莱吞并了舍弗里索公国和菲桑齐奥城邦,又逼迫诺巴尼亚侯国和齐廷佩侯国向自己称臣,此外,北方联盟原先第二大国哈罗菲亚公国决定率先与墨恪莱的乔克隆斯公国结盟,对外宣称是为了应对雪民可能的入侵,传言则认为实际上两国是希望联手对抗联盟内的第一大国菲斯塔大公国。”
听罢苏玫向自己砸来这一大堆不太熟悉的名字,宾达尔沉思一阵后说道,“目前能判断两边谁更有希望获胜吗?”
“我还是看好墨恪莱。他篡夺了大公之位,又赢得了艰难的内战,这势头不就跟当年赫伦卡那样吗?”
宾达尔知道,发生在四五十年前的“赫伦卡之乱”可谓是汉克兰塔王公们永远的伤痛:在“赫伦卡之乱”前,科尔索亚王国的疆域几乎是现在汉克兰塔王国的四倍之大,却在短短的十几年战乱间土崩瓦解,并导致了科尔索亚王公们接下来的内乱,也即是他已经相当了解的鸢尾花战争。
而这一切的起源,都不过是那个勇猛而蛮横的将领赫伦卡篡夺了漫月公爵之位并自称为王。
“如果又是一个赫伦卡,那岂不是意味着洛凡在未来也有可能遭到无辜的入侵吗?”
苏玫摇摇头,“墨恪莱的品性与赫伦卡大不相同,尽管由于他是一位僭主而备受批判,但他礼贤下士,处事冷静,一诺千金,并不是赫伦卡那样的莽夫。有民间故事说,篡位前的墨恪莱看不惯防御雪民入侵战争中北方联盟各国互不信任、互相扯皮导致损失惨重,因而他的志向正是统一北方联盟,重建伟大的夏拉人的国家。”
“所以依你看,我们应当尽早与墨恪莱交好吧。”
苏玫点头表示认可。“波什凯王国被你击败,割让了大片领土,他们的王公肯定复仇心切。而墨恪莱的势力已经与波什凯王国在东北方向的领土接壤,与他交好也正好给波什凯人威慑。”
“就这么定吧,那就交给你来安排了。”宾达尔松一口气。
自从当上国王,他发现做决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表面上看只是说一句话的事情,背后的思考琢磨却足以让人疲惫不堪。
“这事就交给我吧。你大可以放心去西部,跟你喜欢的那位小姐姐幽会咯。”苏玫略略斜眼,让宾达尔感到又滑稽又尴尬。
早先时候,他将艾妮卡派了出去并将建设西部防区的工作交给了她。
“那,那个……我只是器重她的才华,她只是我的法师罢了。”尽管还十分清凉,宾达尔却感觉快要出汗了……
“哈,不开玩笑了,毕竟针对邪兽的防线建设的确是非常重要的工作。我只希望你能够小心行事,安全地回洛凡来。我没见过邪兽,听说它们非常凶猛,非魔法师难以对付。”
她拉着宾达尔的双手,盯着他的双眼,希望对方能够牢牢记住自己的心意。
宾达尔认真地点点头,“我会安排好足够的防卫,路上会有帕扎曼作为我的贴身御法师。”
苏玫安下心来。只可惜她与宾达尔定下了规矩,两人中必须有一人留守洛凡,不然她也希望能够前去著名的饕餮森林看看邪兽到底长什么样,森林当中还有没有传说中的饕餮——一种外表似熊似人的食人生物。
当宾达尔回到文书殿时他接到了一份特别的上书。
这份呈报来自于已经与自己没有太多直接联系的赫洛姆。他马上命侍者将其召入宫中。
“宾达尔陛下。”在开阔的前院花园中,宾达尔见到了好久不见的老友。
“我可总算见到你了,赫洛姆先生。”
两者互相拍肩大笑起来。这让宾达尔想念起当时他们还是秘密行动的“青年军”时的时光。
“庆功宴你没有来,真的很可惜。‘青年军’的大伙们似乎已经没有机会再这么齐齐整整地相聚一堂了。”
“是我的过错,陛下。”赫洛姆向宾达尔鞠躬行了礼。
宾达尔连忙摆手表示自己并不是想责备他,“我看了你的上书,知道这‘真正重要的事情’了。”
赫洛姆点点头,“我们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调查。”
听赫洛姆做了更深入的解释后,宾达尔很快做出了决定。
“但是你真的要一个人去吗?”
赫洛姆坚定地点点头说:“此事不宜声张,而我掌握着情报和法术,我可以在那儿保护自己,请陛下放心。”
“你一定要安全地回到洛凡。”
赫洛姆提出的这个深入虎穴的想法太过大胆,以至于宾达尔读到上书时第一时间的反应是不可置信。但见对方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也同样希望知道守护自己、守护洛凡的真神到底是谁。
调查马上就要开始。这次的任务,可能比战争还要沉重。
第四十八章 初遇邪兽
春日洛凡淫雨霏霏,活像秋天,但愈来愈温暖的天气足以让人充满期盼。
踏上了前去西部的道路,宾达尔便不自觉地回忆起三年半前的那个秋天,洛嘉就是在这条路上刺杀哈涅赫的。
当队伍抵达那座被重新命名的“洛嘉林地”时,他让众人停下,下了马车,闭上眼去想象当年的场景。
他给当年“青年军”的南郊基地做了改造建设,将所有为洛凡王国牺牲的英雄安葬在那儿,洛嘉的墓碑也被转移了过来。自己终于建立了洛凡人自己的国家,而那位在前方引领着自己的高大身影消失无踪,令宾达尔感到颇为唏嘘。
“走吧,”宾达尔回到马车上,“继续行进,去欣特慕尔镇。”
原先的欣特慕尔营地如今已经被宾达尔发展成了一个小镇,许多物资被运送过来帮助建设,新成立的西部州也将总督府放在此处,西部州总督蒂尔佐已经摆好阵势恭迎国王的到来。
身着一袭红袍的艾妮卡也在欢迎的队伍当中。
“艾妮卡女士。”宾达尔首先上前与艾妮卡打了招呼,令后者有点不好意思。
蒂尔佐见宾达尔走近,连忙上来,“陛下,我们已经设下晚宴给您接风洗尘了。若您不着急的话,明天我将带您了解西部洲的发展状况。”
宾达尔摆出感激的微笑,摇摇头,“有你主持这里的发展我就足够放心了,在更西方的地方,还有更重要的东西等着我呢。”
如宾达尔计划的那样,在欣特慕尔休息一夜后,第二天他便让艾妮卡跟自己前去饕餮森林的防御前线,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再次在路上走了好久宾达尔才终于见到了郁郁葱葱的饕餮森林。由于西嘉连平原西部起伏并不大,相对比较平坦,宾达尔只能见到森林的边缘,新的叶子与花儿纷纷在春日当中迎风招展着,虫和鸟再次唱起了歌谣,提醒着人类万物已经苏醒。一路上,宾达尔也看见了许多农民已经开始了早春的劳作。
今天的雨不大,不像其他日子那样阴郁昏暗,他能够看见森林里头的情况。他感觉自己可以见到有兔子和松鼠在里头奔跑嬉戏,甚至有一只不怕人的獐子走出了森林。
但他也能感觉到这只獐子身上有着特别的气息。
待到它越来越近,艾妮卡让一位御法师抓住时机施展法术,迅捷的电光精准地戳中獐子,使它毫无生息地倒在地上,一阵很难看清的黑气似乎从它身上消散而出。
“这就是邪兽吗?”宾达尔感到有些失望,他原以为邪兽都是猛虎巨熊那样又大又凶的存在。
艾妮卡猜出了他的心思,“唔,陛下,许多的动物都有可能成为邪兽,包括看起来温顺无害的野兔。一旦被旧日之神的气息所沾染,它们便会成为邪兽,大部分都会在体质和外貌上有所变化,但也有个别的邪兽很难跟普通的物种做出区分。像野兔和獐子这种原本就比较柔弱的动物普通的兵士都能够对付,因而往往不容易被注意得到。这些是伊尔琉菲教给我的。”
“原来如此。”宾达尔发现自己好像在部下面前展现了不少无知的一面,有些担心会不会使得自己缺乏了些国王的威严。他望向艾妮卡,对方依然保持着一副认真严肃的模样。
巡查队伍一路沿着边缘行进,宾达尔还注意到艾妮卡在这一片区域隔一段距离便设置一座岗亭,岗亭当中有御法师轮流守岗,亭中放有珍贵的魔法晶石制造的魔力探测器,可以帮助御法师提前感知到邪兽的到来。
一路没再见邪兽,艾妮卡便解释说:“邪兽的侵袭具有非常大的随机性,可能这会儿正好是它们不太活跃的时期。”
艾妮卡刚说完,便见到有传令官急匆匆地奔跑过来。
“艾妮卡大人!第二十二号岗亭发现二十来只邪兽正在靠近!守岗的乌斯理亚大人请求增援!”
艾妮卡瞪大了双眼,不自觉地发出声音,“哈?怎么突然这么多……”
“那我们赶紧过去支援!”宾达尔果断地下达旨令。艾妮卡马上反应过来,派人调集多名御法师和青桃驻军前往二十二号岗亭会合。
当宾达尔看到邪兽的真面目时,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体形庞大、扭曲、恶心、恐怖的生物应有尽有,有狼形的,熊形的,赤豚形的,羚牛形的,甚至有一些难以判断本来是什么生物。
这些生物在森林、草甸和坡地之间漫无目的地冲撞着,嘶吼着,甚至有试图爬树的,互相攻击的,令人难以琢磨它们究竟在干什么。感知到有人类靠近,部分邪兽开始转过头来,冲击而来!
“危险!”艾妮卡心中一慌,此时还有许多御法师正在赶来的路上,现场只有总计八名魔法师保护在宾达尔的身边。
火与电为主的法术开始蓦然出现,纷纷砸向冲来的邪兽,但这些猛兽不同于先前见到的獐子,并不会被一两下攻击就击垮,只是冲击暂时受到了阻滞。
人手实在不够……怎么办……艾妮卡让自己连忙转动大脑。
“我可也是魔法师!”宾达尔站到了艾妮卡身边,迅速在脑中回想术式,很快搭建出流光矢的术式,连续四五道电光飞向邪兽,使总共三头邪兽受了伤害。
但是这些无脑的野兽并不因为受伤而停下进攻,有的邪兽掉出了肠子等内脏却似乎丝毫不影响它的行进,令宾达尔大感恶心。
它们距离人类越来越近了,御法师们不得不且战且退。只有宾达尔不明就里还傻乎乎地站在远地,试图召唤第二波流光矢来。
一只爪兽模样的肥胖邪兽眼看就要扑向宾达尔了……
“陛下快退后!”
艾妮卡看着再次滴下的毛毛雨和草地上积下的水,决定快步向前挡在了宾达尔身前,迅速将天与地之间的水汇聚起来,形成一大片“瀑水帘盾”,再加上手臂上开展的大面积辉光之盾,两层防护总算抵挡住了爪兽形邪兽的撞击。
这畜生似乎被忽然来袭的水与盾撞得相当懵圈,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受到一定冲击的艾妮卡与宾达尔一起向后飞到了地上瘫坐着,而她发现自己正好倒在了宾达尔的怀中,身体有些暖热,脸煞时通红起来,她没看见宾达尔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并别开了头。
“陛下!艾妮卡大人快带陛下往后撤!”
她听见了从别的岗亭赶来的御法师的声音,喃喃道:“得救了……”
她连忙起身并伸手将宾达尔拉起,两人立即一起向后奔跑,将正面战场交给新来的十多位御法师。终于开始不断地有邪兽倒地死去,情势不再危急。
她松一口气,望了望眼前的宾达尔,不知道怎么开口。
宾达尔蹙着眉,脸还红着,“那个,虽然我是国王,但这一次的确是我的疏忽和失误……你是我的首席御法师,是负责建立防线的一把手,如果我有做得不对的,你可以尽管指出来,不用不好意思。”
不摆威风反而会自责的国王,打破了艾妮卡心中对国王一词的既有印象,她单膝跪下,低头说道,“保护陛下是我们应尽的责任,我不希望您受到任何伤害。防线的建设实际上已经基本完成了,只是还需要更多的人手做更密集的防御。而我,我希望……能够留在您的身旁,就像过往的光明御法那样。”
此时,战斗已经全部结束,一共二十三只邪兽全部被御法师击毙,御法师们有的欢呼,有的长叹,有的抚胸,都为战斗的结束感到欣喜。
“实际上,我就是这么想的。”宾达尔将艾妮卡扶起,“跟我回去吧,毕竟洛凡王国的边界太过绵长,西、南、东三线都是野兽众多之地,你也不可能只留在西线。”
艾妮卡点了点头。
宾达尔主动给参与今日战斗的御法师们大加赏赐,而后便结束了这一次的考察。回去的路上有红袍法师相伴,他也感到更为安心。
他已经知道自己对邪兽的了解还不够充足,而且诚如艾妮卡所说,防御的人手还远远不够。若是能派更多的魔法师戍守野外,他也能够得到更多关于邪兽的一手资料,这对于对付所谓的“真正的敌人”也将大有裨益。这些邪兽与旧日之神和邪教徒到底存在着什么关系,他也一时半会没法说清,大概对于宗教的调查了解也得更加深入。
他的心中有了更多的计划。
回到洛凡之后他第一时间赶赴王宫,他知道苏玫殿下这些天一直担心他的安危。抵达王宫时已经入夜,他没有在侧殿和文书殿见到苏玫,却在寝殿当中见着了她的身影。
他张开双手,爽朗地笑着说道:
“苏玫殿下,洛凡人的国王完好无损地回来喽。”
苏玫一脸欣喜地从床上起身,靠近宾达尔身边让他搂着,而自己娇羞地依偎在他身上的同时,脸颊泛红,凑到他的耳边。
“陛下,洛凡王国有王子了。”
第四十九章 王后的巡游
一伙神色不太自然的人走过了庭院,穿过香气萦绕的内厅。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纷纷暴露出自己性感的肌肤搔首弄姿,惹得其中有的男人边走边被拉扯着视线,头像太阳花那样转动着。
“想玩的话先忍着,有的是时间!”男人的同伙提醒着他。
他们继续绕过走廊,通过楼梯走到最内部的大厅,他们已经听见了四周不同房间传来的连连娇喘和呻吟的声音,使得他们的神色更加不自然了。
进入廊道后,他们打开一处房门,关上后,借助昏暗的烛光,其中一人摸索到了一张杂乱的桌子上摆放的小型雕塑——这是一只爪兽。
他轻轻地扭动爪兽雕塑,墙壁的柜子忽然发出沉闷的声响而逐渐挪开,露出背后的一条狭窄的通道。
“快进去吧。”
待到众人终于抵达宽敞的地下室中,几位男子松了一口气。
“选哪不好,偏要选这种鬼地方。”有人抱怨道。
“等把宾达尔那厮推翻了,我们就天天在星花王宫里聚!这会儿就先忍忍吧。”
“好歹带个妞儿下来让我摸摸,不然我老弟的火得把这里烧成灰烬。”
这话令旁人噗嗤地笑了起来,而后有人严辞说道:“要是那妞儿暴露了我们可怎么办,你负得起这责吗?”
“好了好了,”看起来像首领的人坐在昏暗处,此前一直没有发话,“上去之后你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现在先说正事。”
“首领,我们收到了最新的谣言,这则谣言认为宾达尔快没钱准备要加税了。”
“没钱?他不是搜刮了‘被放逐者’们数不尽的财宝吗?”质疑声立即传出。“被放逐者”是当下洛凡人对那些被送去汉克兰塔王国的西塔维奥旧贵族的称呼。
“就算真是刮来座金山,就那暴发户挥金如土的习惯,也指不定哪天就刮到没了。”
“但这还只是传言吧,坊间真的有人清楚国库里有多少钱吗?”
众人缄默。
首领开口道:“这则情报难辨真假,但的确有一定的意义——宾达尔总有一天会把钱给花光,到时候,他就必然得把自己定下的低税国策给推翻喽。”
“啧,口口声声为了洛凡人民,他也终归不过是一个盘削百姓的封建领主。”
“说得好像你原来不是似的。”
“那怎么能一样!我们是光明之神的选民。”这人还想开口说自己是“光荣的尼契塔人”,但考虑到在场也有信仰祆火宗的洛凡人,便把话憋了回去。
“好了好了。”首领摆摆手让大家安静下来,转过头问另一个人,“分部的建设如何了?”
“除了我们洛凡城这儿的总部以外,西尔拉克和利夏尔城都已经成功组建了。”
回答者接着汇报了两大分部的建设情况,令在场人士的喜悦之情皆显现在脸上。
“还有什么新的消息吗?”首领问道,没人回应。
“还有什么需要讨论的吗?”也没人回应。
现在到了首领做总结的时候了。
“从当前的形势来看,宾达尔终有一天会把自己玩死,想要推翻他的大有人在。输给了汉克兰塔,安安全全地送走了‘被放逐者’就已经令诸多洛凡激进分子心生不满了,要是他真的加税,那温和的洛凡人自然也不会善罢甘休!而我们现在发展势头良好,最重要就是等待时机,不要暴露!你们知道出卖组织的下场。”
见首领一副严肃的神情,众人带着些许恐惧,认真地点点头。
“你们想去玩女人的就去吧,但可别胡乱花太多钱!散会。”
“为了光明之神的回归,为了光明党人!”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喊起口号。
不幸的是,正如“光明党人”所料,宾达尔果真遇到了财政危机。
此刻他坐在正殿的王座上,愁容满面。
他想要增聘御法师的提议惨遭财政大臣巴瑟尼的驳回,对方随口报出好几串数字,令宾达尔的头更加疼了。
“总而言之,陛下,国库不能再承受更大的负担了……”
“钱都花哪儿去了!”宾达尔微微有些恼怒。
“主要支出大项是军费,包括修建防御设施、配给装备、聘用佣兵、聘用法师、军功奖赏等等;其次则是外交经费和行政费用。”
见宾达尔紧锁眉头,巴瑟尼接着说:“财政管理的关键在于收支平衡,收入和支出不匹配,便造成了如今持续赤字的状况……”
“唉……”宾达尔望了望首席御法师艾妮卡,“但是要是防不住邪兽,我们只会遭受更大的损失。”
“陛下。”坐在王座侧边的苏玫王后开了口,“既然支出节省不了甚至还要扩大,我们何不换一种思路?”
在场的君臣都低下头,他们都知道苏玫想说的什么,却不愿道破。
“加税吧。”苏玫没有太多犹豫,将答案说了出来。
“我知道大家的担忧是什么,我们是起义政权,一开始向人民承诺了减轻税赋,这才得到了大多数平民的支持。”
苏玫顿了顿,露出微笑,“但我们现在也仍然不需要对大多数平民动心思。我知道这两三年的时间里,已经有不少人抓住政权更替的时机发了家。”
宾达尔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王国第一次加税,只能从富商开始,人数不多但油水充足,并且往往都比较温和保守,这比压榨底层民众要有用得多。但是,这些富商有不少正是支持我的‘自由贵族’和有商业头脑的平民……”
“陛下不必担忧,我会晓之以理,说服他们。”
“可是……”宾达尔望了望苏玫的腹部。
“就趁肚子里的小王子还不大、我还能走动的时候,让我为你排忧解难吧,就这一次。你为了王国和人民不惜涉险近距离考察邪兽,我只是出去走动走动,跟你相比又算得上什么呢。”
在场的大臣们均投来敬佩的眼神。
宾达尔沉思良久,才许可了她。
趁着春暖花开的时节,一场新的巡游组织了起来。苏玫先与洛凡城中的多家重要商会约谈,很快得到了商人们的支持——也不知他们是不是因为害怕在场的青桃将士。
马车出了城外,苏玫便再一次体会到了春日的和煦温暖,野外处处姹紫嫣红,鸟语花香。此时亦不像初春时节阴雨连绵,往往会有晴朗的好天气,使得苏玫心情相当开朗舒畅。
肚子里的小王子也能跟着看看风景,听听野外鸟儿的歌唱,这么想着,这一趟路途便也没什么辛苦的。
南部州、西部州、西北部的阿弗洛坦州走过一遍,季节便已经来到夏季。在西尔拉克,她在夏河商港见到了先前便已取得支持的自由贵族托林纳。
“王国有难,你不会袖手旁观吧。”她向对方挑了挑眉。
“那是自然。只是其他人并不像我这样能理解王后您的用心。”
随后的约谈果然如同托林纳担忧的那样并没有先前那么顺利——高傲的西尔拉克商人自认为跟那些穷乡僻壤的小商小贩可不一样。
“可是你们知道后果吗?”苏玫摇了摇红酒杯,妩媚地一笑。
这里的人就喜欢她这样的韵味。
“邪兽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即使西尔拉克远离郊野,但你们可是四处跑的商人,难免会途经野外地区。没有御法师帮你们抵挡邪兽,你们真以为自己能赤手空拳去对付吗?”
眼前的商人嘴角抽搐起来,欲言又止。
“为王国上交多一点税收,就能给自己多一份安全的保障,这不可谓不实惠。要是抠抠索索想省下这点钱,结果未来自己的商队真遇上了邪兽,落得个人财两空甚至丢掉性命的下场,那这笔帐又该怎么算?这一利一弊,我相信你们商人最懂权衡。”
苏玫仰起头,让红酒流过自己的红唇。
“请原谅我们的怠慢。”商人说,“您和宾达尔陛下并没有把我们当成随便打发的被统治者,反而亲自前来耐心地向我们解释加税的意义,我们又哪敢辜负您的好意。”
很好。苏玫再次回报了一个优雅美丽的笑容。
很快她便得以前往最后一站。由于哥哥索赫斯的强力支持,她很快也摆平了当地的商会。
“不愧是你,哥。”她向索赫斯嘻笑着。
“这句话应该我来说,不愧是我的妹妹!”索赫斯看起来依然十分豪气。
总算有时间可以慢慢叙旧了,索赫斯摸了摸苏玫微胀的肚子十分愉快,嘴上却说着:“哎,自家妹妹都跟别人男人干那事了……”
苏玫用力地拍了拍索赫斯的背,假装恼怒,索赫斯便摸着后脑向她连连道歉。
“倒是我给你吩咐的事情,你有没有好好干呢?”
“那个……”索赫斯慌忙地回忆着苏玫吩咐的是什么事情。
苏玫蹙起眉,一副要哭的模样,让索赫斯更加紧张起来。
“啊!”索赫斯不自觉大叫起来,“是那个!跟我走吧,妹。”
他们乘上马车,向南郊前行,不用走多长的时间,苏玫便看见了满眼饱满的色彩。
幸好仍在初夏,花朵都正是最成熟最鲜艳的时候,蓝色、红色、黄色、紫色的各色郁金香争相展现着傲人的身姿。阳光抚摸着大地,清风拂过脸庞,苏玫感到赏心悦目。
“姑姐姐,你最喜欢的花,依然开得很烂漫呢。”她小声喃喃着。
“你的弟弟终于打败了所有的敌人,现在王国上下国泰民安,若你还在,便能与我们一同享受这个属于洛凡人的繁华盛世了。”
她先前曾经请索赫斯和仍住在利夏尔的学者维罗帮她调查了优琪拉的身世,对方则将调查的成果寄到了洛凡城。她还记得她读完那厚厚的书卷时不禁潸然泪下,她不知道原来优琪拉经历过这么多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
她对高伦达赫也有了大幅度的改观。她的心中为这一对始终不知互相心意的有情人感到颇为揪心。相比之下,自己又是多么幸运。
苏玫忽然跪在了花田之前,令索赫斯不知所措。
苏玫在心中默念着对优琪拉的哀思,恳请她的灵魂保佑她的弟弟,保佑她的侄儿,保佑她的莱卡林家族,还有这个王国。
眼前漫无边际的郁金香迎风飘摇着,仿佛响起了优雅的歌唱、跳起了轻柔大方的舞蹈。
第五十章 潜入奥黎的繁星
凭借着昏弱的夕阳光,赫洛姆望见了奥黎城的城郭。他决定找个山坡耐心地等候,在这里,他望见一些人步履匆匆地赶回城中。到了夜幕降临、星夜灿烂之时,路上就基本没有行人了。
他轻松地施展潜夜术,这么一来,外人便察觉不出这里竟有人的存在。
奥黎城门在深夜之前依然会对外开放,但是晚上的过关检查要比白昼的时候严格几倍,这对于赫洛姆而言不是问题。
他冷静地轻轻蹑过守卫的身边。在年轻的时候,做这样的事总会让他心悸不已,如今却已经相当熟练,可以做到脸不红、心不跳。
通过城门后,又复行数十步,他才望见了有些热闹的街道,松了一口气,解除了潜夜术,走进一家酒馆,用波什凯语找店家要了酒水和小吃。
打听消息的最好去处永远都是酒馆和市场——尽管这些地方的传言可信度堪忧,但胜在量大管饱,只是路过一会儿都能听来不少稀奇古怪的事儿。
至于可信度的问题,赫洛姆自然可以依靠自身已经掌握的情报和知识来做判断。
时至晚上,这家名为“打捞水鬼”的酒馆已经热闹非凡,有吟游诗人拿出小小的缪莎手琴拨弹起来,立即就点燃了现场的气氛。诗人腆红着脸,开了腔,咿呜咿唔地唱了起来,男人们则附和着调笑着,时不时插科打诨,惹得旁人纷纷大笑。
歌唱完后,轮到说书佬登场,今晚他要说的故事有关鲁索人的蠢货国王——奥黎城位于大湖东岸,而鲁索人则生活在大湖西北面的红夏平原,曾经与波什凯人发生了多次激烈的战争并最终迫使波什凯王国退出了对红夏平原的争夺,这令波什凯人愤恼不已。
自那以后,讽刺鲁索人的作品在奥黎便层出不穷——打不过他们,咱还不能骂他们不成?
“……那国王啊,竟真的信了巫师之言,高价收买了巫师的神药,然后,一把就吞了下去!”
众人发出“喔”的声音惊叹起来,期待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们可知那神药实际上是什么东西?”说书佬顿了顿,卖了个关子。听众们纷纷摇头,还有人喊着让他快讲。
“实际上那是狼粪!这国王竟然一掷千金把屎买来吃咯!”
现场顿时爆笑起来。
赫洛姆却有点失望,他还想着能听到一些关于奥黎城自身的故事来着。
吃完小吃,又灌下两口酒水,他便离开了酒馆,找个安静的住处度过今夜。
接下来的每一天,他都会在奥黎城中随便转悠,晚上则找不同的酒馆听人吹牛。
除了讽刺鲁索人,波什凯人还会把雪民、夏拉人、洛凡人全都嘲讽一遍——尽管就在三年前他们惨败于新生的洛凡王国丢失了大片领土,还送去了大批农民。
幸运的是,这一晚赫洛姆敏锐地听到了他感兴趣的话题。
一个看起来满脸胡子、不修边幅的糙汉大声地跟朋友讲,水怪是真实存在的!
“你就吹吧,那么多人都说自己在大湖见过水怪,可是又有谁带着人去看了?还不是人长一张口说啥就是啥。”
“这你就不懂了,伙计,”糙汉神秘兮兮地说着,“那水怪可是被巡夜女神保护起来的。”
“哈?你也相信巡夜女神存在吗?”
“要不然呢?一千两百多年前的陨石哪里来的?”
很多人都还记得这个事——当年夏天,奥黎城中动荡不已,一天夜里竟有一颗陨星从天而降,正正地砸了那时的奥黎城上!
然而赫洛姆知道,普通的平民并不了解那之后的事情。
当时几乎整个嘉连平原都能观察到陨星产生的巨大光芒,又由于奥黎城边正是大湖的湖口,陨石阻拦了湖水,使夏河断流;而湖水不断高涨并最终决堤又突然带来恐怖的洪水,这股洪水冲上了夏河两岸,漫过祆火,使祆火第一次遭到熄灭。
接下来的神话更为荒诞离奇——祆火熄灭后的数年内,幸有神明降世,四处收集火种,最后来到祆火遗址处燃烧了自己,使祆火重新燃起……
糙汉的朋友显然被唬住了,嘟囔着:“陨石不过是自然现象,恰好砸在了奥黎罢了……”
“那就是巡夜女神降下的天罚!”糙汉信誓旦旦,“都是因为当时的世界罪恶横生,神鬼四处出没……”
他的朋友连忙堵上他的嘴,小声地发出“嘘”的声音,“你疯了,这么大声散播迷信言论,小心被昼夜双神听见了。”
糙汉显然不服气想要辩解,朋友却死死地封着他的嘴,有些慌张地向两边张望,见没有人注意他们,才放心下来。
此后两人的话题便只是拉拉家常,赫洛姆耐心地等候到他们离开酒馆,自己也跟着离去。他看见两人在一个路口处道了别,他连忙潜入夜幕,快步前行,故意没有隐藏脚步声。
糙汉一听紧张起来,环顾四周,却在自己的正前方忽然发现一个人影,吓一大跳。
“你是巡夜女神的信徒吗?”赫洛姆用低沉的声音问着。
“开什么玩笑!老子信的是最为正统的昼夜双神,其他什么野鸡神明咱不屑一顾!”
赫洛姆从兜中掏出银币,晃了晃,“告诉我你知道的事情,这个就归你了。”
“哈?老子是这样的人吗!你甭想坑骗我,现在信仰巡查员都玩起便服捉人的游戏了吗?”
他忽然瞪大双眼,他感到咽喉极为难受。他见眼前的神秘男人失望地摇了摇头。
“敬酒不吃吃罚酒。”
糙汉又忽然感到脖子上的压力散去,“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跟您说。”
赫洛姆淡淡地微笑起来。
第二天赫洛姆首先来到湖畔神殿参观。有了昨晚那位先生的帮助,他完美地装扮成了昼夜双神的信徒。
神殿通风通光相当良好,大半内壁也刷得粉白,显得十分光亮纯净,湖风吹过,让信徒们都深感惬意。
见人来得差不多了,牧师便开始今日布道。
这座神殿据称建成于一千五百年多年前,实际上经历了不断迁址、翻修,早已不是一千五百多年前的那座神殿了。
辉瓴帝国崩溃、波什凯人入主奥黎之后,如同尼契塔人带来光明信仰那样,他们也带来了天神信仰,与奥黎本地人的巡夜信仰融合并经过拙劣的改造,最终形成了如今的四不像。
每每听到“昼夜双神”这种奇葩的名字,赫洛姆都不得不憋着笑意。
然而,他也知道巡夜信仰的衰落有自身的原因——巡夜女神的正统信徒组织“天启之仪”行事相当极端,在古代就多次引发奥黎的动乱,连奥黎人都对天启之仪惧而远之,只把对巡夜女神的信仰放在心中。
在神殿听罢“昼夜双生教”牧师的布道后,赫洛姆已经梳理清楚了上面的这些事实。
纵是事实,波什凯王国却在数百年的统治当中成功地抹掉了这些历史,使得绝大多数奥黎的普通人认为自古以来的人类就信仰着昼夜双生教,而巡夜女神这个称号,无论在奥黎还是洛凡,都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了。
赫洛姆既感到有些悲哀,又感到庆幸,庆幸始终生活在暗处的繁星使者将这重要的秘密代代相传,庆幸自己得到了真实存在的神明的启示。
现在,更加值得庆幸的是,天启之仪似乎仍在奥黎顽强地幸存了下来。
他该去寻找自己在奥黎的潜在盟友了。
吃过午餐后,他便来到夏河渡口,去到北岸,抵达一片郊野地带,地形起起伏伏,破碎的丘陵、森林、沼泽遍布,波什凯国王引以为傲的白城学院也正是坐落在奥黎的北郊。
再往北,则是隔开奥黎与大北方草原的白雁山——若不是有此山阻隔,奥黎将会轻易地受到草原游牧民族的攻击,因而此山被奥黎人认作是母亲山,得到了诸多崇拜,波什凯的牧师甚至认为昼夜双神分别居住在大湖与白雁山的深处。
昨晚那位糙汉亦说不出详细的地址,赫洛姆便只能凭自己的双脚和直觉去寻觅。
除了星星点点的个别农户,北郊实际上也不会有太多人烟——波什凯王国的人口集中在奥黎城及其东南方的诸多市镇当中。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赫洛姆可以看见夕阳渐渐沉落于大湖的波涛里头,一时间水天一色,星渊湖与天上的云彩一同燃烧,橘黄的色调染遍整个天地。
纵是冷静如赫洛姆,也不得不在心中赞叹起这云蒸霞蔚的壮观美景。
他坐到地上,取出干粮,吞咽几口,草草地用完晚餐。当他到小溪边上喝水的时候,他听到了远处的动静,立即动身追踪脚步与声音。
天色愈来愈黑,他终于追上了对方——一个神色古怪的波什凯中年女人,她慌慌张张地寻着路,最终进入了四周环绕着森林与山丘的僻静安全之地。
“雅芙兰娜!”有别的女人过来迎接她,带着她往深处走去。
赫洛姆仔细观察这些女人,知道自己发现了另一个意外的收获。
她们并不是信仰巡夜女神的天启之仪的成员,也不是所谓的“正统宗教”昼夜双生教的信徒。
随着夜幕落下,他施展起潜夜术,跟了进去。当他看见暗蓝色光芒的篝火,他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他们是圣教徒,即是许多国家担惊受怕的对象之一——那些国家把圣教徒称为邪教徒。
赫洛姆与圣教徒有过许多合作,但嘉连平原上的圣教徒规模庞大,互相多不认识,因此他认为今晚仍然不能暴露自己的存在。但是潜夜术会不断消耗魔力,他得先找一个能待下去不被发现的地方。
在他四处寻找观察点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个特别的男人。
从口音和面相特征来看,他知道那是个洛凡人,或者说尼契塔人。
那人一圈胡渣,头发发白,失去了原先的豪迈之气,看起来老态龙钟,他却能从这人的眼神当中看到想要复仇的强烈**。
这下子赫洛姆心中犯了难。
不会有错,就是他。三年前只身出逃的男人。
第五十一章 真神与真名
此时的贺扎勒满脸褶子,眼袋沉重,身材甚至有些发福的迹象,与三年前的他可以说几乎是判若两人。他身着非常朴素的布衣,身上也没有任何别的装饰,已然完全看不出来曾经是一名养尊处优的贵族。
唯一能让人感觉到“他是贺扎勒”的地方,便只有他双眸当中的那团火焰。
见众人齐聚,似乎是教士的一名成员开口让大家聚拢,就此开展今晚的仪式。
仪式先从朗诵“经文”开始。赫洛姆知道这不过是一种流畅、易记、顺口的口号,内容浅显明白——这也正是圣教的传教能够那么成功的原因之一。
这段口号猛烈地抨击人类社会与封建制度,呼唤众人抛弃虚构的神明,投身于真神的怀抱;唯有真神归来并大幅度地改造世界,才能使全天下都进入极乐时代。在那之前,信徒应当学会隐忍,学会承受,唯有最能承受痛苦之人,才能够获得真神赋予的力量……
接下来,信众们围着那团蓝色的火,跳起了动作诡异的篝火舞蹈。赫洛姆知道这舞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不过是通过统一的动作让教徒确信自己是圣教的一员,增强其归属感罢了。
无聊冗长的仪式还有些别的环节,赫洛姆打起了哈欠。
他最为期待的是布道和之后的自诉环节,为了听得更清楚一些,他施展了潜夜术来到聚众当中,教士讲述完后,信众开始了轮番的讲述。到贺扎勒时,赫洛姆看见他的表情意外地坚毅。
眸中的火愈发强烈了。
“三年前我失去了一切,逃亡来到波什凯。那傲慢的国王虽然秘密地收留了我,却展现出太多人性的黑暗面!腐朽的封建制度却保护着一大批愚蠢的人!
“我绝望地逃了出来。我曾经向光明之神祈祷,也曾经试图得到昼夜双神的拯救,却在两年前终于发现这些所谓的神明,全部是自大的人类虚构出来的谎言。
“我的一生经历了残忍、谎言与背叛,是真神让我醒悟!”
他说着,激动得挥起了手臂,表情极为狰狞。
“是真神告诉我我能够夺回本应属于我的一切,是真神告诉我唯有力量才是世间的真善,是真神给了我这么多的兄弟姊妹。”
他大幅度地挥起双手,一阵浑浊之气忽然出现在他的手边。
就在贺扎勒旁边的赫洛姆目瞪口呆。这是真神赐予的圣术!
西塔维奥的旧贵族几乎每个人都会经历魔法学习,但大多数没有天赋之人都很快会被家长叫停没有意义的修习,贺扎勒就在此列。法术需要的天赋太过严苛,能够成为优秀法师之人实在少之又少。
而圣术作为一种神术却与法术大不相同——只要对神明怀着虔诚之心,谨记神明的教诲,得到神明赐予的咒符,几乎可以说人人都能够使用神术——只是能够获得咒符的信徒并不太多。
成为真神术士需要经过圣地柯耶廷苏加尔的认证,难道贺扎勒曾经远赴荆烟山脉完成过朝圣吗?抑或是……
就在赫洛姆整理信息进行思考的时候,他突然闪过一边,躲过了致命的一击。
贺扎勒胡乱挥舞着的圣术差点打中了他!
果然,蹩脚的魔法师根本控制不好圣术,法术和神术尽管原理大不相同,但使用魔法的能力却是相通的。
糟了,刚刚突然的闪躲使得潜夜术的咒符部件淡了下来。
赫洛姆的身影在现场若隐若现起来,又很快便消失不见……
“有人?!”
众人连忙四处张望,而后在教士的命令下在周边搜寻那可疑的潜入者,却始终再也没能见着赫洛姆的身影。
此刻,赫洛姆攀上了树上,轻轻地喘着气,用力地维持着潜夜术咒符的激活状态,额边已经流出些许汗滴。
“不会是努姆莱先生的幻觉吧?”一名圣教徒见到正在搜寻的同伴。
“不,我也感觉到了一点动静,但未必是人,有可能是突然窜出来的松鼠、兔子什么的。”
“也是,那么大个人出现在咱基地,不可能怎么都找不着。真神保佑,这只是虚惊一场。”
赫洛姆抚着胸,已经冷静下来不少。幸亏这些圣教徒并不认识劳彻尔——三年前洛凡城起义之时,他将繁星使者的这一魔法技能也传授给了劳彻尔等几位前来协助的真神术士,最终他们顶着巨大的牺牲成功地帮助宾达尔击败了光明御法,使起义得以取得最终的成功。
待到四周都安静下来,赫洛姆小心翼翼地下了树。今晚的消耗实在太大了,他需要赶紧找个安全的洞穴休憩下来,恢复力量……
他抬起头,望见了漫天繁星,此时的星空如同深邃平静的大湖,又好像在向他诉说着什么。
直到有鸟雀叽叽喳喳地在他身旁叫唤,赫洛姆才醒了过来,他第一时间观察自己布下的机关,发现并没有人在夜里来过,放下了心。若不是自己主动上书宾达尔陛下希望来此调查,自己本也不必受这些罪。但是为了巡夜女神,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一天他要继续找寻天启之仪的下落。偌大的北郊曾在历史上发生过无数的故事,但其中的绝大多数都被掩埋在历史的尘埃当中。
他越往东走,便越感觉不对劲,他不知道自己绕着圈走了多长时间……到了夜晚,便不得不再在野外风餐露宿。
翌日他往西方折返,并小心翼翼地绕过先前意外发现的圣教徒聚会地点。待到行至湖畔的时候,他望见了与前天傍晚相同的景象——浑圆而灼热的落日逐渐沉落于星渊大湖之中。
怔怔地望着这美景多时,他恍然大悟。
巡夜女神是星空与深渊之证,祭拜女神的神殿,必修建于能够望见大湖之地!
他谨慎地沿着湖岸线边走边张望,只可惜夜幕再次降临,对于搜寻而言将会极为不便。他利用黄昏的剩余时间摘取野果,又在溪水中捕到了鱼,这便是他在这儿最好的晚餐了。
又一夜过后,他发现自己的靴子已经磨损严重,不得不更加小心地行走着。这一条看起来并不漫长的湖岸线边上有着起伏的坡地、林地与沼泽,用了好几个小时,他才得以翻越一座山岭。
令他失望的是,这座山岭上并没有见到神殿,也未见有什么人影。
与繁星使者们修建守夜神殿的时候他有意选择了隐藏极深的地方,这一次他也不会放过任何可能的道路与角落。
直至傍晚,他才终于走到了更北方的山头,他将周边的地形记在心中,正要往东麓去做仔细的搜寻时,忽然想起自己先前的猜测——神殿必能望见大湖。
往西!
这一夜月明星稀,夜晚没有太多虫鸣,却能听见乌鸦胡乱的嘶叫。黑黢黢的林子使人平增几分恐惧,甚至能隐隐约约地听见座狼的低吼。
本该休憩的时间,赫洛姆心中却点起了灯,他此时精力充沛,心中亦充满了希望。
不断的兜兜转转很难说是不是再次碰上了“鬼打墙”,但每一转,赫洛姆却觉得望见不一样的景色。
他相信今晚就能解开女神给他降下的启示。
不知道已经走了多少圈,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一座纯白色的小屋。
他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该恐惧,但他很快转换心情,决定相信自己的女神。
当他推开门的一瞬间,他便倒落在地,很快耳边响起了莫名其妙的嗡鸣……
……
焰……
敌……
荆……
盟……
宾……
复……
……
赫洛姆的梦中不断地冒出许许多多莫名其妙、不成词句的音节,但他似乎总可以去猜测出来这个梦到底是想说什么。
那些神奇的音节渐渐弱了下去,他仿佛望见了一些长相独特的人。
他们有着偏红色的深色皮肤,一头红发如同炸毛了一样向上疯长,脖子或者手臂上会有如同火焰状的胎记,他们的双手燃烧着,放射出无法直视的炽热光芒。
他知道他们有着共同的名字,他们并不是人。
他们是神。
只可惜,他们是敌对的神,这些如火一般的神明迫使巡夜女神从世间隐匿,使她持续一千多年都不得不躲藏在深渊当中休憩着。
赫洛姆一直试图搞明白祆火第一次熄灭的真正缘由,也即是女神向奥黎发起天怒魔法的真正缘由。真正引发女神怒火的,并不是一些人以为的当时的奥黎人,在神明眼中,人类不过是蝼蚁,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
只有神能激怒神。
但赫洛姆仍然未能发掘出埋藏在陨星背后真相。
一个想法莫名地冒了出来——天启之仪已经覆灭了,只是还有个别奥黎人还小范围地传承着巡夜女神的传说,这只是一种民族传说,是奥黎人反对波什凯人同化的阵地之一。
然而最终,所有的奥黎人都说起了波什凯语,信仰起了昼夜双神,唯一留下的,便只有这个莫名其妙、没头没尾的传说。而那晚的那个男人不过是随口一说将赫洛姆打发至此,他并不是真切地掌握情报之人。
纵然明白了这点,赫洛姆也未感到悲哀,毕竟此行并不是一无所获。
他醒来时,并未见到任何白色的小屋,他不过是在山坡林地中间苏醒过来的。清澈的阳光照耀在他的眼睑之上,温柔的湖风唤醒了他。
将醒未醒之际,无意识地,他嘴上喃喃着女神的真名。
这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浓雾骤然笼罩了这片林地,他觉得自己再一次进入了虚幻之境。
这个真名并未在繁星使者之间流传下来。实际上这个名字也不过是来源于一千多年前信徒们对她的称呼,使用的仍然是人类自己的语言,真正的奥黎语。
但赫洛姆感到自己与女神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近了,毕竟他是当今世上唯一知道她真名的人,听见这个名字,他甚至能够想像女神的真正形象。
唯一能够分享的人,将只有启示当中冒出名字里头一个音节的人,他已经知道女神最终需要的力量来自于那个人,而不是他。
他再次念起了女神的真名以确保自己不会忘却,心中诚敬至极:
世间最为纯净、最为真切、最具力量的巡夜之神,
夜翎。
第五十二章 艾妮卡的奇遇
艾妮卡望着通往南方的道路,心中回想起去年冬天的战争。春天雪化了之后,汉克兰塔军也悉数从南方的两座堡垒撤军回去了,而原先居住在南方的一些洛凡的农民和猎户也都回到了家乡。
当赫洛姆在波什凯王国进行秘密调查的同时,艾妮卡亦受宾达尔的指派在洛凡王国的郊野地区建立着邪兽防线。此时她的身后跟随着一支规模庞大的队伍,有士兵,有法师,有工匠,还有不少辅助人员和后勤人员。
队伍里新手法师占了法师队伍的一大半,多是洛凡起义之后宾达尔在王国之内选拔出来的可能有魔法天赋的平民——宾达尔说,他并不清楚魔法天赋与什么因素相关,目前看来像是不同民族、信仰、职业、身份、性别的人都可能拥有这样的天赋,而平民的数量远远多于贵族,所以他认为过去西塔维奥人培养法师的方式是完全错误的。
这么说确实也没什么毛病,但是培养法师没个十年八年是很难派得上什么用场的……这么想着,艾妮卡又头疼起来。把这些新手拉过来也是迫不得已,但是对他们的培养也不能松懈,因而还得让几位王国最强大的御法师作为魔法导师留在南部。
“嘿,队长,你在发什么愁呢?”同一辆马车上的莎克希尔坐到了艾妮卡的身边。先前一同参加敌后作战的御法师们始终喜欢把她称为队长,她也感到很是亲切。
“嗯……就是我们带过来的新手怕是有点多,我在想要把哪几位同事留下做他们的导师,让他们边工作边提升,在未来也能让他们给王国做更大的贡献。”
“不愧是你,想得可真周到。”莎克希尔搂了搂艾妮卡,艾妮卡才发现对方颇有胸怀,在冬天大家都穿得很厚的时候就不容易察觉到。
“契拉斯普怎么样,之前也跟着我们参与了雪崩作战,对南方比较熟悉,也很擅长训斥别人?”说着莎克希尔斜斜眼。
“嗯嗯,我觉得他是不错的人选。只是南方地区基本是丘陵和树林,地广人稀的,像他这种水平的御法师不知道愿不愿意呆在这儿……”
“哈,这还不容易。”
莎克希尔忽然让马车夫停下,走到后方的一辆马车那儿上了车,不一会儿就又回来了。
“他说可以哦。”
太厉害了……艾妮卡向莎克希尔连连道谢。
身为孤儿的她还没体会过有兄弟姊妹是什么感觉,她很高兴能够在洛凡遇到莎克希尔这种自来熟的小姐姐。由于莎克希尔精通的法术是防御和辅助类型的,在别的王国往往容易得不到重用,宾达尔陛下却似乎相当珍视莎克希尔的才华。
就像陛下说的那样,别的地方的法师都不过是高级的弓箭手。也确实只有他能够充分地重视法术的多样性。
现在艾妮卡似乎总是很容易在心里想起宾达尔,此刻她又在担忧自己不在身边陛下能不能得到足够的保护。她连忙摇摇头,在心里说服自己相信御法师帕扎曼先生会代替自己好好保护陛下。
“你怎么啦?”莎克希尔见艾妮卡自个儿红着脸摇头,好奇地问。
“没什么啦。”艾妮卡慌慌张张地摆摆手,连忙转移话题,“不知道守夜神殿那里的景色在夏天是什么样的呢?”
莎克希尔温暖地微笑着,“啊,你想那里了吗?要不我们找个时间过去看看吧。”
莎克希尔果然说到做到。
艾妮卡抵达南方后,以新的总督府安泽拉镇为中心铺设邪兽防线,忙碌了许久可总算把岗哨网络建立了起来,法师安排了下去,魔导师契拉斯普也准备长驻于此,致力于提升那些新手法师的法术水平。
终于得以停歇下来之后,莎克希尔第一时间就进入安泽拉要塞找到了艾妮卡,拉着还有点懵懵的首席御法师出了城,往山岭里走去。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啊莎克希尔姐姐?”艾妮卡看着莎克希尔一直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还是猜不出来对方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
“来南方的路上,是你自己说的哦。”莎克希尔回头说道。
烈阳高照着,使得洛凡王国全国都遭受着炙烤,而南方林地提供了不少阴凉,一些夏日的虫子扯着嗓子高高叫着,还有一些飞虫四处窜动,倒令人有些烦躁。
艾妮卡寻思了好久,才张大了口。
“守夜神殿?你竟然把这个都给记住了。”
“我就是看你一直都在忙着防线建设,怕你早就把这个事儿给忘了,得把你拉出来才能完成这次的郊游。”
艾妮卡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她们在山林当中走了好久的路,不知道已经绕过了几个坡,莎克希尔自己都似乎有点丧失信心了。
“别灰心,守夜之神会给我们指明道路的。”艾妮卡边鼓励着,边走到前头观察地形。
“你已经改信守夜宗了吗?”
“算是吧。毕竟我家乡人的信仰……害死了我的父母。不过对于守夜宗我也只是有一点粗浅的了解罢了。”
听艾妮卡讲到这个,莎克希尔露出些许歉意,艾妮卡却有些惊喜地叫着,“那儿,就从那儿走。”
两人再往前走了一段,便忽然见到了神殿的外墙——这个神殿的神奇之处在于从外面进来需要很靠近才能发现它,从神殿及旁边的几个山坡却能轻易地观察到外面的情况。
两人有些兴奋地想要找到这座小型神殿的大门,却听见了树林当中的什么动静。
艾妮卡让莎克希尔停下来,自己则蹑手蹑脚地向前走着,忽然一加速跑动,一道流光矢飞过,便听见“啊”的一声惨叫。
“什么人?小偷?”莎克希尔连忙赶来,看见了艾妮卡面前长相猥琐的一名男子倒在地上,不知道为什么,她能感受到这人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不是来自于这男人的强大,而是他扭曲的心智以及背后的力量。
男人的手中还紧紧地攥着原本应当在神殿当中的一根魔法手杖,上面镶嵌了很小的一块魔法晶石,其修饰意义可能大于实际意义。
“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来这里?你手里的东西是哪来的?”
男人咬着牙盯着她们,就是不开口。
“这小偷会不会是以为手杖上是值钱的宝石?”莎克希尔小声跟艾妮卡商量着。
“有可能……”
随后艾妮卡转过头来,蹲下身,伸出手掐住男人的脖子,“说!你是不是从神殿里偷了东西!”
男人依然不开口,不顾脖子被勒着的痛苦,只是恶狠狠地盯着她。
艾妮卡把他甩到地上,回头跟莎克希尔说:“要不把他带回安泽拉吧,让总督来决定怎么处置他,那里的典狱长听说也懂得盘问之术。”
莎克希尔点点头表示认可,而后从男人手中一把取走手杖,一挥,地上的草叶忽起,形成了一条棕绿色的链条,很快在她的指挥下紧紧地缠住了男人的脚,她再施展起“轻物之术”,便能开始拖着男人走了,就如同拖着一只死兔子那样。
原本想着与姊妹故地重游散散心,此刻莎克希尔却觉得非常糟心。三人沉默着往安泽拉走去,她在半路上突然感到震动。
回过头来,竟发现男人取出短剑劈向草叶链条,但魔法形成的链条他斩不断,他当机立断,念起咒语,挥剑奋力地斩向了自己的脚腕,血液溅了出来……
疯子?!
男人正要起身逃跑的时候,艾妮卡立即发动了显现粼粼波光的幻术,男人猛然发现自己竟如同身处大海之中一样,周边尽是汹涌的浪涛……
他回过头来望着艾妮卡,变得扭曲至极的五官和诡异的笑容让她感到非常恶心,男人却大叫了起来:“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世界是我们的!”
男人反手举起短剑,直接捅向了自己的腹部。随着再一声“啊”的惨叫,他边笑边哭地倒在了地上,黑色的血止不住地流了一地……
这事没有这么简单。
艾妮卡后来回到了守夜神殿当中查看,除了耐储存的一点干粮外大多数食物都腐烂了,其他的物资可能也不太值钱,仍然原封不动。与魔法或者宗教相关的器物却少了一些,但实际上都没有什么用处——依然是些装饰和象征意义多于实际意义的物品。
对男人的尸体的调查没有什么效果,安泽拉那边的人也很难查出他的身份,加上南部州本就地广人稀,男人的来源也无法追查。
抱着巨大的遗憾,艾妮卡回到了洛凡,将防线建设情况以及这次诡异的事件向宾达尔做了报告。
“这就是所谓的邪教徒吗?”宾达尔摸着下巴沉思着。
艾妮卡点点头,“我也认为他是一名邪教徒,才能做出这些疯狂的举动。他懂得使用咒语,力气意外地大,要不是我和莎克希尔女士都是高级法师,怕是都有可能被他打败。”
“你要小心点,去危险的地方多带些人吧,我不希望你出事。”宾达尔没有追问别的内容,却关心起了自己,让艾妮卡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完成了法师的选聘工作之后,秋雨刚刚降临的时候,艾妮卡便出发前往东部山区去建设防线,得到索赫斯的接待后也没有在利夏尔城久留,马上就派工匠建设岗哨,而后建立法师轮岗制度。
“不去苏玫喜欢的那片花田看看,真是可惜了。虽然郁金香的季节过去很久了,但那里还有些秋天的花儿。”索赫斯这么说着。
艾妮卡微笑回应,“毕竟王国的安危比风花雪月重要多了。”
“哈,你跟我妹妹一样也是个狂热于工作的人。”
确实是呢……
“艾妮卡大人!”有传令官匆匆跑到总岗哨处,“第十七号岗哨发现一只邪兽,几位大人合力都打不倒,甚至有两位受了伤……”
“……一只?!快带我去。”
来到前线后,艾妮卡发现几位新手法师不断甩出拙劣的魔法攻击那只一人半高的邪兽——那似熊似人的高大模样,活像洛凡传说中的“饕餮”,只是这只饕餮靠双脚站立了起来,比传说中的也要大上许多。
没能在西部的饕餮森林看见饕餮,却能在东部拂琴山区看见,也是奇景了。
“都给我撤开!”
见艾妮卡来到,那些法师连忙停下攻击向后奔跑,而那只畜生踉踉跄跄地跟随着。
今日虽然难得天气晴朗,但最近的连绵秋雨还是提供了绝佳的条件。艾妮卡闭上眼构建术式,草地与泥地很快渗出了水并汇聚起来,渐渐将饕餮包围,而后突然迸起,纷纷如同利剑一样穿透了那只熊人。
饕餮邪兽嘶鸣着,声音有如魔鬼的尖锐嘶吼,它发疯一般打着转,身上已经遍是冒着黑血的伤口了,它望见艾妮卡后径直朝她爬来。
“还不够吗?”
掉落地面的血和水在她手势的指挥下再次凝聚,从地面飞到空中,形成一枝粗壮的长枪,“刷”的一声,迅速插进了饕餮的体内。
黑气立马冒出,邪兽已经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这次是真的干掉了吧。
原来邪兽的重大威胁不一定体现在数量上,还可能会将力量集中在单一的强大个体上……提升法师整体水平看来真的是迫在眉睫。
这时该派谁来做东部的魔导师呢?现在呆在洛凡城里的莎克希尔怎么样?抑或是古威利亚先生?
就在思考的时候,艾妮卡听见四处搜查的青桃士兵叫唤起来,并朝她跑来报告情况。
“有人死在了那头,艾妮卡大人!”
她赶紧跑过去,一座小坡的后方,她望见了一具只能以“扭曲”来形容的尸体——这人的姿态、五官、神情都非常不自然,而他的死状,让艾妮卡想起了之前在南部守夜神殿外遇到的那个小偷。
青桃士兵从尸体的身上搜出了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些看不懂的符号。
这一次的调查最终也无疾而终——此人的身份是谁,为何暴毙,纸条上的符号到底意味着什么,拂琴州上下都搞不明白。既然未对他人造成影响,他们便没有再追究。索赫斯和学者维罗表示若有新的发现,会第一时间向她汇报。
这样可不行……
规划好拂琴州防线遇到强大邪兽的作战计划后,她决定先回到王国的情报与资料中心洛凡城,去对邪兽和邪教做全局的理解。明年她还会再回来,她一定要把这些诡异至极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否则,她自认对不住宾达尔对自己的珍视与关切。
第五十三章 暖冬
秋意渐浓了啊。
宾达尔望着外头的雨帘,心中并不是很痛快。
自从收到赫洛姆编写的调查报告之后,他的疑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了。
艾妮卡在南部州的奇遇也让他有些在意,不过此时艾妮卡又去了东部,不在身边,没法做更深入的交流。
妻子的肚子眼看越来越大,忙完政务之后的时间里,除了陪伴苏玫,他便主要都拉着赫洛姆探讨起宗教问题。
他希望能够让洛凡人明白真相,赫洛姆却说,洛凡人已经信仰了几百年甚至可能上千年的“守夜之神”,一时半会是不可能扭转他们的观念的。
宾达尔不情愿地承认了这点——在得知自己信仰的“守夜之神”原来是“巡夜之神”的讹变之后,他感到这一辈子坚信的许多东西都崩塌了。
“但是,陛下您将会是带领洛凡人民回归正信的明君,女神向我启示了这一点。”
赫洛姆非常郑重地向宾达尔传达了这一点。
“你是先知吗?”宾达尔忽然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赫洛姆差点笑出来,有点尴尬。
他还真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尽管他相信自己受到了女神的启示,但似乎自己依然称不上是一位先知。
他摇了摇头。
“我了解过一点点模糊的线索,巡夜女神的确有过她的先知,她会直接给先知赐予咒符,实际上历史上有过传说的所谓先知都是极为强大的神术师。因此,目前来说,我还不是。但女神的先知究竟是什么样的,我没有办法查出来。”
太多的阴霾挡住了他们探索真相的道路。
见宾达尔神情有些苦恼,赫洛姆微微笑道:“陛下,眼下最值得期待的,是即将诞生的小王子。巡夜女神定会赐福于他,保佑这个王国能够千秋万代地传承下去。”
他行了礼,便离去了。
宾达尔依然呆呆地望着秋雨,直至雨滴变成雪花。
他也从茫然的状态变成了焦虑——这一天,苏玫已经在寝殿中哇哇大叫了很长时间,直至累得叫不出声。
医生却告诫宾达尔和其他人离开房间给苏玫王后呼吸的空间,医生也好开展接生工作。
另一头索赫斯也心急如焚地来回踱步,让宾达尔更为心神不宁。
“索赫斯大人,且少安毋躁。”
索赫斯大呼着气,形成了好几串看得见的白气,“呼,好的,陛下,抱歉。”
雪停了一阵,而后又下了起来,天似乎很快就黑了。
“外头太冷了,我们去侧殿烤火取暖吧。”宾达尔向大舅子说道。
索赫斯点点头,两人便往侧殿走去。
宾达尔和苏玫的爹妈也在那儿百无聊赖地等待着孙儿的消息,宾达尔和索赫斯上前去安慰他们。
直到深夜,侍从去探听的消息都是还没生出来,宾达尔只好让老人家们都先回去休息了,而那一头,索赫斯吃肉吃腻了,正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葡萄酒,看起来一副醉醺醺的模样。
宾达尔也已经感到十分疲惫了,但想着妻子也同样疲惫,比他还要多承受真切的痛楚,他便坚持着让自己保持清醒,终于等到了侍女大声地跑来。
“陛下,生了……”
索赫斯也惊醒过来,与宾达尔连忙踏着积了雪的地面跑到寝殿,打开门冲进去,没有理会医生、侍者和新生的婴儿,直直地奔向虚弱不堪的苏玫。
“苏玫,苏玫……你还好吗?”宾达尔握着苏玫的手关切地问着。
苏玫勉强点点头。
宾达尔见这么冷的天里,苏玫还冒着不少汗,他连忙从侍女那儿取来汗巾给她擦起了汗。
“陛下,您还没看过孩子呢。”苏玫挤出笑容来。
这时他才发现他的孩子先前大哭了一段时间,如今已经小声了不少。
医生将孩子递给了宾达尔来抱着。
医生说:“陛下,是位美丽的公主。”
宾达尔呆滞了一下,仿佛有些失望。
索赫斯见了说,“陛下该不会是只想要男孩,不想要女孩吧?”
宾达尔摇摇头,他望向苏玫,“只是苏玫殿下期盼生小王子很长时间了,我是担心她……”
苏玫这次却摆出了灿烂的笑容,冬日当中却如同郁金香那般大方美丽。
“陛下,知道吗,咱女儿解决了萦绕我心里很长时间的一个难题呢?”
还是那么爱卖关子啊,宾达尔好奇心被吊了起来,不安则一扫而空。
“希望你能够满足我的这个心愿,想必你一定会支持我这么做的。”
苏玫依然没有直说,她瞪着大大的眼睛,如同婴儿那样用纯真的眼神望着宾达尔。
宾达尔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她的名字,我想好了哦。”
苏玫弱弱地说着,“这个名字,来自于曾经你最亲最爱的人,洛凡最有天赋的魔法师,西嘉连平原最美丽的女人。”
宾达尔已经略微张大了口,许许多多的回忆与情感瞬间涌上了心头。
“优琪拉。”
他微微蹙眉,抚摸着婴儿,眼前浮现出孩儿她姑姑的美丽容颜,他对苏玫的做法充满了感激,苏玫让自己的遗憾得到了一些弥补。
他仿佛能感受到温暖的和风,仿佛能看见小公主长大后跳起优雅的舞蹈……
有百姓上书为洛凡王国首位公主的诞生举办庆典,却让宾达尔犯了愁。
宾达尔望了眼财政大臣巴瑟尼,知道自己不需要对方的汇报也能判断当下的情况。
“但是陛下,虽然我不太懂,这样的喜事或许能给王国带来看不见的收益。”其貌不扬却相当聪慧的巴瑟尼提议道。
宾达尔内心犹豫不决,他做了个令人意外的决定——召见上书者。
几位身着朴素的民意代表匆匆来到正殿,见到宾达尔都有些害怕,毕竟以往并没多少平民直接与国王对话的案例。
宾达尔则好言安慰他们,让他们畅所欲言,不必拘束。
“其实现在的情况不怕给你们讲。”
宾达尔还是率先开口,正殿当中的温度似乎有点高了,而他正穿着厚厚的衣裳,让他有点燥热,“我也很希望开展庆典,与民同乐,但是王国现在的财政并不宽裕,很可能办不了这样铺张的事情。”
听罢,三位平民互相窃窃私语起来。
“国王大人……”一人正要开口的时候,其同伴连忙拉住他的衣袖纠正他。
“不好意思,陛下,您带领我们推翻了鞑子的统治,这么几年里还轻徭薄赋,百姓们过得都很自在,都非常爱戴您。小公主出生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大家确实都希望能一起庆祝这个王国的大喜事。”
另一个人行了礼,把话接上,“陛下,其实新年眼看就要到了,原本每家每户都会花点小钱庆贺一下,如今公主出生了,双喜临门,大家肯定愿意帮助王国来开展庆典。”
“对啊对啊,这个提议好啊。”
“以往的新年都窝在家里,如果能跟街坊们一起庆祝王国大事,那可热闹了。”
一打开了话匣,三个男人倒真是畅所欲言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为庆典出谋划策。
宾达尔有些乐呵地看着他们讨论,没有插嘴,直到其中一人注意到宾达尔好久没说话了,赶紧拉拉两人的衣袖,这才停下嘴来。
“抱歉陛下,我们说太多了。”
宾达尔摆摆手表示不必在意,三人才放下心来。
宾达尔说自己对他们提出的方案都很满意,并且当场决定任命他们为这一次庆典的执行官,由他们去发动人民出钱出力,在新年当天举办一场庆祝公主诞生的全城活动。
三人连忙跪下表示不会辜负陛下的期许。
尽管天气相当寒冷,宾达尔的心中却充满了欣喜。
他一直担心洛凡的平民并不认可他的统治,他对自己也始终缺乏自信,但洛凡百姓竟愿意主动为他的女儿举办庆典,这是他没有想象到的事情。
他开始期待起新年来了……
艾妮卡还是第一次进入星花王宫的寝殿。
尽管首席御法师有自由居住和出入王宫的特权——这样方便她随时随地抵达国王的身边保护他,但她依然谨慎行事。
要不是苏玫王后得知她回到洛凡,将她邀请过来,她也并不会随便来到国王与王后就寝的地方。
侍者们向她行礼,苏玫从床上坐起身来,跟艾妮卡打着招呼。
艾妮卡也连忙向苏玫行礼。
“你也是能在王宫自由出入的人了,对我来说就像姐姐一样,不需要这么客气哦。”苏玫微笑着说。
“嗯……好的!苏玫……妹妹。”
作为独生女,艾妮卡对兄弟姊妹之情并不是很明白,虽然把莎克希尔也叫作姐姐,但她总觉得还是更像朋友多一些。
苏玫见艾妮卡一副尴尬的模样,扑哧笑了起来,招手让她坐到床边,而后让侍者把小优琪拉抱过来,此时婴儿正酣睡着,看起来甜美可爱。
“什么时候艾妮卡也能找到如意郎君,也生个好娃娃,要是女孩就跟小优琪拉做朋友,要是男孩,或许我们还可以联姻呢。”
“王后殿下……您也太会开玩笑了。孤儿出身的我完全没有家族背景,并不是值得联姻的对象。”
抚摸着小优琪拉,艾妮卡的心中却滋生着一些难以描述的情感。
做个娃娃多幸福啊……
“那前一条还是可以做到的吧~”苏玫依然嘻笑地望着艾妮卡,“要是你不好意思,新年之后,我便去帮你挑选帅气而智慧的先生。”
“谢谢王后……但是……”艾妮卡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苏玫很快察觉到了她的不妥,歪了歪头好奇地望着她。
“其实我打算新年之后开展更加重要的工作。赫洛姆带回来的调查意义重大,我在王国建立邪兽防线的时候能感觉到农村地区有一些奇怪的现象,怕是邪教已经在王国的底层有了渗透。我需要亲自去做更深入的调查。”
尽管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听着这些,艾妮卡的话语还是令苏玫十分在意。
她知道暂时没有外敌的当下,宾达尔最为关心的正是内患。
“跟陛下说过了吗?”
首席御法师摇摇头。
“那就先不要去打扰他好了,这些天他都要为庆典的事情而忙碌,还有赫洛姆的调查报告他好像至今都在琢磨着……但他不肯给我透露太多,说是怕我肚子出事。”
苏玫换了个温和的脸色继续说道,“那姐姐有空多陪陪我吧,还有陪陪小优琪拉。说不定她可能也是魔法天才哦。”
艾妮卡用力地点点头。望着小优琪拉安详的面孔,出了神。
这可能是她一生中最温暖的冬天了,她很庆幸来到了洛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