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礼物
宾达尔还是第一次看见猛汉落泪的模样。
城东郊野的丘陵处是平民的乱葬岗,组织还是花了些精力才准确地找到了洛嘉之墓。他的哥哥塞赫西不怎么愿意搭理宾达尔,只是说将他跟他母亲葬在了一起,还说自己也差不多要跟着长住过来了。
可怜的人,宾达尔望着塞赫西一瘸一拐远去的背影,想到这名中年男人尚未老去,已经失去了所有家人,孑然一身,而他所服侍的家族又被卷进了莫名其妙的政治斗争当中,心中默默悲叹。
宾达尔知道同样的悲剧还发生在千千万万洛凡人的身上。他的决心愈发坚定。
“好了,”索赫斯抹干了泪,单膝跪在墓前,“洛嘉,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愿你在‘夜空界’中能够安息。”
索赫斯将两颗“小球”抛到了地上,红、白、黑三色混杂,在雪地上颇为显眼,若凑近还能闻到一阵腥臭。苏玫见了,吓了一大跳。
“我就让这叛徒好好地看着洛凡城真正的英雄!好歹曾经是兄弟,我没忍心杀他,只好带着他的双眼来了。他竟然还敢狡辩说是你背叛了我们!”
索赫斯一拳重重地砸在雪泥地上。“当时我就该冲上去把你救出来,而不是指望这特么的卖鱼佬!”
随后他闭上双眼,面容冷峻,发出长长的哀叹。
一桩心事终于了结。索赫斯已经知道现在组织重新发展了起来,回到了原来的庞大规模,由于宾达尔不厌其烦地将人一个个拉回到组织当中,因而成为了新的领袖,索赫斯既惊讶,又欣慰。
他起身走向宾达尔,拍了拍他的肩:“兄弟,让我看看你有什么能耐吧。”
索赫斯时隔多月回到家中,苏玫看他的眼神却似乎五味杂陈。他心爱的妹妹如今俨然饱经沧桑的农妇,柔顺的头发炸开了,皮肤变得暗沉不均,手上仍有不少茧子,光是看着她的模样,就使他阵阵心痛。
妹妹对他却很是冷淡,无论怎么问话,都只有寥寥几字的回应。
也是,一个大男人,离家出走这么长的时间,竟把家中的一切都甩给一名弱女子,她那细嫩的肩扛着这太过沉重的负担,以至于伤痕累累。
都怪自己过于冲动!
陷于自责于事无补,能做的,便是重新扛起这个家,弥补上由于自己缺席所造成的遗憾。
一年当中白昼最短的那天马上就要到来,那便是新年。听闻贵族家庭家家张灯结彩,社交宴会接踵而来,声色犬马,好不得意。而平民家庭不过是年夜相聚,互道祝福,愿来年生活能够不那么苦,仅此而已。
索赫斯希望自己能为妹妹多做一点点事儿,就一点点。
为此他穿过大街小巷。以往食物和生活用品都是由苏玫采购回来,因而集市对他而言成了一个迷宫。摊档与沿街店铺鳞次栉比,而市民、行商及贵族的家丁络绎不绝……他腆红了脸,十分不好意思地问了好几次路,才终于找到一家店铺,又在店内踌躇半天,总算买到了他想要的小玩意儿。
太轻盈了,一直拿着重锤重剑的索赫斯,拿着它就仿佛什么都没有拿着一般,他生怕在路上它会忽然飘走,因而不得不紧张兮兮地捧着,总算回到了家。
正在家中打扫卫生的苏玫见哥哥圆着肩、低着头、护着握住的双手,一个大男人体态却相当滑稽,赶紧背过身偷偷笑了起来。待哥哥呼唤自己时,又板起了脸,才回过头。
“妹,这是……”索赫斯的脸已经涨得通红,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向女性做这种事。“这是给你的,新年,礼物。”
苏玫仰起头,挑了挑眉,伸手将索赫斯双手当中的那小东西拿起。
“好吧,我收下了。”
语气平淡却带有按捺不住的欣喜若狂。
这可是哥哥第一次给我送礼!这还是他最瞧不起的“女人玩意儿”!
索赫斯尴尬地挠起头,叹着气,“想我索赫斯大好男儿,刀剑锤斧锄头镰刀什么没玩过,是好是歹我一摸便知,谁知就这一把小小的梳子让我挑了老半天……”
苏玫已经梳起了头,见哥哥认真而无奈的糗样,终于憋不住大笑了起来,甚至眼角都挤出了泪花儿。而索赫斯见了,既不好意思,也觉得好笑,不一会儿粗鲁的笑声亦回荡在家中。
一家人总算能在欢声笑语中度过新年了。
但当苏玫赶赴盛大的年初集市时,却捕捉到了许多呼之欲出的风风雨雨。
原先王都的城卫军领袖哈涅赫将军被贬谪至汉卡关城,为邻国汉克兰塔充当治安官,这简直是一种羞辱性的安排;而歌塞普家族扶植的伊达波尔夺去兵权,成为新任将军;还有国王之手岑马伦要在今年大兴土木,在洛凡城中新建五座光明神庙,弘扬光明之神的威德,以助力祆火重燃、荡涤邪恶……
当城中大量民宅被强行征用拆除,数百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时,苏玫发现传言竟是真的!
她最为担忧的徭役亦被摆上了日程,市政厅已经贴出了公告,将在五日之内完成光明神庙兴修工程的招募工作,市政官员将会在城内外抽取男丁。而这次工程所需工人的人数规模大大超出了苏玫的想象。
原本就是泥水工的宾达尔必在其中,她能与他相见的机会将会少得可怜。
“天哪。”在拥挤的人群中看见公告后,苏玫禁不住感叹道,而后便匆匆前去寻找宾达尔。
但是宾达尔却只是笑笑,摸了摸苏玫的头,“今天梳得很整齐呀。”
苏玫对他的态度并不满意,拨开了他的手:“这个工程耗时至少一年,你现在是组织的头儿了,别说是我们俩很难相见,以后你都很难有时间来领导组织,你还这么悠哉吗?”
“你读过的书比我多多了,”宾达尔说,“你也知道我们这段时间都布了哪些局,但是洛嘉的教训告诉我们,我们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我们最需要的其实就是人心,而不是以我们区区数人之力去以卵击石。”
而现在,他只要等着春天的到来。届时他将会让眼前的美丽姑娘成为王后。
好生安抚了苏玫,宾达尔总算了无牵挂地参与到徭役当中。原先当泥水工时宾达尔不愿干持久的工程,往往便只是给不同的雇主打打短工,常让父亲看不起,也让他很难将与工友的交情发展下去。
如今被抓来搅泥、烧瓦、砌墙、刷漆的民夫老的老、小的小,十有**没有经验,手毛脚躁,令监工们大为光火。宾达尔则从原先的三流泥匠摇身一变成了自称的“熟手技工”,总是能保质保量地完成自己的活儿,令心情郁闷的监工眼前一亮,甚至连连夸奖。
只讨好监工可没用。宾达尔冷笑起来。
“七伯,不是那样的,应该这么搅,来来看我的。”宾达尔阻住一名看起来年纪已经不小的大叔,把他的工具拿去自己动起了手来,七伯倒是乐得偷一会儿懒,结果便让宾达尔把活都干完了。
“宾达尔大哥哥,那我这儿应该怎么做呢?”一名看起来瘦瘦小小的男孩子瞪着水汪汪的眼眸,声音清亮稚嫩。
宾达尔倒是不嫌累,“好说,我来教你。”
一个人干了几个人的活,令宾达尔有些腰酸背痛了,结果小组的工作效率竟然还提升了不少……监工倒是不管是谁干的活,这个进度足以令他获得上头的夸奖甚至赏赐,他发现冬日的阳光可真是灿烂。就这样,监工再也没有为难过宾达尔他们,让他们早点去领食吃饭,晚了怕是要排起长队。
所谓的徭役并不会给予报酬,所有平民都是被迫为贵族义务服务,唯一会派发给这些民夫的便只有工具和食物了。
“诶六爷,你年纪大了,干了一天,就在原地休息吧,食物我去帮你领就好。”宾达尔让一名已经头发苍白的老者坐下,后来的谈天中他才知道原来六爷的儿子生了重病,市政厅却不愿豁免,因而不得已决定替子劳动。
名叫小獐子的男孩却很高兴能够来修建神庙,比起在街头遭着“老鼠”们的欺凌,食不果腹,工地这头对他而言宛如智慧之主的“夜空界”那般完美——只要好好干活就能每天喝一口粥、吃一口面包,而不必再去街上寻觅或乞讨……
即使年纪还小,在街头却见识过太多黑暗,小獐子几乎不再相信世上真的存在“光明”,他期盼的唯有智慧之主的拯救。
直到这个大哥哥的出现。
但是大哥哥并不是胸中没有悲愤。他告诉大家洛凡人民实在是苦痛了太久了,他的挚友勤劳而勇敢,却被贵族老爷施了法术,丢了魂,最终还被杀了头,留下了跛脚的哥哥为老爷卖身打长工;因害怕被统治者迫害而逃亡的朋友被挖出了双眼成了瞎子;他心爱的姑娘为了谋生也不得不干起男人的活……
还有,他那美丽的姐姐,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却无法在一起,只因贵族觊觎她的美色,制造事端强迫她成了奴婢,甚至又转送给了别家贵族,去了利夏尔城,到如今姊弟已经多年没见了。
说起姐姐时,宾达尔感到自己的眼眶有些温热。这是连苏玫都不知道的事情——组织的同伴们都以为他是独生子。更令他愤慨的是,他的父母竟然说离家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既然无法相见,就当从来没有过这个女儿吧。
这也是他与父亲一直都不对付的原因之一。
“这一切的灾难都是因为尼契塔鞑子们的压迫!只有让洛凡城真正回到洛凡人的手中,这样的苦日子才会彻底结束,智慧之主才会归来保佑我们!”
振聋发聩的言语激荡在每一位工友的心头。
种子已经种下了,接下来便是等待春天的到来。
由于表现出色,有巡视建设工作的祆火宗牧师与监工商量提拔宾达尔,宾达尔便成为了跨多个小组的“副监工”,去指导那群“蠢货”到底该怎么干活。宾达尔知道他的策略成功了。跟原先的工友告别时,他发现他们拉住了他的手。小獐子那一双大眼睛让宾达尔也颇为触动,不过,纵然依依不舍,大业更为重要——他还要让更多的洛凡人觉醒过来。
赫洛姆遥遥望着工地上宾达尔忙碌的身影,只是暗暗地欣慰一笑。他知道这个男人会比自命不凡的洛嘉更有利于实现他的追求,这也是他愿意助力于宾达尔的原因。不久之后,他还会带给宾达尔这位领袖更丰厚的礼物。
侍奉真正的神明令赫洛姆感到充实快活——那不是愚昧鞑子虚构出来的什么“光明之神”可以赋予的。
若是宾达尔对魔法与宗教的了解更加深入,他相信宾达尔必将能够理解“真实力量”对洛凡人,不,是对全人类的益处。而他也将利用微薄的力量,帮助宾达尔成就其大业。
但是,“注定之日”的来临尚需许多年的等候,他仍然需要耐心。
轻盈的雪花落到他的黑色手套上,他没有握拳,没有搓捏,只是默默地望着它融化为水。
春天很快就要到了。
第十章 青桃成熟时
“索勒,我们还是算了吧……”
房屋与杂物的阴影遮挡着深巷,三名卫兵打扮者的面前,一名中年男子蹲在墙边瑟瑟发抖,衣服上沾了不少污渍与沙土。
“我……真的只有这么多了,几位兵爷就放过我吧……”
二月的雪已经化了不少,多日的晴朗使得巷内的沙地十分干燥。
“叫你回家拿,你特么的就只能给出这点屁玩意儿?”铁盔与皮甲遮不住索勒的尖嘴猴腮,他不满地往中年男人的身上踢了两脚。
另一名卫兵拉住了他,小声说着:“这会儿怕是东营的人会在这边巡逻。”
索勒轻蔑地哼了一声,“现在城卫军里还有几个家伙认真巡逻的?多半都在干着跟我们一样的事儿!”
随后他转过头对另一名卫兵说:“鼠子,你最没胆,你去巷口望风好了。”
瘫坐到地上的男人紧张兮兮地望着他们,双手紧紧护在胸前。索勒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什么啊,原来你衣服里还有好东西啊。”
正要伸手一把撕开男人的衣服,索勒却听见了巷外的声音。
“多半是‘烂桃子’,快!”
“这群败类!”另一人愤懑地说。
没一会儿,三名身着相同军服与盔甲的人出现在巷口,使得望风的鼠子连连后退,直至撞在索勒的身上。
“无耻的家伙,你们对得起身上穿的衣服吗?!报上名来!”来者当中,为首的一人向巷内喝道。
索勒一脚把中年男人踢往巷内,而后摆出手势,“鼠子、老四,靠过来!”
“我还以为好歹是个队长什么的,原来也不过就是名小卒。”索勒挤眉弄眼打量着对方,而后举起拇指对着自己,“记住老子的大名,索勒?胡克萨尔!你又是哪位,难道有权力处罚咱吗?”
“塔萨秋?舒尔多克。”来者咬牙切齿道,“我是没有权力处罚你,但不代表着就会让你们胡作非为!”
塔萨秋与两名同伴紧紧地握住剑柄并拉出半截,而巷内的三人亦马上做出相同的动作。
冬天尚未结束,阴影之下的深巷似乎因剑光而又冷了几分,剑与剑鞘摩擦的声音把中年男子吓得又往后爬了一步。
塔萨秋与索勒使劲地对视起来。
“索勒,那废物看着真没什么钱,不值得为了他跟同袍干架。”老四冷静地劝阻道。
索勒听罢,瞥了瞥老四,啐了一口,把剑收回。
他望向塔萨秋:“识相点,给大爷让路吧,同袍。”说最后一个词时索勒故意用了力,让塔萨秋听着极为不爽。如今“同袍”里都是什么臭鱼烂虾!
塔萨秋挥了挥手,让索勒三人离去,随后马上与同伴进入巷中将那名中年男人扶起。
“谢谢三位兵爷!智慧之主保佑!原来卫兵里还是有好人的……”
“大叔客气了,这是我们应当做的,而他们都不过是我们当中的少数败类!”塔萨秋的一名同伴回应着,将大叔扶出巷外。
看着受到欺负的中年男人离开了巷子,塔萨秋刚松口气,又不禁摇着头叹起了气。原本他只是听说有些同袍开始欺压平民,并试图收取保护金或者好处费,若对方不从,则拉入深巷当中暴揍一顿作为发泄。没想到自己今天第一次在现场抓了现行,他才最终确信了传闻。
随着“秃头将军”伊达波尔取代哈涅赫当上了将军,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城卫军的风貌已经让人如此难堪。塔萨秋知道,这都是源于管理上的松懈——伊达波尔将军把中高层人员几乎都换了个遍,而新来的领导们往往只是严厉几天,不用多久自己都跑去花天酒地了,结果有些没了管束的小卒就开始打起了歪主意。由于城卫军用黑桃作为军徽,同袍们便将这些人称为“烂桃子”,而平民对他们的称呼更为直白:恶犬。
虽然这一个多月来的变化令塔萨秋颇为痛心,他却得以拉拢起一批不愿与“烂桃子”同流合污的同袍,秘密地建立起所谓的“青桃连”并互称“青桃”。这些同伴大多亦对城卫军的变化深感不满,只要稍加煽动,这种不满的矛头便直指尼契塔统治者——毕竟城卫军上下几乎全是洛凡人。以往他们被哈涅赫成功地锻造成了为尼契塔鞑子们服务的钢铁之师,如今哈涅赫被贬去国外,对鞑子的不满就如同春风一般很快拂向每位有良知者的内心。
纵然塔萨秋不希望再见到那些“烂桃子”,却还是在三月的任务当中碰上了那个叫索勒的败类,还不得不面面相觑整整一个上午。
当天,贯穿洛凡城南北的光明大道由城卫军清出了中间的道路,届时将会有一支重要的队伍在此通过,而围观的平民早已挤满了道路两旁——这可是难得能见到佩尔玛王子的日子。
排成四排的卫兵自然就要负责隔开市民与道路,其中两侧各有两排兵士,背靠着背,一排面对着道路,另一排负责盯着围观市民。
随着气温渐暖,万物复苏,冬日当中银装素裹的拂琴山脉已经变得郁郁葱葱,郊外溪水潺潺,虫鸟和鸣,洛凡城内亦家家户户门户大开,迎接春日的新鲜空气。每年这个时候,世代交好的汉克兰塔王国都会邀请西塔维奥的国王前去赏春品酒。
然而国王不幸患上风寒,不宜出行,按照传统便派王储前去。
“真的有这么大阵仗吗?”由于不想看着对面得意洋洋的索勒——他似乎是想告诉塔萨秋自己还在城卫军里混得好好的——塔萨秋一直扭着脖子与“但是哥”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本来以往随行队伍确实也不大,过去哈涅赫将军认为城中要留守足够多的卫军,而国王也从不担心哈涅赫会趁机发动政变。”但是哥倒也乐意聊天解闷,“但是,今年派去的可是国王的心肝儿子!你也听说过国王有多溺爱王子的吧?”
塔萨秋点点头,“不过抽调半个北营作为护卫队也太夸张了吧。”
“听说啊,”但是哥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这还是岑马伦那货的建议。”
“就是现在的国王之手?”
但是哥挑了挑眉,“没错,怕是这只‘手’和咱那秃头将军觉得他们已经把现在和未来的国王都捏在手里咯。”
“来了来了。”
塔萨秋远远地望见有队伍正在靠近,让但是哥赶紧恢复仪态,而自己也站得笔挺,高昂着头——这样可以尽量少地让对面那条“恶犬”在占据自己的视野。
当佩尔玛王子与数名贴身护卫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众人面前,两侧人群开始喧哗起来。看起来面容青涩而阳光的王子欢欣地笑着,向他的子民挥起了手,似乎很享受这一切。
“那可不,说不定这一去还能娶个漂亮文雅的缪莎公主呢。”背后的市民仿佛听见塔萨秋的心声一般回应着他。
当王子路过面前时,塔萨秋跟随指挥敬起了礼,他瞥见对面那货竟也站得笔挺,昂首挺胸。净会装,塔萨秋心中嘟囔着。
在王子身后走来的则是浩浩荡荡的北营将士,这架势,要不是两国关系太好,让汉克兰塔王国的人见了怕是觉得这是要来攻打自己的先锋军。
塔萨秋的的目光被队伍当中一名骑兵吸引,那人虽面容仍显稚嫩,眼神当中却充满锐气,尽管不知道他是谁,塔萨秋觉得他举手投足颇有一人风采。
哈涅赫。
目送了庞大的护卫队离去后,维护秩序的卫兵们也都放松了下来。塔萨秋却担心,像索勒那样的“烂桃子”会不会在之后的日子里更加肆无忌惮地欺凌百姓。
但是无论如何,精锐的北营走了一半,对于“青年军”的大业而言将会是重大利好。他希望宾达尔能够抓住这个机会,自己也必将为之浴血奋战。
眼下,宾达尔期盼已久的春天已经到了,新的雨季便也如约而至。
“一日暴雨三日霏。”
巡逻当中的塔萨秋不自觉地将这句洛凡语顺口溜脱口而出。
他轻轻抬头,便望见橙灰色的天空下着忽大忽小的雨,时不时有雷鸣响起,把街边的小孩吓了一跳,喊着“妈妈”回到妇女的怀中。
送走王子之后的这半个月来,塔萨秋与“青桃”们又阻拦了三起“恶犬”勒索事件,其中一起甚至有受害者被打得浑身是伤,令塔萨秋很是愧疚。即使“青桃”没有权力处罚他们,将他们举报上去也多半没有作用,但“青桃”们希望能阻止一次是一次,因此甚至会自发地组织巡逻,不放过城中每一处黑暗的角落。
因而当塔萨秋听说城东南发生一次恶**件时,他的心中咯噔一声,精神迅速紧张起来。然而他很快发现,这个事件不是发生在深街暗巷当中,而是发生在光明神庙建设工地上。
宾达尔?!
南营已经派出队伍,试图前去摆平骚乱——这是急匆匆地找到他的“青桃”同伴告诉他的。塔萨秋先前调查发现,索勒和他的同伴正是南城门卫队的成员,如果让“恶犬”们率先抵达工地,怕是这些不知轻重的军痞会肆无忌惮地把人打死!
“尽可能找上所有的‘青桃’各自到东南神庙工地去汇合,不能让‘烂桃子’们在我们之前抵达!”
塔萨秋向同伴发出指令后,自己亦第一时间奔赴东南工地。
此时,正在他处监工的宾达尔还不知道,星星之火已经点燃了。
第十一章 燎原
这是彼尔舍姆第一次杀人。
淅淅沥沥的雨使得他眼前的血泊迅速摊开,他的视野当中,只剩下乌黄色的天空与深红色的大地。
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他也没有任何慌张。
他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雨帘当中,他看见的是监工凶恶的嘴脸,鞭子飞挞而来;穿着军装的人将他按在街角,拳脚相向,辱骂声不绝于耳;妻子没日没夜地在织着布,面黄肌瘦的儿子哇哇大哭;无论他怎么跪地哀求,管家都说不可能将活儿留给一年后的他,又让家丁将其赶出门庭……
他发现自己听不见声音了。雨滴的声音、工友的呼喊甚至怒吼的雷鸣都缈远无比。
只有那个偶尔出现的“副监工”的话语还回荡在心中,语气坚决:
“洛凡城属于洛凡人!”
他猛然清醒,总算看清楚了眼前的尸体——这名监工,纵然死了,表情仍然狰狞。其余的监工试图跑来控制他,他已经做好了当场偿命的心理准备。
但是雨帘当中呈现的影像,与他预期的大相径庭——
工友们纷纷举起了劳动用的棍棒铲子,奋力地击向他的敌人;现场巡查的市政官试图大声喝止,自己却不住地颤抖着……
塔萨秋望见的,便是裸露的沙土、凌乱的建筑材料、被风吹斜的雨线,以及纷飞的鲜血。
路人纷纷被工地上的场景吓得怔住,少数反应及时的赶忙离开,少数大胆好奇的则紧张地微笑着,如同观赏着戏剧一般。
市政官见塔萨秋到来,如同抓住了稻草,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卫兵!快!把这些暴徒镇住!快啊!”
塔萨秋无动于衷。
这正是宾达尔盼望已久的机会,眼前的洛凡人民终于学会了反抗。
但是卫兵的身份使得他内心凌乱起来,充满挣扎——他半生都在与暴徒贼子对抗着,哈涅赫将“维护秩序”这个词组深深地嵌在了他的心头。
“快啊!你在干什么!你再不动手……我们都要被这些暴徒干死啊!”衣冠楚楚的市政官再次颤抖起来,一点点地挪向塔萨秋的身边,以期得到他的保护。
现场的数位监工已经悉数趴倒在地,难以看出谁断了气谁还有气。而工人们也停歇了下来,数人缓缓地试图将市政官包围。
更多的卫兵赶到了现场,幸运的他们都是塔萨秋的同伴唤来的“青桃”兄弟。见卫兵数量增多,试图合围市政官的工人没有再敢往前,反而是少许恐惧的神色漫上他们的脸庞。另有数名卫兵遥遥地出现在街口,其中有塔萨秋曾经见过的“烂桃子”。
他不能再犹豫了。
“塔萨秋,我们‘青桃连’所有兄弟都信任于你!”记忆当中,他的同伴坚定地望着他。他抬起头,望见现实当中的同伴们都在期待着他的表示。
他大口呼吸着,心跳愈发沉重。
他冷冷地望向市政官,对方见他终于有了反应似乎又重新有了信心,露出扭曲的笑容。
这种擅于变脸、欺软怕硬的犬类,在贵族老爷面前摇头摆尾,而在平民面前的嘴脸只比“烂桃子”们更加难看。塔萨秋右手握紧了剑柄。
只一挥,对方便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倒下了。
塔萨秋感到浑身的热血涌了上来,所有的激情令刚刚还在阴翳、缓慢的世界当中的他瞬间活了过来!
“洛凡的人民,不用害怕!”
塔萨秋呼喊着,盖过了雷鸣,随后他迅速将剑高高举起:“青桃将会为人民而战!”
“青桃将会为人民而战!”
“青桃将会为人民而战!”
“青桃”同伴们纷纷将剑高举,回应着塔萨秋振聋发聩的宣言。工人们脸上的畏惧与焦虑一扫而空,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工具高举而起,呼喊声此起彼伏,令这个阴雨天在一瞬之间明亮起来。
“反了你们!”赶来的南营卫兵对于现场的发展难以置信。“没想到城卫军也到了要清理门户的一天!”
“青桃兄弟们,工人兄弟们,所有洛凡的被统治者们!让我们将所有鞑子与鞑子的走狗,全部从洛凡城中清除出去!”
塔萨秋知道战斗不可避免,首先冲在了最前方。短兵相接开始了。
南营的“烂桃子”们无奈地发现他们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好好操练,从来只想着用勒索到手的钱财去花天酒地。如今面对着来势凶凶的“青桃”他们不会有还手之力,便纷纷缴械投降。
而坚持战斗的卫兵则在交手当中败给了“青桃”同袍,悉数败亡。
塔萨秋喘着气,难得的笑容出现了沾了血的脸上。
这只是第一步。
他抬起头,“兄弟们,捡起走狗们的武器,为你们自己而战!你们每个人都将成为瑟维尔那样的英雄!”
工地的周边,一阵欢呼爆发。
消息被宾达尔早已安排好的“街头人士”迅速传播:
“洛凡人民发起了反抗!”
“城卫军节节败退!”
“大量卫兵加入了人民的队伍!”
“所有的洛凡人都应拿起武器,驱逐鞑虏,为自己而战!”
所有的话语只消小半天,就如迅猛的雷雨一般击入人们的心中。
“青年军”成员从藏匿处取出大量武器,在大街小巷大声疾呼,人民从市场、店铺、工地、家宅当中纷涌而出,“青桃”们分散各处率领民众,火已经彻底燃遍全城……
“伊达波尔将军!”
江心岛一座漂亮的宅子里,沉浸于睡梦中的秃子忽然被闯入的手下惊醒,立即坐了起来,不满地摇着头,他叫醒了身旁躺着的女人,让她快滚出去。
“有事快报!”
“造……造反了!”
正捏着鼻梁试图清醒的伊达波尔差点戳进自己的双眼。“什么?!哪里造反了,多少人,给我讲清楚!”
“人数不明,据报是从东南神庙工地开始的,随后整个东城区都都都有屁民拿起武器杀了卫兵和官员,甚至……还有不少自称青……‘青桃’的卫兵加入了他们!”
听见屁民造反,伊达波尔的内心毫无波动,但是城卫军竟有人倒戈相向令他火冒三丈。他起了身,穿起盔甲。
“下令中营所有将士守住东西城之间的所有桥梁,让西营、北营派一半人力前来支援!集结后,让我们去洗地!”
“报——伊达波尔将军!”另一名卫兵匆匆忙忙地闯了进来,令伊达波尔不满又无奈。
“快说。”
“将军,西城区有三处爆发了骚乱!”
正穿起战靴的将军忽觉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愣什么,快扶我起来!”
两名卫兵赶紧上前将其扶起后,伊达波尔让他们退下,又将刚穿好的盔甲脱去,换上布衣,匆匆下楼,通过暗门,抵达江心岛最北端的隐蔽河岸。此处由于周边楼房与桥梁的遮挡,是个天然的出城密道——从此出去便是纵贯洛凡城的安宁河。他登上一舟,戴上斗笠,自己撑起了船,往北而去,水面上荡起的波纹很快消逝。
在他背后的江心岛在失去了指挥官后,很快便被起义军攻入。
宾达尔知道江心岛与星花岛是洛凡城的政治中心,两座河心岛天然就易守难攻,尤其是王宫所在的北岛——星花岛,只有两座桥梁通向江心岛而没有其他任何道路可以出入,环岛更是有高耸的城墙做着严密的保护。相比之下,拥有城中最大的广场与市集的江心岛面积也更大、更为狭长,共有六座桥梁通向东西两片城区,他得以轻松地带着义军从西城区踏上著名的“瑟维尔桥”来到岛上。
瑟维尔是古代的奥黎之王,曾通过刺杀与煽动等方式从外族统治者的手中夺回了古代的洛凡城。他的传说在洛凡可谓家喻户晓,洛凡人却在尼契塔人统治了数百年后失去了他遗留的反叛精神,曾让洛嘉与宾达尔深感悲哀。
但如今,新的“瑟维尔”到来了。
当他见到塔萨秋率领着“青桃连”前来时,他知道他在数个月内布下的局已经全部奏效。
“宾达尔先生!‘青桃’的所有兄弟都将效忠于你,由你指挥!”
塔萨秋单膝下跪,他的同伴亦跟随行礼,却似乎不太齐整。宾达尔心中大喜,让他们赶紧起身。
“宾达尔!”粗糙的嗓音传来,宾达尔知道是索赫斯来了。
“武器全都派出了!各处的平民兄弟都有‘青年军’成员的带领!”索赫斯意气风发地走来,“我们终于走到了这步!洛嘉可以瞑目了!”
宾达尔笑笑,拍了拍索赫斯的肩,“话别说太早,起码等我们进了星花岛再来开心吧。”
宾达尔向北望去,中营的城卫军依然坚守着通向星花岛王宫的大道,每个人都紧紧握着手中的矛与盾,阵形齐整排列。不愧是守护着王宫与市政厅的将士,塔萨秋心中感叹道。
服装与武器各色各样的起义军则与他们对峙着,双方似乎都不敢轻举妄动。
雨已经停歇了,几束阳光刺破云层。这,才是真正的“光明”。
“卫兵兄弟们!”宾达尔向着北方呼喊,声音似乎被放大了数倍,几乎整个江心岛都可以听见他的声音。塔萨秋看过去,宾达尔只是一副聊天的姿态,而并不像是靠着声嘶力竭才达成这样的效果。
“你们的伊达波尔将军在哪儿呢?让他出来!”
顿时对面的卫兵们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却半晌不见什么将军的身影。
宾达尔笑起来,“看吧!尼契塔统治者已经放弃了你们,你们何必再为鞑子老爷们拼死拼活?何必为了他们与自己同胞厮杀?!”
迷茫的神色迅速扩散在卫兵们的脸上。
“我们都是洛凡人,”宾达尔继续说着,声音依然无比洪亮,“你们得到了鞑子给的武器,并不意味着你们就当上了统治者,反而让你们毫不自知地给尼契塔老爷们当打手,用自己的身躯去维护他们的利益,而不是你们自己的!
“只有推翻尼契塔贵族,让洛凡城真正回到洛凡人的手里,我们才能真正算得上是为自己而战!”说到激情之处,宾达尔忍不住挥起了拳。
“说得对!”对面的卫军当中竟有人附和起来。
“将军抛弃了我们!”
“我是洛凡人,我不想伤害同胞。”
有些卫兵开始默默地走出了行列,将手中的矛放在了地上,没有人去阻拦。不一会儿便有更多的卫兵走了出来,剑、盾、戈、弩纷纷落地,而后走向一旁,一条通往王宫所在的星花岛的道路被让了出来。
总算要面对鞑子们的最后一个堡垒了,宾达尔率众向王宫前进,行进之时对投降的卫兵们点头示意,表达感激之情。
当他们走到江心岛的北端,两座恢弘的大桥便出现了眼前,桥的尽头,是王宫高耸的外墙与紧闭的铁门。无论是城门外还是城墙上,都寂静得诡异。
只是远远地望着这刀枪不入的孤岛堡垒,宾达尔就感到一阵头疼。他知道这王宫不是他们这种临时拼凑的杂牌军可以在短时间内攻破的。但要是不能尽快杀入王宫,则很可能会有敌方的援军前来相救——无论是包括北营在内的城内外卫军,还是利夏尔城、汉卡关城甚至西尔拉克城的军队。届时,他们将会失去夺权的机会,甚至遭到王室的大清算!
塔萨秋与索赫斯却不明白宾达尔为什么望着那一道大铁门就一筹莫展,索赫斯觉得即使他们一时半会攻不进去,就这么围着就足够将里面的人活活饿死。
见宾达尔半晌没有表示,一些按捺不住的起义者试图冲上大桥,向城门发起冲击!
“停下!危险!”
宾达尔的呼喊没有能阻止一哄而上的起义者。
就在他们们靠近城门之时,一道道密集的火光与电光倏忽而至,如同倾泻的山洪一般冲刷下来,大批起义者前仆后继地倒在了桥上,甚至落入水中,令宾达尔不忍望去。待到不再有活人留在桥头,义兵们见状不敢向前,莫名的进攻才停歇下来。
可怜的莽夫们甚至可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他们的尸体上冒起了黑烟,衣衫亦都破烂不堪。
就在这时,一名面容冷峻、衣袍华丽的贵族出现在城墙的上方,那人四五十岁的模样,长发逸然,浑身穿戴着闪亮的装饰。
尽管义军当中没有人见过他的面容,但通过他的服饰装扮不难猜出,他就是如今权倾朝野的国王之手,岑马伦。
他的身边,一排黑袍人士现出身形,立于墙上,傲视着下方的乌合之众。
气息。
那种气息再次出现了。
宾达尔知道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强敌。
第十二章 血与火的黑夜
“洛凡城属于洛凡人!”
宾达尔遥望着郁郁葱葱的拂琴山脉,享受起绵延大山给予自己的回音——“洛凡城属于洛凡人!”
大幅度放大说话音量与传播范围的呐咏术其术式非常简单,但又相当特别,若不专门学习基本不可能自己探索出来。根据魔法书上的记载,这是魔法学院教师专用的法术,方便教师所讲话语被班里每位学生听到;而该法术严禁传授给学生,以避免贪玩的小孩子用来捣乱——这也是其术式被设计得极为独特的原因。
幸运的是,他们得到的正是教师指导手册。
苏玫扑哧一笑,“你就这么爱这句话啊。”
宾达尔回应道:“毕竟我要让它深入到每个洛凡人的心坎里。”
得到意外的提拔后,宾达尔的工作依然繁忙,但他发现总能找到机会偷偷溜走。需要指导的工人很多,但他们上手了之后总归能让他轻松一分,因此他也终于有机会在大好春日重新练习魔法并与心上人相会。
“你知道王国有所谓的‘光明御法’吗?”休息时,苏玫跟宾达尔闲聊起来,她常常也会利用这个机会传达她所获取的情报。
宾达尔摇摇头。
“就是,所有西塔维奥的法师直接受聘于国王,其中最精英的数人能够得到高额酬劳,得到光明御法师的称号。当前的光明御法有说有五位的也有说有六位,他们只需谨守王宫,每日练习和探讨魔法而不必做其他的事情。据信这是王室用来防止贵族搞政变夺权所特意安排的。”
宾达尔听罢有些担忧起来。“青年军”中能够使用魔法的仅有他一人,若是在未准备充分时就高举义旗,王室隐藏的杀手锏他们又该如何对付?
而他自己掌握的法术除了呐咏术外,仅有入门级别的流光矢与辉光之盾,其中后者的使用效果大概远不及王国御法师。根据索赫斯的汇报,洛嘉刺杀哈涅赫时,正是御法师使用了离身的辉光之盾阻挡住了洛嘉的冲击,致使刺杀失败。
宾达尔迅速在脑中搭起大量的线条与图形——这便是用来引导源能的所谓“术式”——飞快地利用自身的感知与身体姿态“计算”出所要使出的辉光之盾的效果,即其出现的位置与大小。一阵“气息”迅速流经身体,每次施法时这种“气息”的流动总会让他感到颇为畅快。随后他的右臂上蓦然浮现一个泛着浅蓝光的半透明“圆盘”,其面积如铁锅一般大,而后又很快消失不见。
宾达尔叹了口气。引导时间太长了,辉光盾的大小、“硬度”与持续时间都还不够理想,甚至根本无法离身使用。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与那位保护哈涅赫的御法师有着多大的差距。
那么,那五六位“光明御法”到底会是多么强大的存在?
如今在王宫紧闭的大门之前得以一见,令他差点五体投地——他根本没有可能以一己之力独自对抗。
岑马伦没有如他预期的那样为眼前的战果感到欣喜,只是保持着沉默与冷漠,尽管离得很远,宾达尔依然可以感受到对方向他投来尖锐如刀的目光。
而岑马伦身旁的五人更是令他不寒而栗。
“塔萨秋,命三十名‘青桃’兄弟盯着这星花双桥,你带上其余‘青桃’去光明大道北端驻守;索赫斯,下令让义军分散城中各处,彻底占领东、南、西三座城门与每处关键设施!北营虽然主要驻扎在城外,这会儿想必已经反应过来了,我们必须去会会他们。”
“……我们不攻打王宫了吗?”索赫斯似乎相当疑惑。
“这坚固的城墙不是我们一时半会就能攻下的,王宫的守卫力量远远强于我们面对过的城卫军!若是被北营夹击后果将不堪设想,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消除隐患。”
塔萨秋没有表达质疑,回复领命后马上做起安排,索赫斯便只能照做。
宾达尔再次望向王宫,岑马伦他们依然只是冷冷地伫立着,城门依然紧闭。如宾达尔所料,王宫并不是一个可以藏匿大量兵力的地方,以其自身的守卫力量贸然出击反而会大大地有利于义军,即便他们拥有着王国最强的魔法师。义军当中的船夫开始在周边巡逻,每船皆配备火把用来传递消息,又配备弩箭手与长矛兵,以随时击杀想要利用水路从王宫出逃之人。
天色眼看着一点点暗沉下来。
“宾达尔先生!北营卫军已经攻进了北城门!兄弟们在光明大道上跟他们对峙着!”
一名拿着铁锹的义兵急匆匆地跑来。宾达尔点头表示知道了,让他跟着自己,而后回过身来,望向自己下令留守在江心岛上的起义者们。由于大伙都以为一天之内就能攻破王宫杀掉鞑子,宾达尔却阻止了他们,此刻起义者的神色都不太好看,甚至有些人看起来有些惊恐。
“小獐子。”宾达尔微笑地走向一名瘦弱、邋遢的男孩,“该把我教给你们的东西运用上了,让敌人看看我们工人的智慧!”
纵然夜幕已经降下,无数的火把仍把光明大道照耀得路如其名,全副武装的塔萨秋紧紧地盯着对面,呼吸沉重。他知道对方是最后也是最强的城卫军——其余城外营地的卫军都不值一提。在“青桃”抵达光明大道后,北营兵便不再推进,而是与他们当街对峙未敢妄动。
令塔萨秋有些哭笑不得的是,按照宾达尔的指令,“青桃”们时不时地敲打盾牌、跺脚踢腿,发出杂乱的声音,使得他们这边显得像焦躁的土匪一般。而对面北营兵则排列齐整,不动如山,光是气势就足以令人折服,让他心中赞叹北营果然名不虚传。要不是王子带走了半个营,恐怕起义军根本无法挡住北营的碾压。
春夜的火光着实让人焦躁,时不时响起的声响更让塔萨秋感到按捺不住。他的身后也有持续不断的声响传来,这就是宾达尔让“青桃”们故意制造声响的原因,北营一定会见识到的。
“塔萨秋队长!”故意压低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快报。”
“宾达尔先生让我告诉你他那边已经准备就绪了!”
塔萨秋展开紧皱的眉头,呼了口气。他高举左手,对面首排卫兵见状则迅速摆下长矛,整齐划一。
手落,箭出!
稀稀拉拉的弩箭落在北营兵的盾上,完全没有造成伤亡。“青桃”则高呼起来,一副要乘势进击的模样。
“撤!”塔萨秋大喊道。
尽管众人的表情都相当难看,但“青桃”们依然听从塔萨秋的指令,拔开双腿转身奔跑。北营兵顿时议论纷纷,莫衷一是,首排为首一人高喊“追!”,众人才反应过来,迅速追击!
两组摇曳的火光在光明大道上展开了追逐。
塔萨秋时不时地转头观望,北营依然在竭力地追击着,并且双方的距离似乎正在拉近!
有几位兄弟忽然摔倒,被迅速跟上的北营兵一击致命,倒于血泊。
从姿态上就可以看出有些“青桃”兄弟已经感到了恐惧和动摇,塔萨秋赶忙喊话鼓励:“继续跑,不要慌!”
塔萨秋感到脚上仿佛踏过柔软之物,他开始计算起双方所在的位置与距离。
是时候了。
“青桃们!辛苦了!”宾达尔忽然出现在队伍的前方,一排火把陆续在眼前燃起,“青桃”们大喜过望。
而在他们的后方竟开始有北营兵前仆后继地摔倒在街上,而后街道上忽然蹦出一整条线的大火,彻底拦住了北营兵的退路!
“成功了!他们已经是瓮中之鳖!”宾达尔一阵欣喜,脱口而出。
塔萨秋定睛一看,才发现地面上突然出现的绊索。
正在此时,街道两侧的楼房忽然蹿出漫天的箭矢!尽管北营兵们奋力地用盾牌与兵器抵挡着,却依然有人倒地身亡。
“宾达尔先生,我看这里只是现在北营三分之二的兵力。”塔萨秋试图提醒宾达尔。
“放心,其他的道路我都已经安排好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眼前他们的主力给干掉!”宾达尔回过头来,“是你们上场的时候了!”
高大而强壮的索赫斯握着庞大的锤子走出夜幕,身旁多名强健的“青年军”成员亦一同出现,每个人的脸上都看得出来早已饥渴难耐。
“兄弟们!冲!”
索赫斯首先冲了出去,如同一头半人高的巨形赤豚一般。
而“青年军”与转身就绪的“青桃”紧跟在后,飞扑向狼狈不堪的北营兵。
“北营将士们,丢下武器的,可免一死!”宾达尔洪亮的声音精确地传达至街上每个人的耳畔。
面对着冲杀过来的敌人与宾达尔的招降,北营兵却丝毫不为所动。趴着的、跪着的都用尽吃奶的力气试图在敌人到来前站起身来。
乒乒乓乓的声音在光明大道上回荡着,兵器与兵器不断撞击,陆陆续续有人倒下,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北营的兄弟们,战至最后一刻!绝不向乱党贼子妥协!”
一名身材矮小却壮实的北营兵灵活地挥舞着剑与盾左攻右挡,斩杀数人,双眼通红,纵使身体已见疲惫,仍击退了多名义兵。
望着北营同袍不断倒下并不让他难过绝望,反而令他更为开怀。英勇战死,是每一位军人最荣耀的归宿。
一名卫兵打扮者与他交起了手,每一剑都几近能取他性命,却让他一一挡下。他看见对方的眼神无比坚毅,心中忽然有些触动。
但棋逢对手只会更加激发他的斗志!
他重重地将剑劈落,对方躲闪不及,皮甲被划开一个大口子,又立足不稳,此时正是机会!
锵——
刺耳的响声震耳欲聋,一只巨大的铁锤挡住了他必杀的一刺。
我对得起我的身份,我的盔甲,虽死犹荣。
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背后冰凉的长矛穿透了他的胸腔,他毫不意外。鲜血从口中猛地吐出,又有一剑重重地砍在他的脖子上,赤色的潮水喷涌而出。
他最后的视野中,重新站起的塔萨秋将剑收了回来,感叹着:“若我们不是敌人,我们或许会成为兄弟。”
北营的最后一人终于跪倒,而后轰然落地。
此时的光明大道已经流血遍地,四处皆是腥臭与烧焦的味道。
全歼留守的北营之后,北城门最终也落在的义军的手中,最后的敌人,便都在星花岛上的王宫里头了。
“宾达尔先生,今晚分别有七名贵族试图从水路出逃,全部都被我们截杀!”
宾达尔非常满意,让报告者退下。此时他与“青年军”核心成员均驻扎在江心岛的营帐之内,义军重兵把守着星花双桥的这一端。
安排好义军轮流站岗后,宾达尔便让拼杀了一个昼夜的兄弟们休息去了。此刻他也有些疲倦,油灯的火苗烧得他冒出了些许眼泪。
他的面前铺开了收缴来的西塔维奥王国地图,他所画的朱红色的大圈赫然在上——洛凡东北方的利夏尔城,离洛凡城只有半日快马的路程。义军直到傍晚才开始封锁安宁河的水道,他相信白天必然有人利用水路出逃前去召集援军。幸而经过光明大道一战后,义军已经控制全城,利用洛凡城坚固的城墙应当可以支撑一段时间,但敌人别的援军也会陆续到来,他必须做好相应的准备。
星花王宫与援军的内外呼应是他最为担心的情况,在援军到来前攻破王宫方为上策,但一想到城墙上一脸冷漠的岑马伦与其身旁的黑袍御法师,他就感到阵阵头疼,仿佛“气息”带来的压力现在就在他的身上一般。
四面环水的孤岛,两座桥……攻城器亦没有可能在敌人眼皮底下过桥使用……强攻城墙难度太大……
宾达尔放松身子,四脚朝天地躺倒在了营帐的地面上。
他这一天也太过疲倦了,只是这样躺倒,便似乎就要进入梦乡。迷迷糊糊间,仿佛听见有人进入营帐,朝他说话。
“何必这样愁眉苦脸呢,宾达尔先生?”
第十三章 术士与繁星
你做好觉悟了吗?
雷电在劳彻尔的身后划破深邃的夜空,勾出他的轮廓,而后大殿之内再次回归黑暗。他点点头,他知道对方一定看得见。
“为了真神。”
痛苦乍现于四肢各处,对方绕到劳彻尔的身后,尖锐冰冷的触感抵在背上并逐渐拉伸、弯曲,直至圆形的咒符因着这样的触感深深地铭刻在他的心头。无数的尖叫、低吟、怒吼、呢喃交杂在他的脑中,他唯一能抓住的便是咒符。未来他要用许多年去理解这一真神的启示。
仪式只是成为术士的第一步。
“术士劳彻尔。”劳彻尔正在黑暗森林修习真神赐予的神术,有人向他打来招呼。
当他望清对方的衣着时,不得不向其深深鞠躬。来者身着白袍,领口一圈朴素的红圈与挂在颈上的吊坠表明此人身份至少是高等术士。
“天气可真好啊,”来者望了望晴朗的天空,此时正处炎炎夏日,森林处处鸟语花香,与它的名字似乎不太相称。“总有人误以为,真神与其追随者必身处无边的黑暗与恐怖当中,实际上,这不过是由于信徒们饱受诸王国封建领主的压迫而不得不潜藏起来。”
这一番说辞令劳彻尔有些惊讶,圣教崇尚黑色、氛围阴森已经在教内教外人所共知,而他自己也真切地感受到真神那令人发毛的呢喃、内陆深山圣地都可听见的惊涛拍岸、深夜噩梦带来的诡异预言与难以描述的精神压力……他将这些都视为真神对自己的考验。
而对方却提出了相反的意见。
劳彻尔注意到对方面容仍显年轻,但举手投足之间似乎都诉说着此人经历过大起大落。这让他想起他曾经听闻圣教当中那位青年术士的传说。
“您是……”
对方转过头来向他微笑,“怀泽特。”
劳彻尔愣住了,果然就是他。他是该有多幸运能在这儿碰上已在圣教之中声名显赫的大英雄!
“你的确是幸运的,”怀泽特似乎没在乎他的表情,“能够不远万里来到柯耶廷苏加尔的,都是受到真神庇护之人。”
从这一天起,劳彻尔就已决定死心塌地追随对方。怀泽特亦对其多有照顾,并且指出了真神术士的最佳发展方向:成为既能使用魔法又能贴身战斗的战法师。没有近身攻防能力的魔法师,将不能在这个新的纪元立足。
劳彻尔发现对方不仅在实战当中为圣教立下大功,更是名不虚传的理论家,这惊人的新理论就这样不经意间被他提了出来,而劳彻尔决心成为第一个实践者。
随着劳彻尔的逐渐成长,圣教开始给他指派任务。暗中影响各国的政治局势,将会大大有利于信仰的传播乃至于最终真神的回归。
尽管自己只比怀泽特年轻几岁,劳彻尔却已经将对方视为自己要追赶的榜样,他希望经历一次次的历练后也成为真正的圣教英雄。
这一次,他与三名同伴踏入了西塔维奥王国的土地。
尽管拂琴山脉并不高大,其西麓却有众多丘陵,森林层层叠叠,溪流百转千回,四人经过艰难的探寻才终于来到所谓的“守夜神殿”,这神殿看起来就如同微缩版的玩具模型一般。日薄西山时分,一名祭司从殿内走出迎接他们。
“赫洛姆先生?”
对方笑笑,“我有很多名字,在洛凡,确实大家都叫我赫洛姆。”
难得晴朗的春夜,用过晚餐的劳彻尔与赫洛姆听着溪水与虫子的协奏,仰望着璀璨的星空,你一言我一语地探讨起了关于神的问题。赫洛姆看起来有些老成,似乎已有四十岁了,身子却仍如二十岁的青年一般轻盈,让劳彻尔猜不着他的年龄。
“‘守夜之神’并非虚构出来的伪神。”
“但神术的缺失说明了……”
赫洛姆爽朗地笑了起来,“那不过是因为那些尼契塔鞑子不能理解神明,胡诌出所谓的光明之神,又在洛凡极力打压传统的守夜信仰。但洛凡人民从未背叛他们的神,只是他们把神正确的名字忘却了。”
劳彻尔有些讶异,“那……神的真名为何?”
“在大湖之畔的奥黎城,仍有不少居民虔信着她。”赫洛姆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真正的神,仍伏居于深渊当中。千年以前,她曾每夜逡巡,守护一方。这些都是我们传承并保守了数百年的秘密。”
赫洛姆顿了顿,“时候不早了,明日我将赐予你与三位同伴临时的‘繁星使者’身份,另与三位本地的‘繁星使者’结队。‘反叛者’宾达尔所期盼的春日已至,洛凡城回归正信的日子不远了,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这正是劳彻尔来此的目的——助那位年轻的反叛者一臂之力。按照赫洛姆的说法,没有真神术士与繁星使者的协助,再庞大的起义军都只能成批地死在光明御法的手中。
未曾想这个日子倏忽而至,只消一日时间,宾达尔率领的叛军竟然就已经占领全城——唯一没能拿下的,如赫洛姆所料,正是星花孤岛上坚固的王宫。
七位“繁星使者”早就在白天趁着混乱溜进了城中。起义军则一路势如破竹,甚至全歼留守的北营——传说中城卫军中最为精锐的营队,因而尚未到需要他们出手的时候。当夜,利用潜夜术抵达宾达尔营帐之外,劳彻尔清楚地听见帐内宾达尔的喃喃自语,他知道了对方的心头大患。
他瞥了瞥同行的六人,皆身着光明御法一般的黑袍,但领子处有显眼的黄色条纹,而黑色兜帽与口罩足以遮挡他们的面容。
“何必如此愁眉苦脸呢,宾达尔先生?”他率先走入帐内,躺在地上的宾达尔一个激灵迅速起身摆出准备施法的姿态。
“你是谁?”油灯摇晃的微明火光照不清闯入者的面孔,却让其背影在帐布上显得无比高大。
“应该说,我们是谁。”劳彻尔身旁忽然出现的六个身影令宾达尔大惊,宾达尔却仍然保持着警惕的姿态。“我们与你站在一边,并将助你拿下王宫;若我们是你的敌人,那么,你已经无法再站在这里。”
宾达尔咬着牙,没有回复,大概是在思索着。
“没有时间给你犹豫,宾达尔。若听从我计,凌晨结束之前,你就能占领王宫。”
如今的处境确实不允许宾达尔表达拒绝,他不得不缓缓地点点头。他只是懊恼自己的防备力量太过薄弱,若是偷袭营帐的是光明御法,那他早已经身首异处了。
遵照闯入者的吩咐,宾达尔命人领着他们到北城门,从北营收缴来的云梯被他们轻松地拆卸下来——自然用的是魔法手段。劳彻尔知道,当今嘉连平原各地掌握这种魔法的组织寥寥无几,圣教在魔法的研究上已经逐渐领先于世了。当然,要是没有怀泽特,圣教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有如此大的突破,因此主要的功劳应当归于他的这位指导者、圣教的青年英雄。
七人队伍利用结阵使出了潜夜之术,将运送云梯部件的手推车队送达王宫城门外,竟完全没有王宫守卫察觉到他们的行踪。死士则不走桥梁,而是潜水至双桥北端登陆与他们会合。完美的视角死角,城门上方的守卫察觉不到任何动静。
接下来的一幕足以令死士们叹服:七位神秘人士轻念咒语,云梯部件纷纷升起,不过数息时间竟完全将云梯重组起来!
“这是什么……敌袭!”莫名出现的大架子终于惊动了城门上的守军。有人迅速下楼前往王宫深处汇报。
起义军的死士则迅速攀登云梯,上方的弩箭与投矛竟在靠近之时迅速熔蚀,就像有一层黑色的薄雾保护在他们的周边一样。等守卫们望见已攀登至顶、一跃而下的死士时,皆早已万分惊恐,旋即人头落地。
星花双桥南端,宾达尔与被唤醒的大批起义者遥望着前方的黑暗,他仍然不知道那些闯入者到底有哪些能耐,直至沉重的金属大门发出低沉的声响,眼前那一片黑暗区域内亮起转瞬即逝的火光信号时,宾达尔才知道他们成功了。
“所有人小跑入城!不要呼喊!不要使用火把!”尽管宾达尔压低了声音,但他知道义兵兄弟们都能听见。
云梯并没有挡在门外,想必闯入者们已经再次将它拆卸完成。
一批批起义者穿过夜幕,通过大桥,鱼贯而入,只消一小会儿王宫入口处便聚集了大批义兵!
宾达尔发现王宫比他想象的更为深邃,在外面看无法想象里头的开阔,心中由衷赞叹起建造者的构思巧妙。
“匪徒!竟敢反叛国王、擅闯王宫!你们都将被审判之火烧入炼狱!”
为数不多的王宫守卫冲杀上来,宾达尔知道他们不过是来白白送死,他下令所有人准备战斗!
刀光剑影与擦出的火花轻轻地照亮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刀剑入肉、鲜血迸出的声音时时传来,王宫卫队已经开始后退至更为开阔的前院花园。
“让开,蠢货们!”
卫队迅速撤往两旁,因惯性而向前冲击的起义军迅速被电光与火光所淹没。
光明御法。
闪现的光芒让宾达尔不难看见六人的身影,其中一人必是岑马伦。
“宾达尔先生,”突然出现在宾达尔身旁的劳彻尔差点又把他吓了一跳,“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以你们的血肉之躯莽撞上前,只会不断地沦为灰烬。”
宾达尔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帮助他们到这种地步,但当前的情况诚如这位闯入者所说,让兄弟们上去送死于事无补。他发声应承了,并让起义者们停下在原地戒备。
对方不由分说再次召唤火与电向起义军发起进攻,而乍现的朦胧黑幕将光之雨挡在了起义军的阵前!
“繁星使者?”岑马伦皱起了眉,他知道这会儿问题变得棘手起来。
“使者们!散星阵!”劳彻尔大喊道,其余六人迅速与他集结而后散开成有序的阵形,咒语念动,头顶的空中便迅速出现大量的炽光箭矢,向着光明御法们轰击而去……
砰砰砰砰砰砰……啪啪啪啪……
大片的浅蓝色光芒铺展在光明御法们的身前,而王宫中的多处殿楼外墙亦微微地发出亮光。宾达尔认得出来,这便是辉光之盾,但他想象不到光明御法竟能把辉光之盾铺展得如此巨大。
这便是传说中在墙壁上镶嵌了魔法晶石的星花王宫……劳彻尔下令停止进攻,而后迅速与同伴更换阵型,抵挡住对面马上发起的进攻!
凶猛的火力落在黑色的帷幕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眼看帷幕被密集的电光与火光愈烧愈薄了……
尽管己方魔法师数量多于对方,但对方是主场作战,有四周晶石的支持,远程火力对拼定不是他们的对手!劳彻尔必须做出新的决策。
“辉光之盾是用于阻挡冲击的法术。”他想起与赫洛姆探讨时对方的话。
他张开双手,手上忽然闪出一瞬的火光,同伴们心领神会。三名本地繁星使者迅速散开站位,伸起左手维持名为渊雾笼罩的防御性黑幕,右手则迅速举起,以另一条线路唤出炽光箭矢试图击向光明御法。
“雕虫小技。”一名光明御法说着。辉光之盾再次展开而火电之雨的攻势不减,令三名繁星使者似乎看起来要招架不住了。但光明御法们并未对能够压制住对手而感到欣喜,因为——
另外四名敌人消失了。
“先把他们仨干掉!”岑马伦从后排向前一步,亲自展开了大型的辉光之盾,又命五名光明御法集中火力进攻对面的三人!
电光未再出现,所有火光融合成耀眼的强光。这便是天怒之火,宾达尔从苏玫处听闻过这个光明御法们结阵使出的最强法术。
三名繁星使者身前,薄薄的黑幕被彻底烧穿。而天怒之火如同分成三支的洪水一般迅速淹向他们!
强烈的光暗对比之下,吐出的鲜血宛如黑水。火从三人的胸腔中开始迅速扩散,很快便只剩下三团焚烧之火……
所以……宾达尔绝望地观望着战斗,只恨自己不能提供任何帮助。
是我们输了吗?
第十四章 洛凡的黎明
嚓,嚓嚓!
岑马伦闭上眼,他知道他这一冒险决策必将付出代价。
他所做的是要让对方也增大损失。
一名光明御法吐出大口鲜血,脖子上插着的匕首让他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另外两名光明御法各自受伤倒地,身手最为敏捷的一人竟躲开了敌人的袭击。
劳彻尔与三名沾血的同伴在光暗交替中现出了身形。世界上有许多办法能够阻断潜夜之术,使用血滴在其中最为常见。
随着尖锐的钢铁摩擦声传出,四名术士的手中亮起短剑。
岑马伦亦早已收起辉光之盾,转过身来便直勾勾地面对着其中一名术士。
“镜!”
与对方格斗必死无疑,但岑马伦知道他们并不是毫无机会!
仍然站立的两名光明御法与坐倒在地的两人合力施法,四周殿楼的外墙纷纷亮起,强烈的光团骤然出现两批魔法师的周边。
握着短剑的术士们的再一次袭击因太过刺眼的光芒而失败,眼疾手快的劳彻尔忽然回身念咒,倒在地上的两名光明御法随即便如同被扼住咽喉一般痛苦地挣扎起来。他们不会再有威胁了,就这么死去吧。
但其余三名偷袭失败的术士露出了太过明显的破绽,他们正要甩出“渊雾笼罩”之时,迅雷不及掩耳的电光便出现在了场地中央,麻痹感立即就让三人跪倒在地,只有劳彻尔凭借敏捷的闪避躲过一劫。
怀泽特是对的,不懂近身战斗的魔法师将不能在这个纪元立足。
三名同伴中有一人竟成功放出暗器,毒镖飞速地插进一名光明御法的身上,使后者一同麻痹落地。
没有足够法师的引导,所谓的“镜”魔法便逐渐消失,使得刚刚如同白昼一般的现场重归黑暗。
仍然能够战斗的,便只剩下劳彻尔、一名御法师以及岑马伦。
没有过多的思考,劳彻尔将自己的身躯甩出,猛烈地撞向最靠近自己的光明御法,与对方一同倒地,劳彻尔知道这样的突然撞击能够打断任何法师搭建术式的施法过程。短剑在撞击中亦脱手落地,劳彻尔便马上拔出匕首捅入对方喉咙,血液大量渐起,染湿了他的面罩。
岑马伦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王宫中遍布的晶石之墙再次响应他的号召,第二个小型的“镜”魔法迅速围绕起劳彻尔,马上就能将其包夹致死!
心跳快如鼓点的岑马伦没有时间思考别的事情,没有看见周围的起义军已经开始动作,没有想起王宫城门被攻破,千军万马的起义者不可能由他独自防御。他只知道,纵然己方损失巨大,五名光明御法全部阵亡,但现在,这场以少对多的魔法之战,他就要赢了,他证明了自己作为文臣也丝毫不逊色于任何御法师!
突然的疼痛密集地出现在他的后背上,轻微的麻痹打断了他的思考,“镜”魔法再次消失,匍匐的劳彻尔竟立即如蛙跳一般跃起,扑向了他……
他,岑马伦?歌塞普,帮助了自己的家族彻底掌控了西塔维奥王国;
他自己也登上人臣之位的最高峰;
他通过多年的辛勤修习,成为了王国首屈一指的法师,只是他很少展现自己的法术;
他还有许许多多的政策等待施行,在他的想象中,后世将大肆赞颂他的文治武功,将他称为“大贤者”岑马伦;
刚刚到手的荣华富贵,他还没有享受多久……
天空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东方与西方各自出现了一些亮光。
劳彻尔看着岑马伦倒落在地,而出现在他视野当中的,是不知几时来到不远处的宾达尔,做着有些滑稽的施法手势。他在心中向宾达尔道了谢。
他回过头来,以疲惫之躯再度施展魔法,三名术士的尸体上迅速燃起火光,而后冒起黑烟。任何在执行任务时死亡的真神信徒,其同伴都应做如此处理,劳彻尔铭记于心。他已经见证过多名同伴殉职,心中只是隐隐有些哀伤,但没有太过于悲痛。真神将会善待他们的灵魂,在“注定之日”到来后享受永恒的幸福。
晨曦已经铺展到大地之上,尽管天地间仍然昏暗,劳彻尔看得见宾达尔对他的处理感到有些惊诧。他颤颤巍巍地走近对方,开口说道:
“对星空的仰望将会带领你回归真神的怀抱。”
这是他的告别。他的任务完成了。
宾达尔的视野中,这位闯入者的身影变得模糊而透明,很快便消失不见,却又似乎能感受到他的离开。
黑夜结束了。劳彻尔预感到,多年之后他还会与宾达尔再次见面,这是真神在扭曲朦胧的噩梦当中启示他的预言。届时,他将成为宾达尔最后的“引路人”。
黎明到来了。宾达尔迅速指挥起义军占领星花岛全岛,消灭残存的抵抗势力。
国王已经在富丽堂皇的正殿当中恭候着他的到来,他坐在王座之上,身着华丽紫衣,满身的装饰使得他闪闪发亮,两旁是燃着火的火炬,金色的火炬上是精细的浮雕。方形大殿的天花板开着天井,使得殿内的光线非常充足,空洞中的玻璃又可防止雨水入殿;殿的两侧则摆放了不少鲜花,这些都是侍者定期更换的,这么做能够让他享受着春季的来临。今年没能与汉克兰塔国王伊曼相聚饮酒,使他有些惋惜。
尼亚鲁国王前些天感染了风寒,尽管已经恢复,身子却仍然有些虚弱,他望见穿着粗布麻衣的宾达尔率众走进大殿,微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叠起。
“孩子,你便是宾达尔?你看起来很累了。”
一夜未眠的宾达尔踏入大殿之时已经没有先前的激昂心情,此刻深感疲惫。他只是简单地应着:“是。”
“做国王的,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的虚弱,否则盯着这王座的狼群就会出现。”尼亚鲁呵呵地笑着,“这是我的父王给我的教导,但显然我没有做好,所以你便来到了这里。”
未等宾达尔回应,尼亚鲁便接着说话:“你知道接下来要面对哪些敌人吗?”
“利夏尔公爵高伦达赫,西尔拉克公爵贺扎勒,您的王子佩尔玛,以及汉克兰塔国王伊曼。”宾达尔站立在尼亚鲁前方不远处语气平静地回复着,仿佛此刻正是对方的大臣一般。
尼亚鲁笑得更为开怀,“也难怪你能走到这一步。你得到的情报很充分,目光也非常敏锐,对于一名国王而言这都是非常重要的品质。”
尼亚鲁的身子微微前倾,“但是这些都不是真正的敌人。你与我儿以及公爵们的战争总会有胜利的一方坐上我的这个位置,人类的历史从来都是如此。但是,狼群的背后却有着更为可怕的存在,它们正悄无声息地给这个世界带来噩梦。”
尼亚鲁的话语使宾达尔云里雾里,后者感到有些不快,他不想再听对方的废话了。
“想必您已经很累了。这个王国,就让真正的洛凡人来治理吧。”
“孩子,你还是太心急了。”尼亚鲁站起了身,“从你们进入王宫的第一步起我就知道我的归宿。成王败寇,是世间的法则。我的统治确实就在今日终结。
“但对你而言,这不是结束,这仅仅是个开始。”
第十五章 汉克兰塔
当听到这些骇人听闻的消息时,哈涅赫觉得自己似乎要陷入昏厥:
洛凡爆发了全城叛乱,大量卫军倒戈,北营遭到全歼,光明御法悉数阵亡,叛军在一昼一夜的时间内就彻底攻占洛凡,囚禁了国王与所有的贵族,一位他从未听说的青年庶民领导了洛凡……
眼前的汉卡关城依然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只是北门总算设立了严格的关卡,防止有洛凡叛军派来的间谍潜入。
由于西塔维奥王国与汉克兰塔王国(及其前身科尔索亚王国)数百年的友好关系,位于两国之间关键路口、原本应是军事重地的汉卡关城,彻底失去了对防御设施的维护和兴修,如今不过是一个繁荣的商贸节点。
哈涅赫知道这样疏于防范早晚要出大事,他作为盟国派来的客将,曾多次上谏汉卡的戍主赫迪,建议给汉卡加强防守,对方却毫不客气地嘲笑他是莽夫之见——过多的防御设施与严格的把关只会使得商贸变得不便,甚至是破坏两国友好的一种表示。
赫迪反问他,这是要防汉克兰塔还是防西塔维奥?
哈涅赫不得不哀叹起来。
这大半年来他经历了太多变故,先是几近丧命于刺客之手,为王国消除邪兽大患之后又意外地遭到贬谪,来到汉卡竟然只能充当一名治安官,再也得不到任何人的尊敬!
唯一的慰藉,是前些天佩尔玛王子过境时竟专门拜访了他,让他知道原来西塔维奥还有人记得他,记得这位为王国兢兢业业立下汗马功劳的老将。
他也很高兴见到了随从王子的温舍夫。但是,得知半个北营被抽调为王子的护卫军之后又隐隐有些担忧,如今的身份却又让他不好说出口。
果不其然,只剩一半的北营,他最为骄傲的北营,竟在洛凡被贼子们歼灭了!
这简直是西塔维奥王国的奇耻大辱。
“哈涅赫!”突然的呼叫使得哈涅赫发现自己已经发了很久的呆,果然还是老了吗……
他转头一看,原来是戍主赫迪走向了他。
“将军,有何吩咐?”他毕恭毕敬地向对方弯腰行礼,尽管心里有千万个不乐意。
“伊曼陛下与贵国的佩尔玛王子殿下联合下旨,召你进京。”赫迪手中握着一份卷轴,交给了他,他马上单膝下跪接过。
大概,锦颂城也已经获悉洛凡的变故了。莫不是王子希望由他来带领军队回国剿匪?
忽然想起在欣特慕尔营地接到的意外旨令,他马上将自己油然而生的期待从心头抹去,只是简单地收拾行装,骑上快马,东行而去。
汉克兰塔幅员辽阔,骑马从汉卡前往锦颂城都需要三四天路程。
不得不说,南嘉连平原的确是沃野千里,建国于此的汉克兰塔尽管失去了前身科尔索亚王国的一半领土,却仍然富得流油。路途上所见,皆是一片繁荣景象,田野青葱,屋舍俨然,农夫们都勤勤恳恳地劳作着。而祆火的熄灭也仿佛未对这里造成任何影响。
十七年前,他曾率领南征军攻打至锦颂城,如今的国王伊曼?汉克兰塔在城内亲自杀敌呼应,帮助汉克兰塔与西塔维奥联军最终攻破了锦颂城。这一战役成为了“鸢尾花战争”的重大转折——与汉克兰塔家族争夺王位的卡莱塔家族从此失去优势,并最终被汉克兰塔家族彻底击败。
再次来到这宏伟繁华的城市时,经过数日奔波的他不由自主地怀念起年轻时的自己,南征北战,意气风发。
而今无论是自己还是西塔维奥王国,却要面临着国破家亡的重大危机!
城门卫兵检阅了他递来的卷轴,交还给他,放他进城,此后他也以同样的流程顺利地进入王宫。
锦颂城王宫内繁花似锦,树木茂盛,各色花朵与草叶争奇斗艳,如此欣欣向荣的景象本应令人心旷神怡,哈涅赫却完全没有心情去欣赏。
连等候侍官回应的时候他都焦急万分。
只有当他进入议事殿之时,焦虑感才得以消除一些。
长桌的尽头坐着伊曼,如今的汉克兰塔国王,三十多岁的模样,略微有些发福,似乎已经没有青年时的那种锐气。
坐在国王侧边的是佩尔玛王子,殿内的阴影正好罩在他半张青涩的脸庞上。
看见哈涅赫进殿,他那原本充满阴霾的神情变得晴朗起来,甚至冲哈涅赫微笑。
两侧还有多位汉克兰塔大臣,哈涅赫并不认得。
伊曼见到哈涅赫,起了身,用洛凡语向他问好。其余人等见国王起身亦都起身向他点头致意。
“至尊的陛下,佩尔玛殿下。”哈涅赫亦赶忙行礼,“我可以说瓦舒维语,不必迁就于我。”
伊曼给哈涅赫赐座后,众人开始正式议事。
伊曼首先开口:“我们已经得知洛凡的变故,佩尔玛殿下和我都非常担心尼亚鲁陛下的安危,毕竟尼亚鲁陛下也是我的姑父。国破家亡的结局没有人愿意见到,我和佩尔玛殿下已经做过交流,我就把结论直说了吧:汉克兰塔王国愿意出兵帮助西塔维奥剿灭乱党、拯救国王,以报答当年在鸢尾花战争中出兵帮助汉克兰塔家族的恩情。佩尔玛殿下郑重地向我推荐了你,当年我见过你带兵作战,我充分的信任你的能力。哈涅赫先生,若你不嫌弃,将由你与我国的博拉维因将军共同担任总指挥官,领导这次作战。”
伊曼指了指桌旁的一位金发中年男子,那人留着精致的小胡子,向哈涅赫点点头。
哈涅赫则压抑住心中怒放的喜悦,连忙起身行礼表示自己愿担此重责。
“不过,恕我冒昧,王子殿下带来的护卫军虽然精锐但兵力并不多,不知陛下愿意调遣多少兵力来帮助我们?”
“我们正为商议此事而来,”博拉维因开口道,“陛下直属卫军共有一万二千人,分别位于锦颂城、莱文、罗莱尼三地,而从陛下直属领地上征召民兵则最多可以组建五万大军。”
听罢,哈涅赫默默坐下,若有所思。
“如果要求缪莎亲王、卡利波公爵、弥月公爵、舍莱尔伯爵以及双德洛斯伯爵出兵,则总计可以组建二十万大军,这是我国能够拿得出来的最大兵力。”伊曼接着说道,“不过,你也知道……戍守国土需要兵力,征召民兵也是要以暂停部分经济生产与商贸为代价的。所以我希望能够根据叛军的实力来决定出征的兵力。”
“但是我们在洛凡的情报线被掐断了,”另一侧的大臣突然开口,“过去由于两国友好,只需通过外交手段即可做到情报互通,因此……”
见情报总管不太好意思说出口,伊曼便将话茬接过:“我们确实也在洛凡安插了少数‘眼睛’,但自叛乱以来似乎都失去了联系。”
哈涅赫缄默不语。
根据这些信息,他相信亲身经历过残酷的鸢尾花战争的伊曼国王也明白,尼亚鲁陛下定是救不回来了。
而今召他过来与佩尔玛殿下一同商议出征剿匪事宜,也不过是给佩尔玛王子做做样子,暂且安抚王子焦躁不安的心,真要出兵,怕是还得有个一年半载的备战过程。
若是形势继续恶化,西塔维奥陷入更为不利的境地,那么数百年的牢固友谊都有可能瞬间化为乌有。
但他们还有能做的事——能够扰乱人心的信函总比大军来得快。哈涅赫忽然开口道:“征召多少兵力的问题我们可以再作仔细商议。而现在,我们无论如何都应当先向叛军发出声讨!”
第二封言辞激烈的声讨信,便来到了洛凡王国新的外交与情报总管苏玫的手中。她大概了解内容后,马上通过星花双桥进入王宫。
如今旧王陨落,新王诞生,新生的洛凡王国百废待兴,原先担当各部大臣与官员的贵族悉数锒铛入狱,因而建立新国家的工作变得非常繁重——万事万物都得从头开始。
苏玫也换上了干净整洁的新服装,按照宾达尔的要求并不华丽,但足以让人认得出来其官员身份。
王宫的大门敞开着,守卫大门的青桃卫兵向她敬礼示意。
通过王宫前部的几座建筑后,她便来到了宽敞的王宫前院花园,宾达尔此刻并未在文书殿当中办公,而是与新的青桃军统帅塔萨秋来到此处谈话。
“宾达尔陛下!”苏玫向宾达尔呼唤过去。
宾达尔也穿上了官员的服装,使他显得衣冠楚楚,像模像样的。
他拒绝在平日穿上尊贵华丽的国王之袍,说那会拉开与人民的距离,与鞑子老爷们无异。
苏玫却知道其实是因为宾达尔不习惯穿那种繁琐的衣服。
“……噢,是你。”宾达尔抬起头望见苏玫。
直到如今他仍然没有习惯“陛下”的称呼。
攻占王宫后,“青年军”成员就认为应当尽早完成登基仪式以稳定民心,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宾达尔知道大家的心思:“青年军”成员担心若是拖延下去,起义的成果有可能落入其他派别的手中,因此一直在领导着起义的他们可不能让大权旁落。
就这样,几天之前,他们便在江心岛广场举行了简单的仪式:“青年军”全体成员、以塔萨秋为代表的“青桃连”、以赫洛姆为代表的祆火宗公开向他宣誓效忠,希望他顺应民心登上王位,领导洛凡人民抗击即将到来的敌人!
当时,穿着那雍容华贵的国王之袍的宾达尔勉为其难地接受了他们的效忠,而后高举光明权杖,宣称这洛凡王国归于洛凡人之手证明了守夜之神的庇护,这亦是命运的垂青。而他将会带给洛凡人全新的生活。
读罢汉克兰塔发来的声讨信,他只是大笑起来。
苏玫则向塔萨秋简要地介绍了信函的内容,塔萨秋才知道原来利夏尔公爵之后又有势力发来声讨。
“陛下……”了解情况后,塔萨秋对宾达尔的反应感到不解,“利夏尔城相比洛凡确实要小不少,击败利夏尔公爵大概并非难事。然而汉克兰塔要是真的向我们宣战,那我们要面对的,可是嘉连平原最富最强的第一大国……”
宾达尔并不是不知道汉克兰塔的实力,但他当下最关心的不是外敌,而是内患。
通过苏玫建立的城内情报网络,宾达尔知道登基之后,许多起义者并看不起他,并且在酒馆、广场、市集的交谈当中表达了担忧:宾达尔当上国王是否真的能让洛凡人的生活过得更好?
宾达尔只是将前国王和前贵族都关押起来而不处决,从王宫和贵族宅院中搜刮出来的大量财富被锁进国库而不是拿出来瓜分,已经使得不少激进分子感到不悦。
若是更多的不满累积起来,爆发针对宾达尔的新起义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在这种时候,试图帮助西塔维奥王室复辟的外敌正是宾达尔需要的——洛凡人民更不愿意被尼契塔鞑子统治。
宾达尔举起两根手指,令塔萨秋更加疑惑了。
“最快也得两年之后,我们才需要去面对汉克兰塔的进攻。”
宾达尔望向苏玫,示意由她来进行解释。
“其实是这样的,塔萨秋将军。我和陛下对汉克兰塔各方面情报做了充分研究,其中的重点是十二年前才结束的鸢尾花战争。这场科尔索亚王国各家公爵、伯爵争夺王位的残酷战争充分说明了一点:稳固而深深扎根的封建制度会彻底分散一个国家的力量,若要将这些力量聚集起来,必然少不了长期的交涉与拉扯。汉克兰塔家族的最终取胜少不了卡利波公爵和舍莱尔伯爵的全力支持,因而即使是国王也不敢贸然要求他们出兵,所以其备战的过程将会相当漫长。”
塔萨秋觉得自己好像懂了。原本他只是以为所谓的封建制度就是贵族老爷压迫平民的制度,至于国王、公爵、伯爵之间的关系什么的,则从来没有了解过。
“相信我的决断吧,塔萨秋将军。”宾达尔拍了拍塔萨秋的肩,“我们当下要重视的是利夏尔公爵。他们已经发出声讨,又在领地内做了紧急征召。据‘眼睛’传达回来的情报,我相信性格暴躁急切的高伦达赫公爵不出数日就会对我们宣战。尽管利夏尔城远不如洛凡城繁华,但经过征召的大军仍然不可小觑。”
塔萨秋点了点头。凭借着在“青桃连”当中的领导地位,如今他平步青云当上统帅,又受宾达尔指派合并“青桃连”与愿意受聘入伍的平民新建“青桃军”并亲自练兵,军事攻防之事他责无旁贷。
为了防御利夏尔公爵的进攻,著名的“海格罗尼战术”再度被启用,大量的路障、哨塔与陷阱开始在两地的必经之路上搭设布置起来。
新的国王宾达尔带着父亲亲自巡查这些防御设施的建设,使得被征用的工人们大受鼓舞,不出数日,所有设施便悉数建设完成。
没过多久,又一封信函来到苏玫的手中。
这一次是利夏尔公爵发来的檄文:
受封于西塔维奥王国的利夏尔公爵高伦达赫,向妄图篡夺王位的乱党头目宾达尔正式宣战!
宾达尔亲赴前线,来到视野极为开阔的高地哨楼上观望。
开赴洛凡的军伍有约一千人的公爵亲军、一千人的各路伯爵的亲军以及数千稀稀拉拉、毫无战意的征召农民军,可能其中还夹杂着一些雇佣兵。
他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但是他可能笑得太早了。
当他看清行伍最前端的数人时,心中蓦然一凉。
一位端庄妩媚的女子骑着马,与公爵模样的人并行着。
她身着嘉连平原通行的深红色法师袍,眉宇之间竟有不少英气。
她的面容,似乎与宾达尔自己有些相像……
“姐姐?!”
第十六章 风舞者
宾达尔彻底地愣住了。
洛凡的雨季刚刚过去,最近的天气往往是晴空万里。纵未入夏,现在的骄阳却火热了起来,宾达尔的额边已经渗出了一些汗滴。
西嘉连平原有着大片的台地,因海拔不高而仍然被地理学家称为平原,但西嘉连褶皱广布、起起伏伏,大面积的平坦之地寥寥无几。宾达尔从书册和地图中了解这一点,因此,如何为洛凡布置防守他早已心中有数。
尽管他自己看不清楚,但他知道大批的青桃战士早已埋伏在道路的四周,皆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命令。
此刻洛凡的新国王却心乱如麻,他完全没有去思考自己该怎么做。
就这样他让敌军又行进了大段距离,直至他自己所在的哨塔都暴露在敌方的视野当中!
那个女人向他投来惊鸿一瞥,如同一支强力而精准的箭矢,射穿了他的双眼!
他这才猛然惊醒过来,他正在与那位红袍法师四目相对,那个他曾经最喜欢的亲人,他的姐姐,优琪拉。
当他认真地望向这个敌人,发现她的神情中并未有多少敌意,她只是夸张地动着嘴唇,仿佛是想用唇语在向他传达着什么。
不,那确实就是唇语:
“真的是你,宾达尔?”
他赶紧摇摇头,感到有些眩晕,这一定是天气突然变得太热的缘故。若是再在这待下去,怕是敌军将会往这里冲击,甚至使用法术和箭矢向他攻来!
“陛下!敌军已经离我们很近了,再不走就太危险了!”他的随从侍卫也提醒着他。“我们准备的伏击还要使用吗?”
“当然!”他斩钉截铁地说,“挥旗!”
侍卫连忙将红旗拾起,在哨塔上挥舞起来。
敌军当中,公爵模样的人也察觉到这边的异样,但从脸色来看似乎有些疑惑;倒是那些伯爵穿扮者反应了过来,马上命令亲军戒备。
冲天的呼喊声瞬间在起伏的草甸上爆发出来,大批的军士忽然出现在公爵大军的四周。
“有人袭击!准备战斗!”高伦达赫眯着原本就不大的眼睛高喊道,亲军与雇佣兵迅速摆好战斗姿态,亲卫队拍马散开将公爵层层包围起来。但是后方那几千名农民征召兵却慌了神。
宾达尔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是他自己的失误,愣神半天的他错过了出击的最好时机,让敌军又行进了大段距离甚至观察到他的所在,伏击战术的效果将被大大削弱。
抡起大锤的索赫斯率先冲锋,像滚落的巨石一般从坡地上跃入相对低洼的大道上,开始与敌人近身厮杀起来,左挥右舞,很快就造成敌方多人伤亡。
但是,伏击军的兵力还是太少了……
由于从利夏尔到洛凡有分叉线路,本就分散了伏击的兵力。而宾达尔也必须考虑防御可能从汉卡来的偷袭以及需要威慑不服自己的起义者,所以需要在洛凡城中留下主力。他原本期待的是伏军在最有利的地形中攻其不备,使征召兵溃不成军,公爵大军士气涣散甚至败退,伏击的战术意义就能达到。若能完美地执行计划,伏兵的数量原是足够的。
索赫斯愈战愈勇,但敌人源源不断地向他冲杀而来,他完全无法实现自己的目标——砍掉公爵高伦达赫的狗头。良久的白刃战过后双方竟依然势均力敌。
大量看得见与看不见的路障使得逃亡的征召兵被伏军轻易斩杀,这是当下洛凡一方最大的优势。同袍不断倒下又使得公爵大军的士气开始走向低迷,军中的一些法师水平不高,根本无法像光明御法那样凭一己之力扭转战局……宾达尔甚至觉得这次伏军真的能直接以少胜多?
一阵旋风呼啸而来,外围的气流甚至刮到了宾达尔所在之地。红袍法师竟挥动着衣裳飞舞而起,很快落在战场当中的一个高坡之上。交战的双方都或多或少地关注起了她的动作。
她优雅地旋转起来,长发飘然,芒星一般的狂风骤然兴起于她跃动着的脚尖。一支死亡之舞很快就将伏军的包围圈冲击得七零八落,而公爵大军竟没受多大的影响。
“是风舞者!”已经完全不想战斗的征召兵不禁喊起,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集中起来攻击薄弱处!”一位伯爵迅速抓住机会,亲军各自组队汇集,共同击向伏军。
胜负已分。
“撤!”不知来自何方的喊声传至现场每个人的耳边,公爵大军似乎受到影响,每个人的动作都顿了一顿,而伏军马上反应过来,转身奔跑。
“那是敌人的命令!我们快追!”高伦达赫高举着剑给全军下令。
没跑多远,竟纷纷有公爵的兵士摔倒落地。他们只能趴在地上甚至陷阱中看着敌人一溜烟地撤离,最终离开了己方的视野当中。
发现四周遍布陷阱后,高伦达赫赶紧下令大军停下重整。
停止“舞蹈”的优琪拉向哨塔望去,上方早已没了人影。悠悠落下的夕阳照耀着她精致的脸庞,血色的大地、晚霞与她的衣袍融成一景。若不是在战场,所有男人的目光都将被这容貌非凡的女子吸引过去。
实际上宾达尔也并未走远。岗哨侦察系统起到了作用,使他轻易地掌握到了对方的动向。由于担心陷阱,公爵只是寻觅了一片战场周边的地方扎下了营,而并未再走远,大概是已经决定翌日再向洛凡行军。
宾达尔让参与野战的青桃军在安全的距离外亦扎下营寨。数日之内准备好的防御措施还有一半没有用上,他相信敌人的行军将会步步为营。
尽管如此,他的心却一直纷扰不安,在深夜休憩时怎么也没法入梦。他翻来覆去,最终还是起了身,走向营外。两位侍从见了连忙跟来。而后三人走过草坡与溪流,愈走愈远。
南八号哨塔。
宾达尔已经在心中把地图整个记了下来。晴朗的夜空遍布繁星,宛如守夜之神注视着大地。宾达尔让侍从在下方守备,而自己登上了哨塔。幽暗的西嘉连平原静谧而辽阔,白日里青葱的拂琴山脉在遥远的那端无言地卧躺着。
白天他觉得骄阳**无比,此时却是天阶夜色凉如水,他抱了抱双臂,而后拉了拉他所身着的官服。其实这些动作也没什么用,他感觉空气依然还是凉嗖嗖的。
一阵忽然飘来的东北风让他转过头来,风很快就停了,他看见不远不近的一个高坡上,站着一个苗条的人影。
难道……这就是撤回来的伏军所说的那位风舞者?
也就是,他的姐姐。
尽管宾达尔身边没有任何火与光,但此夜星光太过灿烂,因而对方也注意到了他。而在宾达尔再望过去的时候,对面那个人影竟然又不见了?!
错觉?
他转头寻找对方的时候,又看见了那个身影踏风而来。动作轻盈而优雅,四肢的摆动相当协调。佳人踏着星光照耀下的风之流跳着舞,这本该是极为浪漫而异想天开的事情。
下方的两名侍卫也由衷地赞叹起“好美”。
宾达尔有些无奈。他可没有忘记,如今姐姐已经是他的敌人!
眼前的景像正是敌人飞快地靠近自己!再不作反应的话,洛凡的新王就要一命呜呼!
辉光之盾,对辉光盾……术式……来不及了……
宾达尔不得不退后至哨塔边缘准备跳到下方。娇丽的面容、飘逸的长发与曼妙的身姿却忽然绕到了他的眼前。
她扑了上来,将宾达尔按倒,两张脸靠得有些近。他屏住了呼吸,却被对方的微喘与发丝儿挠得有些痒了。
凭借这一夜的微光,他可以感受到她的神情,那并不是怀有敌意的人应有的表情——她仿佛只是安下了悬着的心,眉头微蹙,而后樱桃小嘴略略嘟起。即使是在昏暗当中,他也知道对方甚至比苏玫还要娟丽美艳。
这就是他姐姐的容颜,她也曾经在小范围内以“洛凡第一美人”而闻名——那时她还只有十六岁。
“陛下!”两位侍卫意识到大事不妙,试图马上登上哨塔。
优琪拉听见呼喊,咧嘴浅笑,将宾达尔拉了起来,紧握着他的手不放,而后从哨塔边缘纵身跃下……
哈?宾达尔感到自己就要马上坠落而亡,他已经预见到满地的鲜血和他扭曲的姿态了……
“呃,你都这么重了。”
宾达尔睁开眼,他的手臂被拉扯得快要断掉,而脚边则是呼啸而过的猛风。他一望着下方就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坠落,不得不把视线转向前方。
这便是飞翔的感觉吗?
“痛痛痛痛痛……”手臂感觉快要坚持不住了。
略在上方的优琪拉扭过头来,“再忍会儿。”
这一奇妙又痛苦,难以言喻的过程很快结束,优琪拉望见一条黑色的水流,便将风停掉,两人再次瞬间掉落……
宾达尔的心简直要蹦上星空!
急促的旋风稳稳当当地在地平线上接下两人,宾达尔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么没用的弟弟,到底是怎么当上国王的?”优琪拉整理了下衣袍,歪着头望向宾达尔。
“你……”喘得差不多了,宾达尔才得以开口,“会杀了我吗?”
“现在吗?”优琪拉在他面前蹲了下来,饶有兴致地望着他。“确实是个好主意呢!公爵看见你的人头会高兴疯的。”
宾达尔在刚刚已经好几次踏上了死亡的边儿,现在优琪拉的话语已经无法让他内心再起波澜。
“哎。其实我也不想跟你做敌人。当我听到你的名字的时候我还怀疑是公爵他们搞错了。”优琪拉自顾自地说起话来。“我那个呆萌呆萌的,整天吊儿郎当、什么都做不好的弟弟,怎么可能篡夺了洛凡的王位?”
她的声音慢慢地弱了下来,“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
“我们可以不做敌人,姐姐。”宾达尔镇定下来,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握住了优琪拉的纤细双手。“回来我这边吧,洛凡人已经彻底推翻了尼契塔人的统治,我不知道利夏尔公爵还是什么伯爵是如何逼迫你的,或是抓住了你的什么把柄,但只要你回到洛凡,我一定就会保护你,姐姐。这是国王的承诺。”
感到又好笑又好气的优琪拉蹙着眉笑了起来。“没想到被你先开口策反了。不过……”
优琪拉的神情立即变得严肃起来:“我忠于公爵高伦达赫。我会亲手消灭他的敌人。”
她脱开宾达尔的手,站了起来,转过身去,漫天的星光照耀着她,描摹着优美的背影,在宾达尔的眼中,她仿佛一位守夜女神一样圣洁而美丽,但她的话语让他的内心很是难受。
“有御法师认为我的魔法力量不亚于光明御法。所以,高伦达赫公爵攻破洛凡城只是时间问题。我不想你受到伤害,宾达尔,你躲起来吧,远离洛凡。等公爵给我的任务完成了,我会来找你,保护你。”
宾达尔听着,也站起身,苦笑起来。
“真正的君王,从不会背弃他的人民。”
优琪拉转过身来,略略低头,连星光也照不清她的正脸。刚刚还对着他笑的姐姐,现在却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但宾达尔可以感受到她在有意地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所以,你一定要与我为敌吗?那我不会再手软了。”
优琪拉依然没有抬头,只是此时,她的手边出现了一道看得见的微型旋风。
第十七章 优琪拉的噩梦
“优琪拉……”
她睁开双眼,看见那张阳光帅气的脸庞,短发干净利落,双眼炯炯有神。
大概是夏末时节余热未散,对方的额边沾着少许汗水。
“优琪拉,你爱我吗?”
他的声音真好听,他的笑容如同甜美的清泉一般淌进自己的心扉。
优琪拉用力地点点头。
对方伸出手,柔和地抚摸着她顺直的长发。
为了他,她愿意付出一生。
优琪拉很早就因容貌过于出众而得到众多追求。
她并不是看不起出身贫寒的男孩们,毕竟自己的家庭也不过如此——在尼契塔人的统治之下,又哪有洛凡人能够发家致富?
只是,那些男孩不仅又邋遢又不修边幅,还完全不懂得爱护女孩子。
他们追求自己,不过是想占有自己,不过是贪她的美貌罢了。
作为家中的长女,她很早就承担起了许许多多的责任,父母就是这样要求她的。
小她几岁的弟弟通常也是由她照顾,她甚至会在弟弟受到欺负时勇敢地站出来保护他。
但是又有谁来保护她自己呢?
她并不奢望会有贵族公子看上她,让她嫁入豪门一跃成为贵妇,她只希望会有一个干净阳光的男孩站在她的身前为她遮风挡雨,在家中又能体谅她、适当地照顾她,此生便无遗憾。
也许是智慧之主回应了她的祈祷,十五岁的那年,她遇上了他,名为菲瑟伦的男孩。
菲瑟伦出自商人之家,家境相对殷实,又常常与父亲在王国各处走南闯北,甚至去波什凯王国和汉克兰塔王国带回不少实用而又有利可图的玩意儿。
洛凡城主要的商会都被贵族把持着,所以私人行商其实不过是车夫罢了——菲瑟伦是这样子自嘲的。
“诶?是这样吗?”优琪拉略略侧头,露出好奇的眼神。
望着优琪拉略略绯红的小脸,菲瑟伦只觉得自己沦陷了。
漫山遍野的鲜花祝贺着他,新鲜柔和的春雨为他响起嘀嘀哒哒的爱情小夜曲。
优琪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有趣的男孩。
他会给她讲他游历四方的经历,给她讲道听途说的好玩的传闻,给她把玩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他说,波什凯王国的原住民信仰的神,在几百年前原来也是夜空之神,但他们把她唤作巡夜女神,会不会跟洛凡人信仰的守夜之神是一对呢?优琪拉不可置信地扑哧一笑,这是什么奇怪的脑洞。
他说,在祆火旁边的烈涯城内,有一些“人”看起来尤其与众不同,他们皮肤偏红棕色,一头红发向上“炸”起,脖子上有着火状的胎记——嗯大概是胎记吧。最为神奇的是,这些“人”不怕火烧,并且还有传闻说他们个个长寿。
他说,能够铸成刀剑的除了铜铁以外,还有一种特殊的物质叫“爔银”,传说爔银打造的器物既无比坚韧,又削铁如泥,因而极其珍贵。可惜的是,爔银打造的兵器已经全部失传,没有人知道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这种神奇的东西……
优琪拉只惋惜春日过于短暂,为了谋生,作为“车夫”的菲瑟伦不得不再次跟随家人上路了。
他们依依不舍地紧攥着双手,泪水止不住地从她眼眶中泛出、流落,梨花带雨。
他放开一只手,伸出来将她的泪抹掉。
“我会回来的,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不是吗?”他微笑着,如同智慧之主守护的星空那般灿烂。
她轻轻点头,仍带着哭腔:“你一定要回来。一定……”
他没有违背承诺。他回来了,但在与她短暂地相聚后,又离开了她。
秋去春来,聚少离多,她不愿意再受纠心相思的折磨了,到了秋天,她要跟他说,她想嫁给他。
她愿意跟随他走南闯北,她愿意为他洗衣做饭,她愿意将一生都托付给他。
夏天的末尾,他回来了,优琪拉激动得几乎浑身颤抖。
他说他一进入洛凡城,第一件事便是来找她。
他问道,“你爱我吗?”
优琪拉用力地点头。
她知道他终于要将她娶走了,她在心中期待起与菲瑟伦度过浪漫的一生,直至两人白头,依偎在星空之下,回忆着这一生走过的路、听过的故事。
但所有的故事,都不会比得上他们之间的爱情那般浪漫,她坚信。
菲瑟伦的表情却似乎有些尴尬,欲言又止。
大概,求婚对于男孩子而言,确实是需要勇气的吧。
他却是这么说:“我遇到麻烦了……”
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眸黯淡了下来。
优琪拉的心中阵阵辛酸,她知道他在外头受到欺负了,她必须保护他!
在优琪拉追问之下,她才知道菲瑟伦的父亲突然失踪,有贵族找上了他要求还债。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一家竟然欠了那么多钱!
“贱种,还不起钱?!……看你也是个有头脑的好苗子,不如来我这儿给我打工吧,嘿嘿嘿嘿……”跪倒在地的菲瑟伦,没有看清对方的嘴脸,奸诈的笑声却极其清晰……
菲瑟伦跟优琪拉说,他只是商人,完全不懂得打理家务,只怕是去到老爷家中只会被不断挑刺,使他的债永远无法还清,那他这一辈子都将会搭进去。
“我替你去。”优琪拉似乎对做好家务活充满信心。
菲瑟伦抬起头,望见了优琪拉坚定无比的眼神。
如海浪一般汹涌的愧疚感冲击得他难以站稳,他在心里说着千千万万遍的对不起。
这是一单生意,一单他必须与贵族老爷做的生意。
对方早已听闻所谓的“洛凡第一美人”,只要将她得到,菲瑟伦家所有的债,都将一笔勾销。
“成功的商人,不能被感情蒙蔽双眼。”父亲这样教导他,菲瑟伦也终于理解了这句话……
当优琪拉说出自己的决定后,她的父亲勃然大怒,年少的宾达尔吓得躲在了母亲的怀中。
优琪拉不会退让,她必须为菲瑟伦排忧解难!
父亲最终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如果她一定要这么做,那么他只能当作从来没有过她这个女儿。
最终,告别的时候,父亲没有在场。
优琪拉弯下腰,面对着还没长高的宾达尔,跟他说自己不在的时候,他要自己保护好自己,再长大一些更要保护好爸爸妈妈。姐姐只是离开一段时间,她一定会回来的。
“不要走,姐姐……”宾达尔呼喊着,母亲默默将他抱住,让他在自己这儿放声地哭泣。
优琪拉不敢回头,她怕一回头,自己便会失去离去的勇气。
她坚信着自己只要勤勤恳恳地干几年,还清了菲瑟伦的债,她就能与家人团聚,菲瑟伦也终将会来迎娶她。
她要为自己拼下这完美的结局。
进入胡尔萨伯爵的宅院之后,她怀抱着的美好希冀,在数日之内就彻底转变成了出离愤怒。
从胡尔萨伯爵戏谑的语气当中,她才终于醒悟到,是她最深爱的男孩,出卖了她。
自己竟然傻到主动冲进猎人布置好的陷阱当中!
看着她气得发抖的模样,胡尔萨伯爵却觉得更加有趣了……
暗无天日的生活如同山洪,如同海啸,如同铺天盖地的山林大火,她心中所有美好荡然无存。
如今,无论是自己的躯体,还是自己的尊严,竟轻易地被人无数次玩弄,无数次蹂躏。
最终,连愤怒的情绪,都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熄灭。
胡尔萨伯爵却觉得这样的她变得索然无味,只是安排她去做下人的工作了。
她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她还要活下去,充斥世界的无边黑暗当中,还有一个小小的角落留着一丝光明。
那是她的家,她曾发誓会在还清菲瑟伦的债之后回到这个家,她答应了宾达尔她一定会回去。
即使如今她已经知道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她也不能放弃这最后的承诺。
但这最后的一点亮光,也还是被踩碎了。
她见到了父亲,他指挥着工匠建造着房屋,向着贵族老爷们点头哈腰。
她望见了自己的希望,她希望父亲能够将她带回家里,一家重新团聚。
父亲的确看见了她,却只是一瞬,他就将视线移开,就像……
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优琪拉这个人一样。
他真的,真的,不再把她当女儿了。他兑现了自己的话。
她仿佛一个向着高山朝圣的信徒,曾无比地坚信着神明定会拯救自己,她必须虔诚而坚强,却在远远地看到山峰的时候遭遇了忽如其来的大雪崩,无路可逃。
背后是不断追逼的痛苦,面前是只剩一丝光亮的希望在一瞬间变成无边无际的绝望。
她跪倒在地,心已经被风雪完全冰封起来,她任凭这天崩地裂的雪崩掩埋自己。
她彻底崩溃了。
她试图了结自己,她把自己有着美丽弧线的下巴交给了长长的粗布条,她在心中向着所有人告了别,包括她痛恨着的菲瑟伦与父亲。
她再度恢复意识之时,心中已经无尽悲凉。
发现她上吊的下人们及时救下了她。
为什么?!难道我连死亡的权利都没有吗?!
正好在胡尔萨伯爵家作客的博斯默尔伯爵与主人皆闻讯赶来。
博斯默尔伯爵望着这奄奄一息的美丽女人竟怦然心动。
在随后的谈话当中,胡尔萨伯爵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反正他对这糟女人已经没有兴趣,便做了这顺水人情。
就这样,优琪拉被带到了利夏尔城不远处的庄园里头。
同样的事情再次上演,她却已经完全没有所谓了。
她任凭新的主人摆弄,甚至有时候主人的大儿子与二儿子也会来偷偷地来玩弄她,发泄着年轻男性的**。
对于她而言,她的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平日里,她也照常吃饭睡觉,但所有人看着她的样子,都像是在看行尸走肉一样。
曾有人试图与她搭话,却发现她毫无反应。
渐渐地,在这个新的地方她再次孑然一身,但是她没所谓,她没感觉,她已经触碰不到所谓的悲伤,所谓的愤怒,所谓的绝望。
只有伯爵的三儿子对她有兴趣。
这位年少的公子爷常常来找这奇怪的漂亮姐姐,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也不在乎她有没有反应,简直把她当作树洞一般。
长此以往,她才渐渐了解到,原来是三公子被两位哥哥排斥因而感到孤独,下人们都对他毕恭毕敬让他觉得很没意思,只有看起来同样孤僻的优琪拉,才是他能够倾诉的对象。
他说父亲逼着自己练习剑术,学习历史,修习魔法,但自己样样都做不好,感到很是痛苦。
他给她讲所谓的“魔法测试”,就是做着相应的手势,联想着特定的东西,像海潮,像江河,像流动的空气,也就是,风。
此时,几乎从不开口的优琪拉,手掌上方忽然出现了转瞬即逝的火苗。
第十八章 优琪拉的美梦
“你一定孤独很久了。”
眼前的男人打量过优琪拉,随后将目光停留在她黯淡无光的双眸。
高伦达赫公爵的双眼小小的,耳朵却很大,使得他的面孔显得有些滑稽。
他的打扮十分干净整洁,但优琪拉知道这都不过是贵族男性的表象而已。
然而他的眼神,却跟自己以往见到过的男人都有着天壤之别。
那眼神是温柔,是理解,是想要拯救的渴望,甚至似乎在讲述着“我也是。”
她并不清楚这个男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从博斯默尔伯爵处买走她后,专门在府院当中迎接她的到来,邀她用餐,请下人服侍她入浴,又安排了专门的卧室。
就好像她不是一个被交易的婢女,而是一名前来作客的贵族小姐。
她没有放松警惕,也许到了夜里,公爵就会闯进房内,兽性大发。
她没有找东西堵门,她觉得自己无需做任何不必要的抵抗。
当她望见柔和的月光透过窗纱抚进房内,她发现自己原来还会害怕,会疑惑,会惴惴不安。
这个可恶的男人,他是怎么让自己早已死寂的内心又重新有了感觉?
他不将自己当作泄欲的工具,那将她买走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翌日早晨也无人打扰,优琪拉才发现自己醒来之时已是晌午,也不知自己昨夜是辗转了多长时间。
有侍女见她醒了,连忙前来帮她更换鲜艳的衣装,又请厨师带来了午餐。
优琪拉倒是毫不客气。几任主人都从未在饮食方面亏待过她,毕竟他们需要的是丰腴的亮丽躯壳而不是粗糙干瘪的劳动妇女。
在宽敞明亮的客厅再次见到公爵之时,对方侧边不远处还坐了一位中年女性,身着红袍。
公爵见优琪拉衣着齐整,礼节端庄,很是高兴。
美中不足的,便只是她紧闭的双唇与毫无变化的冷淡神情。
“优琪拉,这位是我手下的红袍法师娜达女士,从今天起将由她来指导你学习魔法。”
娜达起了身向优琪拉微笑,而高伦达赫眯起本就不大的双眼,似乎对自己的安排感到很满意。
优琪拉并不推脱。
很快娜达女士就发现,这位年轻的姑娘虽然容颜美丽,却沉默寡言,了无生趣。
所幸自己灌输给她的知识她都有认真听着,命她完成的动作和计算她也都能完美地执行。
只消半年的时间,她就已经达到了自己当年用三年时间才做到的程度。
优琪拉在最初颇不习惯这里的生活,再没有人玩弄她、欺负她,反而在这大庭院中养尊处优,每日要做的便只是花些时间跟着娜达阿姨学习。
她从来没有看见过高伦达赫的家人,高伦达赫也常常不在家中,有下人说公爵要管理领地、打理商务、检视亲军的训练、走访各家贵族,繁忙得很呐。
下人们似乎对此感到很高兴,优琪拉很快就明白了原因:当高伦达赫留在家中的时候,常常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对下人大肆训斥。
他确实是一名脾气暴躁之人,有时候他甚至会在面对红袍法师和一些男爵的时候火冒三丈。
只有在面对优琪拉的时候,他总是微笑着,总是以温柔的语气向她说话。
优琪拉感到非常不解,他到底将自己视为什么人呢?情人?妹妹?女儿?好像他们之间的年纪也没差得那么多……
或者,她想多了,公爵想要的真的只是一名法师罢了?
娜达女士忽然在一天找到了高伦达赫,她向公爵行礼致歉,“优琪拉是一名天才,尽管她自己可能对此还没有体会。我认为,我已经没有资格再继续指导她了。”
公爵瞠大了双眼,很快又松开眉头,开怀地笑了起来。
他同意了娜达的请辞。
他请优琪拉来到客厅,而后亲自为她披上了一件特殊的礼物:鲜红的法师袍,质地柔软,上色均匀。
高伦达赫又取来一份新的契约,请她站到桌旁,给她讲道:
“我正式聘用你为我的红袍法师,优琪拉。从今以后,我只是你的老板,而你不再是任何人的奴隶。”
他注意到,优琪拉的身子竟然轻微地抖动着,她的双唇依然紧闭,眼眶当中已经盈满了晶莹的水珠。
她仍试图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高伦达赫忽然感到有些触动,便起了身,抱住了她。
“我想要的可不只是冰冷的魔法工具,优琪拉,我希望你会像其他的女孩儿那样,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感受,自己的烦恼,自己的悲欢……”
泪水很快浸湿了他的肩。
高伦达赫推掉了近期的所有安排,与优琪拉都换上廉价的素色服装,带着优琪拉去到利夏尔城的市集当中,让她去体会在热闹繁华当中生活的感觉。
他给她买来她觉得非常昂贵的珠宝与饰品,并且声称这是她的“礼物”。
优琪拉愣了半晌,她抚摸起这些闪闪发光的宝物,紧闭的双唇轻轻打开,又轻轻地颤抖着:“谢谢你,大人。”
终于听见了她主动开口说话,高伦达赫相当惊喜。
他望着她微微扭曲的表情,语气轻柔地跟她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看见你的笑容。”
优琪拉努力地止着泪,稍稍低头,嘴角向上扬起,眼角还带着点点泪光,令她的笑容成为了带着露珠的郁金香。
纵使处于闹市当中,高伦达赫依然觉得这一刻的世界美不胜收——这是一幅他会珍藏一生的无价画作。
高伦达赫听从了娜达的建议,决心为优琪拉寻找一位更加优秀的魔法导师。
为此他亲赴所谓的“北方联盟”,去到哈罗菲亚公国的凌风城,找到了自己曾高薪聘请的导师莫克伦塔。
那时,尚年轻的高伦达赫仍然痴迷于魔法,却在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着实缺乏天赋,导师与他便遗憾地结束了教学。
当高伦达赫带着莫克伦塔出现在优琪拉的面前时,她可以确切地感觉到那种看不见的“风”猛烈地旋绕着这位北方来的外国法师。她可以感觉到比娜达老师更为强烈的压迫感。
对方却慈祥一笑,“真是美丽乖巧的女孩。”
优琪拉回以浅浅的一笑,倾国倾城。
相比于前一位老师,这位叔叔对她的要求更为严格。
得知她还不识字,莫克论塔不辞劳苦地增加了识字课程——他说一位法师若不能从书中汲取营养,那一定难成大器;他给她描述各种各样高深的原理与复杂的术式部件;带着她做细致的源能感知与引导训练;令她学会用算术与几何对法术进行更为精准的计算……
“你会跳舞吗?”莫克伦塔唐突问道。
“唔?”优琪拉似乎难以理解这个问题,“以前……跳过一点点。”
她发现,她的记忆当中有了大段的模糊,那是她不愿回忆起的“黑暗时代”。
在那时,前两任主人为了让她更为“有趣”,逼迫她跳起性感挑逗的舞蹈……
导师让她现场表演,她不情不愿地照做了。
莫克伦塔看着这些搔首弄姿的动作哭笑不得。
“也许你对跳舞有着什么误解……”
在莫克伦塔的要求下,高伦达赫二话不说,请了另一位“老师”来到了公爵府邸,并短暂地为优琪拉教授“优雅大方的舞蹈”。
优琪拉这才发现,原来跳舞会是如此美好的事情。
当她在公爵面前献舞完毕时,高伦达赫不禁站起来为她鼓掌。
喜悦之情在她心中油然而生,而她此时笑靥如花。
莫克伦塔让她在舞蹈当中加入操纵气流的法术,她才终于明白了导师的用心。
她来到开阔的庭院当中挥动身体,术式不断地跟随着自身的动作调整变化,直至最终与她的一整套舞蹈动作融为一体,阵阵或强或弱的旋风便在她的身旁生起,吹拂着庭院的花草、树木与廊柱……
“风舞者……”
莫克伦塔呆呆地欣赏着优琪拉的舞蹈直至出神,口中蓦地冒出这样一个词。
“风舞者优琪拉,”莫克伦塔将她唤来,“你将是整个嘉连平原,不,整个世界上最为独一无二的魔法师。”
“莫克伦塔先生……”优琪拉感到相当疑惑,“我怎么觉得,我现在我水平还很低下,配不上您这么夸张的称赞。”
莫克伦塔笑着摇摇头,“其实我很早就发现你对空气的流动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而你的身姿非常轻盈柔软,所以我一直都在想若是以你自身为施法工具,让术式随着你的动作不断舞动,能够形成怎样的效果。
“如今,我见证了奇迹……身为法师,我已经死而无憾了。”
优琪拉马上跪倒,神色慌张,“老师您是在开玩笑吧……”
莫克伦塔笑得愈加开怀,他望着面前的绝世佳人,心中的不舍满溢而出。
他没有敢告诉她,自己的家乡遇到了重大的危机,被称为“雪民”的北地民族再次从北方草原南侵,嘉连平原最北端的凌风城自然首当其冲。
他必须回去保家卫国。
与优琪拉相处了数年时间,他几乎已经将她视为自己的大侄女一般。
莫说是他,世间所有的男子都会不自觉地怜爱这样一个完美的女人……
“是因为祆火熄灭后,极北地区越来越冷了吗?”公爵问着。
大量的油灯令府邸的客厅亮堂犹如白昼。夜已过半,府邸内的大多数人都已入睡,因而此刻安宁静谧。
高伦达赫知道雪民原先居住在雪寂高原,近一两百年不断南迁,与北方草原上的民族产生了诸多矛盾;而祆火熄灭后,他们中的多个部族更是举族南侵,嘉连平原北方的多个国家不堪其扰。
更令人难受的是,他们部族中的所谓“冰巫”掌握着强大的魔法,相传那是冰雪之神赐予他们的神术。
莫克伦塔点了点头。
“‘北方联盟’当中的绝大多数成员都不愿出兵相助,只有盟主菲斯塔大公给出了积极的回应。”
他哀叹道,“虽然听闻还有一些成员还没回应,但我们其实早就知道这个‘联盟’已经名存实亡了……所以我身为哈罗菲亚公国的一份子,我必须回去保护父老乡亲。”
“老师……”美丽的女法师忽然出现在门口,令两位男子措手不及。
“您是要离开我了吗?”
莫克伦塔望去,优琪拉的眼眶已经溢出热泪。
她瞪大了双眼,殷切地望着自己。
他叹了口气,原想趁着深夜不辞而别,他最受不住的,便是女人的眼泪了。
“优琪拉,你已经可以出师了。以后你可以不再依赖于我,而是自己去探索魔法的无限可能。尤其是纵风法术有多种多样的应用等着你去发掘。”
优琪拉用力地点着头。
她想开口去挽留,但她已经知道了莫克伦塔必须离去的理由,她开不了口。
对方上前两步,给了她最后的拥抱。
“风舞者的名号,未来必将传遍整个嘉连平原。你定能成长为不亚于光明御法的伟**师。”
而优琪拉此时已经泣不成声。
莫克伦塔离开后,优琪拉总觉得颇为寂寥。
公爵没有逼迫她一定要继续练习魔法,令她感激不已。
她决定放空自己,偶尔去市集逛逛,或是跟着公爵到城外的一些庄园走走。
从靠近拂琴山脉的利夏尔城出来,他们可以欣赏到苍翠的山水与散布着的果园与花田。
他们遥望着远近的美景,她甚至会异想天开地想着,“风舞者”有没有可能踏风而起触碰蓝天?
休憩多日,一位名叫诺钦的御法师来到公爵府中作客,他说在洛凡城时听说公爵手下有一名充满天赋的女法师被称为“风舞者”。
这让优琪拉有些惊讶,原来自己真的已经声名远扬了吗?
诺钦倒是笑着摇头,回答说他只是从个别朋友处听来的。
“不过,我倒是很想见识一下风之舞。”
得到公爵点头许可之后,众人来到庭院,优琪拉穿上红袍,站到中央,高举衣袂,双手随即摆动,身姿亦开始了流畅如风的动作。
诺钦感到微风拂面,已然有些讶异。
随着优琪拉旋转跳跃幅度加大,狂风忽地生起,花叶纷飞,窗门不断地乒乓拍击,庭中的树木竟有枝桠断裂,优琪拉不得不中止动作。
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原来自己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魔法还有着无限的可能。她的心中铭记着导师的话语。
旁观者怔了半天,目瞪口呆地轻轻摇头。
诺钦毕恭毕敬地向优琪拉行礼,弱弱地说着,“优琪拉小姐,不知你是否有意向来洛凡担当御法师,为国王效力?以你的水平,不出几年便能成为光明御法!”
突然的邀约令优琪拉陷入了沉思,她望向公爵,公爵用微笑点头回答了她。
高伦达赫知道在西塔维奥王国当中成为光明御法意味着什么——那是所有的法师都梦寐以求的地位。
而洛凡这个名字更是在优琪拉的心中生起了阵阵旋风。
她的家人还在那里,她的家乡就在那里,多年以前她还答应过宾达尔,自己一定会回去。
她不知道母亲现在过得好不好,她痛恨的父亲是不是还在给老爷们砌墙盖屋还沾沾自喜……
万千的心绪涌上心头,她却选择忍住泪水。
她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她温情脉脉地将眼光投向了冲她微笑的男人。她用一如初次的甜美笑容回报于他。
“诺钦先生,这确实是个令人无法拒绝的邀请。”
她将面庞转向御法师,眼神无比坚定。
“曾经,公爵大人让一名陷入无边黑暗的可怜女子得到了救赎,她的世界渐渐地重新有了色彩。在所有的男人都把她当成工具的时候,只有公爵大人珍视她的才能,为她请来优秀的导师,以至于最终能够成为‘风舞者’。
“在她失去了所有情感,成为了行尸走肉之后,是公爵大人让她重新学会了哭和笑,让她愿意开口说话,让她愿意踮起脚尖跳起舞来。一直以来,这名女子的心里都有着笃定的答案。
“她将永远效忠于高伦达赫公爵。”
第十九章 守护
优琪拉还记得她第一次杀人。
那天她兴高采烈地与公爵一同外出,由于是前去巡视直属领地内的农业生产,两人都穿上了足以说明身份的亮丽衣袍,并且带上了一些随从。
早秋时节,天清气爽,两人望见大片金灿灿的麦田,在阳光的照耀下更为耀眼。农夫们见到公爵走过阡陌,不得不向他行礼,口中念着:“愿光明之神庇祐公爵大人。”
与优琪拉想象的不同,到了收获的季节,农夫们却不太高兴的样子。他们很快又投身到繁忙的农活当中。
忽闻远处有些骚乱,高伦达赫便让随从去查看是怎么回事,自己则继续巡视。走过一片小型果林的时候,优琪拉总觉得似乎有人躲在暗处窃窃私语,感到有些不安。太阳被路过的大片云朵藏匿,此时的空气阴凉了下来。
由于无人前来接待,高伦达赫有些恼怒,“贝吕伯那老东西怎么不在?!”
“来了,大人。”
两个年轻的男声传来,他们的身影旋即出现在公爵与红袍法师的两侧,手中持剑,踱步靠近,看起来正是来取他们性命的。高伦达赫不由分说,彻底暴怒:“匪徒!你们的五脏六腑就等着被拿去喂狗吧!”
边说着公爵边拔出随身的佩剑,而对方也不过是拿着两把劣质长剑。
“先杀这红衣服的婊子!”其中一人喊着冲上前去,公爵挡住了他的进攻,马上要转身去保护优琪拉,却发现另一匪徒已经在靠近她!
一阵猛烈的冲天狂风顷刻间紧密地包围着这名歹徒,他的瞳孔急剧放大,如同被人掐住咽喉一般痛苦地呻吟着,但又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胸腔似乎变得干瘪了一些……
优琪拉额边的汗流落,自己亦微微喘着,但她知道自己成功地控制住了敌人。
“臭婆娘!”面对着公爵的歹徒见状拼杀上去,公爵立刻出剑迎击,竟发现对手剑术高明,自己则渐渐落于下风,歹徒抓住机会,一脚狠狠地踢在公爵的小腿上,公爵痛苦地大叫着蹲下了身。
另一头的狂猛旋风仍未停息,被风裹死的男人已经没有了任何声音和动作,优琪拉停下施法,那男人便径直落地,毫无生气。她马上转过身来,盯着剩下的那名歹徒,对方倒是并不慌张,再加一脚将公爵踢倒在旁,马上又上前两步企图将剑劈向优琪拉……
他却发现,自己竟如窒息了一般,他的口鼻得不到任何空气,四肢迅速失去力气,长剑被风卷上了天。
而他的视野没一会儿便没入黑暗当中。
公爵站起身来,拍拍衣服,冷冷地看着死去的两名匪徒——皆是一副窒息而死的模样,他们身着紧身黑衣,在格斗方面训练有素,绝不是普通的农民,很可能是贵族当中的仇家派来的职业刺客。
优琪拉面带惧色地瘫软了下来,眼看就要昏厥倒地,高伦达赫马上将她扶进怀中,她的脸蛋煞时间变得通红。
“阴谋诡计是人类在生活中必须面对的内容。”
莫克伦塔曾经给优琪拉说过这样的话,让她好好地保护公爵。没有家人的公爵最容易被人盯上:他的头衔与领地,对于不少眼红的贵族而言似乎唾手可得。
只可惜两名死者身上都没有留下任何身份线索,当场死亡的他们也没法被逼供,高伦达赫只好不再追究。但是他知道在这次经历过后他因祸得福——即使不敢相信自己亲手杀了人,内心充溢的彷徨与恐惧都写到了脸上,优琪拉仍然咬着牙面对这一切。当公爵宣布给她加以奖赏之时,她向他单膝下跪,此时的神情已经变得相当坚决。
“我会为大人消灭一切敌人。”
星光璀灿的这一夜,“敌人”就在她的眼前。她却只是故意在手边召唤看得见的旋风,而不是像以往那样让暴风瞬间包围对方。
因为眼前的男孩——尽管他已经是男人的模样了——是她曾经最亲的人,是她以往一直在保护的人。
她答应过他,会回到他的身边。
宾达尔没有引颈受勠,他摆好了防御的姿态,手臂上马上出现一个泛着浅蓝光的魔法盾。他知道无论是类型还是强度,辉光之盾都不可能阻挡姐姐的风魔法。
但强烈的求生意志满载于心,他在心海之中看见了一整座古老而繁华的洛凡城,看见了戴上冠冕的苏玫,看见了无数为他欢呼的洛凡人,他有着要去守护的一切。
风却蓦然停下了。宾达尔甚至以为时间都停止了下来。
风舞者绵绵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果然还是不行吗……优琪拉发现自己浑身酥软,四肢乏力,这是过量施法之后袭来的强烈的疲劳感。
宾达尔收回辉光之盾,蹲下身将优琪拉扶坐起来。“姐姐……你还好吗?”
她微笑着,“靠我这么近,不怕我杀了你吗?还是你以为我已经耗尽力量没法再施展法术了?”
宾达尔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摇了摇头。
“陛下!”他们的后方,两名侍卫似乎追了上来。
优琪拉听见声音,将宾达尔推倒在地,马上起身,唤起新风,咬牙使劲地向前一跃,随即不断地唤出更为强力的暴风托举着自己,形成了她心目中的风之阶梯,而自己跃动起来,一步一步踏着星河远离。
“要是我们在战场上相见,你的生命就将终结,宾达尔……”
宾达尔站起身,目送着姐姐。此时她的动作已不如先前那么流畅自然,看起来颇为吃力。直到姐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当中,他才带着赶来的侍卫回营。
魔法并不是不可击败的。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不少想法。
翌日他决定将野战军撤回城中,严格管控东城门与北城门出入的道路,并且要求东、北两门的卫队在收到敌军进逼的信息后迅速关上大门,彻底进入城防战的状态。宾达尔知道,纵然是飓风也无法摧毁石头城墙。
在江心岛的“三军总署”当中,宾达尔召来王国高层召开紧急作战会议,要求根据风舞者的能力制定新的计划。
“我们这是要用没有魔法的军队去对抗拥有强力魔法的敌人吗?”塔萨秋望着桌上的地图沉思着。
“陛下交给我的工作仍在进行着。”名为缪什塔的民政大臣说道,“但是从零开始培养法师……没有个三五年是不可能派上战场的。由于路途被阻挡着,我们暂时也无法从国外去招募法师。”
宾达尔点点头说,“所以我们这次不考虑使用魔法。从伏击战看来,除了风舞者以外,高伦达赫带来的红袍法师大多能力低下,对我们造成不了多大的威胁,所以……”
“所以只要消灭这个风舞者,我们就能赢,对吧。”苏玫马上明白了宾达尔的心思。
宾达尔闭眼数息,缓缓地点了点头。其他大臣都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只有苏玫察觉到宾达尔的神情不太自然。
很快几个新的方案被提了出来,核心均在于将风舞者斩首。宾达尔没有再说话,只是最后点头认可了大家一致通过的防守反击方案,随后会议解散,各自散去,分别执行计划中的任务。
“宾达尔陛下。原来你也会在这儿……我找你好久没见到你。”苏玫优雅地踏着步进入星花王宫的正殿当中,宾达尔正倚靠着冰凉坚硬的王座,怔怔地望着从天井落入的阳光。
他想着前夜漫天星光照耀下的那个女人,他很想念她。
当年姐姐离开家的时候他还年少,开始的几年他总是盼望着她的回归,年复一年等来的却只有失落。难道真的要像父亲那样将她彻底遗忘吗?宾达尔并不愿意。他相信一定是坏人囚禁了姐姐,不放她走。
“宾达尔?!”苏玫精致的妆容占据了他的视野,她那盘起来的头发颇有贵妇人的味道。
“抱歉,苏玫……”
“从你回来之后你就一直是这样了。”苏玫露出有些担忧的神色。“有什么心事,我想我可以帮你分担。要是国王把所有的烦恼都自己憋着,而不是与臣民一起去解决,那么他是管理不好一个国家的。”
苏玫将纤细的手放在宾达尔搭在扶手的右手上,宾达尔只好细声地说,“风舞者,她是我的姐姐。”
苏玫倒是未感惊讶,她在先前就已经猜出宾达尔与风舞者存在着什么关系。
最终,宾达尔一五一十地将姊弟相见的过程与大体对话告诉了她。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要是索赫斯与我站在了对立面,我肯定也会茶饭不思,不会比你做得更好。”苏玫蹲在宾达尔身前,依然握着对方的手。
“但是,既然无论求和还是说降都不可能,那我还是会把我现在要守护的一切放在首位。”
苏玫抬起头来望着宾达尔,“去活捉她吧。我也希望你们能团圆。”
宾达尔如梦初醒。他决定要继续改进斩首计划,尽管活捉要比击毙困难得多,他也希望能尽最大的努力去尝试。
他发现,他眼前的女人已经渐渐成长为一个拥有智慧的王国重臣。她也一定会成为最好的王后……
辽阔的西嘉连平原上,一支有百人规模的骑兵队潇洒地驰骋着,穿过田野,越过山坡,树林、河流与沼泽都很快飞向脑后。
为首的一人头发有些发白,一圈络腮胡使他显得有些凶悍,而他脸上皱纹已经十分丰富。他最爱的做的事却是如同少年一样勇敢地飞奔。
“高伦达赫也真是的,竟然这么着急就跟宾达尔那毛头小子宣战!”
他背后的西尔拉克城已经非常遥远。那是他领地的首府,西塔维奥王国的第二大城——如果洛凡城已经不算了的话,那就是第一大了,他就是这么跟贵族们开了玩笑,其他人似乎都很是不解,还念念有词地批评说贺扎勒公爵还是这么不着边际、没心没肺。真是肤浅迂腐的一群人。
只有他的大儿子跟着他一同大笑。“父亲,你就放心吧!有我打理西尔拉克,等到洛凡的叛乱被平息了,我们这儿也依然是第一大城!”
实在太有自己的风范了!这才是尼契塔男儿应有的作风!尽管在马背上颠簸着,贺扎勒也禁不住再次大笑起来。
“公爵快看!那里有一座哨塔!”
“哼,看我的。”贺扎勒从背后将弓箭取下,迅速拉满弦并瞄准哨塔上惊慌的小子,只听噌的一声,那小子便应声倒地。
“哈哈哈哈哈哈!宾达尔想抓住我的动向,门儿都没有!”
身边的人纷纷大声地称赞起贺扎勒,让他听了更为开怀。随后队伍再次飞驰起来。
尽管从西尔拉克到洛凡路途遥远,但只要骑上嘉连平原最骏的快马,花费在路上的时间便可缩短三分之二。听闻高伦达赫已经向宾达尔宣战并向洛凡进军,他着实是按捺不住,守护西塔维奥王国这种事怎么能少了最为威风的西尔拉克公爵!他力排众议,马上就带着自己亲自建立的轻骑兵队伍向南飞奔。
他知道,没有他,高伦达赫输定了;但有了他的参与,宾达尔那群叛党就等着跪地求饶吧!
他摸了摸自己衣服中的口袋,还好,写着檄文的卷轴还在。
第二十章 洛凡攻城战
高伦达赫终于见到了他并不陌生的洛凡城。
眼前,洛凡的东大门紧紧闭着,城墙上的卫军皆剑拔弩张。高伦达赫望了望自己带来的兵力,已经比出发之时少了不少——尽管宾达尔撤走了野战军,但陷阱、路障以及神出鬼没的长弓兵队伍又干掉了自己带来的不少废物!
要是再拖下去,这群粗鄙的农民就将毫无价值地死光。尽管原本就是想让他们来充当炮灰,但他们还是有最后的用处。
他高举精致的长剑,向前一挥,“攻城!”
一瞬间冲天的叫喊声响彻战场,数千名征召兵汹涌地扑向洛凡城。及至他们进入射程之内,如瀑布一般的漫天箭雨使得近半数攻城者倒下。
攻城锤的搬运者死了,马上有附近的攻城者补上,经过多次换手之后终于抵达了城门之前,未等给城门撞个两下,上方即有落石与滚油掉落,攻城者痛苦撕吼着满地打滚,攻城锤就那样停在了城门之前。
两边的城墙上,幸存的攻城者纷纷将爬梯搭在墙上,如同蚂蚁一般成列地攀爬着。守军见状,便将角度不好的爬梯用力推翻,推不翻的,马上将烧熟的滚油泼下,便又听见痛苦的叫喊声在下方此起彼伏……
“大人,我可以将他们吹上城墙。”优琪拉见高伦达赫十分紧张,便开口提议。
“要在哪里施法?”
“三十步内。”
高伦达赫听罢,没有过多思索便摇了摇头。“在那个距离,你会暴露在箭矢之下,太危险了。”
就在此时,部分攻城兵已经爬上了城墙,终于开始与守军短兵相接。然而没过多久城墙上便再无站起来的进攻者。
高伦达赫捶胸顿足,下令让吹令兵吹响收兵号角。城墙内似乎响起了守军的欢呼声。
萨巴达赫伯爵擦着汗向高伦达赫提议“围而不攻”,认为不能再无意义地折损兵力了,而应该将城里的人活活饿死!
高伦达赫沉默半晌,“就依你计。”
公爵大军开始分散开来,但高伦达赫发现洛凡城着实比利夏尔城要庞大不少,分至四个方向后,每一侧的兵力便都被削薄了。
他担心的事情果然就在当晚发生。
还未在西门扎好营寨的攻城军兵力最少,天色已经昏黑之时,西城门竟突然开门,大批骑兵鱼贯而出……
说是大批,其实是昏暗之中也没人知道到底有多少的量,利夏尔一方大惊失色,纷纷慌逃。
鲁卡尼姆伯爵率兵前来抵挡之时,洛凡军竟然又忽然卷起尘土,迅速躲进城中。
少数莽撞的利夏尔骑兵也跟着进了城,而后再无音讯。
“你们真的能围住洛凡吗?”一个年轻的男声忽然传至利夏尔军中,顿时西线攻城军人心惶惶,寨中议论纷纷,鲁卡尼姆不得不强令手下安定下来。
当晚,攻城者均草木皆兵,不敢安心休憩。
“气死我了!”位于东线的高伦达赫得知消息,气急败坏地对着空气拳打脚踢。“给西、南两线增派兵力!”
手下领命后,他马上再问另一名传令兵,“路障清完了吗!”
有些颤抖的小兵点点头,“亚姆达哈男爵说明日早晨就能清理完成。”
高伦达赫这才消一点气,“等投石机和云梯来了,宾达尔就等着给我下跪吧!”
见洛凡城再无动静,高伦达赫直至深夜才令全军休息,只留个别卫兵站岗。
天还未亮之时,却又有人传来报告,高伦达赫觉得自己头疼不已。
“公爵大人!北线遭到袭击!萨巴达赫伯爵那边损失惨重!据报是宾达尔亲自率领骑兵出城骚扰!”
“我干他娘的!”匆匆起身的高伦达赫踢翻帐内的架子,盔甲兵器散落一地,报告者慌忙地上前拾起。
“命亲军迅速起身集合,听我指挥,增援北线!”
“公爵大人。”一个温柔的女声传来,才令高伦达赫冷静了不少。优琪拉已经穿戴整齐,一身红袍使她在军中也显得颇为端庄。“我跟你去。”
“这太危险了,优琪拉。”高伦达赫将女人搂进怀中。
优琪拉双手搭在公爵的胸脯上,面色冷峻,“可是没有我在,你会更加危险。我是风舞者,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听过优琪拉坚定的请求,高伦达赫只好同意让她跟着自己,随后两人率领半支亲军向北行进。此时朝阳露了头,晨曦弥散,春末夏初的黎明在他们的眼前铺展开来。
当他们抵达现场之时,北线攻城军已经七零八落,他们甚至能看到溃逃的征召兵与雇佣兵,有靠近高伦达赫身边的,被公爵喊着“废物”一剑砍死。
见到救援,萨巴达赫伯爵欣喜不已,双方将亲军汇集,随后便见到了试图逃回城中的洛凡军,有骑兵有步兵,还有一人身着华丽军服和紫色披风,就像怕别人认不得他的身份一样。
那是西塔维奥国王御驾亲征时所穿的军服,那一定就是宾达尔。
“果然是毛躁的小伙子,竟以为可以只身建功!”高伦达赫公爵感到机会就在眼前,马上下令:“追!杀死宾达尔之人加封爵位!得千金!”
顿时亲军当中的骑兵们士气大振,奋勇向前,逐渐拉近与宾达尔之间的距离。由于带着步兵出击,宾达尔队伍行进缓慢,好不容易才赶回北城门外,却见利夏尔军紧追不舍。
见状,北城门竟迅速关上,将宾达尔一行锁在门外!
“公爵,小心箭雨!”有亲兵提醒高伦达赫。
高伦达赫却大笑起来,“要是我们与宾达尔近身搏击,守军难道还敢射杀他们的头头不成?”
他望着一脸惊慌的宾达尔,只是让追击者的阵形稍作调整,而后挥剑进攻!
洛凡军且战切退,而追击者竟突然被纷纷绊倒,大批骑兵滚落在地,甚至还有人掉入深坑。只有踏风而行的优琪拉成功地越过陷阱,眼看离宾达尔越来越近!
“宾达尔,我说过我不会再手软了。”
刚刚还惊慌失措的宾达尔蓦然变脸,微笑起来,“姐姐,欢迎回家。”
四周坑洼的地面旁忽然出现大批弩箭手,优琪拉才知道自己陷入了重围。原来这些沟壑,都是宾达尔故意挖掘的!
天色并未更加明亮,层层的乌云阻挡了太阳。
优琪拉不得不停在了半路,她马上更换术式,高举衣袂,一支死亡之舞即将上演,却听见嗖的一声,她痛苦地大叫起来,摔倒在地。
一支箭矢精准地击中了她的腿,血迅速地漫了出来,她抬起头,望见宾达尔身旁的一名长弓兵放下了弓。
“优琪拉——!”高伦达赫瞪大了那双小眼睛,撕心裂肺地大吼起来,他旋即拍马上前,不顾后方亲兵的呼喊阻拦,纵马越过一道道绊索,终于来到优琪拉的身边。
他用力地将地上的优琪拉拉起,优琪拉忍着疼痛施法,使忽生的旋风将自己托起,而后高伦达赫一举将她拉到马背之上,“抓紧我,优琪拉。”
优琪拉双手紧紧地抱住了高伦达赫的腰。
“高伦达赫大人,初次见面,”宾达尔的声音传来,高伦达赫知道他明明离自己有一段距离,“既然来了,何必着急走呢?至少,请把姐姐留给我。”
“姐姐?”高伦达赫回头瞥了瞥优琪拉,对方双眼泛着泪,轻轻点了点头。
“宾达尔……是我的弟弟。”
高伦达赫马上用劲地甩着头,他不能在这危急的时刻被敌人干扰了心理!何况敌人的长弓手正在那儿虎视眈眈!
正要拍马撤退之时,只听见“高伦达赫交出狗头!”,便有一队洛凡骑兵蓦然从西方冲杀而来。
“这个叫鲁卡尼姆的家伙等着你呢!”洛凡骑兵当中为首的一名壮汉甩落一个仍带着血的人头,高伦达赫几近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不,他必须保护优琪拉,自己不能鲁莽!
他立即纵马跃过战场企图向东北逃去,亲军们见状试图保护公爵,一部分人向西而去,与索赫斯率领的伏击队交起手来,并渐渐占了上风。但北城门处传来开门之声,他们才知道洛凡城中竟然还藏着能用于突击的部队。
此地不宜久留,等到公爵回到安全的区域后,他们就必须马上撤走了!
由于优琪拉精确地施展了风魔法帮助战马飞跃,地上留下的绊索与陷阱已经无法阻止他们。
“陛下……再不下令的话,就会放高伦达赫跑了,这是最难得的机会。”长弓手努奇汉察提醒着宾达尔。
宾达尔抹了抹汗,沉思片刻后开口道,“能射中马么?”
直到如今,他都不希望姐姐受到任何伤害——这也正是刚刚姐姐落入包围圈之后他没有下令让弩箭手们射击的原因。
努奇汉察点点头,立即拉弓、搭箭、瞄准,他甚至将优琪拉唤出的风力纳入计算,“请陛下相信我。”
与洛嘉歃血为盟后,努奇汉察就数年如一日地练习箭术,他曾多次在南郊的秘密基地当中赢得阵阵掌声——铁匠兄弟们不辞劳苦地为他打造箭矢,他也总算拥有了对得起组织的战斗技能。
长弓满弦,一声霹雳,箭行百步,径直朝着踏风的战马飞跃而去。
第二十一章 郁金香的凋零
“大人,郁金香就要开了,我们今年还会去赏花吗?”
高伦达赫点点头。
每一年的春天,高伦达赫和优琪拉都会去到利夏尔南郊花田去赏花。他们都喜爱郁金香,高伦达赫为此专门开辟了一片土地栽种。
他说,她就像郁金香那样美艳大方,艳而不妖,清丽缤纷,任何人见着都会感到赏心悦目。
优琪拉笑笑,两颊绯红。
她忽然转身,微微抬头,那双清艳的唇贴在了公爵的唇上。
她还是第一次主动这么做。在前两任主人那儿,她只觉得这样的行为令人作呕。
高伦达赫感到惊讶,又很快享受起了花田与佳人的芬芳。
“抱歉,大人……我和你……我失态了,对不起。”结束之后,优琪拉好像很不好意思。公爵竟也有些羞涩,他将她一把抱住。这一年的春天太温暖了,他们的心火热了起来。
她不敢从公爵那儿苛求什么,只要她能够一心侍奉他、保护他,她这一生便已满足了。
要是还有什么想要做到的事情,那便是乘风扶摇,踏上蓝天。这是她作为风舞者的梦想。莫克伦塔老师说过,风魔法还有着许许多多的应用等待她去挖掘。
为此她开始来到野外练习,大片鲜艳多姿的郁金香向着她微笑。她一次次地跃起,却一次次地摔倒,以至于最后全身都伤痕累累。
高伦达赫了解她的追求,却也不希望她受伤。他能做的,便是请专人打造了护具,送给了她。他还记得优琪拉收到这份礼物时笑中带泪,他愿意为了看见她的笑容为她付出更多。
待到秋风起,西风不断地吹来,有些平民在野外放起了风筝——他们大概认为触碰天空是他们最为自由的时候。优琪拉呆呆地望着傍晚粉红色的天,感觉到自己领悟了一些什么。
她再次唤起风,继续一次又一次的跳跃,她张开四肢,缝在红袍上的大片衣袂亦随之展开。她终于在空中停留了一小会儿才摔倒在地!
这个感觉太过于美妙,乃至于她很快忘记了跌倒的疼痛。她一次次地跳跃起来,仿佛空气中有着能让她踩踏的阶梯,而恰到好处的暴风托举着她不让她落下……就是呼吸上很是难受。
“你练习了多少次了?”高伦达赫仍是深感心疼。
“数不清了……可能,有几千次?”侍女给优琪拉擦伤之处涂着药,令她不自觉呻吟起来。
高伦达赫让侍女站到一边,自己来到优琪拉的身边,给她上药。优琪拉只是略略惊讶地说了声“大人”,而后便将疼痛都忍了下来。
待到冬天过去,她才再次来到野外练习——冬日里她只能在公爵府邸的庭院当中练着,总感觉施展不开。高伦达赫开玩笑说她会遇上“优琪拉”,她的名字在洛凡语中意为“春雪”,高伦达赫很是喜欢。
这一天没有下雨,天阴阴的,有些凉快。她深呼吸一口气,随后唤出强风,一跃而起,不断跃升,精准的术式使得自己的呼吸不会被狂风打断,她觉得自己几乎能触及云朵,那一定是软绵绵的,可能随手一抓还会喷出雨水来呢。
她向下望去,原来自己已经来到了这么高的地方,离起跳之地也已经有了大段距离。下方的花田皆含苞待放,想必今年的郁金香一定会无比烂漫。
忽然有些眩晕,向下观望使得她一下子找不准自己的空间感,术式随之混乱,暴风戛然而止,而她失去了托举之力,旋即飞快掉落……
唯一幸运的是,落地之前她在地上唤出了旋风稍稍拦住了自己,但她仍是因着重击而昏死了过去。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一只罕见的白皮羚牛出现在了远方。它四处嗅着,循香而来,很快发现了地上躺卧着的女人。
这种异变的动物被称为邪兽,没有理智,极为狂暴,体内蕴含着它自身都无法使用的魔力——高伦达赫小时候就学到过这些知识。
他与随从们分散寻找着优琪拉,漫山遍野地叫喊着她的名字,终于在花田之外看见了她的身影,以及离她不远的邪兽。
“糟了!”高伦达赫迅速狂奔向前,同时拔出长剑,拦在了白皮羚牛的前方!
那头畜生丝毫没有被吓退,它哞叫着向高伦达赫冲来,公爵不得不马上移开,避免羚牛踏过优琪拉。
羚牛冲击失败,感到非常恼火,马上转头再次向高伦达赫冲去!
高伦达赫算准时间,就在羚牛即将撞上自己的时候再次跃开,回身便将长剑重重劈向它的背部!
嘡——
羚牛的背上只留下了浅浅的凹痕,而公爵的长剑却被甩到了一旁。
这下完了。
公爵自认为不可能徒手与邪兽搏斗。
被旧日之神污染的动物可不只是失去心性,还会由于魔力的灌入而大幅增强它的体质。
在古代,先贤们就知道想要消灭邪兽需要使用魔法,但如今他又该怎么办?
轻风拂过公爵的脸庞,他看见清醒过来的优琪拉颤颤巍巍地将自己扶起。
“危险!”他大喊着。
天色越来越昏暗,在这样阴天的情况下,到了夜晚他们将会很难看清邪兽的动作。
转过身的羚牛依然愤怒地哞叫着,向公爵发出最后的冲击!公爵躲闪不及,以手挡之,胳膊迅速麻木,右小臂与手掌冒出鲜血……
只见狂风拔地而起,羚牛被风控制住了脚步。
“快……去拿剑,大人。”优琪拉用虚弱的声音说着。
高伦达赫连忙张望,咬着牙前去捡回了剑。
怒吼着的羚牛在旋风当中莽撞地不断转身,却找不到任何突破口,高伦达赫左手持剑试图向羚牛的后脖子处捅去。
一阵激昂的风给长剑加上千钧之力,使剑轻易地贯穿了邪兽坚硬无比的皮肤。
邪兽这才彻底断气,一阵莫名的黑气被旋风席卷出来,它倒落在地。
“大人,你再一次拯救了我……”优琪拉跑过两步扑向高伦达赫,抱住了他。
“我亏欠你太多了。只有我的生命,才能够偿还……”
优琪拉从回忆当中回过神来,她知道战马终于得以落地,她知道他们能成功逃脱了。
她依然紧紧地抱着高伦达赫的腰,微笑着。
她却蓦然感受到背部被彻底撕裂,撕心裂肺的疼痛令她大叫。那枝破风而来的箭矢,就径直地插入了她的背,鲜血马上染湿同色的法师袍。
“优琪拉?!”高伦达赫心一凉。
优琪拉的双手失去了力量,脱离了他的腰部,随后很快从马背上掉落,摔到了地上。
“优琪拉!”高伦达赫立即掉转马头,却只见另一枝箭飞速地朝着自己而来!
啪……
沉闷的声音传来,一名骑士的身影在高伦达赫眼前飞过。
这名骑士的盾挡住了那枝致命的箭。
他迅速掉头,见高伦达赫还发着愣,竟伸出手拉起高伦达赫的缰绳,战马被拉扯着嘶叫着,高伦达赫迅速反应过来控制着战马,他们便即刻向北逃窜而去。
“高伦达赫!你是找死吗!”贺扎勒大声地训斥着依然愣神的利夏尔公爵。
“是你……贺扎勒。”
高伦达赫见百名骑兵从北方向南冲击,回头望去,洛凡北城门中竟也冒出了海量的兵力。
“别担心,小子们心中有数,打不过就会跑!”
高伦达赫深深地呼了两口气,随后大喊起来:“撤兵!往北走!”
两位公爵的亲军且战且退,最终所有幸存的骑兵脱离了洛凡军的攻击范围,得以扬长而去。
做出最后的命令后,高伦达赫已经心如死灰。几乎从不落泪的他,挥洒下了眼眶中冒出的潮水。
利夏尔的郁金香应当开得正好。早春的时候,他就跟优琪拉说好了今年也要去赏花,优琪拉露出笑脸说“好”。
他那时还不知道,他最心爱的那朵郁金香却要迎来突然的凋零。
得到北门战斗的消息之后,正在东门处的塔萨秋迅速指挥青桃军打开城门,倾巢而出,围城的利夏尔军失去领导,抵挡不住,不消半日时间悉数战死或投降。
苏玫在东门外见到了投降的博卡纳伯爵,马上召来塔萨秋商议,做出进军利夏尔的决定。
此时利夏尔领地已经彻底空虚了,按照宾达尔制定的计划,洛凡王国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扩充领土,并得到与其他国家接壤的机会!
局势分明大好,苏玫却感到莫名揪心。给出指令之后,她望向了北方。
“大……人?是你吗?……宾达尔?”优琪拉努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人扶起,她望见已经哭成泪人的弟弟,不禁笑了起来,嘴角却要很用力才能扬起。
“姐姐……你知道我等你……等了多少年吗?前几天终于见到你……我还以为能够……”呜咽着的宾达尔被泪水呛得难以开口。
“对不起……”优琪拉试图伸出手,缓缓地抚摸着宾达尔的脸庞。
“你穿上这套衣服之后……倒是真的像个国王了。”
宾达尔猛摇着头。
“你已经能保护自己了……你,还能保护洛凡的人民。”
青年男子的泪水接连不断地滴落,优琪拉轻轻帮他擦拭,她的力气却不允许她再维持抬手的姿势,便慢慢放下了手。猛吐一口血后,她知道,她再也看不见今年的郁金香了。
她只希望,那片花田在未来的每一年都灿烂依然。
“不要杀高伦达赫……这是姐姐唯一一次向你请求。”
宾达尔点点头,依然啜泣着。
当优琪拉的双目渐渐闭合,只留下一张恬静优美的脸庞,她的眼角滑落了最后一滴泪,一如花瓣上的露珠一般清澈纯净。
宾达尔的哭喊声震彻天地,使他几近昏厥过去。
她还会回来吗?年少时的宾达尔千万次地想着这个问题,也许还得再过几年,他才会得到能聊以慰藉的答案。
第二十二章 光明颂之终章
宽敞的内殿当中点燃了数百盏灯,墙壁上镶嵌着大量可以反射光线的宝石与金属,使得光明神庙内明亮犹如天国。不熟悉者进入庙中,定会因着这种迷幻感而跪倒在光明之神的面前,衷心皈依。
神庙的大门与多个侧门均紧紧闭着,庙内有上百位宗教人士汇聚其中,众人的眉头也如大门一样紧锁,每一位皆愁容满面。
不久前宾达尔的起义震动了整个洛凡城,大量的平民被裹挟其中,尼契塔统治者悉数遭到囚禁,仅余的特权者教士阶级又怎能独善其身?
“我召集诸位前来,不是让你们来发愁的!”身着尊贵黄袍的主教弘嘉诺在讲坛上敲击桌子。“我们应当怎样表态,诸位大人请给我讨论出一个结论!”
顿时神庙之中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并隐隐约约有了些争执语气。
“各位大人!”身着白袍的牧师忽然站了起身。弘嘉诺望去,那正是东区神庙的进阶教士赫洛姆。
见有人企图发表意见,弘嘉诺赶紧挥手让大家安静下来。
赫洛姆清了清嗓子后说道:“现在,我们一百二十八位光明之神的‘传达者’汇聚于此,可谓历史重大时刻,因为我们要决定的是祆火宗何去何从的严肃问题!”
在场的教士们都附和、点头。
“承载着光明之神正道的,正是在座的每一位!”赫洛姆手掌向上挥了起来,“我的第一个结论非常简单——保全光明牧师是我们当下的首要任务。我赫洛姆,既是一位光明牧师,也是当下统治洛凡城的‘青年军’的成员,宾达尔的同志!我将会竭力保证大家的安全!因此,请诸位大人跟随我一同向宾达尔效忠。”
一时哗然,震惊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叛徒!”
“要我们跟乱党效忠?”
“他自己就是乱党一员!”
“你的脑子是被旧日之神污染了吗?!”
弘嘉诺望向骂得最激烈的一人,竟是与赫洛姆共事的教士特雷尔。他没有料到一开场就迎来这样的猛料,汗水渗出额头。尽管赫洛姆所指出的结论令人震撼不已,却并不是毫无道理,一时主教的内心纠结起来。
“我认为赫洛姆大人说得对。”一名牧师站了起来。
“保存有生力量才是文明传承之道!”又有一人起身支持赫洛姆。
“当下控制着洛凡的确实是宾达尔,要是我们反对他,岂不是要任人宰割!”更多的人起身,使得会场的激烈氛围渐渐平息。
赫洛姆望了望起身支持自己的人,他们都向自己使出不易察觉的小眼神,他也向这几位一直暗中坚持守夜信仰的伟大使者微微点头。
“现在,我们有了第一个方案!”弘嘉诺拍击桌子,“按照传统,我们应当投……”
“等等!要我向贼子效忠,不如让我去死!”一名咬牙切齿的牧师大喊道。
“光明之神不会认可反贼!向宾达尔效忠就是叛教!”另一人亦高声叫喊起来,引来更大规模的争论。
会场之内再次炸开了锅,两派人士互相谴责,大喊大叫,几乎要扭打在一起,全然忘却了教士应有的儒雅。弘嘉诺甚至觉得自己根本听不清任何人讲话了。
乓!乓!乓!他拿来主教权杖用力地拍击数下。大家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三位副主教!你们的意见!”
身着橙色衣袍的三位教士坐在前排,一人首先起身开口:“我不会向宾达尔效忠,但也不反对他的统治,只要祆火宗能够延续下去,政教分离,相安无事即可!我的诉求就是宗教活动继续进行!”
“普拉维契大人,你这是在和稀泥吧!?”有牧师对这样的言论感到非常不满。
弘嘉诺不得不再次挥手让大家安静,而后让另两位副主教表态。
“我的态度是,传承比什么都重要,我们应当承认事实的统治者,这样才有利于祆火宗的延续。”
“没错,各位应该知道,洛凡人绝大多数都从来没有真心信仰过光明之神,我们是没有教众基础的!虔信的贵族们如今都在狱里,承载着正道的,就只有我们这里的一百二十八人!”
弘嘉诺安心下来。
“现在局势很明了了,我,弘嘉诺,作为西塔维奥王国祆火宗主教,决定向新的统治者效忠,以保存正道!”
“你配做主教吗,叛徒?!”
“别代表我!”
反对派皆愤慨大骂,会场之内再次乱成一团。
弘嘉诺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便离开讲坛,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向神庙大门,掏出钥匙将大门打开,外头的光线迅速涌入,使得神庙内的迷幻感荡然无存。
“不愿意跟随我的,可以自行离开!离开的,就不再是祆火宗的牧师!”
霎时间,特雷尔带着大批教士起身向门外走去。
“你会后悔的。”特雷尔走时这么说着。
神庙内便仅余七八十人。
普拉维契副主教也突然起身向外走,说着:“我坚持我的做法,祆火宗不需要向什么旧王新王效忠!但我会坚持为光明之神布道!”
又一批教士跟随普拉维契离去。场内便只剩下三十六人。
弘嘉诺并不知道自己的决策是否正确,但至少,这是最安全的选择。当他在江心岛广场上与三十五名同事向那位名叫宾达尔的年轻人下跪时,他便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这位新王在登基仪式上并未有任何提到宗教方面的政策,或许“青年军”与祆火宗真能井水不犯河水,为光明之神布道之事亦能如过往一样进行下去。
但是偏有一事令弘嘉诺忧心不已。前任国王之手岑马伦在年初宣布兴建五座新的光明神庙,并抽调了大量平民参与徭役。这对于提升祆火宗地位、让自己从中获利大有裨益,这也正是弘嘉诺站队支持岑马伦的原因。
为此,他早先还帮助岑马伦给其对手编造了多项“渎信罪”,最终使岑马伦登上相位,权倾朝野。对方也并不含糊,上台之后便兑现承诺开始兴建神庙。
实际上,所谓的“渎信罪”正是贵族与教士用来奴役平民的方便手段——他们都知道洛凡人从未真心信仰过光明之神,都只是表面做做样子,常常也不得不提交宗教贡金。
贵族和教士并不着急去传教,原因便在于这个好用的罪名。
弘嘉诺已经与赫洛姆商议过,五座光明神庙的兴建工期可以大幅延长,需要的人手亦可以大幅减少,这是他们向宾达尔效忠的条件。
一纸敕令却打破了弘嘉诺的幻想。
建设确实继续进行,愿意继续参与工程的工人们竟能得到不错的报酬。
然而,他们建的不再是神庙,而是所谓的“光明庇护所”!
这个庇护所收容先前家宅被强拆的市民以及城内外无家可归之人,使得他们有吃有住。
“这也算是为光明之神行善事了。”弘嘉诺这样安慰自己。
不久之后,弘嘉诺最终还是彻底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
那日晌午,塔萨秋亲自带领中营卫队向西奔袭,他刚刚收到报告称西城区发生了教士与平民之间的暴力事件。事情起源于那些并未向宾达尔效忠的牧师竟挨家挨户地强迫平民参加本日的祭祀活动,并要求高额的贡金与祭品。
很快他就在西城区光明神庙外看见对峙双方,有一些人身上有着明显伤痕。他连忙让青桃卫军前去维持秩序。
“塔萨秋将军。”一名教士打扮的人忽然来到塔萨秋面前。见他一身白袍,塔萨秋知道这也是一位祆火宗的牧师。
“我叫伦德,是一名光明牧师,赫洛姆的同事。我可以帮你摆平这里的混乱。但希望卫军能够保护我。”
听伦德将计划简要讲述后,塔萨秋点了点头。
伦德缓缓走入冲突双方之间,举起双手示意大家听着。剑拔弩张的教士与平民的注意力被他吸引过去,脸上都依然写满了不满一词。
“各位请少安毋躁,祆火宗已经做出重大决定:每个人能够自由选择想要崇拜的神!真正受到神感召的人是不会背叛自己的神的——这是写在经典当中的话语,我们应当相信。任何人都没有必要强迫他人信哪个神,这也正是六百年前辉瓴帝国之所以拥有辉煌文明的原因!”
“就是啊!谁要被逼着交贡金祭品!”
“光明之神你们爱信就去信,那是你们的神不是我们的!”
平民一方激动起来。教士一方则显得有些慌张,有多位牧师听罢,亦情绪十分激动,冲上前来试图殴打伦德,却马上就被青桃卫军控制。
“有再闹事斗殴的!不管是教士还是谁,都要逮捕!”塔萨秋大喊着,并让卫兵将被控制的教士关押起来。其余的教士见状,不得不承认伦德所言不假。
在街角处观察着这一切弘嘉诺一时怒火中烧。这伦德是彻头彻尾的叛教分子,竟擅自代表了祆火宗,并认为人能够选择其他的伪神而不去信一直庇护着苍生的真神?!
要不是有青桃卫兵守着现场,他必冲上前去将这人大骂一顿并开除他的教士职位!
“主教大人,看来连您都已经失去对祆火宗的控制了。”
一个阴森的声音从后方的街巷中传来,弘嘉诺回头瞥去,发现竟是先前在全体教士大会上首先反对赫洛姆的特雷尔,正是此人带着反对派离开了神庙,正式与主教决裂。
“伦德已经公开向您宣战——他擅作主张,向信众宣布新政,定是有赫洛姆的授意。这已经不是效忠于谁、信仰于谁的问题了,而是教内纲纪已然崩坏,赫洛姆和伦德之流从来都是为了抢夺您的位置!只是我没想到您当时竟然还支持他们……”
弘嘉诺感到青筋冒起,怒气在胸中积攒之时,对方却突然向自己单膝下跪。
“弘嘉诺大人,您仍是我们的主教。我能够帮您夺回祆火宗!您所需要的,是我们这些当时的‘反对派’回归教中——我们人数远多于赫洛姆一派。”
弘嘉诺思忖半日,轻轻点头。
翌日,弘嘉诺来到江心岛神庙,富丽堂皇的内殿总能让他感到安心。背后巨大而抽象的画像守护着他,那是光明之神的形象——无际的白光与能够看透一切的反射水晶。火炬与油灯遍布庙中,使神庙昼夜都保持着光明。
他已经向“全体牧师”,也即是仍然“跟随”自己的三十五名向宾达尔效忠了的牧师,宣布自己收到了反对派的来信,反对派将会与主教重归和好,今日便在此庙聚集。
他对此满心期待。明善的光明之神从不忍心看到教派的分裂,这是写在经典当中的内容。
钟声敲响。
弘嘉诺以洪亮的嗓音宣布:光明之神,弘扬善德,我以主教的身份,迎接悔悟之人回归正道。
特雷尔率十余人步入神庙,皆在白袍之上再披红绳,以表悔罪。弘嘉诺微笑着站在神庙中轴道上,张开双手,待特雷尔走近自己时,他将念诵经文,携手更换火炬圣火,示意新生。
他唯一不解的是,对方只带了十四人前来。也许是其余的反对派并未被特雷尔说服,但无论如何这都是教派和好的第一步。
唱诵者已经跟随琴声唱起圣洁之音。
特雷尔总算来到了弘嘉诺的面前,正待下跪之时,却忽然大笑起来,令弘嘉诺感到毛骨悚然——这笑声仿佛来自炼狱,仿佛来自至邪的旧日之神。
弘嘉诺马上感到四肢乏力,站立不稳,很快倒地,他知道自己在这一瞬间中了魔法。唯有目瞪口呆的表情能够表达他的在这一刻的心情。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每一步都令他心悸。
他用力地转过头,只见赫洛姆前来握住了特雷尔双手,让后者起身,“辛苦了,繁星使者特雷尔。”
刹那之间,弘嘉诺仿佛明白了一切,明白了为什么先前激烈对抗的两名仇敌如今友好地握着手。
他明白了,这完全是一个局。真正的“反对派”,怕是早已经全部遭受到与他相同的命运。
光明之神终归没有来救赎自己吗?
赫洛姆蓦然对着弘嘉诺摇摇头,就好像听见了他的心声。
“世界上从来没有过什么光明之神。唯有真实的夜空将会统治世间。”
第二十三章 外交官苏玫
初夏的阳光抚着缤纷的花田,灿烂无比。
苏玫望着眼前的景象,只感到心旷神怡——不同颜色的郁金香随轻风微微摇摆,如同一道道彩虹在大地上流动着。
“哥。”当她走回花田边缘时,向着索赫斯说。
“妹,怎么了?”
“未来好好经营这片花田,让郁金香每一年都能这么烂漫。”
“唔。”索赫斯虽然自认粗人,但也同样会受着美景的感染。他点点头。
得到宾达尔“便宜行事”旨令的兄妹俩带领着半支青桃军出征东北,许多留守的贵族望风而降——毕竟留在利夏尔公爵领的抵抗力量并不富余,与其冒着杀头的危险,不如暂且相信这位庶族美人提出的条件。
半个多月的时间,洛凡王国便成功征服了整片利夏尔领地,宾达尔传来旨令,在原利夏尔公爵领地内建立拂琴州,由索赫斯担任临时总督,领东境守护头衔,向国王负责。
苏玫看了卷轴,只有寥寥几句,简短而看不出任何情感色彩。“风舞者”优琪拉死后,她一直在担心着宾达尔的精神状态。她拉着使者问东问西,使者只说宾达尔陛下照常处理政务从未有怠慢,拥有如此勤政的国王可以说是洛凡人民之福。
她感叹着,要是自己还在他身边就好了。
“但是只有您能担当外交官的重责,苏玫大人。原谅我嘴拙不会说话,我就是觉得您有能够令人信服的气质。”
苏玫倒是笑了起来,额外给使者赏了点金子便让他回去报告陛下,自己已经在与哲斯柯伊公国联系了。
这个以亚兰古城为都城的小国就在原西塔维奥王国的东北边上,与十多个国家一同从所谓的奈达米亚帝国分裂出来后,并未与其余诸侯国一齐加入北方联盟,却长期得到科尔索亚王国的保护——科尔索亚不愿意看到北方重新走上统一和扩张的道路,便将棋下在哲斯柯伊。
然而,在鸢尾花战争之后,新的汉克兰塔王国与哲斯柯伊并不接壤,原先的保护协议也自然解除了。幸而北方联盟在“赫伦卡之乱”以及所谓的“圣战”当中元气大伤,哲斯柯伊得以继续保持独立而未受外敌入侵。
苏玫在洛凡起义胜利后就进入星花王宫档案馆查阅过相关资料,来到利夏尔之后又对这一小国做了进一步的了解。索赫斯只觉得苏玫好像没必要这么拼命,应当好好享受下胜利的果实,苏玫拗不过,只好拉着他来到这一片花田。
“回去吧,哥,”苏玫说道,“若是哲斯柯伊的使者来了,见不到我们可就不好了。”
索赫斯说着好,便让苏玫上了马车,而自己坐到前面,拉起缰绳。随从们亦一同护卫着他们回归利夏尔城。
在公爵府邸,苏玫发现学者维罗已经在等候着她,见她回来,维罗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苏玫大人,亚兰城派来使者了。”
“使者怎么说?”苏玫理了理衣袍。
“使者说,哲斯柯伊的外交总管采德嘉先生愿意接见您。”
苏玫既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与国外取得联系对于新生的洛凡王国而言意义重大。
眼下西尔拉克公爵贺扎勒随时可能再次南下侵略洛凡,西尔拉克是原西塔维奥王国的第二大城,公爵领地疆域广大,经济发达,交通便利,其势力不可小觑。
哲斯柯伊及时地抛来橄榄枝,苏玫觉得简直是久旱逢甘霖。
“这太好了。你跟我马上挑选官员建立特使队伍吧。”苏玫沉下气来,向维罗说道。
年近五十的维罗是她来到利夏尔之后特地聘请的学者。此人仅有男爵爵位,却学富五车,通晓嘉连平原上多族语言——最重要的是包括了哲斯柯伊和伊克莫塔这俩邻国使用的夏拉语。
只要一有时间,苏玫就会拉着维罗让他教自己这门语言,对方也相当乐意。只是索赫斯有些担心苏玫给自己安排了太多的工作,苏玫总是笑着说没关系。
不出一日时间,一支洛凡使节团便在利夏尔城拼凑完成,草草出发——不过苏玫并没有遗漏她想要带上的东西:国王手谕、地图、黄金及洛凡特产。
夏天的嘉连平原拥有着一望无际的舒心绿色——无论是树林、草地还是田野皆披着或深或浅的盎然绿意。虫与鸟叫得更加欢快了。
只是,祆火熄灭之后的夏天并不像以往那般炎热,苏玫犹记得那时初夏时节就已经有许多人更换上轻薄短衣,既凉快又方便劳作。
西嘉连平原与嘉连中央平原并没有清晰的分界线,在洛凡她曾经与宾达尔探讨过这一问题——从西尔拉克城到亚兰城之间没有山地阻隔,一路平坦,所以对嘉连平原的分区大概只是那些地图学家模糊地笔划笔划就得出来了吧。
亚兰离利夏尔果然也并不遥远。苏玫觉着这马车慢慢悠悠的,要不是有维罗在身边一直聊着天儿,怕是会容易失去耐心。
结果只走了两天半路程,他们便来到了亚兰,平坦的大平原上拔地而起的一座大型堡垒。
维罗说的果然没错……这座所谓的都城真的就是堡垒,光是城墙就让人感觉高不可攀。
当然,其面积规模仍比不上洛凡城,苏玫觉着只有大概五分之一左右吧。
除了亚兰城外,哲斯柯伊公国之内便只散布着大小城堡和庄园,而再无别的大型城镇。
进了城,哲斯柯伊的外交总管采德嘉便已在王宫大门等候着洛凡人的到来,他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苏玫发现自己完全没听明白,颇为尴尬。
经过维罗翻译后苏玫才明白,对方说了许多外交套话来欢迎自己,又用了不少篇幅来夸奖她的美貌,苏玫拨了下耳边的头发,向采德嘉点头致谢,让维罗告诉他希望能够与对方商谈正事。
采德嘉听罢连连点头哈腰似在道歉,而后马上将他们请入宫中……
从亚兰城出来时,苏玫感到满心喜悦,湛蓝的天空与平凡的田野都显得那般可爱。
尽管采德嘉是个表情、动作、语言都十分浮夸的人,但在正经事务上毫不含糊。尽管在议事厅内双方沟通困难,扯皮半天,好歹也得到了不少成果。
由于得到了大公巴尔托亚的授权,采德嘉当场就与苏玫签订了协议:
哲斯柯伊公国承认洛凡王国的事实地位与统治合法性。(采德嘉在讲到这点的时候,声称他们是第一个承认洛凡王国的国家,并为此高兴得手舞足蹈。)
哲斯柯伊与洛凡王国建立防御同盟,两国当中的其中一国受到第三国进攻时,另一国当出兵协助。
洛凡王国的官方使节(如苏玫)可以在哲斯柯伊境内招募雇佣兵与法师。
两国开放边境,共同维护商业贸易秩序。
允许两国人员自由通过边境并在另一国境内自由行动……
有了新的朋友以及诸多许可之后,苏玫带着使节团接连访问哲斯柯伊国内的雇佣兵团与法师组织,一掷千金,尤其是向自称“优秀法师”的人承诺,如果在洛凡接下来的战争当中立下战功,将会得到光明御法级别的待遇!
啊!有钱实在是太爽了!
苏玫望了望身边的镇静的老贵族维罗,按捺着自己的激动心情。
如今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洛凡,给宾达尔带去这最好的消息。她回头望去,她带回家的队伍,比来时多了不少人。
此刻的宾达尔,却对着一份新的报告愤怒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