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别嫌我唠叨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对我说?”
傅白坐在湖边的一块较为平坦的石头上。他和银龙目前已经出了仙府,来到黄泉边境一片难得的清澈的湖水旁边。
这里是傅白偶然的发现。当初他正在堵截一只越过边界的妖兽,一剑劈下去用力过猛,不小心把地面凿出一道巨大的裂缝,没想到那里竟然涌出了清亮的水,很快,就形成了一小片湖。
傅白闲来无事的时候,就会到这里散散步。
银龙身子沉在水中,只有脑袋露出来。它微微张开嘴巴,露出牙齿,呜呜两声。
“呜呜是什么意思?”傅白单手托着脸,“是饿了吗?还是想如厕?”
银龙的眼皮向上翻了翻。
“哦,这个我懂,你是在对我翻白眼。”
银龙放弃了,半个脑袋没进湖水里面,咕噜咕噜地吐泡泡。
“吐泡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傅白好奇地问。
傅谦无语。
他真的就想喝个水而已。
满肚子的话说不出,反倒喝了满肚子的水。傅谦颇为郁闷。
其实就算傅琼刚刚没有威胁他,就算他能够口吐人言,傅谦也知道,傅白很难相信他。
傅白是一个不会轻易交付信任的人,然而一旦得到他的信任,就几乎不会被他怀疑。
他就是这样的人。尽管这一点让他吃了很多亏,但他始终没有改变。
而且,傅谦还不至于安逸太久昏了头。他还记得自己仍然处在通冥井之中,这里的一切,也许都不是真的。
然而低着头的傅谦这般想,当他抬起头看见傅白那张注视着他的脸时,先前给自己做的心理建设又尽数崩塌了。
在这里,傅白就是活生生的人。
傅谦现在还不知道这口井对他的“惩罚”是什么,但如果真的要他杀掉傅白才能出去,那傅谦恐怕很难下手。
换作傅款,或是别的什么人,也许很轻易地就把这个“假傅白”解决了,但这对傅谦来说,却是几乎不可能办到的事。
傅谦能想到一切最糟糕的结果,但他又努力不去往那个方向思考,仿佛这样就会避免预感的结局发生。
呆在岸上的傅白可不知道他心里这些大起大落的想法,只是觉得没办法和银龙直接沟通很困难。
“要是我能听懂一点龙语就好了,可惜你们一族太过神秘,相关记载少得可怜,”傅白深感遗憾,他闲时也喜欢钻研古籍?“你来到这里后我翻阅了很多书?只有零星几句话有用,几乎没什么收获。要等你化形,可能还需要个几百年呢。”
因为银龙不会说话,所以只有傅白一人在讲,仿佛自言自语。
“你好像很不喜欢傅琼?嗯,之前只有土豆对他比较抗拒?我记得你是不怎么理会的。但为什么……”
傅白说着说着就困惑起来,银龙这时忽然立起上身?爪子赫赫张开?是攻击的样子。
傅白观察了一下银龙?他当然知道它不会攻击?它这么做?应该是为了传递某种信息。
“你是说……对我有威胁?”傅白慢慢摸索它的意思?“傅琼对我有威胁?”
银龙点点头。
傅白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不会的。虽然看起来我们兄弟平时接触很少?不怎么来往。但傅琼……怎么说呢,任何人都可能害我,只有他不会。”
傅白笃定的语气让傅谦很着急?恨不得抓住他的衣领在他耳边喊。
就是这个人把你害得那么惨啊!
但与此同时傅谦也知道?傅白和傅琼的关系在这时候的确很好。他们不是那种形影不离的状态?但一起长大、一起上战场的经历?让他们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和信任彼此。
也正因如此,当初傅琼的第一剑刺中的人居然是傅白,这让所有人都无比震惊。
傅谦很想挠头,但龙的爪子和它的脑袋距离实在太远了。下意识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就显得很滑稽。傅白此时还把它当作那条灵识未开的幼龙,以为只是什么龙的叛逆期之类的,于是拍拍它的鳞片说:“傅琼可能要住两三天,如果你不想和他天天见面,我就把他安排在别的院子吧,反正大哥给的这座仙府也足够大了。你和土豆这段时间住一个院,别打架,算了,给你说没用,每次都只有它惹你的份儿。”
傅白絮絮叨叨地说着,这时候他还没有像后来那样,说什么都习惯性地言简意赅。傅琼是个明目张胆的话痨,傅白也具有隐藏的话痨属性。在和亲近的人说话时,他偶尔刹不住车,会多啰嗦两句。
话题已经从不要和傅琼起冲突发展到不要和土豆天天吵架了。
“之前你还小,不太会说话,所以没什么。现在你会的龙语多了,土豆招惹你,你也开始还嘴。你们两个,一只狐狸一条龙,语言都不通,居然都能吵到一块儿去,还一吵就是半天,真厉害。”
说到最后都不知道是在训斥还是在惊叹。
“总之,不要去找傅琼的岔,因为你会吃亏。也不要和土豆吵架,知道吗……”
傅白说到这里,一顿。
“你等一下。”
傅谦还在听他说话,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傅白身起剑落,一个紫衣堕仙被他利索地斩于剑下,身首分离,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傅白收剑归鞘,转身又坐回刚才的位置,把那颗碍事的头颅踢到一边,接着跟傅谦说,
“知道吗青游?不要总是吵架,等过几天我找土豆也谈谈,让它不要整天张牙舞爪的,一点都不听话。”
傅谦看着傅白脚边那颗骨碌碌的头颅,没吭声。
“好了,我就说到这儿吧,”傅白起身,拍打身上得尘土,“说多了你肯定嫌我唠叨。哎,也不能怪我唠叨,实在是你和土豆近些日子有点过分。行了,我们出来得也够久了,回吧。”
傅白又让银龙回到小鱼缸,他用胳膊夹着慢悠悠地走了回去。回去之后,正如他之前说的,把龙和狐狸安排在了一个院子,然后他就找傅琼说话去了。
直到临近傍晚的时候,傅谦才再次见到傅白。
傅白说:“青游,刚才浮焰回来了。她说断生涯附近出现了些异状,我打算在那里观察些日子,就不回府了。”
傅谦听到傅白这话,原本还在百无聊赖地趴着,一下子绷直了身子从水里往外窜。
不能去!
本书的设定&我的梦想
首先谢谢大家的一路以来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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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起点上其实是彻头彻尾的萌新,不仅是作为作者,作为读者也是(囧),很多起点app的玩法都没搞得很懂。来这里写小说主要是希望拥有一个发布给大家看的渠道。
奇幻在中国并不是一个很吃香的题材,除非是国外已经大火的名作(尤其是魔戒、冰火)在中国才会容易受到欢迎。不过我的第一本书既然选择了奇幻题材,也是希望能让本作多得到一点喜爱的。
我有几位萌新写手朋友也都写了“作品相关”来做些自我介绍,我也希望能尽早向读者传达一些东西,所以这一篇“作品相关”想针对这一点写一些我个人的理念和梦想。
〇、更多的自我介绍
我的笔名路易?罗莎是全网通用的网名,在知乎、贴吧、qq等平台上我都使用这个名字。
我本科与硕士都就读于985高校中山大学,曾广泛涉猎许多社会科学,其中最喜爱的学科是语言学,因而也学习过许多外语(如法语、西语、日语、世界语甚至阿兹特克语等等)并成为了一名造语者。
这些年在中国网络上的人造语言圈内已经是人人都知道我的名字,我在知乎开设了有六千多粉丝的专栏“国际语”也使得大量圈外人士对人造语言有了一些认识。我自创的国际辅助语言简语(simplingua)也已经在网络上有了名气,参与者众。
从初中开始我就热爱写作,当时在新浪博客发表过魔兽争霸同人小说得到不错的阅读量,高中写过好些小短篇并阅读了不少世界名著,大学时学习新闻传播学又掌握了客观性写作的技巧。可以说从小到大我都是在和语言文字打交道,因而对于写作我是相当自信的。
由于涉猎广泛又熟知地理、语言、世界历史、宗教等学科知识,我有过两次参与群体设定的经历,《终末之焰》的世界观便是在这样的知识基础上制作出来的。
下面我就对《终末之焰》的设定做更多详细的介绍。
一、这是集思广益的宏大世界
首先《终末之焰》的世界观设定原先是一个喜欢架空世界的朋友们一起做的名为“欧甘瑞亚”的群体设定,所以集中了许多人智慧的这个世界观宏大而细腻,富有创意又能严丝合缝。
可惜群设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待到大家热情不再的时候我却依然喜爱它,中后期基本上所有设定都是由我制作的。我坚信这个世界观会发光发热,得到很多人的喜爱,只是需要有人将设定和故事做成成品,呈现给公众。我自认为擅长写作,文笔在网络写手当中应当是挺不错的一批,因而将其写成小说一直都是我的目标。
在这里还是要感谢曾经一同参与过群设的所有朋友,你们为这个小说奠定了非常坚实的基础。
二、这是“奇幻”,却不是“传统西幻”
(以下内容比较硬核,我尽可能写得更明白些让大家都能看懂~)
虽说《终末之焰》是一本奇幻小说,但在我个人的定位中它完全不是所谓的“西式奇幻”或者“西式魔幻”。这里没有已经烂大街的兽人、矮人、精灵等异族(这三种异族在架空世界圈子里称为“奇幻三宝”),却有着非常新颖的诸多魔法(法术、神术、巫术、奇术、奥术等等)、魔法原理(术式和咒符)和全新的超凡异族(因涉及剧透这里就不举例啦),其中最吸引我的当属出自于自然主义泛灵论的“自然之证”(如森林之证【林间双子女神】、星空与深渊之证【巡夜女神】、冰雪之证【冰雪女神】)。
永不熄灭、方圆百米的祆火(“祆”字读如“鲜”,义为“神圣”)是这个世界观和这本小说贯穿始终的重要存在,它的思想内核来自于波斯文化的拜火教,《终末之焰》的剧情一定程度上也参考了拜火教的教义。祆火的兴旺、衰弱、灭亡和重生深刻地影响着这个世界,为世界带来动荡不安,也使得精彩的故事在一个短暂的末日年代中层出不穷。
从地理文化的角度看,《终末之焰》的故事主要发生在名为亚略的地区,环绕亚略海湾的三个分区分别流淌着三条大河,在历史上孕育了三种各生风趣的大河文明。故事并不发生在巨岛或者大陆西岸,使得它与西方海洋文明呈现出许多有趣的差异,所以我们也没有必要强行将西方文明或者西式奇幻套在《终末之焰》上,而可以用更加坦然、开放的心态去品味异世界中有着别样异域风情的民族和文化。
当然了,作为以“中世纪”为参考背景的奇幻小说,剑与魔法和贵族封建制同样是《终末之焰》必不可少的元素,也是让我个人着迷之处。由于我也曾广泛涉猎各门社会科学,因而在设定和故事中会有扣人心弦的政治权谋斗争,第一卷中期,反派以经济手段来进行斗争的桥段可能还会有少许《狼与辛香料》的味道。(原谅我碰瓷这本大作hhhhh)
一个“神明”众多的奇幻世界里,宗教是《终末之焰》最重要的元素,值得注意的是,这里的宗教没有参考任何现实宗教,却更显自然——因为“神”真的存在。书中最大的反派神明“旧日之神”是有着克苏鲁味道的存在,相比于许多以克苏鲁元素作为标签来自我宣传的作品,《终末之焰》可能会更加接近于克苏鲁神话的思想内核,由于“神明”众多却会更为乐观。
三、故事的主题和大纲设计:魔法师的冒险与最终对神明的挑战
虽然世界观设定与“传统西幻”差异很大,但全书的总大纲故事却坚持了奇幻作品最具吸引力的主题,一是冒险,二是凡人对神明的挑战。其中后一个主题我相信同样契合当今中国网络小说中广泛存在的精神内涵,简单地说就是修真成神。
中国人向来相信人定胜天,实际上人类至上的主旨在西式奇幻中也并不鲜见,因而冒险主题和“修真”主题并不会将一个故事撕裂,反而能很好地融合在一起——经历诸多战争、内乱、冒险、研究的魔法师在过程当中实现了不断的成长,为了解决末日乱世这个最重大的困局,魔法师必须为人类的利益站出来去挑战神明的权威,实现由人类自己来决定世界走向的美好未来。
已经阅读过《终末之焰》目前章节的朋友们可能目前还体会不到这样的主题,因为宾达尔的起义和对洛凡的统治只是整个“噩梦纪元”的开篇,至于故事后面会一步步走向何方,我相信这本小说会不断地给予你们惊喜。(也就是说这里就不剧透啦。)
以宾达尔起义故事作为全书的开头可能会有些吃亏,可能会有读者觉得自己想看的不是反叛军的起义,而是魔法师的冒险。但是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有其起源,若是不了解这个宏大的故事是如何拉开大幕的,可能很多地方会弄得不那么方便理解,这也是我坚持迎难而上将宾达尔的故事放在开头的原因,并且我尽我的全力将他的故事写得有声有色有爽点,第一卷我也会更加自然地运用打怪升级开地图的套路,一步步帮助读者扩充对这个世界观的认识,这比直接将设定放在开头灌到读者的脑中要好得多。
大幕拉开之后,会有越来越丰富多彩的魅力角色在这个乱世当中成长起来,撑起整个故事,当然了这里不方便剧透就只透露这么多hhhh。
对于整本《终末之焰》来说,这本小说的故事是一个有机整体的单个宏大故事,而不是传统小白爽文不断换图开副本的模式。当然了,每一个大片段和小片段都会各有各的爽点,绝不需要担心这会是个又长又臭的小说。代入到故事当中,我们可以很自然地感受到大时代下具体人物的喜怒哀乐,跟随他们的命运或感到揪心或感到痛快。
值得一提的是,我的存稿量其实是相当丰富的哦,我甚至可以保证一两年之内每日更新而不需要请假。虽然做不到大神作家那样每天写一万字以上,但我有着非常完善的大纲(光是大纲内容就已经有五万字了)因而基本不存在卡文的问题。因而也请各位持续关注和阅读《终末之焰》啦。
四、用语和写法
已经阅读过我部分存稿的朋友和目前已发布章节的读者当中有向我提出过写作技术上的意见,我在这里也做一些讲解~
首先是视角的安排上,由于是一个非常宏大的故事,每个具体的角色都很难将这个世界和这个故事看得清清楚楚,因而本书一定程度上会采取pov写法,包括在一卷之内也会给予不同的配角一些戏份,以更好地呈现故事的不同方面,读者也会因此更加容易理解小说的内容和设定。
由于整个故事也有着较大的时间跨度,因而故事推进的节奏是相对偏快的,每一章都有故事,每一章都有信息量,我相信这也符合网络小说的特征,并且读者不必担心我会靠“水文”来换取字数。尽管本书计划的总字数很多,但那是由于本书的故事情节相当丰富,看起来就会特别畅快。(p.s.这是看过我部分存稿的朋友提出的看法哦,他们觉得单章的信息量很充足,三千字读起来就像五千字一样。)
由于推进节奏快、视角转换相对较多,每章的故事不会是一天、一天的推进,新章节的开头不一定直接衔接上一章的结尾,但只要稍微看上几段也很容易明白这一章的故事以谁为视角、推进到了什么时间点上,因此大可以放心,不用怕看不懂哈。
另外一个意见指出我在用语上偏向“中式”,有趣的是当时也同样有别的读者说喜欢我这样的文风,感觉很亲切。这里其实体现了我个人的理念,那就是用中文写给中国人看的文章应当符合中文的习惯,这样能让读者读起来更加亲切而流畅。
我个人是不喜欢故意使用翻译腔来体现所谓的“西幻感”的,尤其是所谓的“翻译腔”实际上根本就代表不了整个“西方”,它代表的仅仅是“英语翻译腔”——若是换一个语种,法语、德语、西语、俄语、希腊语、阿拉伯语什么都行,让拙劣的译者去做直译,那体现出来的就会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翻译腔”,所以说,故意用“翻译腔”或者所谓的“规范的西方译作语言”实际上是毫无必要的。
当然,作为严肃之中带点俏皮的奇幻小说,我会尽可能在用语上保证典雅。小说当中我时不时会插入一些梗以期博得读者一笑,还有我常常会使用成语来进行描写,作为一本中文小说我认为这样是很不错的点缀。
在前文当中我讲到《终末之焰》是奇幻但不是“西幻”,加上由于我个人是造语者,这个世界观里绝对不会直接使用现实当中存在的语言作为世界观当中的语言,在设定当中并不存在“全宇宙讲英语”、“全宇宙讲汉语”的情况,我相信这种合理的、符合逻辑的设定会得到读者的欢迎。
由于绝不使用英语等现实语言作为设定中的语言,因而《终末之焰》里使用的人名、地名等名字都是全新的,绝不会出现约翰、彼得、查尔斯、安娜、夏洛特、伊丽莎白之类烂大街的西方名字,但是可以放心的是,由于我的理念是让中国读者流畅阅读,人名的设定上我都尽可能使用简短的音译名,像目前已发布章节的洛嘉、宾达尔、苏玫等,基本控制在两三个字以内,少数情况下出现四个字的名字也会保证好读好认。
地名也同样如是,尤其是设定当中夏拉文化的城市名以及地理名词会全部使用意译名或音义双译名方便读者记认,比如千辉城、烈涯城、凌风城、白雁山、星渊湖、踞龙峰、拂琴山脉、荆烟山脉、梵泉森林、嘉连平原、雪寂高原等等等等。
五、最后,关于梦想
很感谢起点编辑,在我刚刚开始发表的三天之内就陆续发来站短和签约邀请,这给了我莫大的信心。
这是我第一次参与到网络文学这个行业,可能对于市场的了解还有些欠缺,不吃香的奇幻题材以及没有读者粉丝基础的萌新写手身份天然就是吃亏的,所以《终末之焰》作为第一本小说我只求做到完本的时候能跻身同类作品的顶尖行列。我最大的热情就是将这个宏大而激动人心的故事完整地写完并传达给所有人。当然了,网络小说毕竟是一种商品,我还是希望在最终能得到不错的成绩的~
在写作存稿的时候始终有几位亲密的朋友友情帮读,他们都很喜欢这本小说,并且我的小说能够吸引他们一下子从开头读到最新章节,让我相信我的文笔相当流畅,故事也足够吸引人。他们也都或多或少提过一些意见和建议,我非常感谢他们一路的支持。
要说我最大的梦想,是希望能凭借本书拓宽中国人对奇幻的理解,不必再拘泥于dnd等“正统西幻”做奇幻三宝的设定,除了所谓的“西”幻,我们还可以有很多很多的“幻”,比如埃及幻、波斯幻、印度幻甚至美洲幻(由于我对阿兹特克特别感兴趣我还学习了纳瓦特语和阿兹特克神话,非常独特而有趣,要是未来有粉丝基础了或许我会考虑开一本这个题材的书),让大家了解到很多不同的民族文化和神话故事都各有各的魅力。
了解到中国人最热爱的题材是以本民族文化为基础的玄幻,我也希望在未来能够理解得更加深刻,制作出具有创意和独特性的世界观设定,在未来带给读者们不一样的玄幻世界。
当然了,目前《终末之焰》还只是我第一本网络小说,目前发布的章节还只是第一卷开头的一点点内容,就像今天第十四章中旧王尼亚鲁对宾达尔所说的,这仅仅是个开始。
《终末之焰》这个宏大的世界观包罗万象,许许多多的细节和故事片段都充满魅力,我希望能够有越来越多的读者与我一同畅游,一同体会到当中的爽点和乐趣。
最后,我希望读到这里的你一定要收藏哦!也请你将《终末之焰》介绍给更多的读者朋友,让更多的人收藏本书,这样能够给我莫大的动力。
洛凡史诗《瑟维尔之歌》I
【注1:这是宾达尔建立洛凡(第四)王国以前近1200年前的故事,千百年来,这首史诗仍然在洛凡人民当中传颂。《终末之焰》正文第十一章提到了出入洛凡城江心岛的桥梁“瑟维尔桥”,其名字“瑟维尔”正是来自于这首史诗的主角。】
【注2:《瑟维尔之歌》中的人名与地名经历千年的变化,已经与原先的发音相距甚远,在这里我们使用《终末之焰》正文第一卷主角宾达尔所在时代使用的名字,如使用今名“洛凡”而非古名“朱尔法诺”。人名与地名的古今对照表在全文的末尾。】
从瑟维尔记事起,他们一家人就居住在杜朗城了。对这座崇尚暴力的城邦,瑟维尔始终喜欢不起来。
除此之外,只有母亲蒂尔妲的温柔还残存在他的记忆当中。瑟维尔没有父亲,但有一个男人整日欺凌他那虽已被岁月侵蚀却风韵犹存的母亲,那是杜朗城的王,戈第耶。
戈第耶不怎么在意蒂尔妲的那对子女,仆人自会照看好他们。而母亲与子女相处的时候常常咬牙切齿地说着戈第耶的坏话。年幼的瑟维尔不太懂,却也会跟着去仇恨这位杜朗王。
母亲说,西方才是她的故乡。她每日黄昏时都会望向太阳落山处。她说那端有一座很大的湖泊,星渊湖,许许多多故事都有大湖有关,有一座名叫奥黎的城就坐落在大湖的边上。温柔的长发垂落,小瑟维尔望不见她的脸,只有窗外渐次变深的天空压迫着最后一丝橙光。
关于母亲最后的记忆,便是七岁那年,兵荒马乱,母亲匆匆来到瑟维尔面前说了一通,要他在未来争取属于他的东西,他该是奥黎,那座湖畔之城的王。很快她便消失不见了,妹妹在哇哇大哭,瑟维尔捂着她的嘴,带着躲了起来,避免被入侵者发现。
入侵者是谁呢,瑟维尔后来清楚了,一边叫夏拉,一边叫那亚希,两座平原上最强大的城邦。他们最讨厌的男人戈第耶“光荣”地战死了——对于杜朗人来说这可是最高荣耀。
兄妹俩被夏拉的士兵发现,带走了他,却把妹妹留了下来。瑟维尔大喊着,想挣脱,想伸手去够着大哭着的妹妹,却只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远得如同夏河那般宽广……
夏拉人害得他家庭破碎,本该是他痛恨、唾骂的对象,但那名慈眉善目的老者压制住了他的怒火,老者和蔼地微笑着,温暖的大手轻抚着他的头。
彼拉托斯,这是他的名字,夏拉的执政委员。
彼拉托斯曾经历丧子之痛,此时无嗣,便收养了他,给他好吃好喝,教他说夏拉语,带他认识世界第一大城市奥斯达米亚,也即是夏拉的王都,城中终日繁华热闹,遍地皆是娟美锦绣,处处皆有歌舞升平。
在瑟维尔的心中,夏拉人便渐渐从“入侵者”的形象转变成了“拯救者”——是他们将他从杜朗人的魔爪中解救了出来,他才得以有今日的生活。
不过他始终没有忘记母亲和妹妹,尤其是母亲最后给他说的话。七岁的时候他不理解它的含义,却记得这句话的发音,随着年纪渐长知识增加,某一年忽然明悟过来——
奥黎,离夏拉有点遥远的一座西方城市,位于大湖之畔,如今已被夏拉人控制了。
“你才是奥黎的王。”母亲这么说道。
到底是谁夺走了属于他、属于他家的东西?杜朗人?夏拉人?而他如今却成了一位夏拉人的“假儿子”,这大概是种讽刺吧。虽然,彼拉托斯从来没要求与他父子相称,他也没法对养父怀有恨意。他不知道该恨谁。
他想不明白,抓耳挠腮,随后狂奔到奥斯达米亚城外的小林子当中。
“我到底是谁!?”
这么简单、可笑的问题,他发现自己竟回答不出来。
“先知可以回答你。”
一个与他容貌相似的年轻男子忽然出现在他的身后,“去伊诺特里亚,去希洛尔山,找到先知之剑,你会明白一切问题的。”
瑟维尔正要追问这名男子,却在一眨眼间发现对方已经消失不见了。
瑟维尔简单地收拾了行囊,犹豫再三,还是与养父彼拉托斯道了别。老者皱纹更深了,身体也不如十二年前那么有力了。彼拉托斯没有阻拦,他说,自己早也明白,总有一天瑟维尔要去为自己寻找答案。
纵然感到对养父充满了亏欠,但瑟维尔亦深知,自己的身世之谜一日未解开,自己就会一日不得安宁。
从奥斯达米亚出发,一路南行,在路上与碰上的夏拉商人讨教了几句伊诺特语,渡过大河后继续向东南前进。
如今伊诺特里亚全境都受着卡文迪的统治,统一称为卡文迪王国。三十多年前,著名的征服者海格罗尼统治的夏拉与卡文迪打了一场大仗,遏制了卡文迪向西北方向的扩张,这三十年间便没再对外征战。但这似乎并不意味着卡文迪王国就有多么安宁。
据说,伊诺特人都信仰着深居林中两位女神,而卡文迪的统治者已经连续多代均为女性,这对于夏拉人来说难以理解。随着统治时间的增长,伊诺特女性领主的数量亦愈来愈多,不少重要城市都交由女贵族来打理。自然地,寻觅男宠也成为一些女贵族的欢愉,伊诺特维拉的领主伊莲娜亦在其列。
瑟维尔一来到这商贸繁荣的伊诺特里亚第一大港,把守城门的士兵便注意到这位俊俏的外乡人了。守卫请来了会说夏拉话的事务官,又由事务官将瑟维尔介绍给城主伊莲娜——此时的瑟维尔,仍不知道这里的风俗。
不似夏拉女人乖巧温驯,伊莲娜身着戎装,英姿飒爽,她望见瑟维尔的模样心中十分欢喜,让他稍坐,自己退下,褪去戎装,简单沐浴,换成轻薄惹眼的衣裳,热情地将他款待。白嫩的肌肤挑逗着瑟维尔的神经,经过沐浴的清香使他阵阵迷幻。年轻气盛的瑟维尔招架不住,伊莲娜当晚便将款待延续至其闺房。
就这样瑟维尔不知不觉陷入温柔乡中数月之久,因着伊莲娜的耐心调教,连伊诺特语都已经能熟练掌握。她开始将自己的琐碎烦恼倾诉向瑟维尔,瑟维尔有点尴尬,倒也常常能安慰了她,他也开始相信自己能够为伊莲娜排忧解难,甚至开始为她在外奔走。
有朝一日,女主人会与自己成亲吧。男宠上位为夫,在伊诺特里亚未有多少先例。为此,瑟维尔还要更努力才行。
一日伊莲娜在榻上搂着瑟维尔讲诉烦恼,痛诉自己的政敌,温诺佩拉的城主狄安卢娜。女王不分好歹,竟让这样一个残酷不仁的女恶魔统治那座重要的城市,使得当地人民水深火热。因女王的协调,伊诺特维拉不得不出让诸多利益给狄安卢娜,而那狄安卢娜鸡毛当令箭,竟趾高气昂起来,三番四次羞辱伊莲娜,让人气得发抖,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瑟维尔听罢亦同仇敌忾,当下献计,知道女领主们皆好男色,狄安卢娜不知他的来历,却会被他的容貌所吸引,届时取得接近之机,将其暗杀,再潜逃回来伊莲娜的身旁。
虽然要与瑟维尔分离多日,心有不舍,但伊莲娜亦以为此计妙极。
瑟维尔溯河而上,东行至内陆城市温诺佩拉。不似伊诺特维拉那般充满市井繁华气息,此地更为庄严古朴。
未出瑟维尔所料,他得到了狄安卢娜亲自欢迎。此时他还暗暗庆幸果然是被下半身牵着走的愚蠢女贵族。
但当狄安卢娜来到他眼前,他一时颇为诧异。狄安卢娜笨拙地拉扯着盛装,在那金发碧眼的少女容颜之下反倒显得十分可爱,她不似伊莲娜那般充满魄力,反而更有着异样的柔情。无论如何他也无法相信眼前这能激起人保护欲的女子会是伊莲娜口中那十恶不赦的女恶魔。
狄安卢娜给他安排了寝室,却又邀请他来到她的闺中,两人秉烛夜谈。瑟维尔自感机会就在眼前,握着匕首的右手却沁满汗珠。狄安卢娜轻声细语,哭诉着自己遭受一些人的误解和恶毒诽谤,心中羞愧难当。
瑟维尔彻底迷茫了。他收起了匕首,又不自觉地伸出双手抱紧了眼前这一娇小的弱女子,而未觉察到她那浅浅的一笑。
两人情丝缕缕,**。瑟维尔自知不可能对这位善良、温柔的少女下狠手,放弃了暗杀的计划,进而忘却了他先前的“女主人”,此刻只将身心交由怀中的小女子。不知不觉又多日过去,他甚至期盼着能与荻安卢娜成婚。
荻安卢娜将他招呼妥帖,又安排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每每他完成之后她便和颜悦色地浅笑着,用依然略显稚嫩的方式向他道谢,跟他说不知道他帮了她多大的忙。
原来她是真的这么需要我。瑟维尔想着。
直到某夜梦中一团炽热的大火灼醒了他。方圆数百米的烈火熊熊燃烧未有尽时,火势高达数十米,这一奇观在整个世界当中只有一处可觅——祆火之畔的烈涯城。一个陌生而熟悉的背光身影出没在祆火前景,她喃喃着什么。
他没有吵醒狄安卢娜,轻手轻脚地回到给他安排却一直没用上的寝室,点燃烛火,取来纸笔,修书两封,一封向狄安卢娜告别。而另一封,则向终于想起来的伊莲娜致歉:
“……母亲在永别之前叮嘱过我,让我取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曾在世界之城奥斯达米亚迷茫于自己的身世,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与你在一起的生活改变了我,我从来没有这么安心过,没有这么充实过,只想着若能与你天长地久,我便此生无憾。
“……只是抱歉,没能完成你托付予我的重任。希望你能原谅我。”
瑟维尔每落笔片刻,便又犹豫片刻,当他将信写完时,天已经朦朦亮了。
“命运呼唤着我,疑问尚未解答,我心永远难安。温柔、安定的生活不属于我。抱歉,伊莲娜。”
洛凡史诗《瑟维尔之歌》II
由于担心天已亮,会惊扰到荻安卢娜,瑟维尔只将告别信放在她寝室的门前,便又匆匆离去,到了府邸外,再托信任之人将信捎给伊莲娜。当他备好马和马具后,策马向南,奔向希洛尔山。
路上,许多乱糟糟的想法混杂在一起,叨扰着他。母亲、妹妹、养父、伊莲娜、荻安卢娜的身影和声音接连出现,大湖之畔、奥黎之王、先知之剑,这些他根本没见过的概念也在脑海中不断重复着……
到了希洛尔山,混乱的心才安宁下来。据说山的东麓草木茂盛,绿意盎然,而西面则荒芜至极,黄沙与黑岩裸露在外,遭受着毒辣阳光的暴晒。
他并不知道在这偌大的山要到何处寻觅所谓的“先知之剑”,未行多久,却惊讶地碰见了那个与自己容貌一致的人——甚至对方保养得更好,显得更加年轻俊美,仿若还是上次见面的样子。
“先知等你很久了,奥黎的真王,瑟维尔。”如同上次那样,他说的是瑟维尔的母语奥黎语。久未听闻母语,瑟维尔语感到既亲切又别扭。
“你是谁?”未等对方继续说下去,瑟维尔便抢先问道。
“先知的同伴,先知的追随者,希望先知之道得以传承之人。仅此而已。”
瑟维尔正欲再问,却被对方摆手打断,“行至顶峰,你便会在山的西面见一窟,到窟中,便有你想要的答案。”
如同上次那般,一眨眼间,与自己有相同面貌的年轻人便消失如烟。
循着神秘人的指引,瑟维尔果然在山顶上见到荒凉的西面有一洞穴,他小心地向下攀爬,又斩杀了意欲向他攻击的蛇蝎,才终于到达。
时间已是黄昏,西落的太阳直射入窟,瑟维尔的双眼迅速被橙光笼罩。一时间竟觉得这破洞内金碧辉煌。
踩着干燥的泥土深入洞中,阳光照耀着他的路,眼看要到尽头,地上的土壤显得松动。蹲下细看,似有东西埋葬于此,瑟维尔马上用双手拨开。
一把平平无奇的铜剑?他拿起来端详着,却始终觉察不出有什么微妙所在。
“不,不能仅靠外表来做判断,瑟维尔,奥黎之王。”
瞬间一个机灵,身上的疙瘩纷纷冒起,袭来的寒意似乎把还有点暖意的夕阳光都抵挡在外了。
“不要害怕。我只剩下这点残余的意识了,我没有形体,只能在你的灵魂中向你传达。且听我慢慢道来。”
瑟维尔冷静下来,走向洞口,阳光马上将他解冻了。
“你说吧,老人家?”
“呵呵呵……我在晚年时习惯用老者的声音,只是因为你们人类喜欢把长者视作智慧的象征罢了。”
“先知”稍微顿了顿。“我有过很多名字,最为人所知的,是杜洛杜斯,曾经也是被你们人类当作神明来景仰、供奉的存在。八十多年前,那邪恶至极的巡夜女神,夜翎,将我毁灭了,也差点将整个世界都毁灭了。我早已预料到这一点,便把最后的力量,注入这把破剑里头,交给我的信徒,到遥远的东南方,也就是这儿,埋藏起来。”
顿时瑟维尔的心中充满疑惑,只怀疑这老人家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讲这些天方夜谭?
他倒是知道八十多年前发生过一件大事,也是当下各地通用的“星陨纪元”的来源——星陨元年的夏日之夜,一颗陨石从天而降,正正砸中奥黎城,造成了许许多多人的死亡和流离,而星陨带来大湖的决堤,导致整个嘉连平原成为一片泽国。受灾严重的夏拉人在危机中崛起,在之后的数十年间竟成为了嘉连平原的第一大国。
“你以为那颗陨石是自然的天罚吗?”老者的声音乍现。
“唔……”瑟维尔发现自己一时答不上来。仔细思考确有蹊跷——比如为什么陨石这么精准地落在奥黎城?
“所有的苦难,都是来自于巡夜邪神。”老者用坚定的声音告诉他。“她的力量与愤怒,有一半,是来自于奥黎人对她的崇拜。我需要你回去,登上奥黎的王位,纠正这一局面。否则,巡夜邪神的诅咒将永远盘旋在这片大地之上,乃至于带来世界的毁灭。”
真会有这么夸张吗,我当不当王,跟世界的毁灭有什么关系……瑟维尔的额上开始渗出汗珠来。
“我知道接下来你会问关于你身世的问题。既然说到了这里,奥黎之王,我便向你解答疑惑。”
老者似乎叹了口气。“你其实并非奥黎正统王室血脉。”
老者说完这句后略微停顿,似乎在等待着瑟维尔表现出惊讶或失望的表情来,但瑟维尔却如释重负。
“你是两位义者结合的后代。你的生父,叫作乌赛尔;而你的母亲蒂尔妲,其实是洛凡人而不是奥黎人。当时杜朗人用暴政统治着奥黎和洛凡,你的爷爷和你的母亲便分别在两地起义,推翻了杜朗统治者。”
“总之,你的父亲成为了奥黎之王,与你母亲成亲后也取得了洛凡的统治权,诞下了你。后来杜朗人戈第耶击败了你的父亲,再次统治了奥黎和洛凡两城。这,便是你的身世。”
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瑟维尔似乎还在消化着“先知”所说的话,已经没法当日下山,便找了些枝叶,在洞中取火休憩,听着“先知”的唠叨,徐徐睡下。
入梦前,脑海中浮现起他想念的母亲与妹妹,还有看不清脸的父亲,他在生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会不会像杜朗王戈第耶那般虐待母亲,对自己和妹妹不管不顾?接下来的路他到底该怎么走?
还有两位伊诺特女领主,一想起她们,瑟维尔的心中便充满喜悦与愧疚。她们都肯定因为找不着自己而感到心忧。但是自己又担心若是回到其中一位身边,可能会再次陷入柔软的温情当中,再度忘却母亲对自己的嘱咐。若是她们之间的仇怨未了,自己会不会不得不与其中一人为敌?但是他无法对她们中的哪一个痛下杀手……
唯一能缓解他的思念的方式,大概就是远远地观望一眼了吧。他便这么下着决心。
从希洛尔山回到温诺佩拉或者伊诺特维拉还需一些路程,“先知”的唠叨已经使瑟维尔感到烦扰了,他却无法盖住耳朵而不听他的话。
“喂老人家,你再这么唠叨下去我怕是要暴毙了。要是我受不了我就把这破剑扔海里去。”
杜洛杜斯的声音大笑起来,“我已经有八十多年没好好跟人说过话了。我只不过希望在生命的尽头把我想说的都一股脑塞给你罢了。
“你要是想把剑扔了,也未尝不可。不过在那之前,我希望给你一点馈赠。”
瑟维尔听罢,有点感伤于生命的易逝,又好奇于“先知”会送他什么。
他的双瞳蓦然放大,表情变得僵硬起来。一股强力的“气”游走在他的身体各处,一会儿酸、一会儿痛、一会儿痒得他发笑……
待到安稳下来了,杜洛杜斯用业已虚弱的声音说:“这便是我存留在剑里的最后一点力量。用它,去夺回属于你的东西,去纠正奥黎人的错误。哦还有,我的这少许的灵魂和破碎的记忆也会进入到你的身体当…”
“喂?老人家?杜洛杜斯?”杜洛杜斯的声音戛然而止,瑟维尔一时有点慌张。他拍拍铜剑,也毫无反应。
一些破碎的画面闪现在他的眼前和脑中。
夜中,在架子上燃烧着一团瑰绿的火,木柱上绑着一位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老女人,眼前几位匍匐的信徒,不远处是平静而深沉的大湖,上方则是火光遮不住的星空……
这是什么?老人家的记忆吗?
当他回想着这些碎片当中的火的时候,他的手掌上忽然燃烧起一团淡淡的火焰,他不觉得很热,也没有烧着他自己的皮肤。也许这便是“先知”的仅存魔力了。
没有了杜洛杜斯在耳畔不断的唠叨,他终于可以静下心来规划起自己的未来。奥黎,大湖之城,他真正的故乡,他要回去夺回属于他的东西。在这之前,他会先路过温诺佩拉和伊诺特维拉,远远地看看两位佳人的近况。
他利用新掌握的力量和先前锻炼出来的体魄,在归途中帮助一些农民和猎人解决凶猛的动物——说是动物,它们却又不像,似乎是被人为地扭曲过后的模样,性情也变得暴躁癫狂。当地人称呼为邪兽。偶尔会有几只出来侵扰人类,只有勇者和林间密友——即信仰林间女神的信徒——才有办法对付这些令人惧怕的东西。
农民和猎户向他连连称谢,他却不以为然,只翻身上马,继续北行。
即使杜洛杜斯留下的魔力微弱,却依然被他开发出了许多用途,烤火、烧肉、清理荆棘枝桠都变得易如反掌。
洛凡史诗《瑟维尔之歌》III
由于瑟维尔已经熟悉了温诺佩拉和领主府的情况,来到温诺佩拉后他便穿起紧身罩袍,戴起面罩,在夜晚时分攀上领主府的外墙,试图透过窗户窥望那位令人怜爱的姑娘。他一直担心会发觉荻安卢娜若因自己的突然消失而茶饭不思、日渐消瘦。未至,他便已听见房内传来轻轻的啜泣声,他的心头似被紧攥着,眼眶也开始红热。
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放弃所谓的王位,忘记应当夺回的东西,而为了她,也为了自己,勇敢地留下,真正追求自己所渴望的生活呢?
当他的双眼高过窗台时,却差点要惊呼起来。他扶紧了窗台,低下头去,不愿相信那一眼所见的画面。
坐在床边的荻安卢娜衣衫不整地搂抱着一位裸露的健壮男人,虽然上一秒还在啜泣,这一秒却露出了那个男人所无法察觉到的笑容。这不是瑟维尔所熟悉的那种欣慰而羞涩的笑,反而透露出一种得意,一种对男人的征服感……
瑟维尔没有再敢再去窥望,他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在闺中发生什么。毕竟自己也曾是屋里的男人。
趁还没被人发现,他利索地回到地面,双脚如被烫着一样快速交替着,就这么离开这座不再属于他的城池。他奔跑着,向着黑暗狂奔着,四下无人之时,泪水便夺眶而出。
他的心,如同被千刀万剐一般。
原来,那位可爱的姑娘,早就站在高自己许多的台阶上,俯看着自己,怜悯着自己,利用着自己。
他还真的以为,他是她最需要的人。他以为,她是伊诺特里亚最特别的女人。
一时间压制不下来的情绪继续汹涌着,放大着,一阵阵的海啸将他一次次扑倒在地,他宁愿被淹没得不再思考。
他想起来对伊莲娜的主动请缨,他明白了伊莲娜为什么对荻安卢娜如此痛恨。他愧疚于自己辜负了伊莲娜的信任,她才是真正值得他去爱的主人。
“是时候了。”
他回身进城,悄然回到领主府邸,他没有再选择偷偷爬墙的方式,而是正面杀入屋中。一路上,守卫和奴仆们纷纷落血伏地,他望见背影的那个健壮男人急忙打开房门,他将这男人一剑刺死,后者倒于血泊。
荻安卢娜慌慌张张地试图躲在角落,瑟维尔则点起烛火。
“是你……?”她的双眼瞪大,淌下热泪。
“是我,也不是我。”瑟维尔持着剑,缓缓逼近荻安卢娜。
“……什么?”荻安卢娜只着薄薄的睡衣,暴露着美丽的肌肤,依然显得颇为性感。
“我只是不再是那个会被女人的眼泪所迷惑的宠物。”来到荻安卢娜跟前,瑟维尔便要举起剑。
“为什么……”荻安卢娜的视线变得模糊,声音也略微沙哑了起来,“为什么从来没有人真正地懂我,都以为我是个有心计、会演戏的狐狸精,却没有人能真正地温暖我的心窝……”
瑟维尔犹豫了起来,手和剑凝滞在半空当中,他的影子在烛光中摇曳着。
“我曾以为你是特别的。是你让我觉得,我真的可以依赖一个人……”荻安卢娜哭得更加吃力,通红的脸颊上反射着泪光,如同水晶一般。“我没想到你会不辞而别,我每天以泪洗面,只能时时找些别的男人,但没有人能够填补我心里留给你的位置……”
瑟维尔只感觉右手失去了力气,剑的重量使它垂落下来。他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剑甩到一旁。他将荻安卢娜拖到床上,肆意地将她蹂躏……
“我不能久留于此了,荻安卢娜。我不会再恨你,也不会再回来,我们从此不再有任何瓜葛。”
瑟维尔着好衣服,拾起剑,在府邸中搜刮了一些钱财。外头天还黑着,他全无倦意,踏着一地红黑,没入到夜幕当中,没再回头。
他没有选择进入伊诺特维拉,他不敢面对伊莲娜。一路上只是拼拼凑凑地听到一些关于她的传闻,亦不知真假。
谣言说她找来了巫师,诅咒荻安卢娜要和所爱之人反目成仇,荻安卢娜的家也将要面临血光之灾。为了完成这个诅咒,伊莲娜自己却也付出了毁容的代价,从此不再示人面纱下的面容。
谣言说她向荻安卢娜索要一个男人未果,一直都在派人搜寻着。另外有路人说伊莲娜依然在寻觅着男宠,瑟维尔这么俊俏,大概会得到伊莲娜百般宠爱。瑟维尔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到了亚拉文,他的焦躁不安才减轻了一些。
除了自己的亲人,他不会再去相信任何女人了。妈妈,妹妹,等我成为奥黎之王,我会把你们找到,我们一家人回到故乡,过上安稳的生活吧。
早在奥斯达米亚的时候,他便知道杜朗人战败后,夏拉人取得了奥黎和洛凡两地的统治权。他后来不再把夏拉人视作可恨的入侵者,此刻却已坚信自己方是奥黎正统的王,夏拉人并没有资格去统治。被派到两地的总督都是只懂得鱼肉百姓的自利主义者,推翻他们的统治是奥黎的真王所该做的事情。
他数了数,离开奥斯达米亚原来已经有好几年了,亚拉文已经再度回到伊诺特人的手中。在亚拉文,他四处打听消息,试图了解当下各地的政局,才知道几年前北方草原的游牧民族赛斯契人再度南侵,使得夏拉人深陷战争泥潭之中,卡文迪王国便趁机北上占取便宜,将军伊茉达拉攻陷了夏拉人的第二大城市安古城,却在当地自立为王,以东嘉连平原为疆域建立了玛西尔王国。
他没有打听到伊莲娜有没有被调遣到前线去,他祈祷着她不会挣扎在战乱当中。也许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他永远不会忘记初见伊莲娜时她那英姿飒爽的身影。城中的伊诺特人也有着自己的祈求,但他们求的是叛徒伊茉达拉不要倒戈回头杀来东嘉连平原最南端的城市亚拉文。
嘉连平原的西南一角,则是近十多年来迅速崛起的那亚希王国,如今已跟夏拉王国接壤。亚拉文人说,那亚希国王耶力拓穷兵黩武,拿下了南嘉连的多座独立城邦后仍不满足,竟率军南下讨伐高廷人,结果被高廷人狠狠地羞辱了一番,灰头土脸地回到那亚希,正一肚子气呢。
说到这,酒馆里的人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那亚希……这不就是当年攻打杜朗的另一位“解放者”吗?瑟维尔知道夏拉人对耶力拓又敬佩又警惕,连养父彼拉托斯都称赞耶力拓充满朝气和天赋,领军打仗可谓一流。
但耶力拓同样不是只懂得打打杀杀的莽夫,他对外交局势有着清晰而冷静的认识,亚略地区最大的势力夏拉和卡文迪都没有为难他,反而一边是夏拉人和那亚希人联手消灭了杜朗城邦,另一边是讨来了卡文迪王国的公主做自己的老婆。夹缝中生存的那亚希便这样不知不觉成长成了亚略地区的第三大势力,也难怪深感威胁的伊诺特人对耶力拓的失利喜闻乐见。
瑟维尔不以为然。失利只会让耶力拓变得更加沉稳老练,一旦出现机会,他一定会从夏拉人或伊诺特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当下瑟维尔便决定从亚拉文乘船去往那亚希城。
只消两日,船只便稳稳当当地停靠在了玛古港口,再由陆路便可行至那亚希城。此处风光与别处有异,那亚希人有着独特的建筑与着装风格,其语言外人亦难以掌握。所幸那亚希都城有多位熟练各种外语的翻译官,此时的耶力拓求贤若渴,宫门大开,每位有真才实学之人都得到了国王的好好款待。
瑟维尔以“奥黎之王”为自己的称号向事务官和翻译官报告时,不出意料对方有些惊讶,瑟维尔只告诉他们请跟耶力拓国王说,自称为奥黎之王的人前来求见,他有妙计可夺取西嘉连的领土。
未几,候在殿外的瑟维尔便被传令入殿,他也终于得以见到耶力拓的真容。
如同传说那般,这位年纪已有五十的王脸庞上就刻画着沉着与坚毅,皱纹已深,头发渐灰,却不给人苍老之感,反而显得更有智慧。他脸上那一道如配剑般伴随了一生的刀疤时刻提醒着他世道的险恶,敦促着他去实现自己的野心,以换取安全、利己的环境。
瑟维尔本以为这位一生戎马的王会非常严厉,他脸上的疤更是令人觉得难以接近。见瑟维尔入殿,耶力拓微微前倾,打量着这位俊美而自大的外乡人。他开口时,声音洪亮,语气却平缓和蔼。
“年轻人,为什么你声称自己是奥黎之王?奥黎不是处在夏拉人的统治之下吗?”
瑟维尔知道他会对他的身份感兴趣,而他现在已经坚信了自己的身世和使命。
“我父亲是奥黎之王乌赛尔,我母亲是洛凡女王蒂尔妲,邪恶而残暴的杜朗人入侵了我的家园,杀我父王,掳掠了母亲和我,将本属于我的王冠和我的家庭都毁了。我伟大的王,您与夏拉人联手消灭了杜朗城,而我被夏拉人所收养,却从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前不久在伊诺特里亚游历,才明白夏拉人亦夺去了属于我的王位与子民。”
听罢翻译,耶力拓咧了咧嘴,“所以你想与我合作打败夏拉人,拿下奥黎和洛凡两城,让你重新当你的王?”
“若能取回二城,我将臣服于您,您只要安心将二城交给我治理即可。要达成此事,不需要使用那亚希的名号,以免破坏那亚希和夏拉之间的和平,我只需您给我配备人手与钱财,我从缪莎城、弥月城两地招募好手,我所追随的‘先知’也赋予了我力量,届时我领人潜入二城,煽动民愤,杀执政官,便可成功。”
洛凡史诗《瑟维尔之歌》IV
“有意思。”耶力拓笑了笑,没有给出直接的回应,而是将瑟维尔延留,邀请共进晚餐。待到晚餐时分,烛光轻摇,耶力拓让翻译以外的人都离开房间,而后让翻译俯身贴耳轻声传达。
“奥黎的王,瑟维尔,你知道我的最终目标是什么吗?”
瑟维尔微微有点紧张,但亦因能与雄主私下交谈而感到兴奋。“千辉之城,夏拉王都,奥斯达米亚。只有这座繁花似锦的城池才能彰显您的丰功伟绩。”
耶力拓大笑起来,“你确实有些见地,孩子。我想要的其实不止如此。”他让翻译捎来地图,摊在桌上,给瑟维尔指着。
“你看,这一片已尽归我所有,而嘉连平原上只剩下两大势力,夏拉人的王国,和伊诺特人的卡文迪王国。赛斯契人一两百年前曾强盛一时,如今实已羸弱,去骚扰夏拉不过是挠痒罢了,伊诺特人才是夏拉人真正的威胁,而他们却抽不开身来对付,便让那伊茉达拉夺走东嘉连,这女娃却又叛变自立。”
“如今,”耶力拓等翻译说着,喝了口葡萄酒,而后继续说道,“薄弱之地暴露了,正是打破三足鼎立统一嘉连平原的最好时机。有你在另一侧的帮助,我便如虎添翼。”
“另一侧……”瑟维尔望着耶力拓的双眼闪烁着充满野心的光芒和得志的笑容,明白到对方站在比自己高许多许多的山岗上俯瞰众生,对方才是君临天下的王。“所以,我崇高的王,您要夺下伊茉达拉占领的钥河东岸之地?”
耶力拓愈加开怀,哈哈地笑着。“真希望你是我的王子。你比尼尔帕更聪慧,比查赫林更正直,呵呵呵……”
翻译愣了下,有些尴尬,耶力拓便让他别翻译这句,接着说道:“明日我们签订契约,我将资助你的事业,让你成为奥黎的总督。”
瑟维尔颇为感动,连连鞠躬致谢。耶力拓让他起身,收起地图,与他用宴。又请仆人好生伺候瑟维尔,特地嘱咐以王子的待遇礼待之。
翌日,瑟维尔便拿到了耶力拓亲署的文件,准许他在国内招兵买马。两个月之内,便在弥月城和缪莎城两地招揽到十多位精锐刺客和所谓的“竖琴手”——缪莎出产的神术师,擅长以唱歌和吟诗作对的方式蛊惑人心。他们打扮成商人的样子,利用耶力拓给予的资金购置马匹、车辆和各类货物,并从缪莎执政官处取得通关文牒。
缪莎与洛凡之间耸立着苍翠的拂琴山脉,据说缪莎诗人的灵感源泉便是此地的青山绿水。瑟维尔一行轻易地通过了其中的汉卡关隘,进入到洛凡的地界。夏拉官兵检查了他们的货物,并未觉察异样,便让他们进城。
缪莎竖琴手的领袖名为帕慕卡尔,此人颇有领袖气质,并且聪慧能干,瑟维尔便派他先行前往奥黎城做好布置。而他则带领剩余的人马在洛凡城中熟悉地形,进入酒馆等地搜集情报,又派竖琴手在几个人流量大的市场上演唱诗歌和说书。不用几天他们便已摸清了城中的概况,执政官为谁,住在何处,城中的守备力量如何分布,巡逻兵的路线是怎样的……
夏日清晨,天朦朦亮,市集中开始有些人气,新鲜的食材散发着或清爽或血腥的气息,而竖琴手们则已经找好了位置,开始做讽刺夏拉人的演讲,逗得当地居民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群情激奋。
更早的时候,瑟维尔和弥月城刺客们早已准备就绪,天还暗着,便沿着大街小巷行动,发现异样的巡逻兵迅速被刺客用暗器撂倒,没过多久一行人便摸到了执政官的府邸处。
按照瑟维尔的手势,众人分头行事,瑟维尔与三人翻越宅墙入院,一人踩着一人肩,瑟维尔便靠此人梯爬上二楼,破开窗户,在夏拉执政官与他的妻子惊慌尖叫之时,利用先知之剑的魔力迅速挥来器物堵住正门……
“是我们洛凡人夺回自己城市的时候了,奥黎和洛凡人民的真王,马上就会来带领我们走出泥沼!”缪莎诗人握紧拳头,振臂高呼,围观群众纷纷回应:“打倒夏拉狗官!”“洛凡城是我们的!”“去特么的夏拉人!”
一车车的武器被迅速运来,同来的还有提着执政官人头的英俊青年。
“洛凡的子民们!多年前,我母亲蒂尔妲就曾推翻了杜朗人的暴政,如今,我,你们真正的王,归来此地,为民除害,矫正秩序!夏拉执政官已死,让我们将夏拉人彻底打倒!让洛凡回到洛凡人的手中!”
激情的竖琴之音奏起,奇妙的声音不断回响着:“真王瑟维尔万岁!”“真王瑟维尔万岁!”
农夫与工匠纷纷执起发放的刀戟,伴着缪莎人弹奏的旋律,走街串巷,将发现的夏拉人一一击倒俘虏,竟只用一日,便在夕阳之下,夏拉官兵全部戴上镣铐,听候瑟维尔发落。
“曾经杜朗人和夏拉人让我们为奴!如今,秩序回归,这些剥削我们的外乡人是我们的奴隶了!”
瑟维尔让同伴领上夏拉执政官的人头——面容狰狞,双眼大睁,血已干臭——快马加鞭赶往奥黎,而自己,则由子民簇拥着进入已清扫干净的执政官府邸。完美的王者归来,母亲,属于你的城、你的王冠,我夺回来了!
未休憩太久,瑟维尔一行翌日便翻上马背再度出发,他们已经不需要再在奥黎战斗了,在他们到达之前,他的子民便会为他们的王大开城门。
历经几日的赶路,风和日丽之时,瑟维尔便遥望到那一片素白的城市——城墙与房屋的每一块砖瓦,都纯如白雪,阳光之下仿佛能闪耀光辉,它在呼唤着王的回归。帕慕卡尔已经捧着血淋淋的王冠,在城门处久候多时。
虽然胜利已经到手,但瑟维尔依然很享受地听着帕慕卡尔的汇报:帕慕卡尔与缪莎诗人甫进城便大肆散播传言——夏拉狗官当死,真王即将回归。夏拉执政者不满传言,下令将造谣者全部搜捕起来,但当洛凡城大起义成功的消息传来,奥黎城中央广场上,洛凡执政官的人头被甩落在地的时候,奥黎人马上相信了传言,揭竿而起。
星陨纪89年夏,瑟维尔成为那亚希王国西嘉连总督,在耶力拓的特许下,奥黎城的大湖之畔,烈日照亮青天,盛大的登基仪式在此举行,瑟维尔戴上了曾让他迷茫半生的王冠。帕慕卡尔也受他指派成为洛凡代执政。
他相信远方的伊莲娜会在不久后听到这则消息,她会原谅他的。他亦希望登基的消息能被失散多年的母亲与妹妹注意到,来奥黎城与他团聚。
这不是历史的终结,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终于有了能正式调遣使用的大批属下,他发散力量在各地搜集母亲和妹妹的下落。杜洛杜斯助他回归王位,亦不会忘记他的吩咐:
“我需要你回去,登上奥黎的王位,纠正这一局面。否则,巡夜邪神的诅咒将永远盘旋在这片大地之上,乃至于带来世界的毁灭。”
不知道是否是杜洛杜斯的记忆在作祟,每当他眺望星渊大湖,脑袋总有些微微生疼,似乎“先知”在告诉他,最重大的敌人,从来不在身边的人类,而在星空之下的深渊当中。
但是对巡夜女神夜翎的信仰乃是奥黎人的传统信仰,极端宗教组织天启之仪早已有了数百年的历史,在本地可谓根深蒂固,夜翎降下天罚之后天启之仪更是煽动人们应更加虔诚地祭拜女神,以安抚女神的怒火,未来亦不得再有人违逆女神的旨意。
他颁布法令,宣布天启之仪为违法组织,须严加查处,任何人都不得再崇拜夜翎——其他的信仰,无论是崇拜奥黎之王抑或是崇拜伟大而神圣的祆火,则都受到瑟维尔的鼓励。
巡夜神殿被一一捣毁,城中央的“白衣少女”像被毁坏,被认为属于天启之仪的人纷纷锒铛入狱,多名“首要分子”被拉到中央广场处斩首示众。受死前,天启之仪的祭司总爱口吐狂言:“践踏传统的伪王!你会受到女神的天罚的!”
纵然知道这些教徒不过是耽于虚妄而狂热的信仰,但他们的诅咒依然使他有些不安——万一夜翎是真实存在的神,他又如何能安枕在大湖之畔?
直至一日,令他担心的报复切实地到来了。一名卫兵匆匆忙忙地入殿,“吾王!河北岸有一处狂教徒窝点!我们跟他们在对峙……”
“为什么不直接将他们清洗掉?”瑟维尔惊而起身。
“他们劫持着一位人质,并声称那是您的妹妹!”卫兵慌慌张张,大汗在他脸上淌过。
“雪兰娜……”
卫兵继续报告称狂教徒们要求瑟维尔亲自到那儿与他们谈判,若是谈妥了,才会把公主放了。
瑟维尔赶紧让卫兵将他带去,乘上渡船去往夏河的北岸,又由亲兵领着来到北方山林的边缘。
“呵,奥黎的真王,你可总算来了。”一身痞气的男人望见瑟维尔,便用粗厚的嗓音前来招呼。
“你是天启之仪的人!?”瑟维尔咬起了牙,“我妹妹在哪里?!”
“别着急,我并不信仰你们那什么夜空女神,只是跟她的那些祭司有合作罢了,我的好弟弟。”男人一身土色的装束,暴露的手臂上纹着特殊的图案——瑟维尔曾在杜朗王戈第耶的身上看见过这个图案。“至于咱妹妹,就在那一头,待会我会带你去见他。”
“……符利德?杜朗的王子?!”在瑟维尔的记忆中,十多年前夏拉人已经默认戈第耶父子都死在战场上。
符利德大笑起来,露出故意打磨过的尖牙,使他的嘴脸显得更为猥琐,“你以为我死了,但那样我们一家人可就没法再团聚了。虽然小时候我们基本没接触过,难得见面了,还是好好叙叙旧吧。”
符利德打了个响指,几个大汉便押着一个女人出现在林子的边上。
“你是瑟维尔吗?你是我的哥哥吗?”女人远远地喊道。
“雪兰娜!”瑟维尔看不清女人,心急如焚地想往那边追去,符利德持剑拦住了他。
“你慢慢地跟我来,我们找个好地方聊聊。但是你的人可不准来,不然我就杀了她。”符利德说完,便举着剑,一点点地跟瑟维尔往林中走去,他的手下亦押着雪兰娜始终保持着距离。奥黎的亲兵们则被下令守着外面。
洛凡史诗《瑟维尔之歌》V
路途兜兜转转,森林越走越深,直到走近一座小山的洞穴,雪兰娜被押进洞内,而瑟维尔则在洞口犹豫,符利德一摆手,多个机关便放箭放网拦住了暗中跟来的瑟维尔的亲兵。
“里头有请,我的王。如果你现在回头的话,你就会跟你的这些手下一样。”符利德作出手势请瑟维尔入穴。
“你可一点都不像是杜朗人。”瑟维尔愤愤道。
“我把这当作对我智慧的称赞吧,弟弟。”
洞穴里头阴凉潮湿,挂在壁上的火把照明了路,里头摆好了全套家具,而雪兰娜则被绑在刑架上。符利德端来了水果放在大桌上,见瑟维尔一脸嫌弃,便先自己取来一个咬了起来。
瑟维尔没好气地说:“废话少说吧,你们要什么条件才能放了她?”
“你都到这儿了,你还以为你有什么资格谈条件吗?”符利德咧开嘴笑了,眉飞色舞,手指也跟着一同晃动,“想要取回本属于自家东西的人,可不只有你一个。我来奥黎也是如此——此城几十年前便是杜朗王统治的领地,以后也依然是。
“恰好,你把女神的祭司们打压得太惨,而我则会充分尊重你们奥黎人的传统信仰。听好了弟弟,生在帝王家可别一点政治智慧都没有——噢对,你也不过是乱臣贼子的后代罢了,还真以为王冠自古以来就是你们家的了?”
瑟维尔感到怒火攻心,迅速拔剑挥向符利德,而符利德的手下则迅速挡住,配合天启之仪祭司的神术,三两下便把瑟维尔压制在地,随后将他扔到更深处的牢笼当中。
瑟维尔抓着栏杆大吼着:“关了我可以!把雪兰娜放了!”
他却只听见女人带着哭腔喊着“哥哥”靠近牢狱,符利德亲手押着她过来。
“自从父王好心收留了你们一家,杜朗人便再没有好日子过,乃至于最后我国破家亡。你们这种祸患我可真不愿意留!”
雪兰娜泪流满面,却马上再也哭不出来。血溅了满地,而她生硬地倒在了地上。
“不!!!”瑟维尔狰狞着脸,望着倒地的妹妹绝望地吼叫着,以至于整个洞穴都回荡着他的撕心裂肺。
以后的每日,符利德便亲自送来一些或是馊掉或是难以下咽的饭菜,同时用言语羞辱着瑟维尔,甚至命手下来折磨他,使他遭受皮肉之苦。未多久,符利德甚至戴上了他的王冠前来炫耀——他已经篡夺了奥黎。
寂静的时候,瑟维尔只剩下胡思乱想,他不明白这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一直留在养父彼拉托斯身边享受夏拉的荣华富贵,如果没有向伊莲娜献计暗杀荻安卢娜,如果没有因为奇怪的梦而离开荻安卢娜,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是不是能过上安稳幸福的一生?
而母亲这个时候会在哪里,会不会也已经不在人世?自己没能保护好妹妹,也深感无颜面对母亲。好不容易夺回了属于自己的洛凡和奥黎两城,却遭受陷害,让残忍狡诈的杜朗人抢走了王冠,自己也在这里每日遭受着凌辱,到底是为了什么?
祆火……祆火在启示。一股似乎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我要拿回我的剑……这想法似乎也不是他自己的。
那把一直带着身边的“先知之剑”被符利德嘲笑——所谓的王竟然就佩着一把破铜剑,而后被他扔在牢房外不远处。瑟维尔利用杜洛杜斯赋予的力量,剑竟然一点一点地挪了过来,他从栏杆间伸出手,拿到了剑。
“这里离祆火,似乎不太远……”脑海中的声音很微弱,此刻却更加清晰了,“所以我在你身上的,最后一点,力量……苏醒……”
瑟维尔终于明白这是杜洛杜斯注入到自己身上的灵魂。
“没时间,了……听我说瑟维尔……对着东方,也就是,你的侧后方,不断地,施展法力,这力量,将会指引你……祆火……”
心声戛然而止,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充满全身。他抹了抹眼角的泪,对着东方举着剑,扭动着左手,念着向杜洛杜斯的请求,一丝如火光的剑气便刮向洞壁。当他持续这么做的时候,剑气便逐次加强,火光将洞壁的岩石都灼烧得发烫,壁上的凹口越来越明显。
他已经数不清自己施展了多少次神术,直到头越来越疼,但他担心符利德或他的人随时到来,不得不坚持下去。剑气的破坏力已经大幅增强,每一次都能破开一个不小的洞,瑟维尔亦跟着走,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洞壁被凿出长长的通道,而前方已经能看见一丝东方的亮光。
随着嘭的声音,最后的岩壁被破开,阳光肆意地倾撒而来,久居地牢的瑟维尔闭上双眼慢慢适应。此时才是清晨,符利德还不会这么快发现他的出逃,但他还是得抓紧。
视野当中的环境变得粗犷干燥,东方有热浪传来,他知道那便是祆火。纵使因过度使用魔力而头痛欲裂,他还是一路佝偻着小跑。
当太阳已经走向西南方时,他的眼前终于被熊熊火光照亮,北面有巨大的峭壁,南面再远一些则有弯曲的峡壁,似乎是通往高地上的烈涯城的。而不敢直视的,则是中间那一团方圆百米、高达数十米的巨形不息火焰,与传说中的祆火别无二致。
我终于孤身一人逃了出来吗。
他抬起眼,发现祆火在眼中显得柔和起来,它不会致盲人类——在烈涯城祆火信徒的口中,则至少是不会致盲遵从道义、守卫祆火之人。
一宿未眠地凿壁越狱,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他控制不住所有的情绪随着火焰涌出心头,所有的想念、追求、坚持、渴望与绝望夹杂在一起冲击着他的胸腔,烧灼着他的喉咙,强力地拧着他的头脑。
祆火能洗刷一切不净吗。
他晃荡着,缓缓地走向祆火,他伸出手,虽然明明觉得很热,火焰似乎不像想象中那么烫手。冲天的圣火使得下午的天空显得非常干涩,不小心路过的流云都如同被蒸干一样很快消失。母亲、妹妹、养父、伊莲娜、荻安卢娜、杜洛杜斯,一个个身影从他的眼前掠过,似乎在回顾着他的一生。
我这一生,已经经历得够多了。我会投入到你的怀抱,我相信,这也是“先知”的归宿——一切神火神明的归宿。请容纳我吧。
“孩子,还没见过我,便要投入到主的怀抱了吗?”一个有些沧桑的女声传来。
猛回头,白发苍苍的妇人端庄地站立在一旁,凝视着自己。
所有的情绪与不适都被排空,他冲向前去,一把将她抱住。“妈妈……我好想你……”
不像瑟维尔那般激动,蒂尔妲只是微笑着。脸上的皱纹隐藏着她一生的许多风波,在祆火跟前,内心却始终宁静未再起波浪。
蒂尔妲将瑟维尔邀请到烈涯城内,母子重逢,得到了神火之眼的同僚们纷纷祝贺,烈涯城人豪情地宴请他们。得到了良好的休息后,瑟维尔才将他从小到大的经历,一点点地与母亲诉说。
母亲却始终微笑着,即使瑟维尔好奇,她也只以早已忘记为由,没有讲她年轻时的故事——
举起义旗推翻杜朗人的统治,并非她自己一个女人有多么勇敢,而是来自于幕后集团的旨意,而那个集团实际上很快也破产了;
诞下瑟维尔之前,她是被奥黎的起义者乌赛尔强暴软禁,才不得不与他联姻,但现在,她不会再跟瑟维尔讲他父亲的坏话;
奥黎被杜朗人再度击败时,她内心已无波澜,无非是担心一对子女罢了;
而杜朗被攻破后,只身流浪至烈涯城,祆火照亮了她的整个灵魂,荡涤了她的心灵,才使她在火光当中找到了自己,只听从自己内心而不是成为他人工具的蒂尔妲。
唯一放心不下的,依然是那对子女。却发现与儿子重逢时,她并没有年轻时期待的那样充满激动与欢欣,听闻女儿被杀也并未过分悲伤。
但她知道,只有为雪兰娜报了这一仇,她与瑟维尔的生命才能迎来最终的平静。
为此她得到了同僚的支持,为瑟维尔打造新的“先知之剑”,帮他潜入城中,用他以往熟稔的手段得到了直面符利德的机会。
遗憾的只是自己已年老体弱,不能跟随到后一程。
深冬天寒,大湖却并未结冰,依然终日波光粼粼,星空与阳光往复照耀,奥黎这一雪白之城,积下浅浅的雪,更加显得亮白,仔细用手去抹,雪融化了,亦不知那白是城是雪。
新的“白衣少女”像被雕琢竖立在中央广场上,瑟维尔这才发现往昔做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意义。但他没有心情再去体察这些细枝末节了。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未消多长时间,便得以达成。但他并未想到天启之仪为符利德授予了有力的魔力,这一只终末之舞,以铮亮新净的先知之剑捅破符利德那令人烦扰的喉咙而告终,也以暗红的液体蚀透他的腹部而告终。
但他也了无遗憾了。母亲会在烈涯城回归宁静的生活,而这里的人民,会在真正的王者耶力拓到来后,得到真正有效的统治。他只是对不起离别了数十年的妹妹,他只是没能完成“先知”的嘱托,他只是不知道伊莲娜和荻安卢娜如今可还安好……
“原来他有这么多的过往……”耶力拓举杯痛饮,而他对面的蒂尔妲依然只是微笑着。
“我年纪也很大了。我该回去了,你们和烈涯城人,会继续拥有自主独立的生活。”耶力拓起身正要走,威风的戎装将他的身影衬得高大。
“啊对了,”这位征服者回了头来,“如果夫人您还能提得动笔,希望您能为我写下他的一生。毕竟他也是我这王朝的功臣了。”
蒂尔妲只是轻轻地点点头。
【古今地名、人名对照表】
其中前者为今名(以宾达尔建立洛凡王国的噩梦纪10年为准)、后者为古名(以瑟维尔主要生活的星陨纪80年代为准)
<地名>
杜朗duyran——多利亚dorian
奥黎auri——阿维莱斯averois
奥斯达米亚(千辉城)——奥斯达米亚ostamia
伦斯特(烈涯城)——伦斯特lenste
洛凡rolfan——朱尔法诺julfano
<人名>
瑟维尔sevir——仄斐洛斯zefiros
蒂尔妲tirta——缇耳斯忒tirste
第一章 酒馆好戏
“快行礼,宾达尔!”一位身着齐整的中年管家喝道。
短发、褐衣的青年人听见训斥,便只好与同伴一起向着北方顿首,向祆(xian1)火遗址致哀——那团方圆百米、高数十米、号称永不熄灭的神圣火焰,在九年前却遭到邪恶教徒的侵袭,惨遭熄灭,如今只剩下大片的焦土。
管家口中念念有词,多半是些祆火终将重燃、邪恶无处遁形之类的话语,名叫宾达尔?莱卡林的青年人只觉得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那团火不过是你们贵族老爷们迷信的玩意儿……”宾达尔不经意地喃喃出声。
旁边的同伴察觉到赶紧蹭了蹭他的肩,宾达尔无奈沉默,幸而管家仍在手舞足蹈地行礼着、念叨着。
想来正式参加工作至今已有五六年了,每天还是要以这种繁琐的事情开始,就让宾达尔深感烦躁。父亲是洛凡城手艺最精湛的泥水工,常常跟人吹牛逼说洛凡伟大的城墙就是他负责修葺的,由于父亲的关系,宾达尔不情不愿地被带着入了行。
宾达尔心中不免哀叹起来。这社会,老爷们少爷们就能吃香喝辣撩美人,风花雪月自在得很,而他这样的平民在城外只能种地,在城内只能当个匠人或者仆人,啃着没什么营养的食物,生活清贫拮据。
更可气的是,这群来自北方草原的鞑子当上了洛凡城的领主之后,从来没尊重过本地人的宗教、风俗和文化,奉那一团不知道是不是传说虚构出来的的冲天火焰为无上圣明每日祭拜,还自称“祆火守护者”,这下好了吧,被人熄灭了你守护个鬼。
当然了,这些事情都是他在酒馆里头听人吹牛逼时听来的,捕风捉影也不知有几分可信。生活中少有的乐趣,大概就是在那儿畅饮一两杯劣质酒——多了他可买不起——边喝边听兄弟们扯淡。
“……礼毕。”管家总算停下了张牙舞爪,伙计们回头抄起家伙,听管家的吩咐干起今天的活。
每天的工作也无非是那样,修修哪里的房屋,给哪位老爷家砌砌墙,偶尔父亲会被市政官叫去铺路,他也会被父亲拎着去。他不像父亲那样为自己的工作感到骄傲,或是知道哪里的墙哪里的路修得好不好,他常常说“这不差不多嘛”,便会遭到父亲的训斥,仿佛侮辱了父亲伟大的职业一样……
待到管家皱着眉头勉强验收完了之后,工队队长宣布解散,宾达尔才感觉到这一天的生活终于可以开始了——即使斜阳温柔的光线拍了拍他的头提醒着他这会儿都已经傍晚了。
心想时间既然还早,不如去喝两杯好了,宾达尔便径直前往他常去的白犰酒馆。那儿的小麦酒便宜量大,因而最受欢迎,即便那酒味道寡淡——大家都知道里头掺了多少水。想来,洛凡城内还是穷人多啊。
宾达尔推开简陋的木门,昏暗的内厅里一股朽木味和浓烈的酒臭扑面而来。宾达尔甩给店家一个铜板,换来一个大木杯,拿起来还挺沉。据说隔壁那家座狼酒馆的酒看着满满一杯,等泡沫散去就会发现只剩下半杯了,这便是那一头门可罗雀的缘故——不过不少爱装逼的伙计倒是喜欢说那儿的酒有真正的酒味儿,比这儿的“白水”可好喝多了。
切,这帮子人真当自己也是贵族老爷还追求起味道来了。
宾达尔拿着酒寻到一个角落边上落座,这会儿酒馆里已经有了不少顾客,还不断地有人从外头进来,多半是辛苦了一天的各路匠工,还有一些可能是想来打听打听这边有什么牛逼事儿的行商。这也是宾达尔偏爱这家白犰酒馆的原因,热闹节目多,说书的,唱歌的,吵架的,甚至打架的,每日都有,日日新鲜。
果不其然,没坐多久,馆子里就听见了大声的谈论,语气愈烧愈旺,看起来会有好戏。
“照我说,那帮尼契塔鞑子都是吃柴的,看着硬,其实一烧就着。”一胡子拉碴的大叔自以为幽默呢。
寥寥几声笑也因没人附和而尴尬地戛然而止。
“他们……好像是叫赛斯契人吧。”懦弱的声音出自一个看起来就软绵绵的小伙。
“那咋滴,我们洛凡语里他们就是叫尼契塔人,这都是对他们的尊敬了!”旁边一光头猛汉一出声,把那小伙吓了一跳。
“就是,这帮鞑子哪里是什么贵族,除了骂人、抢钱、玩女人还会毛线,也不知道都‘贵’在哪了,难道他们下面那根小指头就那么金贵吗?”
数人会心一笑。
“听说国王又拿从我们身上抢去的钱取悦汉克……汉克什么家的女人,办了场很大的宴会,还请了一堆法师搞气氛,哪里是什么宴会,弄得王宫里到处是花花草草荆棘沼泽,活像饕餮森林一样,果然野蛮人就是喜欢野蛮的环境啊。”
这回哄堂大笑起来了。
“啊,王妃的娘家叫汉克兰塔,是我们西塔维奥王国数百年的盟友。”那个软声软气的小伙弱弱地说道。
“就你知道得多。”大叔恶狠狠地白了小伙一眼。
“这王国哪是‘我们’的,分明只属于那群愚蠢野蛮的鞑子!你看他们什么时候把我们洛凡人当个人看,我有个兄弟就多休息一会儿被鞑子老爷打得皮开肉绽!现在都还下不来床!”激昂地说着话的是一头棕发的兄弟,肤色似乎也有些偏暗,看起来颇为特别,让宾达尔禁不住多看两眼。
“啧,看你们这么不爽,诸多抱怨,不如一起动手把鞑子们赶走呗?!”
众人猛然噤声,惊讶的表情齐刷刷地出现在大家脸上,宾达尔晃了晃头,还是没看清说这话的是哪个黑暗角落里的人。
“你这话说得,没脑子吗?”
“这是不想要脑袋了吧。”
“你行你上啊。”
大家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反击那人。
“哎等等等等,”那人回应道,“你们不是对老爷们都有深仇大恨吗?他们才几个人,我们洛凡人好几十倍甚至百倍于他们,一个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们,一人一拳头还不得把他们统统打死?”
“噗。”众人蓦地笑了。
“这是当刀剑不长眼吗?傻子。”
“太不识时务了吧。”连软绵绵的小伙也小声地加入对那人的声讨。
“我说句公道话,”光头用厚重的声音压过众人,“就抱怨几句吹吹牛逼大家还能坐在这喝酒,要是真敢反了,那是命都没了。”
“就是啊。”众人纷纷附和道。
“可别累了我们这儿的兄弟,让官兵知道这里有人想谋反怕是我们都要被一锅端啊!”一中年男子瓮声瓮气地说道。
“唉。”那人叹了口气,“骂起来的时候天下无敌,我还以为你们多有志气呢。真要你们行动却一个个软弱如鸡,等着做一辈子奴才吧。”
这话一出,点燃了众人的怒火,骂声如浪涛一般此起彼伏,甚至有人开始用小东西砸向那个角落。那人不得不仓皇出逃,悻悻离去。
即便人走了,众人却没了兴致,蔫了下来,无人出声。看好戏已完,宾达尔匆匆灌下剩下的酒,也起身离开了。
天色已晚,尚能看清路。出了门来,却见被骂走的那人尚未走远。原来是一高大威猛的年轻男子,身着朴素却散发着英气。宾达尔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拍了拍那人肩膀。
在拍到肩膀之前,那人猛一回头,摆好架势。看清正脸后宾达尔心中不禁说着真是俊俏的伙计,自己要是个女人怕是要对他一见钟情了。
“那个,我不是找你打架的,放松,兄弟。”宾达尔尴尬地笑了笑。
“噢,那好吧。请问你有什么事呢?”那人放下拳头。
“其实刚刚我在酒馆里全程旁观你和他们吵架,觉得你真勇啊,出门看你没走远便想跟你认识认识。”
那人耸耸肩,一脸无奈,似乎并没有因为宾达尔的赏识而感到愉快。
他警觉地望望两旁,此时此地没什么行人,又好好地打量了宾达尔一番,就一普通小伙,外貌并不出众,身材也只是中等,全无特别之处,只是有一点痞子气。
“我叫洛嘉。我在四处寻找志同道合之人试图共举大事。如果你有意,我可以带你加入;如果只是好奇的话,劝你暂时不要接触我们这样的人;如果,你是官家派来潜伏的,我可以现在就把你杀死。最好给我个干脆的答复。”
看着洛嘉一脸严肃的模样,宾达尔哈哈大笑起来。
“我终于找到组织了。”
第二章 洛嘉
洛嘉?苏里希,父亲早逝,与母亲、兄长共同生活,早先不过是木匠师傅家的一个学徒工。
因勤劳好学,很快他就被师傅委以重任独当一面,打造家具的手艺常常受到顾客的肯定,很快在业内变得小有名气,甚至开始有贵族家庭专门请他去修理或制作家具。
孰知,正因贵族的垂青,洛嘉的命运线遭到了改写。
因觊觎于他的手艺,居奇家族的老夫人希望“得到”这一位好小伙,以期在未来能够让居奇家族垄断洛凡城的家具行业——居奇家的家具工场已经聚集了不少优秀木匠为老夫人做牛做马。
管家与家丁们心领神会,找上了洛嘉的哥哥塞赫西。
塞赫西原先给食肆当小二,收入低薄,病母常常因家中缺钱而得不到良好的救治,使得她的病一直被拖延至今。
母子俩知道家中最有出息的当属洛嘉,不希望耽误他的前景,因而在病情上多有隐瞒。
沉重的心理压力落在塞赫西一人身上,却因压力而导致常常弄巧成拙,遭受店主的辱骂责罚。
居奇家的管家伸出的橄榄枝使得塞赫西看到了命运的曙光——只要兄弟俩为居奇家工作,他们的收入将会翻倍,这意味着根治母亲的病不再只是奢望,而兄弟俩作为平民也能出入锦衣玉食之家,从此过上做梦都不敢想的人生。
管家拿出契约,塞赫西摇摇头,说自己不识字,管家便为他解释这是多么光鲜、多么轻松、多么有前途的工作!
塞赫西用颤颤巍巍的手,给这份梦幻一般的契约画了押,尚不自知从此带着弟弟走向地狱。
洛嘉在家中听完塞赫西所言,颇为恼怒,但看着欢欣的兄长与欣慰的母亲,又不好再说些什么,第二天便向木匠师傅请辞。
师傅的头发已有不少花白,听罢,唉声叹气,却又拍了拍洛嘉的肩,祝他前程似锦。
到了居奇府中,洛嘉发现他所有的担忧都成了真,塞赫西更是愧疚得不能自已:这哪里是什么光鲜轻松的工作,分明是给居奇家当下人打长工啊!
管家笑嘻嘻地拿出契约说道:“白纸黑字写着的,你也画了押,难道想抵赖不成?”
有家丁在一旁帮腔:“违约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我有个朋友……”
洛嘉没去理会家丁的啰嗦,只是沉着地说:“行吧,有什么活就交给我吧。”
洛嘉被调去居奇家掌控的家具工场,作为居奇家的“下人”与工场里的新人,脏活累活纷纷塞给了他,倘有怠慢马上会有监工过来打骂。
见他容貌俊俏,监工和前辈们甚至还爱用言语来调戏羞辱他。
而哥哥塞赫西不懂手艺,只是给居奇家劈柴、搬运、打扫,自然也少不了挨骂挨打,而他身体没洛嘉好,不久便积劳成疾,不得不承受下更多的鄙夷与侮辱。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洛嘉给塞赫西的后背涂着药说道——这一天,哥哥的背上又添了几道鞭子打出的伤口,塞赫西却让他省着点用药。
“那又能怎么办呢,毕竟我们生来就是这样的贱民……只是苦了母亲……”说着塞赫西便哽咽起来,也不知是疼在伤口上还是心上。
生来就是贱民吗?洛嘉不以为然。那群骑在洛凡人头上作威作福的尼契塔人就真的生来就该是贵族吗?他们不过是北方草原来的鞑子!
“夜空上的智慧之主啊,洛凡人民的守护神,您每日为我们守夜,可曾保佑我们免遭压榨,能否帮助我们洛凡人重夺自由?”
即便劳累,洛嘉依然每夜坚持祈祷,却似乎从来没有能够得到智慧之主的答复。
神是不是真的存在?洛凡人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之所以智慧之主不再显灵,也不过是因为鞑子们用“那一团火”来压制人民的信仰,隔绝了洛凡人和他们的神。
大家都相信,总有一天,智慧之主定会凿破障碍,解救众生。
如今祆火已熄灭多年,智慧之主应当马上归来了吧。
母亲的病变得更重了。
塞赫西必须在居奇家随传随到,没法常常照顾母亲,洛嘉便挑起这一重任,才发现原来母亲已经病重多年,只是没告诉自己,他感到痛心不已。
他明白母亲与兄长的良苦用心,但也为他们沦落至如今的处境深感悲哀。
塞赫西试图举债筹钱为母亲治病,却被奄奄一息的老母亲喝止:“我是将死之人,有什么面目再拖累你们兄弟俩!你可知道债主们追债时都是什么嘴脸,塞赫西?你要敢借钱,我现在就死给你看……咳!……”
母亲至死都不肯花钱就医,也从不听兄弟俩的劝说,因而她没有能坚持多久,便过世了。
城东的山丘上,各种小土包与碑石胡乱地摆放着,天空当中乌云密布,却不下雨,仿佛上天也欲哭无泪。没有棺材,只有一张简陋的草席包着母亲的尸体,兄弟俩草草地埋到了地底下。
洛凡人连死都死得如此没有尊严,使得洛嘉对统治者们的仇恨几近满溢。
只是他知道塞赫西软弱而不敢反抗,便没有将心底的志向告诉哥哥。
随着在家具工场的工作愈发熟手,资历也逐渐熬了出来,原先塞给洛嘉的脏活累活如今转移到了别的新来者手中,洛嘉终于有时间到酒馆去借酒浇愁,却因此有了意外的收获——原来城中不满鞑子统治的人还有成千上万!
他开始参与到对外表光鲜亮丽、内心黑暗残忍的领主们的批判当中,逐渐结识到了同样企图推翻尼契塔人统治的伙伴,绍伊琴,索赫斯,努奇汉察……
众人开始在城外南郊的丘陵当中秘密聚集,歃血为盟,建立“组织”,利用铁匠兄弟的关系收买并偷藏武器,利用贵族家仆和城中贤者的同情取得有用的书籍……
但是还不够,洛嘉知道还不够。要击败尼契塔统治者,他们还需要更多的能人、更多的资源和更多的情报,最终抓住最佳机遇一刀见血!
届时全城洛凡人都将望风倒戈,彻彻底底地驱逐鞑虏,恢复洛凡人自己的统治!
众人小心翼翼地利用自由时间走街串巷,在酒馆内,市场内,广场上,神庙中,用敏锐的双眼与双耳发现每一位具有反心的洛凡人。
他们又利用组织不多的资金资源打点各方关系,到如今,连城卫军当中都有他们的人——虽然那不过是一名小卒罢了。
组织有了名字“布里赫特”,在洛凡语里意为“青年军”;还有了自己的标志:弯月与星星意味着本地人信仰的守夜之神“智慧之主”,铁锤与剪刀代表着他们低下的工作。
洛嘉讲述完毕,似乎都有点口干舌燥了。宾达尔对洛嘉肃然起敬,洛嘉的形象在他心中变得更为高大。
两人认识已有五天。自从上次在白犰酒馆外认识后,因沉重的工作负担两人未再见面,今天才得幸跟着洛嘉来到城外的这个秘密基地。
基地周围是树林、石丘、沼泽和密集的芦苇丛,又不贴近任何道路,对于隐藏自身而言可谓极佳选址。
除洛嘉和宾达尔外,同在的还有另一位同伴索赫斯。两位前辈带着宾达尔习武练剑,宾达尔却怎么都使不顺手,略微有些失落。
“不用急,打架可是也有很多学问的。”粗声粗气的索赫斯同样有着粗犷的形象,一圈大胡子团团围住他的脸,一双大圆眼睛不怒自威。
“除了打手以外,其实我们还需要不同类型的能人。或许你可以试试这些。”
洛嘉盯着地面,踱着步,而后蹲下身挖开一个地洞,掏出了一些书册,这些书中有硬皮的有软皮的,新旧不一,但都有些折损的模样。
“等等,”宾达尔有些疑惑,“刚刚我就想问了,我们没有识字之人,收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呢?”
索赫斯似乎有些不满,“谁说我们没人识字了?”
宾达尔有些震惊:“难道你……”
洛嘉笑笑,摆手说不是他,“说来可能让你难以相信,等下你亲眼看到就知道了。她来了。”
只听见一声温婉的呼唤,一位姑娘喊着“哥哥”走来,曼妙的身姿映入眼帘,粗衣破布也遮不住她那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美丽,长发与胸脯都显出温柔的曲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诉说着不少故事。
她细长的手臂挎着篮子,大概装着的是来犒赏他们的食物。
“‘哥哥’……洛嘉只有一个哥哥而没有弟弟妹妹,所以……”
索赫斯喝喝地笑着,上前把那位女性搂了过来,“没错,这是我的妹妹,苏玫。”
而后他又转头向苏玫说道:“妹,咱来了新人,这小子叫宾达尔。”
宾达尔急忙起身向苏玫行礼,苏玫却不满地甩甩手,说又不是什么贵族小姐,大家当以兄弟姊妹相待。
“既然是新人,那么该让我来考考你能为组织做些什么。”苏玫放下篮子,接下洛嘉递来的书,一本本挑着,口中还念叨着“历史”“占星”“商品名册”“兵法”“宗教神话”“草药”“法术”……
“就法术吧,这是最不讲究出身的天赋了,也是未来我们以弱胜强的关键所在。”洛嘉帮忙做了裁断。
苏玫便挑出一本“法术书”,把其余的书交回给洛嘉,边翻开书,边解释起这是一本六百年前辉瓴帝国“皇家魔法学院”的教师指导手册,所幸是用奥黎语写的,在当时,奥黎语与洛凡语还是同一门语言的不同方言,因而不难看懂。
宾达尔不自觉地瞥了瞥,书里写着一行行的爬虫,虽然看得出来抄写人很用心地誊写得整整齐齐,但这种文字还是像火一样沿着不规则的导线燃烧,又像花草在地平线上野蛮生长。真是难为苏玫妹子了,能看懂这样的文字,不知道要经过多久的学习。
翻到合适之处后,苏玫顿了顿说,这里写的是魔法资质的入学测试,就从这开始吧。
苏玫开始朗读起来,指导着宾达尔身体上做相应的动作,心中则要有相应的联想——这些什么“灵魂颗粒”什么“源流”什么“空气波”之类的联想让宾达尔觉得太过有趣乃至于差点笑场。
“好了,就这么多。”苏玫停下了朗读,宾达尔也紧接着停下了动作,却没有见有任何现象发生。
宾达尔叹了口气,忽然开始担心起来自己是不是个什么都做不好的废物。
洛嘉来安慰他说,魔法天赋本就没有多少人能拥有的,这并不怪他。
话是这么说,但宾达尔吃下苏玫递来的食物依然觉得食之无味——即使洛嘉和索赫斯都赞叹好吃。
临解散前,苏玫倒是专门向他说,下次来会给他朗读其他的书,或许会发掘出他真正的才能。
他没有听进去,只觉得妹子的微笑温暖人心,纵然天色已晚,却让他的世界挂出了绚丽的晚霞。
回到家与家人吃过晚餐后,宾达尔便回到卧室躺着,回想起白天的工作并不繁忙,多日不见的洛嘉不知是如何找到了他;回想起洛嘉的悲惨身世,相比之下自己简直就是个吊儿郎当的二流子——然而他就是做不到父亲那样为自己所做的卑微工作而感到自豪,事实上根本就没上层人士正眼瞧过他爸,只把他当牛马般指使;又想起了那个市井当中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女子,苏玫,如水仙般温柔美丽,想起她朗读的魔法测试,自己又不自觉扑哧地笑了起来。
书里写的什么“大源之流”,难不成空气还能像泉水一样咕咚咕咚喷涌而出不成?
边想着,宾达尔边做起相应的动作,将手举起,忽见一道转眼即逝的光,怦地一声,天花板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凹痕。
第三章 刺杀行动
到了约定好的下一次聚集时间,宾达尔一收工便迫不及待地赶出城去。
夏日已经迫近尾声,近来在傍晚时分都会让人感到有丝丝凉意,路过毛皮市场时,宾达尔还在想这儿之后会越来越兴旺。
秋冬之际,尼契塔人的老家北方草原的狼皮、饕餮森林的熊皮和多毛赤鹿皮,以及极北地区雪寂高原来的猛犸毛皮都会运入城中摆上市场。自然最珍贵的猛玛毛皮会先被各大贵族家庭抢购一空,平民能够获取的也无非是相对低廉而供应充足的羊毛——实际上对于平民来说依然是一笔大开支,但这钱又不得不出。祆火被熄灭后,嘉连平原(也即是洛凡城所处的大平原)的冬天一年冷过一年,不做好保暖怕是熬不过去。
这么想来,大概那团方圆百米的所谓祆火应该是真实存在的?
一阵凉风拂过,宾达尔摇了摇头,抓紧时间往城外走去。天色还不算晚,出城入城还相对比较轻松。但是天黑的时间越来越早了,这也意味着他们能在秘密基地聚集的时间会越来越短。上一次索赫斯似乎有说过他们已经准备在城内找新的聚集点。
赶到“青年军”的秘密基地时,宾达尔本想向洛嘉和苏玫大声欢呼魔法测试的结果,却发现竟然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站着的,有坐在石头上草地上的,气氛有些凝重,似乎要有大事发生一样。
宾达尔望见洛嘉,正要开口,洛嘉说着“你来了”主动迎了上来,随后便带着他与其余的十多个人一一认识,结果宾达尔也并没有记住多少名字。
洛嘉转头问苏玫:“今天能来的都来齐了吧?”
苏玫手里握着一份羊皮纸,上面写着不少歪歪扭扭的单词,似乎是组织的人员名单。苏玫清点了在场的人数后点了点头,“今天到场17人。”
洛嘉点了点头,然后摆出认真的表情,众人皆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塔萨秋,也就是我们在城卫军里的兄弟,已经探查清楚了卫军的组织结构和巡查制度,加上我为不同贵族家庭工作时收集到的情报,已经确信城卫军的关键人物是哈涅赫将军。
“实际上我们都知道西塔维奥的军队早已是外强中干,对外战争中已经有近百年没有打过胜仗了;对内保持成功的压迫乃是由于卫军一直是哈涅赫的家族把持着这方面的权力,他们有着丰富的经验和家族传承。
“但是长期的和平和始终让鞑子们放心不下的兵源使得城卫军的战斗力也同样低下,哈涅赫的成功管理使得他们看起来依然井井有条,但是,贵族当中,除了哈涅赫外已经没有人能够带好城卫军。
“所以说,只要除掉这个人,那我们的大业就能成功一半。”
众人一阵欢呼,洛嘉摆摆手示意大家少安毋躁。
“我们已经掌握了切实的情报,得知城卫军在各个城门、关键设施、城外营地之间分配的兵力,”洛嘉拿出一张看起来就非常简略的地图摊在地上,蹲下来给大家指示着,“其中西边的这个位于欣特慕尔的营地离洛凡城最远、兵力最少,由于管辖人口少,那里的卫兵都非常懒散,哈涅赫也相对轻视那里的管理,但是依然会每年进行巡查,只有在巡查时当地的卫兵才会打起一点精神。下个月第十四天便是哈涅赫例行巡查的日子,也是我们动手的最佳机会!”
“让我去砍了这个渣渣将军的狗头!”索赫斯手握着一把大斧头,鼻孔出着大气,这气势足以把胆小的卫兵吓得摊在地上。而苏玫则不经意地白了他一眼。
“不要轻敌,索赫斯,”洛嘉依然保持着冷静的语气,“你确实在我们当中最为孔武有力,但是体形庞大,灵巧不足,只适合正面进攻。但是哈涅赫身边定有护卫,营地也会有卫兵把守,正面冲杀进去只会白白送了性命。”
洛嘉顿了顿说道:“我知道兄弟们的身手几何,所以这次行动的刺客由我来担任。”
场内顿时炸开了锅,数人焦急得试图劝阻。
“可是洛嘉你是我们的头儿,要是失败了谁来领导我们啊?!”
“就是啊兄弟们都不怕死,可是你要是不在了那可如何是好?”
宾达尔发现,洛嘉确实充满了人格魅力,能够凝聚这么多的兄弟,并个个都愿意为他赴汤蹈火。要是最终能够让洛嘉当上洛凡城的国王,相信定会是洛凡人民的大幸。
洛嘉摆了摆手,“这是一年只有一次的机会,我必须保证以最大的成功率一击必杀。你们谁认为自己的身手比我更好的,可以出来跟我比试比试。”
众人噤声。
见大家再无异议,洛嘉便开始安排起更详细的刺杀计划——行动的具体时间、地点、装备,成功了之后如何迅速扩大战果,以期能一战夺城;失败了的话如何逃脱,组织如何避免被追查;最糟糕的情况下,洛嘉被捕,该如何展开营救;若是营救失败或者是刺杀时当场死亡,组织应由谁来领导下去,未来又应如何发展。
经过大量的争论,详细的计划安排总算定了下来。洛嘉定下下次聚集时间,便宣布解散,得到任务者开始去执行筹备。而宾达尔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苏玫拉向一旁,索赫斯望见了,只是注视着他们没有上前阻止。
“哈?!真的吗?”苏玫似乎喜出望外。
苏玫将宾达尔拉到藏书的地方,迫不及待地亲手挖开泥土,索赫斯有些心疼,想上前替她挖掘,苏玫却三两下就挖开了,将最上头的书册取出。
“那个……”宾达尔小声地说着,“虽然我重复实验都能成功,但似乎只能在昏暗的房间里看到效果。”
“没事,我们可以试试别的魔法。”苏玫颇为兴奋地说道,快速地翻阅着那本“皇家魔法学院”的教师指导手册。
正与一位同伴交谈的洛嘉注意到了这边,两人都靠了过来。那位同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们的对话,“这是索赫斯学会法术了吗?还是这位……”
“宾达尔。你是……”
“我叫绍伊琴。”绍伊琴拍了拍宾达尔的肩,宾达尔想起先前给苏玫行礼时引起了她的不满,大概这样拍肩膀才是他们正确的招呼方式吧。
“绍伊琴是我们组织里最具智慧之人,可以说是我们的谋士。”洛嘉介绍道,“刺杀行动也是我和他共同想出来的。”
宾达尔注意到绍伊琴长发翩翩,与其他的男子都颇不相同,似乎有些传说中缪莎城吟游诗人的味道。或者说,所谓的“谋士”就爱这样的打扮吗?
“如果你能学会使用法术的话,可以说能够瞬间提升我们的战斗力,我们的策略也可以更加多样了。”绍伊琴似乎也相当兴奋。
宾达尔感到颇有压力,不经意地扶了扶额,“那个,我只是通过了最基础的入学检测,能学成怎样的程度都还不清楚。”
“按照书里所说的,”苏玫打断了他们的话,“这个资质检测会呈现多种不同的结果,在昏暗的房间内出现一道转瞬即逝的光在历史上,噢是当年的历史上,只有一例,然而那位学生很早就意外身亡了,因而学院还不知道呈现这种结果的学生能够修习什么魔法以及达到什么程度。”
接下来苏玫也有些不好意思,“由于我个人也不会魔法,其实我也没有多少理解,给不了多少意见,只能帮着朗读书里的内容。”
“教我识字。”宾达尔忽然说道。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感觉有必要让组织里的每位成员都学会识字读书,否则我们在情报方面太过吃亏了。”洛嘉说道,众人点头表达了同意。之后便各自散去。
这一天大概是刺杀行动之前,最难得的一次聚集了。未来的宾达尔回想起来,常常会感到缅怀和遗憾。
苏玫与宾达尔定下了在城内的聚集时间和地点,每次相会都将教他识字读书,能够与兼具美丽与智慧的女孩儿单独相处常常让宾达尔感到幸运;开始掌握起有用的知识,也让前些天还在自卑的他,把握住最初的信心与决心。
芬芳萦绕,使得宾达尔似乎觉得那如同爬虫一般的文字也美丽起来,就像花园中的藤蔓与花朵,鲜艳多姿。随着能认的字越来越多,两人一起解读书中的内容并付诸实践,有的法术毫不奏效,有的则能够开始有肉眼可见的效果,令两人都颇感兴奋。
刺杀行动前的最后一次聚集来的人并不多,洛嘉也只是询问了下各人的筹备状况。兵器,马匹,用于传递信号的旗帜等等,都已准备妥当。之后洛嘉便匆匆带着索赫斯和另外两人前去欣特慕尔营地外踩点考察。索赫斯让宾达尔护送好他妹妹回家,要是少了一根寒毛都要把他的头拧下来,把苏玫逗笑起来。
刚刚笑完,苏玫忽然想起些什么,正想叫住洛嘉和哥哥,却看他们已经走远了。绍伊琴察觉到,向她询问。
“其实是市场内有些传闻,说最近邪兽又活跃起来了,据说多数是从饕餮森林进入王国的西部。欣特慕尔正是处于洛凡城的西面,我担心他们会遇上。”
绍伊琴听罢,摆出一个优雅的笑容,“你也知道洛嘉对自己的武力十分自信,你哥也是猛汉一个,就算来十只赤豚或者传说中的饕餮怪物,都伤不着他们分毫。”
“但愿如此吧。”虽然这么说着,女性的直觉却让苏玫愈发不安。
第四章 哈涅赫
行动日愈发逼近,空气中的热量也渐渐散去,秋意如风,在人不注意的时候就渐渐起势。
踩点当天洛嘉与索赫斯一行人平安归来,索赫斯说欣特慕尔营地和周边的村庄都并未察觉到有邪兽入侵的痕迹,但苏玫坚持认为不能因此而大意,啰啰嗦嗦让一直爱护妹妹的索赫斯都感到了不耐烦。
宾达尔的魔法练习又取得了更大的效果,这是苏玫唯一心安的地方了。按照书上说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达到这种程度的学生,属于高潜力的一批学生,应当重点关照。
宾达尔自己却总觉得不满足,由于苏玫不懂魔法,两个人都说不出来到底还缺少些什么。苏玫忽然想起可能还有一本书可能可以提供答案,那是一本关于宗教的书,也记载了所谓的“神术”,一类由神明将力量赐予人类使用的魔法,在现在这个时代似乎已经比不过法术的风头了——毕竟不是谁都是永远虔诚奉神的教徒,也不是谁都能受到神明的青睐。
虽然已经日薄西山,两人还是当即决定出城去找书,宾达尔通过父亲的关系知道城南有一段河堤正在紧急施工修缮,他找来一套工服,必要的时候可以将两人伪装成工队成员混进城内。
天色已逐渐暗沉下来,是日大晴,天空如同一个湛蓝的水晶球般晶莹剔透,没有任何杂质。黄昏的热量散去,使得他们的秘密基地显得更加荒芜萧瑟。虽然宾达尔加入“青年军”没多久,却发现自己已经将这里当成了真正的家,真正的归属。
他不禁将这些心里话说了出口。
苏玫正取着书,听了宾达尔的话只一愣,神色似乎变得有些黯淡。阳光照不过来,让她的侧脸显得更为深沉。
“希望‘家人’们都还能再重聚在这吧。”
她小声地喃喃,没让宾达尔听见。
她起身后说道,“趁还没天黑,我们赶紧进城吧,我不想混进什么工队里。”
“呃,”虽然察觉到苏玫神色的转变,宾达尔却无法理解,“好吧,那我们走。”
回到城中,苏玫将书交给了宾达尔,说他已经会认了字,毕竟每个字母都对应着读音,所有的单词只要读得出来马上就能明白,因而可以开始尝试自行阅读了。天已经接近全黑,两人便告了别,各自回家。
晚餐过后,宾达尔急急忙忙地找邻居家借油灯,连找了十户人家才找到一盏,差点放弃的宾达尔对那家人连连表达感谢。回房之后点了灯,便心急地翻开书,却感觉越心急越捉瞎。
深呼吸一口气后,宾达尔开始一字一词地轻声朗读起来,似乎有些眉目。苏玫说的没错,只要读得出来,自然就能读懂。而他也没有必要那么依赖她了。看苏玫今天的样子,似乎是不太开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惹她生气了。
然而这书读起来好像总不是滋味,用词文绉绉的,不讲人话,每个词都能读懂,读完了却总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读过一样。
宾达尔往后一仰,心想原来读书是这么辛苦的事情吗?而苏玫读过那么多书,她一定是非常用心的学习者吧。
苏玫、苏玫、苏玫,为什么自己要老是想着她?
宾达尔感到有些挫败,又有些心烦意乱,干脆灭了灯,躺上了床。
随着天气进一步转凉,除了依然要在太阳暴晒之下工作的泥水工外,大街小巷上已经没有多少人继续穿着短衣,而青年军众翘首已久的日子终于要到来了。
若是能一举夺城,鞑子们在洛凡城的统治就将彻底走向终结,即使不参与核心行动的宾达尔既兴奋又紧张。他已经每夜都向智慧之主做了祈祷,相信祂定会归来,保佑洛嘉一击必杀!
早几天的时候宾达尔就申请了在这天为城西的一家雇主工作,方便观察哈涅赫队伍的行踪。他也准备好了用于暗中传递信号的小型旗帜,收到信号的同伴们会接力传输。洛嘉、索赫斯与数名死士早已潜伏在西城门与欣特慕尔营地之间的半路当中,试图趁着哈涅赫将军前后不着店之时将其斩首。潜伏之地有林木、岩石与坡地,隐蔽性相当好。
当日早晨淫雨霏霏,这正是洛凡城正式入秋的标志。工头给工人们都发放了斗笠——区区小雨可不能让工作停下。
早晨的工作已经过半,通向城门的大道上连行人都不多,更别说看见哈涅赫将军了。宾达尔担心若是哈涅赫从别的城门出城的话,他这边的观察点便会失效,甚至可能意味着哈涅赫会绕路前往欣特慕尔,导致洛嘉的行动彻底扑空。
“喂,那谁,好好干活别发呆!”监工一鞭子抽到宾达尔身上,让宾达尔不得不收回思绪。
幸亏他的担心是多余的——穿着戎装的一行人果然出现在了城门大道上!
宾达尔迅速观察监工的位置,从衣服当中抽出白色的旗布,用力地挥手向外甩了三下,收回旗布后,宾达尔背着身转过头观察远处同伴的点位——白旗竖立了起来!
很快那杆旗也放下了,相信已经将信号传出。届时会有另一名同伴出城传输下一个信号。
我的任务完成了,洛嘉,最后就看你的了。
卫军行进路过了宾达尔的身边,宾达尔不自觉感到心跳加速。监工竟然还向疑似哈涅赫将军之人敬了礼。偷偷地回头瞥去,原来哈涅赫去巡查要带……这么多人的吗?!
一时间宾达尔为洛嘉捏了把汗。
哈涅赫却忽然下令立定,转身给各组卫兵分配了今日的巡逻任务,各组领命后,哈涅赫身边便仅剩寥寥十人。这十一人的队伍各自骑上西城门守卫牵来的马匹,很快便踏着雨点出了城。宾达尔总算松了口气……
雨似乎在越下越大,哈涅赫不安地抬头看了看天。
“温舍夫!”哈涅赫一声喝下,骑兵队中的一员便拍马向前,与哈涅赫并行。
“我需要再次确认,北城门卫队与欣特慕尔营地卫队是否都确认了今日交接之事?别让我到了那之后发现还是那群滥竽充数的废物守着营地。”
“是的,将军!两队都已经给了我正式答复,今天清晨都已经各自出发了!欣特慕尔营地内只留下营长负责交接。”
哈涅赫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虽皱纹渐多,但他的脸庞依然显得坚毅威气,让温舍夫忍不住多看两眼。
“你还有什么事吗?”
“将军,小的想问,那些邪兽真的这么难对付吗,以至于需要调派我军最精锐的北营前去防御?”
哈涅赫听了皱起眉头,叹了口气,“虽然你是很优秀的新兵,但果然还是经验不足。你没亲眼见过邪兽吧?”
“确实没有,将军。”
“我们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抢走我们土地的波什凯人,也不是洛凡城里的那群屁民,而是它们,旧日之神,那最黑暗、最无耻的势力,光明之神的永世之敌。而邪兽就是它们的走狗!”
温舍夫吓得猛一震。哈涅赫却慷慨地笑了起来。
“邪兽确实没有那么可怕,比它们更可怕的,是自甘堕落,为邪恶的旧日之神充当走狗的人类,他们掌握了旧日之神赐予的魔法,又比邪兽多出人类独有的智慧与计谋,可比莽撞的邪兽难对付得多。”
温舍夫没有再说话,似乎是陷入了沉思当中。
哈涅赫跟邪兽和自甘堕落的所谓“旧日信徒”斗争了一辈子,却在九年前彻底地败给了他们——不知道他们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竟然使得无上圣洁的光明之证,祆火,变得只剩下大片焦土。实际上,祆火的控制权在当时早就被数次易手,但尼契塔人始终坚持以“祆火守护者”自居,尽管没能守住祆火已经不是他们的原因,他们依然为祆火的熄灭而痛心疾首。
关于祆火是如何被熄灭的,有各种各样版本的传说流传着,流传最广的当属所谓的“腐龙”被旧日信徒操纵,用龙火熄灭了祆火,却最难让人相信——“龙”早已是只活在传说中的生物,更何况在传说当中它们与旧日之神针锋相对,为旧日之神服务的“腐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无论如何,祆火熄灭之后,邪兽的侵袭愈加频繁,堕落为旧日信徒之人越来越多,九年间已彻底成为困扰嘉连平原各大王公的重大难题。
因此,当听闻王国西部有大量邪兽入侵的报告,哈涅赫不得不将其列为最高级别的军情,以引起全军乃至于国王的重视。他最信任的北营将士联手王国重金聘请的法师队伍,将会彻底平定这次的骚乱。
今天正好利用前去欣特慕尔营地例行巡查的机会,将北营调往剿灭邪兽的前线。
哈涅赫见雨已停,下令全队加速前进,直到踏入一段较为崎岖的路才放慢步伐。树林,乱石,小山丘,行军多年、经验丰富的他每次经过这里都会尤其警惕。
然而这次他的心中却有种特别的不安。
难道……邪兽都已经侵袭到这儿了吗?!
第五章 剑与魔法
即使力排众议决定了由自己来亲自担任刺客,在同伴们面前表现得那般自信,但要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世界上的每一次刺杀都是一场赌博,洛嘉深知这一点。
杀哈涅赫,随从大乱,索赫斯带人杀出全歼卫队,夺取帅印,换上军服,假传号令,潜入城中,进入王宫,砍下国王的人头;而事先准备好的同伴在各处演讲,煽动群众,派发武器,倒戈的城卫军与揭竿而起的人民共同清洗城中残留的所有贵族!
洛嘉的脑中一遍遍地演示着这最成功的一种可能性,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到心安,才能够让正义与希望填满自己不断颤抖的心房。
他不敢去想另一种可能,尽管大家在作战会议时已有策划应对方案——刺杀失败,当场身死。
若是伙伴们没有遵照自己的指令行事,最终组织失了人心,分崩离析,或是遭到追查,全部殉难,那便意味着再没有人能够为洛凡人民挺身而出、推翻暴政了……
索赫斯与多名死士早已潜伏在另一处,他最为担心的是,若自己没能一击杀死哈涅赫导致自己身陷困境,而他们为了解救自己而鲁莽地冲杀出来,那只能是白白送掉这么多条人命。
他千叮咛万嘱咐,如果自己失败了,他们必须必须必须第一时间骑马逃亡!
而自己所处的位置是经过数百次思考权衡得出的最佳位置——这处密林树木高大,道路穿行其中,自己现在所在的这一棵树既能隐蔽自身,又能在哈涅赫途经下方的时候直取他的人头。
城中同伴传来接力旗号已有良久,按照他的计算,哈涅赫应当离此处不远了。
刚刚越来越大的雨忽然停了下来。
若是天公作美,大雨可以帮助他们隐藏自己的生息,然而这点实在太不可控,因而原本也没在策划的计算当中。
洛嘉决定屏住呼吸。
来了。
没有雨声的干扰,马匹的脚步声变得格外清晰。
急促的步伐却在进入林子之后变得缓慢。
洛嘉已经看见了总计十一员骑兵进入林中,他们竟然全部穿着相同的军服。
果然如同传闻那般,哈涅赫不同于其他的贵族,并不认为高贵、特别的衣装有何用处。
但是他那一身英气是他无法掩饰的气质。
可以看见,哈涅赫进入林子后高度警惕,左手拉着缰绳,右手则已经握在了剑柄上,而头部则以极小的幅度四处摆动张望着,包括他的上方。
洛嘉略略低头,憋住呼吸。
这粗壮的树枝能完全挡住他的身影,他们已经在踩点时进行过实验。
他与哈涅赫的距离仅余二十步。
哈涅赫停止了张望,但是依然保持着随时拔剑的姿势,很难判断他究竟有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
随从们则不敢把头转回前方,依然警惕地留意着道路的两侧,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初秋雨后,林中清凉,但洛嘉紧握着机关和短剑的双手已经沁出了汗。
距离仅余十步。
按照他们的速度,洛嘉开始在心中倒数。
一旦来到他的正下方——偏前方一点,洛嘉就将触动机关,放出弩箭,即使伤不及哈涅赫,他也必定会在被弩箭吸引目光后转而抬头张望,脖子处便直接暴露在洛嘉面前,只需一跃,即可直接了结他的性命!
五步,四步。
三步,两步。
一步!
“嗖”的一声,斜上方的箭矢迅速擦着哈涅赫的肩膀猛插地面!
哈涅赫果如他所料,抬起头来!
“保护将军!”温舍夫大吼道。
没用的,我已经看好了你们互相之间的距离了。
洛嘉心想着,马上便从树枝上跃出,如同天神下凡一般,冰冷的剑刃直指哈涅赫的喉咙,其锋芒使得哈涅赫不忍直视。
我命休矣!哈涅赫戎马一生,对各路刺客均早有提防,唯独这次能真正惊动他的神经。
只要插进皮肉,绽出鲜艳的红花,鞑子的王国便将从此开始彻底走向覆灭!
怦!
完了。
洛嘉的眼前忽然一黑,自己已经重重落在地上。
短剑被甩到不知何方,而他的心已被绝望迅速笼罩。
视野很快恢复过来,一共九把剑将自己团团围住,最接近自己的便是那个喊“保护将军”、长相稚嫩的年轻人,而不远处的哈涅赫将军仍在马上,手抚着胸,正大口喘着气。
另一名在他身边仍骑着马的护卫,三四十岁的模样,肤色略深,正朝自己露出不易察觉的阴阴的笑。
而他的手臂似乎还在发出微微的亮光。
魔法师。
这便是自己失败的原因了。洛嘉默默地在心中哀叹。
还是太过急于求成了吗?
眼下唯一的利好,便是索赫斯他们没有冲出来试图拼个你死我活。
此刻的索赫斯,正骑着马飞驰着,心情一如天空般乌云密布,纵是白昼,却恍如黑夜。
如果世界有末日,那定是这样的模样。
没人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劲才压抑住自己冲天的怒火,也多亏几位兄弟拦阻,否则按照他的脾气定要亲自冲上去,将那名阴险的魔法师连同哈涅赫一齐砍了!
但此刻最重要的是他们赶紧回到安全的区域内,联系所有能联系上的同伴,为营救行动做及时的准备。
到底是要劫狱还是劫刑场,按照应对方案还得随着官方公告进行调整。
当日,治安部果然贴出了公告——洛嘉?苏里希,刺杀王国重要官员未遂,被当场逮捕,将于明日清晨于江心岛广场公开行刑处死。
如同洛嘉所料,鞑子们定不会放过杀鸡儆猴的机会,他们不喜欢当场杀死刺客,而喜欢在洛凡人民的面前告诉大家试图反抗的下场!
这便是屁民们只敢怒骂而不敢举事的原因之一。
所幸由于都在等待着下一步的指示,城中所有参与行动的“青年军”成员都在岗待命,索赫斯不难联系上。
他首先拉上了能言善道的绍伊琴安抚大家的情绪,避免成员们因这一次的挫败而彻底丧失信心。
东城区光明神庙的地下室中,只有微弱的烛光摇曳着,方便了大家隐藏起自己难堪的表情,绝望悲哀的情绪似乎溶入到了烛光当中,令每个人都几近窒息。
对于“青年军”而言,还能在城中聚集实乃不幸中的万幸,身为祆火宗牧师的赫洛姆早已将此处提供为备用的城内聚集点——由于这里时不时有人进出,并不安全,但当下却是唯一的选择了。
“各位,请打起精神来!”见无人言语,苏玫主动站了出来,语气沉稳坚定,令所有人都感到讶异。
“我没有参与到行动当中,或许我没有资格这么说。但是,你们这副模样能将洛嘉救出来吗?对得起他精心安排的一切吗?”
“苏玫妹子说得没错,”绍伊琴抹了抹眼角,“没到最后一刻我们都不应该放弃,至少洛嘉还活着,我们还有藏好的大量武器,还能去将他救出来,重新团聚。”
众人纷纷附和着,气氛渐渐缓和下来。
绍伊琴取出地图,“按我们先前的了解,城内外一共有四所监狱,其中一所在王宫当中。我们并不知道洛嘉被关押在哪,如果是在王宫监狱里头,对于我们而言基本上是不可能踏足的地方。
“所以在上次的会议里,我们都认为劫刑场是最佳选择。若能成功,还能当场煽动百姓跟随我们起事,转危为机!”
乐观的神色开始浮现在了大家脸上。绍伊琴欣慰之余,不忘将任务分发给每一个成员,而后他令同伴们做好准备后早早回家,好好地睡一觉,养足精神才能在明天搏杀一场。
说是这么说,宾达尔却发现哪有那么容易。
微明的月光透过小窗勾画出桌上油灯的轮廓,宾达尔决定起身读一会儿书——这本讲述宗教的书果然是一本“魔法书”,每次他试图读懂它的时候,便会被它催眠。
今夜他却越读越精神。书中所写的内容,撇去占一大半篇幅的套话空话——对神明的歌颂、对信仰的感慨、对美德的赞叹,另一半讲述的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旧日之神?邪兽?旧日信徒?邪教徒?术士?这些……是什么?
当城中的钟声敲响时,宾达尔才发现自己竟熬了整整一夜。而他好像没有给油灯添过油,他是怎么看清书上的字的,竟然也想不起来了。
糟了,马上就要到行刑的时间了!
第六章 着魔
“世界上有让人顺从的法术吗?”
“唔,我记得指导书上否认过心灵法术的存在,因而在皇家魔法学院当中‘大源派’以此为由驳斥了一度占据主流地位的‘灵子派’。”
“什么这个派那个派的……?”
“扑哧,”苏玫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一些宾达尔还远不能理解的知识,“我也只是复述了书上的内容啦,具体的我也不明白。皇家魔法学院当中的研究者和教师们对魔法本质的理解偏差导致他们站在不同的派别上,具体这些派别的理论都讲了什么,也许你未来就会明白。”
宾达尔无奈地挠挠头。
“不过,”苏玫话锋一转,顿了顿,似乎在等着宾达尔期待的眼神,“不存在这样的法术,不代表着这样的神术就不存在了。以及这本指导书毕竟是六百年前的老古董,现在的法术究竟发展到什么程度,我也不太清楚。”
宾达尔晃了晃头。他明明正在飞速奔跑着,脑海中却不断地放映着一些回忆中的,或者想象中的画面。
这是所谓“神明”降予我的“启示”吗?还是……仅仅是因为熬了一通宵,连在奔跑的时候都快要浸入梦境了?
天虽然蒙蒙亮了,但仍显昏暗。而道路两旁的房屋陆陆续续有人打开门窗,对于大多数劳动人民而言,一天的生活要开始了。
按照昨天组织的布置,各组成员会事先取好武器藏在身上,而后去往在江心岛广场的不同点位。绍伊琴会在广场对面的鱼肉档迎接每一位赶早的同伴。岛岸边是他们早已打点好的船家,若是劫场成功他们将会通过水路出逃。
江心岛广场原本其周边就是集市,人流相当密集,只是中间被官家开辟了一大片空地用于市政活动,其中就包括时不时上演的处刑“表演”。选在这样的位置,便无需担心旁观行刑的人数太少而起不到震慑作用。
组织也早已调查清楚,公开处刑时,来到现场进行主持的官员多数是名义上的高官,真正掌握大权者不会抛头露面。因此组织从来没想过借助行刑的机会直接刺杀国王。
过了桥后,宾达尔发现自己果然还是出门晚了,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宾达尔拨开几个碍路者,终于到了绍伊琴所说的鱼肉档口。
“怎么这么晚?看起来是没睡好吗?”
绍伊琴看起来其实也是一脸憔悴。今天他把有些凌乱的长发扎成了辫子,脸上也泛着不少油光,加上原本就只能穿着素色布衣,看起来终于像个卖鱼佬了。从他的声音也可以听出其实他也已经相当疲惫。
宾达尔点了点头,说自己想着看会儿书好让自己睡着,结果竟看了一宿,等反应过来时便已听见了清晨的钟声。
绍伊琴艰难地挤出点笑容,眼袋被挤得更加明显了。
鉴于宾达尔不适合战斗,目前能使用的魔法还都很初级,甚至连骚乱都引发不了,绍伊琴便只是安排他自行找个观察点,若有特殊的发现,尽早来此向他报告情况。
“气息……”宾达尔莫名地冒出一个词来。
“什么?”
宾达尔摇摇头,只说可能是太累了,平时觉得没什么的鱼腥味让他有点难受。绍伊琴只说今天的事情不要勉强自己,解救失败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大家只是尽力一搏,然而组织不能承担更大的损失,必须保全更多的人才为未来做好准备。
宾达尔一惊,“难道我们要放弃洛嘉了吗?”
“你不应该这样理解。”绍伊琴皱起了眉头,“我们本就势单力薄,承受不起任何损失,每件事尽全力去做,也要尽全力减少损失。”
宾达尔对他的回答不太满意,看着绍伊琴疲惫不堪的脸庞倒也生不起气来,想必他也为了这两天的事情呕心沥血。若是洛嘉死了,绍伊琴便会是新一任的领袖,为组织未来发展考虑好像也无可厚非。但是,谁能保证绍伊琴不是为了当上组织一把手而有意这么误导同伴?表面是为了减轻大家的压力、为未来的发展而考虑,实际上呢?
宾达尔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危险。为什么自己会对一起谋求大业的同伴都起了疑心?
正在内心挣扎着,宾达尔却警觉地发现那种“气息”并不是他的幻觉。
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知,并不是说空气中弥漫了什么真正的味道,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像潜于水中会感受到水压那样,不在那样的环境中是不可能察觉到的。
但是看其他人的神色,都全无异常,所以奇怪的人应当只是自己。
哎,为什么通宵看书过后,自己会变得这么奇怪呢。
选取观看点位时,宾达尔不经意地碰上了一位工友。工友悄悄地跟他说,他今天正好在附近干活,可以带着宾达尔上楼去看,视野比在广场上开阔得多。宾达尔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大喜过望,便让工友带着登上离广场不远的一幢小楼,从这个视角可以清晰地望见已经搭建好的刑台、官府布置的守卫阵形甚至每个围观群众的表情。
刑台边上放着一盆烧得正旺的火,在西塔维奥王国这样的装饰如同祆火那样代表着光明之证,一旦需要表达“我们在为神的正义而行动”时,往往便会出现。
“这大概就是北方蛮族烧烤风俗的遗留吧。”
工友没有听明白他的话,只说时间快到了,犯人应该正在押运途中。不过他自己要去干活了,否则监工就要扣他工钱。二楼这里应当不会有人经过,宾达尔可以安心呆着,之后可以自行离开不必找他打招呼。两人便告了别。
囚车来了。
这是第一个机会点。但是囚车周边的守卫相当密集,而且,有那种“气息”的存在。随着囚车队伍逐渐靠近广场,那股气息越来越浓,然而他需要很“用力”地去感受才能体会得比较清楚,否则就跟不存在似的。可能,这真的不是自己变得奇怪,而是这个气息意味着一些什么事情。
第二个机会点马上便要出现了,那便是将犯人从囚车押下,带上刑台的过程。宾达尔紧皱眉头,试图去感受那股气息,似乎大体都围绕着洛嘉的身边。就在这时,他看见有几个潜伏在人群中的同伴试图动手。
不要鲁莽!宾达尔几乎快要喊出来。
他发现了刑台另一边的索赫斯,表情十分痛苦,似乎不忍望向被押运的洛嘉。索赫斯正紧攥着拳头,手臂贴着衣服,宾达尔知道他的体形帮助他藏匿了衣服当中的武器。
根据昨天的安排,今天将会由绍伊琴发起行动的号令,而在可能可以使用的弩箭攻势后,索赫斯将会第一个冲上刑台发起进攻。离囚车不远的几位同伴一直在往绍伊琴的方向张望,绍伊琴只是高高地站在鱼肉档上,就像广场上还有不少试图站着垫脚物以期看得更清楚的人那样,而那几位同伴却始终没有望见绍伊琴做出可以动手的表示。
洛嘉终于被押下了车,宾达尔觉得洛嘉好像全无表情。
没有悲哀,没有痛苦,没有挣扎,没有期盼,没有坚信。这,是洛嘉吗?
宾达尔使劲地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所有的外貌体征都完全吻合洛嘉的特征,不会是别人,只是头发有些凌乱罢了。唯有一点令宾达尔在意:原先洛嘉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双眸,如今显得空洞无比。
洛嘉只是怔怔地跟随着护卫的脚步走上刑台,令人感觉非常配合。往往被押上刑台的死刑犯都会在这里发起最后的挣扎,直到被护卫控制住抬上去。难道说,洛嘉是准备慷慨赴义了吗?还是说这也是他麻痹敌人的计谋?
犯人、刽子手、护场官兵以及所谓的王国“高官”全部就位完毕,护卫没有用力,洛嘉就已经跪倒在地了。
忽然,索赫斯所处的广场南侧出现一阵骚乱!
第三个机会点来了!
多半是绍伊琴迟迟没有号令,索赫斯便按照分支计划派人先行捣乱,一旦场内卫兵力量出现松动,便是他们进攻的时机。
然而,负责场卫的队长模样的人只是派了两人前去处理,又迅速命卫兵摆好新的阵形。宾达尔注意到卫兵的后方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是无关人士、两手空空的家伙,宾达尔时不时能从他们的身上感受到“气息”的存在。
靠。
魔法师。
鞑子的防卫力量远远没有组织想象中的那么脆弱。
组织的一切所作所为,是不是都是在以卵击石呢?
会场的守卫无懈可击,即使广场上出现骚乱,也无法导致他们的松动。他望见索赫斯似乎是对着地面啐了一口,以表失望。
待秩序恢复了,场面平静下来,那位“高官”便开始大声宣布洛嘉的罪状,表明了国王的仁慈,痛陈罪犯的邪恶,最后不忘转头问向洛嘉,你可认罪?!
令所有“青年军”成员意想不到的是,洛嘉明确地点了头——曾经的雄狮如今如同一头温顺的绵羊,心甘情愿地任人宰割。
宾达尔甚至可以感受到在场所有同伴的诧异、愤怒、失望、心酸与悲哀。
这彻底违背了洛嘉自己定下的作战计划。这么下去,同伴们都将陷入不知所措的境地。
按捺下就要压抑不住的心情,宾达尔知道最后一个机会点来了,要是再错过了,一切就将结束,沉重的黑暗之门便会在一刹那间落下,将所有洛凡人民永远困在名为奴役的苦痛地狱之中。
洛嘉已经自己上了刑架,刽子手则已经高高举起了著名的“天罚之斧”——传言是既能削铁如泥、又具万钧之力的王国重器。被它一刀劈下的头颅数以万计。斧刃上沾满了无数的冤魂、无数的怨念、无数的悲哀与无数的泪水,代表着洛凡人与尼契塔人之间有如天与地般巨大的鸿沟。
已经有些妇孺不忍心看下去,啜泣了起来。
有些男人,咬着牙,切着齿,拳头紧紧攥着。
却也有不少人,竟高声欢呼着,叫好着。
当所有“青年军”的同伴都齐刷刷地望向鱼肉档时,他们的心,也如同被“天罚之斧”重重劈下一般。
绍伊琴不见了。
只有宾达尔与少数弩箭手们知道,他逃跑了。
——喀擦。
这不过是宾达尔前半生中的第一场噩梦。
然而,当时的他们还不知道,这场凛冽的死亡依然有力地推动了历史的发展。
第七章 重逢
时隔多日重新来到白犰酒馆,宾达尔却感觉恍如隔世。
店家竟然还记得他的模样,跟他打了招呼,“好像小伙子好久没来帮衬大叔了啊。”
宾达尔只是甩给他一枚铜板,没有答话。拿到酒后,便坐到一个光线基本照不过来的角落。
酒馆里依然热闹非凡,说书的,唱歌的,吵架的,嬉笑怒骂,应有尽有。进店时看着一身疲惫的男人们,一落座,一喝酒,就一个个眉飞色舞起来。对于他们来说,如果死后人会去到一片乐土,大概那片乐土就是王宫模样的酒馆罢。
面前的一杯酒没怎么动过,他只觉得味同嚼蜡,甚至还不如直接喝白水。特么的黑心店家到底掺了多少水!
他回想起那一次来到这儿,遇到了那个他以为将会改变他一生的男人,就坐在这里,横眉冷对千夫指。那个男人英俊而坚强,总是充满活力,为着理想,不知道付出了多少。
他遇上了更多的男人,还有那个女人。大家为着共同的信念与目标努力着,一点点地进步着,曾经吊儿郎当的他竟然也愿意皱着眉头读起书来。他有一点点明白了自己想要的人生到底是怎样的,渴望的世界是怎样的。
如今一切却分崩离析,一切又都回到了以往,枯燥,没有尊严,每日如同行尸走肉,只是听听号令,挨挨鞭子,就如同工具一般。真正的“人”,大概都是住在大宅子里的那些。他这样的,不配当人。
酒馆中依然喧闹着,嬉笑着,他已经完全欣赏不来了,只是觉得太过吵闹。
回家吧。
吃过饭,父母都回房休息了,他借着窗外的光,瞥见了一直没有还给邻居的油灯,以及案头的书。
他伸手去试着点灯,突然犹豫起来,而后躺上了床。
第二天收工早,天还亮着,似乎也还不怎么冷。他没有再去酒馆,也没有直接回家。脚步踏向南方,出了城,就仿佛自己曾经千百次来过此处那样,翻过土坡,绕过石丘,便看见了这一片土地。由于入秋的缘故,原本在地面上还有些分布的小花儿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个“青年军”的秘密基地。
令他诧异的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来到这里。一个女性身影蹲在地上,发着呆。她发现了他的到来,吓了一跳。
这可能是命运赐予的相遇。
多日不见,苏玫仿佛变了个人。温柔的长发、精致的面孔、白皙的皮肤似乎都跟眼前的这个女人无关了。这个女人,只像是一个劳劳碌碌的村妇,盘起炸毛的头发,肤色斑斑驳驳,衣衫褴褛,双眼无神,双手也起满了茧子。要不是知道除了她没有别的女人会来到这儿,他甚至不敢相信她就是苏玫。
他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开口,想向她问好,又想问她近况如何。苏玫却显得有些警觉,率先开了口:“你来这里做什么?也是要来抢夺这里藏起来的东西吗?”
“抢夺?”宾达尔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赶紧摇摇头。“我只是想念起了这个地方,想过来看看。”
苏玫将信将疑,“那好吧,你自己看就好了,不用管我。”
“那你过来是做什么呢?”
“我只是不想让有用的知识永远浪费在泥土底下。”她指了指他们藏书的地方,“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倒是不介意你挑几本。”
说罢,苏玫便要挖开泥土,宾达尔赶紧上前帮忙,没一会儿便将书册悉数取出,又把泥土填埋回洞,尽可能地铺平。
苏玫正试图先挑选几本,宾达尔又开了口,“索赫斯呢,他最近怎样?”
苏玫蓦地起身,大声说道:“不要再提这个人的名字了!”
她的语气怒不可遏,眼角上却有些湿润。宾达尔也被吓得起了身。
“抱歉,我不知道你们后来发生了哪些变故……”
两人沉默良久。
忽然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她的手已经这么粗糙了,却在这个秋日传递着些许暖意。
“我可以信任你吗?”眼角的泪没有止住,两行清露漫过脸颊。声音有些微微颤抖,而眼神已经如此殷切。
“我很敬佩洛嘉,原先也很欣赏绍伊琴,谁知道……现在能让我放心说说话的人,就只有你了。”
宾达尔一阵心酸,听见那两个名字时更是感受到悲哀之潮涌上心头。
他点点头。
苏玫皱着眉露出一丝微笑,那个曾让他感到无比温暖的微笑。
“跟我来吧。”
苏玫拉着宾达尔手离开了秘密基地,又过了石滩,绕过疏林,未走多远,登上一坡,便见一线清泉,远方是层层叠叠的树林与山丘,绿色、红色与黄色交杂其中,秋风吹过,如同波浪,夕阳为森林与山丘撒下金黄色的亮粉,让他们眼前的景色如同缤纷五色的大海一样。
“那一边就是拂琴山脉了。”苏玫指着遥远的山,并不高大,却显绵长。“以往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独自出城,来到这里,看着智慧之主赐予我们的河山,便会想其实这个世界也没有那么不公平。”
宾达尔陶醉在眼前的景像中,又有意无意地瞥向身边的佳人。虽然略微有些邋遢,但她享受着美景的模样依然无比动人。此时此刻,她脸上的那种紧张、不安、警惕与难过都已飘散风中。
“好了,我没那么难受了。我来告诉你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吧。其实也没多复杂。”
苏玫让宾达尔和自己一同坐下。
洛嘉死后,绍伊琴当场没了踪迹,组织成员在河岸边没见到安排好的船家,推断出他已经乘船逃走。索赫斯大发雷霆,不顾众人劝阻,表示即使要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绍伊琴拎出来!
从此,索赫斯便再也没有回过家。
苏玫家经营着一处铁匠铺,由于索赫斯的强硬立场,铁匠铺始终保持独立而没有被贵族收买,因而家境一直都相对殷实,这也是苏玫能够跟随民间贤者读书识字的原因。
但是索赫斯这一去,使得组织在一天当中失去了三名核心,再无人能够将同伴们聚集起来,每个人都回到了饱受压迫、艰苦度日的生活当中。没有官府追查组织,说明了洛嘉至死都没有供出组织的存在,而他那没有参加组织的哥哥大概同样如是。成员们便默契地不再聚集,停止了所有的活动。
索赫斯的失踪也使得苏玫一家失去了支柱。原先他一个人就能完成的工作,此时不得不由年迈的父母和苏玫接手,几个堂兄弟偶尔过来帮忙,但毕竟各自都有原本的营生,苏玫并不好意思太过频繁地请他们过来。因此,店里和家里的工作多半都落在了年轻的女儿苏玫身上,然而女人打铁又能打出什么来呢,结果便是近来的生意一落千丈。
虽然家中尚有积蓄,但眼看也撑不了多久了。于是苏玫想着另辟蹊径,尝试给街坊们的小朋友教书,甚至用那本草药学的书给邻里治治病,赚点额外的收入,今天到秘密基地去取书正是为此。没曾想竟遇上了宾达尔。
宾达尔听着苏玫以轻描淡写的语气讲述着,心中却生出心疼之情。
“抱歉,今天抱怨了这么多。”苏玫苦笑起来,“其实我还是很喜欢‘青年军’的,也是把大家当成了家人一样看待。即使不去发起反抗,大家只是这样常常相聚,对我来说也足够了。”
宾达尔想起上一次与苏玫到秘密基地取书时自己的感慨,而苏玫却显得很不开心。是不是在当时,她就已经预见到了这样的结局。
“还没结束呢。”宾达尔忽然说。
“什么?”苏玫转过头来,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刺杀和劫场失败后,我对我们的行动做了很多很多次的反思。我们可能还不止是输在魔法上。这样吧,‘兵法’和‘历史’归我了。其他的书你就拿去吧。总有一天,‘家人’们必将重逢。”宾达尔对着苏玫笑了起来。
苏玫觉得,这名外貌平凡的男子,笑起来的样子还真好看。
“还有,洛凡城定会回到洛凡人民的手中。”
第八章 城卫军的冬天
“将军,北线已巡查完毕,没有再发现任何邪兽的踪迹!”
哈涅赫满意地点点头,而后让报告者退下。
欣特慕尔营地在三个月内换上了全新的面貌,原本破旧的营房和防御设施变得整齐新净,原本懒散无能的卫兵由精锐能干的北营兵替换,纵然天气已是严寒,天地间皆银装素裹,而站岗的士兵依然站立笔挺,巡逻队坚持踏着整齐的步伐行进着。
唯一较为随意的是法师队。除去一部分原本就在王国内任职的法师外,大部分法师都是国王凭借世代交好的关系在汉克兰塔王国招募而来,语言上就存在障碍不说,生活习性也与洛凡人多有差异。唯一还能让他们称得上是同一支军队的地方,大概就是大家都身着相同的军装了——而这还是哈涅赫专门向国王力争而来的。
由于法师们都直接听命于国王,哈涅赫无法给他们进行严格的训练、下达严厉的惩罚,往往让哈涅赫感到非常苦恼。
“将军,”温舍夫来到哈涅赫的身旁,“南、中、北三线都已经没有再发现任何邪兽的踪迹,说明在您的英明指挥下我们已经将入侵者悉数消灭,我们是不是可以准备班师凯旋了?”
哈涅赫乐呵呵地笑了起来,摇起了手指,“年轻人啊,就是喜欢庆功,对吧。”
温舍夫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呼出了不少白气。
“也好,马上就要过年了,不给拼杀了几个月的将士们回家也说不过去。下令全军,除了留守欣特慕尔的新营队外,三日后,收拾行装,班师回朝!”
温舍夫正要答复“领命”,却听见营外一声呼叫:“哈涅赫将军——!”
一名身着华丽服饰的男子骑着马踏着雪进入营地,下马后悠哉悠哉地向着哈涅赫走来,手中握着一份卷轴。从他的蓝色披风看来,很可能是国王特使。也不知是不是国王特意派人来犒赏为王国守护国土的哈涅赫。
“哈涅赫将军,请听旨!”
哈涅赫满怀期待地单膝下跪,国王特使则开始宣读卷轴。听罢,哈涅赫与温舍夫均脸色大变。
“这一定是国王搞错了!”
传言很快就遍及全军。
塔萨秋或多或少听得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心中又难过又欣喜。
作为东城门卫队的一名小卒,他对高层的变动没有多少资格进行评价,然而军中几乎无人不对哈涅赫既惧怕又尊敬,他亦是如此,从军多年,早已将哈涅赫视为自己的偶像。
但若是真的会有这样的变动,那对于组织而言将会是重大利好!
“你再给我解释解释吧,是哪个家族和哪个家族怎么了?”塔萨秋与同袍们在城墙上方歇息着。如今几乎每一处都在暗中讨论这一件事。
“好吧,那我尝试讲得更清楚一点吧,”同袍似乎有点不耐烦,“国王的妹夫是歌塞普家族的,就是城中势力最大的那家,但是,他们家族原先只是掌握了王国的……经济命根子?我听别人是这么说的啊我也不太懂,但是他们没有染指过最有权力的官职,因此一直在争取着扩大他们的影响力,但是,耶米齐家族并不愿意,两个家族便争斗了十几年!”
“‘但是哥’又开始了。”另一名同袍小声地笑着。
但是哥白了他一眼,“还想不想听了?”
“哎别别别,你继续,我错了哥。”
“几个月前,不是有人要刺杀哈涅赫将军吗?那个人据说是居奇家族的,而居奇家族与耶米齐家族向来关系很好,歌塞普家族便以此为由向国王控诉耶米齐家族,又收集了他们家族**、渎信甚至意图谋反的证据,国王很生气,一连褫夺数位王国重臣的官职,原先都是耶米齐和居奇家的人担任的,国王转手交给歌塞普家族的人来担当,包括新的国王之手,好像名叫岑马伦来着。”
什么乱七八糟的……塔萨秋自认脑袋不够好使,这么多的名字一下子冒出来,还是分不清到底谁是谁。只是听见了洛嘉的事迹被人如此利用,莫名感到有些心酸。
“但是!别以为那岑马伦就是跟哈涅赫将军是站在同一边的,”但是哥脸上浮现了一丝自豪,似乎为自己讲的故事一波三折而感到得意,“歌塞普家族早就知道兵权才是最重要的权力,所以才有了这次的事情。”
“在哈涅赫将军亲自领军在外消灭邪兽之后才来这一下,这不是过河拆桥吗?”塔萨秋问道。
“就是啊。”众人附和着表达不满。
“所以啊依我看,那个新的‘秃头将军’肯定没有自信能接手好军队,怕是让他看见邪兽自己都会吓尿咯。”但是哥仿佛也对自己的分析能力感到得意,而同袍们都笑了起来。
塔萨秋感觉自己好像基本懂了,总之就是有一个贪婪而愚蠢的家族击败了死对头夺去了权力,然后想把王国的重要官职全部给换上自己一边的人,所以才会有这么一出。
好,记住了,我得早点把消息传达给宾达尔。
回想起来,三个月前,洛嘉的死令塔萨秋难过了很长时间。洛嘉是在他短暂的一生中唯一对他表达过赞许的人。从那以后他就下定决心要死心塌地跟随洛嘉,闯出一番真正的事业来。为了洛嘉,他做了许多曾以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为组织东奔西走,收集了大量有用的情报。
他给洛嘉和绍伊琴介绍起哈涅赫制定的巡查制度时,并没有意识到是自己将洛嘉推往了深渊。持续不断的自责在心中积累如山,最终名为愧疚的雪崩彻底淹没了他的灵魂。
从此他没有再跟组织成员有任何联系,每日只是行尸走肉一般地操练与巡逻,偶尔与贼子交手都心不在焉差点丧命,要不是同袍搭救及时,他已经没有机会再站在这个城墙上看雪了。虽然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处分,又接受了不少惩罚性的训练和劳务,但他的精神状态依然没有好转,乃至于营长向他下了最后通牒:要是他持续这样的表现,过完新年之后他就不必再回来了!别以为当卫兵就能拥有铁饭碗!
直到,那个不起眼的男人带着苏玫登门拜访。
明明大家都是穷苦人家,宾达尔却给他家带来了一些保暖衣物和食物,又待他以礼,得知他的近况不好后,常常挤出时间过来问候,他才发现原来没有祆火的冬天也是可以这么温暖的。
是宾达尔令他重获新生,他有了另一个可以死心塌地追随的人。
部队解散的时候已是夜晚,他第一时间前往东城区的光明神庙。如今赫洛姆的地下室已经成为了组织新的聚集点——他们在原先的地下室旁秘密挖掘了新的房间,这样便能够避免其他的牧师或信众误闯基地。而之所以将基地放在神庙边上,乃是因为宗教重地连贵族都不敢随便闯入,在这个国家,一旦犯下“渎信”之罪,非同小可。
宾达尔定下了新的值班制度,要保证基地内总是有至少一人留守,这样可以方便其他成员及时地汇报情况。通常情况下都是赫洛姆在那儿——他既是这座神庙的牧师,又是组织里另一名识字的成员,因而可以给宾达尔写下留言。
塔萨秋赶到光明神庙时,便望见神庙的正门已经关上了。他从一处被树木遮挡的秘密小路进入到神庙的后院,也未发现有宗教人士留在这儿——若是白天来,同伴常常会看见赫洛姆在这修剪花草,他说这是他的生活乐趣。
深夜踏雪寻访,让塔萨秋禁不住打了哆嗦,心中也因着凛冽的寒意而惴惴不安。高耸的神庙在白雪的反射下显出了宏大的轮廓,寂静的黑夜作为背景却将其凸显得更为阴森。
名为光明神庙,此刻却没有一点儿光明。塔萨秋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扑通扑通扑通……
我可是保护人民的军人,怎可如此懦弱!
这般想着,鼓起勇气的他便在神庙侧屋的外墙上摸索到了暗处的机关,打开了屋旁通往地下室的小门,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
塔萨秋松了口气,楼道的尽头是光亮的。赫洛姆为新的基地添了几盏油灯,基地便得以长明,可以说比真正的光明神庙还要光明。
“晚上好,赫洛姆?”边走着,塔萨秋边向里面的人打着招呼。
“嗯?”
粗声粗气的回应差点将塔萨秋吓得魂飞魄散。
不一会儿一个壮硕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索赫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