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世仇
“雷劫山要回,但是大师兄被苍雪派带走了,我担心他们对师兄不利。”
傅谦觉得不能把傅白单独放着不管。
“大师兄怎么会被苍雪派带走?”傅款不晓得其中的经过,还很诧异地问。
“一言难尽,反正就是这么个情况。”
“那这样吧,”孟昭平插了一句,“我跟着傅款去雷劫派,傅谦你去苍雪山。”
“好。”
孟昭平说出来的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另外两人都同意。
自此三人分成两拨行动。
傅款和孟昭平来到雷劫山,此时的雷劫山安静得吓人。
“人都到哪去了……”
傅款四处张望,本该守在山门口的弟子不在,就连平时很容易看见的动物都消失不见了。
孟昭平蹲下身子,看了看印在地上的脚印。这些脚印比较杂乱,而且都是从山里往外走的。
“傅款,你的同门大概是去避难了。”
“避难?”傅款不解,“避什么难?”
“应该是……”
两人在山门处,忽然,在后山的某处,传来了爆炸的声音。
傅款和孟昭平迅速赶到声源处,只见到处横着的都是妖兽庞大的尸体。墨绿色的妖血流得到处都是,还在丝丝地冒着白气。
“这都是从哪里来的……”傅款用袖子掩住口鼻,妖兽散发的腥臭让他难以忍受,“话说现在山里还有没有人了?”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踉踉跄跄地从林子里出来。
是傅寨,他受了重伤,半边身子都是血,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三师兄……”
傅寨虚弱地喊了一声,就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傅款赶快冲过去。
“师弟你怎么了?”
他双手扶住傅寨的肩膀。
“门派……遇袭……长老他们……”
傅寨说着说着,就低下头,咳出一口血来。
“你怎么伤得这么严重?是谁打伤了你?”
傅寨摇了摇手,一副不想说的模样。
但在他另一只垂在下面的袖子却悄悄探出短刀的尖。
由于视线被遮挡,在他们师兄弟二人身后的孟昭平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离得最近的傅款也似乎全无所觉。
“师兄……”
傅寨喊了一声傅款,在他尚未答应时,猝不及防地出手。
锵——
傅款看都没往下看,直接抽出观澜剑别住了他的匕首。
“黄泉右使——”傅款的双眼冷冰冰地注视着傅寨,和平时的他完全不一样,“你这张脸化成灰我都认得,还装什么师兄弟情深。”
傅寨见一计未得逞,就迅速退离,站在傅款十步开外。
“看来焰尾仙君已经回忆起过去的事了?”
傅款咬牙切齿地回:“是啊。想起你前世对我的‘照顾’,今生居然能跟你做师兄弟,我昨夜的饭都要呕出来了。”
他提剑冲过来,傅寨用剑鞘格挡。
“大师兄不会见得我们师兄弟残杀。”
“闭嘴!还有脸提大师兄!”
傅款挥剑一扫,赤红色的剑浪将所及之处灼烧殆尽。虽然他从四长老那里继承来的观澜剑法属水系,但焰尾仙君在仙界时素来以赤色暴烈的火性灵力著称,原本属柔系的剑法经过他的灵力改造,反而变得刚劲十足。
他二人缠斗在一起,孟昭平一看不必自己插手,也就和傅款打了声招呼。
“我去里面瞧瞧。”
然后他不管傅款听没听见,自顾自地往山的里面走。
傅款已归仙位,傅寨也不必隐藏自己恢复右使身份,二人交手虽然像往常一般很难分出上下,但其破坏程度也远远不是过去能比得上的。
火性灵力和龙息都是红色,很难分出彼此。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也只是看见一波又一波红色的力量潮起起落落。
虽说两人目前的实力大大提升,但也毕竟是刚刚解禁,还有很多不顺手之处,所以谁坚持得久,谁就能占上风。
可傅寨不想再耗下去了。
傅寨本就有其他的打算,遇见傅款是他意料之外的事。当然,秉持着能解决一个是一个的想法,他还是“演”了刚刚那一出。
一击未得手,他也不打算在这里浪费时间。
“我得走了。”傅寨最后一招没有完全放出,把剑收回自己身边,就要离开。
“想得到美!”
傅款当然不会就这么放过他。
“三师兄有时间陪师弟在这里耗,倒不如先去瞧瞧四长老的情况。”
“你说什么?”傅款皱眉,进而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对我师父下手了?”
正僵持着,不远处忽然传来了哨子的声音,这是孟昭平用来联系自己人的。
可能是真出事了。
傅款纠结了一下,想见师父的心还是胜过了在这里报仇雪恨的冲动,他咬了咬牙,放任傅寨远去。
然后转身顺着连绵不绝的哨音前行。
孟昭平嘴里含着哨子,双手紧忙,帮助四长老延续生命。
“傅款马上就到了,再坚持一下。你也想见到徒弟吧?”
白旭之前见过孟昭平,知道他是傅白的朋友,便也相信了他。只是他的情况实在太糟。
傅寨当胸的一击半点不含糊,白旭能够坚持到现在,都已经算是奇迹。他活不长了,自己心里也清楚。只有在听见徒弟二字时,才动了动眼皮。
在四长老摇晃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有个很像傅款的人影正飞速赶来。
……
苍雪山下了很大的雪。
傅白站在苍雪之巅,放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苍茫景色。
明明山脚还是夏天,山上却飘了这么大的雪,让随行的修士很是惊奇。
傅白伸出手,接住了两三片雪花,又化开来。
修真界各大门派的人几乎已经齐全了。除了“押送”傅白而来的长队,还有其他门派收到邀约之后从各地赶来。修仙者们穿着各式各样清淡颜色的道袍,驾着仙兽或御剑从雪山之上飞越,倒也是一番别致的胜景。
“不愧是仙君,下了凡排场还是这么大。”
萧振从旁边绕过来,用合起来的折扇抵在自己下颌上,好像嘲讽又好像惊叹似的说了句话。
傅白瞥他一眼,又收回视线,继续望着前方。
此时傅谦挂在了修仙者队伍的最尾,正用最快的速度往苍雪之巅赶。
第八章 辞别
雷劫派有几处种了桃林,前山有,后山也有。傅白平素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呆在桃林,有时小憩,有时练剑。反正弟子们找不到大师兄的时候,来桃林准能找到。
除了大师兄,门派的长辈和年轻的弟子,也时常会来到这里饮酒清谈。尤其在春景融融之时,沿着山溪岸边或坐或躺,更是无比快活。
然而好的时光总是易逝,现在这里的桃花仍在,桃林的人却都散了。唐悟在其深处,身下是一圈阵法,散发着幽蓝色的冷光。
他已经把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是看其他几位长老能争取到多少时间。
大长老孙净身子前伏,胸口扎着破石剑。
二长老朱越身首异处,遗骸破碎。
三长老沙武被掩埋在重重黄沙之下。
四长老白旭吊着最后一口气,见到了自己的真传弟子。
傅款单膝跪在师父旁边,双目通红,颤抖地唤了一声:“师父。”
白旭的意识开始模糊了。他隐约能听见徒弟在叫他,但又感觉自己身处梦中。
据说人死前都会出现走马灯,白旭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这样,但他的眼前,的确开始闪出一幅幅过去的画面。
颠沛流离的前半生,安闲惬意的后半生。
白旭的身世有些特殊,他和傅款一样,身上也流着皇室的血脉。不过因为某些宫闱旧事,白旭这一脉遭了殃,父母兄弟不是死了,就是被放逐。
白旭是隐姓埋名逃出来的。
在他最走投无路的时候,是雷劫派收留了他。
雷劫派的人都很随性,好相处。大家彼此出身各不相同,但没有人会追究你在拜入师门前究竟是做什么的。白旭意外地有点修炼的天赋,在师兄弟当中脱颖而出。老掌门提拔他为长老时,师兄弟们没有异议,很为他高兴。
因为大家各自都有各自的想法,都有自己的出路。就算两人有竞争,好像总会有其中一个很轻易地放弃了。
没有人会在功名利禄上勾心斗角。能出去的就走出去,不想走出去的,一辈子在山脚种田也饿不死。
门派的人不会羡慕那些走南闯北发家的,也不会看不起赖在门派养老的。
白旭在雷劫山安顿下来,慢慢地就遗忘了过去的那些血淋淋的记忆。他虽然后来已经升到长老的位置,但还是和其他人一样练剑、干杂活、种花种菜、欣赏四时风景。
这样平静的日子持续了很久,直到掌门把傅款带上山。
傅款的身世,白旭一清二楚,唐悟都和他说过一遍了。该怎么对待这个孩子,白旭的态度是纠结的。
上一辈的恩怨不该殃及孩子,但白旭心里总有点别扭。
他心想,要不先答应了掌门师兄,然后,就不管吧。
反正在雷劫山上又饿不死。其他几个师兄对自己的真传,也都是放养的状态。
不如说放养才是雷劫派教育弟子的主要模式。
傅款最初上山作死的那段日子,四长老是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只不过后来傅白出手替他教训了徒弟,四长老很感激大徒弟。
之后因为傅款没人管,所以傅白又当人师兄,又得当人师父。连带着傅谦那个自闭小孩,再加上傅款这个多动症儿童,和漫山遍野能吃能睡能闯祸的废柴弟子们,大师兄真没少操心。
傅白那时候还是孩子,又得管教一堆孩子,居然能管得井井有条,也是很强了。毕竟带小孩是天下第一等令人头疼的难题,比谱写一门新剑法难得多。
有天傅款又捅娄子了,大师兄罚他顶着茶杯面树思过。白长老恰好路过碰见这一幕,又不能当作自己啥都没看见,很尴尬地跟徒弟打了个招呼。
傅款不敢动,也不敢说话,他怕茶杯里面的茶洒出来。傅白看见四长老后,从竹椅上起身,主动走到长老面前。
四长老说,徒弟,忙着呢?
傅白瘫着一张脸,黑黢黢的眼睛盯着白旭很久,然后说,师父,你不能老是逃避。
白旭五官一板,严肃地说,师父怎么会逃避呢。
然而傅白已经离开,要去批评偷听的三师弟了。
四长老后来独处时细细想了想,傅白说得也对。傅款已经是他徒弟了。既然他拜入自己门下,那作为师父,就算没有多大本事,也得把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这跟什么前尘往事无关,这只是雷劫派每一任长老对自己的真传弟子应该尽到的责任。
这件事发生不久,四长老就把傅款找来,说徒弟,我来教你咱们门派最最厉害的观澜剑法。
小傅款一撇嘴,说师父,您不要欺负徒弟年纪小见识少,谁都知道雷劫派最厉害的是大师兄的雷劫剑法。
四长老一拍腿,说嗨呀你这倒霉孩子,还敢跟师父顶嘴。你师兄那个雷劫剑法,有观澜剑法历史悠久吗?你看问题要全面一点,不要总是想着拍自个儿师兄马屁。
傅款“哦”了一声,看上去不情不愿的。
但每次四长老说教他剑法的时候,他比谁都积极。
“师父……”
傅款又唤了四长老一声,他想输入灵力,但孟昭平制止了他。
已经没用了。
四长老看着徒弟,有很多话想说,但说不出来。哪有那么多临终遗言可交代,关键是想交代,那也得条件允许啊。谁胸口被人穿个窟窿还能说许多话?
都说不出来的。
所以他只能用尽全力看着徒弟所在的方向。
徒弟长大了,长大是一瞬间的事,就是在意识到的一瞬间。
师父变老也是一瞬间的事,也在自己意识到的一瞬间。
能见到傅款,了却了白旭心中一憾。直到最后都在为门派而战,也算死得其所。
四长老很平静地闭上了双眼。
山间的风起了,在风中夹杂着很细微的像哭声的声音。
傅款忽然起身,抽出观澜剑,在四长老的身躯四周迅速刻下安魂符,一个往生阵由此而成。
在阵法的加持下,白旭的肉身化尘,魂魄将转世轮回。因为有仙人做指引,来生必定会富足平安。
“走吧。”
傅款叫上孟昭平,准备离开此地。
他是仙君,拥有漫长的生命,类似的生离死别经历过无数次。悲伤对于他而言是多余的情绪,对于逝去的人,只需好好地道别,和缅怀罢了。
“我们去找掌门。”
第九章 凡人
“掌门,我终于找到您了。”
唐悟略显疲惫地睁开双眼,阵法在吞噬他的精力。他听见大徒弟熟悉的声音,抬头,却发现不是他想象的那个人。
“你来了。”唐悟迟缓沙哑地回。
他的语气中似乎透露出早有预料,这让对面的“傅白”挑了下眉。
“看来掌门知道我一定会来?”
唐悟咳嗽两声,让对话中断了一下。
“你和傅白看起来很像,但也只是看起来。你伪装得很厉害,老夫佩服。但傅白毕竟与我们相处那么多年,我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
“类似的话,我方才在大长老那里也听过呢。”
“大长老?”唐悟的眼皮掀动,但又复归平静,仿佛猜到了一切,“大长老吗……”
他肯定不在了。
唐悟又是咳嗽几声,这次咳得厉害,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唉,好像就算我不动手,在这里眼巴巴地看,掌门你也活不久了。”
青年说了句风凉话。
唐掌门用手背擦掉嘴角的血,坐在原地岿然不动。没有回话,也不会被对方激怒。
“虽然掌门活不久了,但你那个阵法完成之后就比较麻烦,我还是提早帮您解除痛苦吧!”
青年一副助人为乐的模样,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帮忙”。
唐悟还是没动,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
这厢青年还纳闷呢,心想老头难道有什么后招。可他畅通无阻地接近了对方,一手变掌,眼看着就要得手。
霎时,唐掌门身下的阵法伸出了数十条银色的灵力藤,将青年牢牢束缚。
“咦?还能这样?”青年扭了扭身子,发现挣脱不了。
这是很厉害的捆神索。
就算是他,也不能用蛮力挣脱,得花费点工夫把它解开才行。
这可是个费时间的活。
“唉,行吧,算我大意了。”
青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后,也就不再乱动。
“一直有人和我说雷劫派的掌门长老没什么本事的,到底是谁给我灌输的这种错误想法。”
他嘟嘟囔囔,好像还很委屈。
“那人没有骗你,雷劫派的掌门和长老,的确没什么天大的本事。”
唐掌门忽而这般说道。
没错,这就是事实。
天才是极少数人,然后是沾了点天赋的努力家,再然后,是唐悟这样拼命才能有小小收获的普通人。
这是唐掌门在开始修炼不久后,就明白的道理。
同样一套剑法,天才无师自通,努力家由师父领进门,再勤加修炼,也能成为高手。而普通人,只能机械地重复动作,永远不会明白其中的门道。不能领悟,就不能登峰造极。等一套剑法练了三年,好不容易悟出一星半点,可是和你同时练剑的天才以及高手,早已步入下一个境界。
唐掌门经常教育自己的弟子,不要随便将自己与他人比较,你们各有各的优势和长处,你们擅长不同的事。可是难道不存在与自己擅长同样事情的人吗?在最擅长的领域发现了远超自己的人,不会更令人失落吗?
这是唐掌门没能说出口的话,也是他看见傅白时,心中的真实想法。
傅白是个绝对的天才,毋庸置疑,放在哪里都会被人认可。他在剑法上的造诣,门派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及他一人。这样一个剑道天才,还意外地很会处理人情世故。尽管傅白总是说自己不擅长跟人打交道,说话太直,但他能赢得门派上下的尊重,并不是全凭剑术。
可以说,就算唐掌门现在把门派交给他,他也能自如地处理好一切,甚至将师门发扬光大,比过去任何一个时候都要辉煌。
傅白很优秀,但他对待身边的人又格外照顾和用心。他从不恃才傲物,他甚至让人无法对他心生嫉妒。
了解他的人,他的朋友,他的敌人,对他都是敬重有加。
面对这样一个徒弟,做师父的又该如何自处呢。
傅白逐渐展露的才能让唐掌门真情实感地消极了很长一段时间。也许傅白察觉到了这种低落,但身为徒弟他总不能直白地冲上去说师父你别因为比不上我就沮丧,这怎么看都是一种不声张的嘲讽。
在无能为力的时候,就保持镇定和清醒,然后去想自己能做到哪些微不足道的事。
“雷劫派的掌门和长老的确没有天大的本事,”唐掌门轻咳两声,已经能在嘴里尝到血味了,“但最起码,保护自己的徒弟,还是能做到的。”
哪怕再厉害再有出息,徒弟也始终是徒弟,师父要护在徒弟的前面。
所以唐悟要在最后的时刻,把傅白和弟子们拦在山门之外。
没了雷劫山,只要人在,雷劫派就还会在。
傅白会带领好他们。
伪装成傅白的青年向右瞄了一眼,然后叹气:“长老,虽然还想再和你多聊聊,但我实在是时间不多,所以就得采取一些极端的办法了。”
青年吹了个口哨,数十头丑陋庞大的妖兽从林子里一跃而出,把唐悟包围在其中。
随后赶来的还有左使邱冉。
“动手吧。”青年下了指令。
妖兽们簇拥而上,伸出利爪。还在扩展中的守山阵法察觉到阵中心的异样,自动张开屏障保护开阵的人。
但这坚持不了太久。
阵法开启后,唐悟就不能够擅自离开,也不可以擅自使用灵力。他的眼睛毫无波澜地注视着那些近在咫尺的狰狞的脸,现在比拼的,无非就是哪一方最先得手罢了。
邱冉觉得这样还是浪费时间,已经举起骨杖就要出手,但从背后飞出的一剑打断了他的招式。
他回头,看见了几十个穿着素色道服的修士。
是雷劫派的弟子,他们又回来了。
为首的一位年龄较长,他握紧长剑,义无反顾的姿态。
“雷劫派弟子愿与掌门和门派同生死,共进退!”
他飞快又从容地说完这一句后,就和其他师兄弟一起,投入到与黄泉妖物的恶斗之中。
青年还在被捆神索束缚着。在看见雷劫派这几十个晚来的弟子时,他问唐悟:“掌门,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弟子们自寻死路?这样吧,我也不是那么嗜杀的人。只要你说一句话,我放他们走,怎么样?这个提议对你们很有利吧。”
唐掌门轻轻摇头。
“我之前命令他们走,是对他们的保护。他们之所以回来,是出于对门派的情义。这是慎重考虑后舍生忘死的决定,我不能左右。”
“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
“是吗,也许吧。你我都不是他们,擅自赋予他人意义是傲慢的态度。”
“傲慢吗,为了虚无缥缈的感情随意处置自己的生命,又何尝不是一种傲慢。我要活,要自在地活,要从无穷无尽的束缚中解脱。什么情义,什么忠诚,尽是冠冕堂皇,尽是捆绑人的怪话!唐悟,你知道你在为谁牺牲?你的同门和门派在为谁牺牲?你为了天下大义,为了凡界歌舞升平搭进去你的门派,你能换来什么?你最宝贝的徒弟傅白,现在就在苍雪之巅被修真各派的声讨。真是可笑。这么蹩脚的栽赃伎俩,竟然没有一人察觉端倪!傅白能有什么罪?无非就是怀璧其罪。修真界能藏污纳垢,却容忍不下一个崭露头角的新人!你和傅白,你们都是一脉相承的愚蠢和天真!不把这层伪装的窗户纸捅破,你们就永远不能醒悟!”
青年的情绪忽然变得失控,他觉得不可理喻,一切都不可理喻。
但他又变脸很快,之前散发出的怒气一扫而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唐掌门,”青年笑得异样温和,“虽然我对你没什么恨意,甚至因为你与傅白关系紧密,我对你还有一丝丝的友善。但是不行的,再友善,我今天也要铲平雷劫派。”
第十章 混战
苍雪山是一大片连绵不绝的山脉,相比雷劫山那三个山头,这里显然要宽广浩繁许多。
苍雪派就建在苍雪山主峰之上。
在苍雪山的主峰,有一处格外险峻陡峭的山崖。此处的冰层中封存了大量的风灵力,是个修炼的好地方。过去门派把这里开辟成了一个独特的请神祭神之地,而本次琅台仙会,也被选定在这个地方召开。
苍雪派的掌门燕承天早已在此恭候多时。琅台仙会是修真界的盛会,各大门派都要给点面子。尽管都是修炼的道人,大家还是免不了俗,一见面都得拱手奉承一番。
苍雪派是主办方,落霞宗和飞霜阁自然在场。飞霜阁的阁主郑元君脸色很不好,余筱筱陪在她身边不敢离开。云踪阁还是没有主要人物出席,不过门下两位真传弟子都出事了,想必白秋实白阁主也没有心思掺和,留下的还是之前那个一直都在的路人弟子。剩下的一些门派傅白都不熟悉,也就不去管了。
苍雪派这边,依旧不见楼肃的人影。
当下傅白站得离人群很远,身边有十多个苍雪派弟子看守。至于一直跟在他旁边锲而不舍搭话的萧振,自打上了苍雪之巅后就再也没见着人影。但孤鸿殿向来不合群,想必也没人主动去找它的少主哪去了。
在这些人当中,燕承天是最忙的一个。黄泉已经向凡界乃至仙界发起了进攻的信号,修真界人人自危,都想问问领头的苍雪派该如何是好。
距离上一次仙泉大战已经过去很漫长的时光了,黄泉界一直在蛰伏,没有大的动作。当前修真界正值盛年的修士们,甚至几乎没有听过关于那段黑暗日子的任何事迹。
他们仅仅是本能地恐慌。面对比自己高壮强大数倍的敌人,这样的反应是很正常的。
燕承天目前在做的只是用三言两语来安抚。傅白耳朵好使,偷听几句发现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套话之后,他就自动屏蔽了对方的声音。
除了上述这些,还有一件事让傅白很在意。
雷劫派……怎么没有来人呢?
傅白当然不会相信什么唐掌门把逆徒交给苍雪派处置之类的鬼话,要是相信这个,还不如相信萧振是好人。而且大徒弟都被押上山了,就算掌门长老师弟他们几个再懒,总得派个代表过来,也算给面子吧……
所以到底为什么没有人来。
旁边的苍雪派弟子对待他如临大敌,自是不会和他这个“内鬼”有任何语言交流,甚至连眼神交流都尽量避免了。傅白一个人被困在这里,没事可做。他还没放弃寻找熟悉的身影,因为陆陆续续还有修指抵达这里。
总得来个人吧……
傅白正茫然着呢,忽然感觉到有谁走到这边来。他一抬头,是个不认识的男修。
对方的穿着十分轻便朴素,相貌却十分不俗,是落在人堆里一眼就能注意到的长相。傅白第一眼留意到的就是对方的眼睛。虽然他年纪很轻,但那双眼睛却时不时流露出不符合年纪的成熟。
就好像一个不到三十的青年,内里装了七八十岁的灵魂。
对方似乎没什么恶意,但好像很想和傅白说话。他一拱手,示意旁边的几位苍雪派的弟子。
“几位仙友,在下想与傅白仙长说几句话,可否通融一下?”
苍雪派的弟子还是很谨慎的,没立刻答应。
“傅白当前是疑犯,没有掌门的命令,不可与之交谈。”
“好吧,好吧,那不交谈,”青年摸了摸下颌,又换了种说法,“那这样吧,我自己说,不用他回话,这如何?反正不是交谈。”
弟子们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那青年一拍脑门,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什么事。
“忘了自报家门了。在下谢云。”
“谢云?”弟子当中有认出来的,“您是谢前辈?”
“前辈不前辈的……倒不重要。在下只是想和傅白仙长说两句话。”
谢云好脾气地又重复一遍他的要求,这回为首的弟子说话了。
“谢前辈与掌门是挚交,晚辈们自然不能回绝您。这样吧前辈,我们必须在场。您有什么话,在这里说,行吗?”
“行的行的,”谢云很好说话,“没什么不行。”
终于得到通融后,谢云来到傅白旁边,傅白沉默地看着他。
“傅白仙长,恳请你,放苍雪派一条生路。”
……
雷劫派的弟子一个接一个倒下。
似乎笃定了自己的胜利,又或者是有什么其他的顾忌,那位扮成傅白的青年在放完狠话之后一动未动,还是乖乖地任由捆神索牢牢束缚住他。
唐悟的气息渐渐地变得微弱,也没有方才交谈时的那股精神了。
青年吹了个口哨。
“唐掌门,光是会说好听话,那可不成啊,不管用的。”
唐悟没有回答他,似乎也没有了回答的力气。
“哦?已经灯枯油尽了吗?”
青年挑了下眉,歪着脑袋看了看唐悟的脸色,然后招呼那边的邱冉。
“邱冉,别在那里磨蹭了,直接解决雷劫派掌门。那个阵法若是开启了就太麻烦了。”
左使听见青年的安排后,立刻打算从边缘的地方往阵法的中心赶。
雷劫派的弟子已经只剩下最后两个了。
这两位弟子都受了很重的伤,他们贴住彼此的后背,分两个方向迎敌。
从额头渗下来的血糊住了大半视线,身上的伤又疼得厉害。弟子们吊着最后一口气,哪怕不能力挽狂澜,也只是不想临危脱逃。
毕竟掌门还在这里。
“还真是无谓的反抗啊。”青年啧啧道。
邱冉把骨杖从一名弟子的腹部拔出。他看了眼在阵法中勉强支撑的唐长老,提起武器就要刺破那层保护的屏障。
当——
他的骨杖被拦住,手腕震得生疼,向后倒退数步。
这位突然攻击的不速之客,是傅款。
傅款扫了眼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同门尸体,微微抿紧嘴唇,甩了一下剑上残留的血就要找邱冉算账。
焰尾仙君业已归位,实力非比寻常,邱冉也得小心对付才行。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打新的一轮时,却听得一声刀剑刺穿骨血的声音。
一柄属于雷劫派弟子的剑,正正好好地插在掌门的心脏上。
第十一章 挖墙脚
“谢云……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傅白本以为这位陌生的“前辈”特意走到他面前是打算为难他一番,毕竟和苍雪派好。但没想到的是,对方上来就请求他放过苍雪派。
现在到底是谁不放过谁啊。
不只是傅白,连苍雪派的弟子们都懵了。
“谢前辈,您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其中一个弟子心直口快,直接问出来了。
谢云没有回答那位弟子的话,而是继续望着傅白。
“不止苍雪派,还请你对修真界网开一面。”
若说谢云的第一句话出口,还让傅白以为他在胡说,那这第二句话就很有深意了。
他说让自己对修真界网开一面,就是把这两者放在对立的两面。作为雷劫派的弟子,傅白的确属于修真界。但这只是他这辈子的一个短暂的身份,他是仙界的仙君,而修真界不该被划入仙界,它还是属于凡界。
从这个角度来说,傅白和修真界,倒真不是一个立场的。
谢云看起来精神正常,也不像什么神棍。傅白的神情变得严肃,他反问道:“前辈您说这话有什么根据吗?我现下的状况一清二楚,是苍雪派的燕承天要关着我,我并未做出任何有害于修真界的举动。”
“你没有,但是你会。”
他的意思是说傅白现在没有做,但将来会做。
傅白对谢云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前辈可是精通占卜推演一类的仙术?”
在浩繁的仙术道术之中,有一类是专精占卜预知的,傅白猜测谢云就是借此知晓了某件事。
谢云没有否认,那大概就是默认了。
“傅白仙长,”谢云叹了口气,“有些天机不该泄露,但若是在下此刻不采取行动,最后只能闹得个两败俱伤的结果。多的不便再说,在下只最后再说一句。尽管修真界有这样那样的不是,但也有楼肃、云踪阁弟子这样真心待你的存在。真到了危急关头,还希望仙长你能……记起在下这句话。”
谢云说完之后,也没走远,就揣着手站在傅白附近的位置,好像不打算插手。
这回倒是傅白有些好奇。
“既然前辈算出了很多事,为何不提醒提醒燕掌门?”
谢云摇摇头。
“在下只劝能劝之人,也不能过分插手某些事。”
他之后想说的话被强行打断了。
“诸位——”
各门派差不多来齐了,燕承天估计时辰差不多,就准备召开这场琅台仙会。
他一袭华服,站在高高的祭天台上,逆光而立。下面的修士们也随即停止交谈。
傅白余光瞥见异样,他转头一看,原本应该有谢云站着的地方空空如也,旁边的弟子们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他什么时候离开。
好像这人不声不响地来了,留下一番令傅白云里雾里的话后,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人早就不见了,纠结于此也没有意义。傅白抬头,隔着人群的后脑勺,去看祭天台上的情况。
“诸位,”燕承天再次唤回大家的注意,让所有人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今日诸位仙友赏光,莅临我苍雪派,参加琅台仙会,燕某不胜感激。此次仙会的特殊之处,想必诸位业已知晓。数日前,黄泉妖物发起第一次偷袭,有座山庄遭殃,庄主李停云不幸身亡。仅仅一日之后,天工阁分阁便突发大火,阁中无一人幸免于难。随即飞霜阁分阁又发生惨祸……”
燕承天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修士们之前都听说了这三起惨案,但从燕承天口中得到证实之后,又再一次地陷入恐慌。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黄泉竟然真的攻过来了?”
“这下子得开战了吧……”
“怎么办啊,我们小门小派,禁不住折腾啊。”
燕承天咳嗽两声,让所有人重新安静下来。
“诸位不必慌乱,苍雪派已经与落霞宗、飞霜阁、孤鸿殿一同商议过办法,才召开了仙会。这次仙会把各位邀请来,是要解决两件事。一,黄泉来袭,我们修真界要集中现有的人马,同时重新开启盟主的选拔,由盟主来率领全界进行抵御和反击。”
燕承天提到了“盟主”,这就是之前说过的,因为各大势力争夺太厉害废弃多年的修真门派领头人之位。他说选盟主,这话是有道理的。马上要开战了,修真界不能还保持着一团散沙的样子。
但既然他敢说这话,那也是肯定了盟主的人选。
“那就由燕掌门来担任吧。”消失了一会儿的萧振忽然又出现了,他笑眯眯地说,“燕掌门道力深厚,又有经验。除了你,也没人能再胜任这个位子。”
有他牵头,底下的人纷纷附和。
“对啊,那就燕掌门来当盟主吧,这不是很合适吗。”
“不错,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燕掌门就不要推辞了吧。”
燕承天知道这个盟主绝对是他囊中之物,所以也没有表现出沾沾自得的样子。
“诸位且听我说,选盟主不是儿戏,需要经过选拔,要得到所有人的认可。”
尽管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多多少少还是要装一下的。
“但现下情况紧急,都是火烧眉毛的时候了,就不要走这些罗嗦的步骤了吧!”
“是啊燕掌门,大局为重。”
“我们也都没有异议。”
傅白就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们表演。他心里有数,光凭修真界,根本无法与黄泉匹敌。
黄泉界是怎样一种存在,在上一次的仙泉大战之中,仙界的仙兵和下仙差点死绝了,才勉强撑到最后黄泉之主被封印起来的时刻。
简直到处都是噩梦一样的场景。
所以修真界当下也仅仅是小打小闹。傅白不在乎谁当盟主,谁当都无所谓。
不过是有些感慨,在傅白下山前还与长老提到过这件事,没想到竟然最后是以这种方式选出来的。
目前仙界没有动作,黄泉又尚处在试探的阶段,双方似乎都在等待某个时机。
这个时机到底是什么,才是傅白目前苦思的事情。
盟主一位,最后自然落在了燕承天手中。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既然选盟主一事已经顺利解决。那么就要说第二件事了,”燕承天隔着人群,看向安静的傅白,“这第二件事,依然与黄泉息息相关。”
傅白知道,这回是轮到他了。
要给人定罪,肯定不能单刀直入,开头都要先讲个引子。
燕承天开始讲。
“方才诸位都听说了连续发生的三起惨案,很明显,这些皆为黄泉界酿的祸端,我们需要报仇和讨伐的对象,也是黄泉。
“但,黄泉与凡界之间有一道不能轻易突破的壁垒,这保护了我们多年,也阻拦了黄泉多年。因而黄泉界想要突破这道墙壁,也并非容易之事。”
燕承天这么一说,就有很多人听明白了。
“燕盟主的意思是……修真界存在与黄泉里应外合的内鬼?”
“真的吗?这太恶劣了吧!”
“是早有黄泉界的混入我们之中,还是说有修士背叛了我们?”
“燕盟主既然这么说了,那就是有怀疑的人选?”
在这些质疑的声音出现时,已经有人悄悄把视线投向傅白。
傅白的身份,早已经被许多人怀疑了。在此之间修真界还没有关于他的半点传闻,但他刚下山不久,就得到了绣像伞,那可是名贵的五仙器之一,许多人眼馋的珍稀宝贝。在鬼哭城他救下众多修士这件事,也早已传出了风声。在那样层层的幻境之中还能保持清醒,就已经算是罕见。而在那之后,临江城遴选大会,傅白挑战落霞宗宗主王明心,最后竟然战了个平手,更是让人始料未及。
傅白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出身小门派,连剑法都是自创的。二十岁之前的人生除了雷劫派的人几乎就没人知道,而雷劫派的人又不会出去嘴碎大师兄的事。
他很耀眼,又让许多人感到碍眼。
人们嫉妒有天赋的人,也嫉妒勤奋努力的人,傅白这样又有天赋又刻苦的,更是遭受双重的嫉妒心。
他们总想在天才还没有成名时将其打压下去,最好一辈子都废了。
傅白还是那副样子,冷冷淡淡的,事不关己一样。没有着急为自己辩解,也不感到被激怒。萧振这个真正的内鬼看得津津有味,燕承天看见了反倒心里更是拱起一股火。
他也不再继续讲故事了,而是直奔主题。
“苍雪派参与了三起事件的调查,在这三起事件当中,我们发现,有明确的线索和人证指向雷劫派大弟子傅白。傅白趁云踪阁三位弟子作客有座山庄之时,开始了第一次谋划,与黄泉界的妖物里应外合,痛下杀手。一次得逞后,傅白又在天工阁分阁开始第二次尝试,这次又让他得手。更残忍的是,当四大派怀疑到他身上,将他暂且关押在飞霜阁分阁后,他为了逃脱,竟然杀害分阁所有修士!”
飞霜阁的郑阁主听到这里,忍不住向傅白投向怨恨的眼神。
燕承天说得掷地有声,言之凿凿,仿佛傅白真的就是十恶不赦的天大恶人。要说怎么语言就有煽动力呢。燕盟主一点证据都没拿,全凭一张嘴说,在旁观者的心里就给傅白定了重罪。
无数双眼睛望向傅白,怀疑、愤怒、阴森、嘲笑……这些夹杂着无穷恶意的视线,像散发着腐臭的黏液般缠绕在身上。
他知道人心有善恶,也知道人心时善时恶,但他此刻仍然感觉恶心。
大师兄是岭上雪,山中泉,被雷劫派的师父师弟护得太好,反倒遗忘了,人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傅白还是一言不发,他怕一张嘴,那些恶心的东西就要钻进嘴里腐蚀他。
“傅白,苍雪派要代表所有修真门派对你进行审问,你可接受?”
燕承天在祭天台之上严厉地问。
傅白这次没有说什么要由唐悟来审的话,他默不作声。
“傅白这是接受了,”萧振把折扇收进袖子,对燕承天一拱手,“燕盟主,就由在下把傅白带到这里来吧。”
“劳烦萧少主了。”
萧振从不远处走来,人群自动分散到两边,为他让路。他手中握着一截捆神索,来到傅白面前,对他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链子。
“仙君,失礼了。”萧振压低声音,说得挺客气,捆绑的动作倒很利索。
傅白挣了一铮,很好,结实程度远比他想得要高,看来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定制版。
锁链一圈一圈地缠绕着,趁着人群在小声议论,萧振也问傅白。
“为什么不反抗?凭你的话,脱身不是很容易?”
傅白瞟他一眼。
“哦,我知道了。不想给你师门添麻烦是吧?你跑了,所有人肯定要找上雷劫派的麻烦。你就想自己来解决这件事,对吧。”
傅白依旧不说话。
萧振又是笑,低声又快速地说,“不是我说你,傅白,你的身份注定会给身边人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和别人结下的因缘越深,就越容易给对方带来意外。你看看,你什么都没做,你还是招来这种无端之祸。傅白,你应该来更适合你、更能给你自在的地方。我再问你一遍,真的不跟我走?”
他又一次地邀请傅白加入黄泉。
捆神索已经牢牢地固定住双手,傅白低头看了眼,终于给面子开了尊口。
“黄泉界培养的都是挖墙脚能人吗?”
“这是我真心的提议,站在你的角度上考虑的。”
“闭嘴吧,我不需要。”
“好吧,等你想通了的……你总会想通。”
傅白一步一步走向祭天台。
他漠然地扫了一圈众人的脸,好像要把他们都牢牢记住,又好像只是不经意的一瞥。
萧振就跟在傅白的旁边。在两人经过时,人群向外撤了一点,又重新聚合在一起。傅白什么都感受不到,只能感受到很多双眼睛,他们的身体都是漆黑的。
他能听见萧振的声音。萧振在说话,他说:“傅白,你付出那么多感情有什么用呢,说不定这些人里面,就有你曾经救过的人。”
孤鸿殿素来古怪,对于萧振的这番话,在场的人没有追想其中的深意。
傅白扯了下嘴角。
“救人是当机立断,害人才要深思熟虑。我没想过那么多。”
第十二章 自救
吴辜带着傅青青不停歇地赶路。和他们一起的,还有四长老白旭身边的两个小童清莲和雨禾。
他们按照傅寨的指示,往南边村子走。这一路上很幸运地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四人顺利抵达一个小渔村。
村子里有间比较古旧的客栈,吴辜敲门唤醒瞌睡的客栈掌柜,要了一间房。他并非对师姐有什么非分之想,而是打算把傅青青安顿好之后,就回雷劫山。
“师姐,你呆在这里,我要回山看看。”
傅青青也表现得很冷静。吴辜以为师姐会因为担心师门而急哭了,但她并没有。
傅青青问他:“你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门派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吴辜诚实地摇头。
“没有,我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只是有些放心不下。我好歹也算雷劫派的弟子,不能这样随随便便地离开。我就去看一眼,若是无事,我便回来接师姐。若是出事,那我就、就留在那里……”
“那好,我也跟着一起。”傅青青坚定地说。
“啊,师姐,这个不成!我去就是先打探一下情况,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呢。万一真的有危险,师姐你也是知道我的实力,自保都难,更别提保护其他人了!”
吴辜说的这倒是实话。他上山的日子还不长,连一套剑法都没能学完。
傅青青不说话,吴辜又是继续劝:“师姐你不用想太多,照顾好自己。要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家里的四位师兄非得宰了我不可。四师兄不也答应过你吗,他在的话,应该就没事的!”
吴辜余光一扫,看见两个怯怯的小孩,接着说:“而且清莲和雨禾还小,需要人照顾。师姐,咱们不能带着他们两个冒险。”
“青青师姐……”清莲不安地抓住傅青青的衣摆。
傅青青看了看这两个孩子,一咬牙。
“行,我留在这里。”
她现在是师姐,不是任性妄为的小师妹,她也得保护自己的同门才行。
吴辜终于放心了。
“那师姐,若是明早天亮我尚未归来,你就带着他们继续往南走。盘缠都在那个蓝色的包袱里面。”
“好,”傅青青点点头,在吴辜离去之前,又忍不住叮嘱一句,“师弟,万事小心。”
吴辜局促地摸摸后脑勺,笑了。
“哎。”
吴辜走了,一楼的大门吱哟响动几声,又消失了。周围再次陷入静谧,只能偶尔听见掌柜的鼾声。
两个小孩一左一右围着傅青青。雨禾年纪小,靠着师姐,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傅青青把他平放在床榻上,推开发霉的被子,用自己的外衫给他盖上。
弟弟不晓得危险,但清莲这个姐姐却很忧心忡忡。
“师姐,”清莲趴在傅青青的膝盖上,仰着小脸问,“我们是不是再也回不去家了?”
傅青青缓了一口气,把心中的酸涩咽下。
她摸摸小姑娘的头顶,挤出笑容,轻声安慰她:“不会的,我们就在这里等。雷劫派有很厉害的师兄们,吴辜也会来,他们会接我们回家。”
清莲“嗯”了一声,手肘曲起,脑袋埋进去,眼泪悄悄洇湿了衣服。
傅青青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她。
外面的天色很黑沉,不见太阳也不见月亮,分不出白天夜晚。
清莲被哄睡了,傅青青忧心地望着窗外的天色,她知道这是不正常的景象。
有灾厄出现的时候就会变天。
傅青青要担心的人太多了,留在山中的掌门长老和四师兄,不知道身在何处的其他三位师兄,还有那些离开门派的弟子们,以及吴辜。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完全让人来不及准备。
她没有灵力,不会剑法,只是力气比较大。但大师兄知道光凭这一点很难自保,所以给小师妹准备了三道符,只要滴上血就能用。
傅青青向来贴身带着它们,这次也不例外。她隔着衣服碰碰符纸所在的位置,安心了些。
直到楼下忽然传来掌柜的惊呼声。
“你、你们是什么人——”
“妖怪啊!!”
掌柜的声音戛然而止,还有重物砰地倒地的声音。呆在屋子里的傅青青一惊,有谁追来了。
她迅速地叫醒两个孩子,在雨禾要发出含糊的呓语盖住他的嘴。清莲本来睡得就浅,看见师姐凝重的脸色就知道出事了。
沉重的脚步声在一楼徘徊,仿佛是在寻找。
傅青青迫使自己镇静下来。这里没有吴辜也没有师兄们,只有两个需要她来保护的孩子。雨禾有点害怕,清莲走过去牵住他的手,把弟弟护在怀里。既是为了保护他,也是为了随时阻止他发出动静引来敌人。
脚步声还停留在一楼。不过这客栈就那么大,很快就转遍了。
傅青青从怀里取出傅白交给她的三张符纸,这三张符互不相同。一张能隐藏气息和身形,一张能施展幻术伪造出一模一样的人,还有一张封存了傅白的一招剑式。
耳边传来上楼梯的声音,傅青青手中捏着第一张符。她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但进了客栈的似乎不多。
傅青青本想从窗户走,但她贴着窗棂,透过破碎的窗纸往下看。就在这扇窗所对的正下方,有三四道黑影在来回走动。
她只瞧了一眼,就迅速低下身子,不敢再看。
那种体型,绝对不是人类。
冒然逃离肯定不是上策了,但坐以待毙也不行。傅青青留心着脚步声,同时用小巧的匕首割破手指,将鲜血涂抹在符纸上。
血的气息使得楼上楼下的追兵都躁动起来。客栈外的似乎想要进来,但客栈内的发出了低低的吼叫声,制止了对方。
后者沿着血味寻找,但那气味在二楼忽然消失不见了。
傅青青和两个孩子半蹲着。
这道符有一定的局限。因为傅青青没有灵力,所以她在使用符纸时,只能呆在一个地方,且不能有太大的动作,否则就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傅白特意叮嘱过她这一点。
傅青青让两个小孩攥住她的衣角,不要乱动,这样符纸的效果就会作用到他们三人身上。
她屏住呼吸,把仅剩的两道符和那把防身用的匕首紧紧握住。
这把匕首是二师兄专门为她做的,其中有一个很特殊的小机关。在匕首手柄和刀刃的连接处,有一个小小的能旋转的部分。只要她旋开这里,刀柄中隐藏的粘稠毒液就会顺着匕身流下来并迅速依附在其上。这种毒当然是出自医毒两开花的三师兄傅款之手,据说不分体型不分年龄,一旦碰到必死无疑。
所以两位师兄也多次提醒小师妹杀鸡杀鱼的时候千万别不小心碰到了,到时候真是神仙都救不回来。
至于该怎么使用匕首,怎么寻找致命点,这些都是四师兄教过她的。
没事的,傅青青给自己鼓劲,师兄们都教过她如何自保,她一定能带着清莲雨禾一起逃出去。
外面的东西已经上到二楼了,正在一间一间地找。傅青青的房间在倒数第二间,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
她快速地理了下思路。目前她所在的位置是一个村子,村民不少。但除了那个掌柜,暂时还没有听见其他人喊叫的声音,这说明这伙追兵就是为了找她而来的,客栈里只有她入住了。
如果是单独为她而来,行动又这么小心翼翼,说明对方不想打草惊蛇,那就不会派太多的追兵过来。
也许他们已经知道在这里的只有一个不会灵力的女弟子,所以就更不会增派人手。
楼下大约有三四个,客栈内只听见了一个脚步声。或许还有隐藏的人,但不会超过两个。
傅青青眼珠转了转,从手里摸出第二张符,把手指残留的血蹭在上面。
吱呀——
房间的门终于被推开了,门外的人很谨慎,等房门敞开很长时间后,才走进来。
尽管有预感对方不是人,但看见那东西丑陋的样子时,傅青青还是忍不住心里一凉。
那是一只体型很豪放的人面兽,四肢和身躯布满黑色的长毛,头顶却粘着一张面具似的假脸。它姿态怪异但是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刚一进门,就把目光放在那个高大的衣柜上。
这是一个绝佳的藏人地点。
人面兽盯住那个柜子,放轻步子走过去。它像人一样打开衣柜,然后勾着脖子,让头顶的脸正对着柜子里。因为它的脸长得不是位置,所以只能用这种奇怪的姿势看东西。
柜子里什么都没有。
人面兽十分谨慎,肉眼看不见,但它还是用尖长的爪子在柜子里刺了十几下。傅青青抿紧嘴唇,用手捂住两个孩子的嘴。
在确定衣柜里面没有人后,人面兽又转头去看那张床。床底是有空隙的。
它摇摆着身子走到床边,顿了顿,猛地扭腰把头顶的假脸塞进床缝里面,诡异又迅猛的动作吓得两个孩子身体不停地抖。
和在衣柜那里一样,人面兽用爪子到处乱刺。
依然全无收获。
床底和衣柜这唯二能藏人的地方都找不见后,人面兽似乎有点死心了。它晃悠到了门口,一条腿迈出门槛,看着要走。
但在傅青青三人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的时候,那只怪物忽然跳到墙上去。它像一只巨大的黑毛蜘蛛,在脏污的墙壁上面爬来爬去,誓不放过每一丝角落。
傅青青的情绪紧张起来。
此时的她和两个孩子没有藏在别的地方,就藏在一面墙的墙根。四个角落她不敢去,那里还是过分显眼了。
果然,人面兽最先寻找的就是四个角落。在这些地方没找到之后,它才开始耐心地一寸一寸摸索起来。
或许它凭借直觉,笃定这间房里一定有人。
沙沙的声音不停传入傅青青的耳朵中,那怪物就在三人头顶。傅青青小心地移动视线向上看,人面兽的假脸在贴着屋顶四处乱嗅。忽然间,它低下头来,和傅青青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小孩子们早就捂住自己的脸,并深深低下头。傅青青直直地和怪物对视,她也很怕,但是她必须注意它的动作。
人面兽缓慢地从上面爬下来,那张假脸越伸越长,几乎要与傅青青正面贴上。傅青青感觉到背后有汗珠不断渗出,但她呼吸没乱,悄悄攥紧第二张符纸。
隔壁最后一间屋子突兀地传来尖叫。
受到这声凄厉惨叫的影响,头顶这只,还有在屋外的几只纷纷冲到隔壁。但在它们尚未搞清楚发生什么情况时,窗户忽然被打破,一个人影冲了出去。
人面兽们追着那飞速离开的“幻影”跑了。
傅青青丢掉已经作废的第二张符,拍拍两个孩子的后背催促:“快走!”
她调虎离山,争取了宝贵的逃跑时间。很快那些人面兽发现不对会复返,必须抓紧机会赶快逃走。
三人急匆匆地从二楼来到一楼,绕过掌柜的尸体,想从后厨进出的旁门离开。但当傅青青把清莲雨禾从小门推出去时,她忽然感觉到背后一股凉意。一回头,一只人面兽的假脸正对着她。
究竟这一只是最初就埋伏在客栈里的,还是重新返回来的,已经不重要了。傅青青抽出匕首旋开机关,奔着那张假脸扎过去,却被灵活地躲开。
傅青青不想耽搁,所以一招不得手,就打算先撤。但她的右腿被抓住了,尽管及时挣脱,怪物的爪子还是在她的腿上留下长长一条伤口。
疼痛会降低她逃跑的速度。
傅青青知道自己脱身肯定困难,但那两个孩子已经成功逃到小门的另一面。
清莲唤了一声“师姐”,傅青青忍着疼痛又挥出一刀,把怪物逼退。
“快走!我随后到!”
清莲犹豫了一下,雨禾还在哭叫着师姐。她当下做了决定,狠狠心,拉着弟弟离开。
傅青青和怪物缠斗。怪物力气大,好在傅青青本身体质不弱,还能拖延一段时间。
她手中的匕首始终没能刺中怪物,这东西虽然庞大,但灵活的很。然而傅青青因为腿伤失血已经有点看不清东西了。她几乎是咬牙强硬地坚持,哪怕杀不死怪物,在这里当诱饵,让两个小的脱逃也是好的。
在下一次闪躲中,傅青青被桌腿绊倒,猝不及防地后仰倒在地上。人面兽抓住机会,一口咬在傅青青受伤的小腿,让她痛呼一声。
人面兽的嘴并不大,但咬得很重。傅青青顿时感觉疼痛从小腿直窜头顶。她握住匕首的手松了又紧,没有急着挣脱,而是趁对方咬住她不放之时,终于找到机会,把匕首狠狠地插入对方的假脸上。
嗷!
人面兽被匕首表面的毒汁腐蚀,疯狂地甩动身子。傅青青用那条完好的腿扼住它的长脖子,艰难地把另一只手也搭在刀柄上,两手齐齐用力,把匕首整个没入人面,生怕它不死,连刀柄都扎进去一半。
这样的动作,让她的双手也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毒汁。
傅青青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要是不拦着,这只人面兽解决掉她会立马吃了清莲雨禾。
人面兽从一开始剧烈的挣扎,慢慢地减弱,最后终于动弹不得。傅青青急促地喘气,松开四肢,匕首一下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没有力气再对付第二只了。
望着挤在门口的越来越多的黑影,傅青青动作一顿,没有再去拣匕首,转而摸向那最后一道符。
“青青,这道符里面封着的剑招极为厉害。你用它的时候,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记住了吗?”
傅白的叮嘱犹在耳边,此时的傅青青疼得直嘶气。她抖着手把符纸在受伤的小腿上一蹭,血液瞬间就把符纸染透了。
“师兄,青青这次又不能听你话了。”
傅青青将符纸向半空一抛,有了她的血,符纸自动生效,在半空停滞片刻后,隐隐地有雷灵力要从里面挣脱出来。
纯白的雷光像散乱的锋利刀片,把整个空间都割碎了。傅青青双眼不眨地盯着那白光看,忽而一笑,平静地闭上双眼。
锃——
一柄长剑从门口飞入,刺穿符纸将其钉在柱子上,制止其继续生效。随后是几声怪物的死前哀鸣,沉重的身体砰砰坠地。傅青青吃了一惊,不免睁开眼。
门口的人面兽已经全部被清干净了。
“吴辜?是你吗?”
傅青青以为是师弟回来了,但紧接着从外面走来的,却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男人穿着华贵,有一股很特别的气质,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他笑眯眯地看着茫然又戒备的傅青青,开口就很亲切。
“哎呀,你就是傅白的小师妹吧?”
“大师兄?”
“对对,我是傅白的朋友,我来救你了。这头人面兽是你杀的?你真勇敢。”
傅青青听说是傅白的朋友后,就卸掉了大半的防备心。
她抹了把脸,抹掉的是汗水鲜血。傅青青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袖子和几乎废掉的腿,泪意不由得上涌。
但她咬紧牙关,硬是没嚎啕哭出来。
华阳了然地没说什么,而是让开身子,让后面的女子进来。
“玉手,你看看她的伤。”
玉手斜睨了他一眼。
“你早点出手,不就用不上我咯。”
“哎哎,这我又说了不算,”华阳苦哈哈的,“我也是奉旨行事啊!”
玉手拍他一下,让他起开,然后走过去给傅青青处理伤口。在对待小师妹的时候,玉手还是很温和的。
傅青青正在被包扎,忽然想起来一事。
“清莲雨禾!请问、你们有没有看见两个小童?年纪不大,七八岁。”
“你说这两个孩子?”这会儿门外又走进来一人,身边还跟着哭啼啼的两个小孩,“就是他们带路引我们过来的。”
小孩子们一边叫着师姐一边扑过来,傅青青大大地松了口气,这会儿才有机会去看最后进来的那男子的脸。
“你、大师兄?”
傅青青惊讶地瞪大眼睛,一时间以为是师兄终于回来了。
但很快她又发现,这名男子在五官上虽然和师兄有相似之处,却不是一模一样,而且要比傅白年长一些。
不过怎么能这么相像呢。
傅青青什么都没来得及问,那男子就离开了,连门槛都没迈进来。
他走之后,华阳也跟着走了。
等绕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华阳才按捺不住他那颗八卦的心,主动问:“你、您是不是看上那小丫头了,怎么就单单救她一个?还亲自来?”
“傅青青要救,她与傅白有很特殊的维系。若是到了无计可施的时候,她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男子顿了顿,又说,“华阳,不该开的玩笑,不要随便开。”
“好吧,”华阳被训斥一句,收敛了点,“那雷劫派怎么办?就这么近,不顺路去看看?”
提到雷劫派,男子有一瞬的沉默。
“我还是那句话,不救。”
“这样、这样对傅白是不是有点太……”
“华阳,我坚持不救的理由,你也能猜到。这是最后一道‘锁’。”
华阳对一切心知肚明,可他还是露出于心不忍的表情。
“这样对傅白来说太过残忍,他肯定要骂你冷酷。”
男子又是沉默。
“他怪罪于我,也是没办法的事。仙界宁可失去半数的仙兵,也不能失去一个傅白。灾厄,只能由他结束。而且,我还在等黄泉先坏了规矩。”
这个话题只会越聊越沉重,华阳挥挥袖子,说:“不谈这些了。话说傅白怎么给他师妹起这么个小名?青青、青青地叫,不会觉得别扭吗?这名字跟你——”
提起这个,男子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他的想法或许很单纯,只是希望这个小姑娘沾沾福气,一辈子顺遂平安罢了。”
第十三章 对不住了
“腿上的伤口已经止血了,问题不大,但你中的毒还需要处理一下。”玉手包扎结束后,把傅青青的腿轻轻地放平。
“我身上的毒……还有救吗?”傅青青犹豫地问,“我师兄、三师兄说这个毒神仙来了都救不了。”
“三师兄?”
玉手向不知何时已经回来的华阳投向询问的目光,华阳的语气有点嫌弃:“就是焰尾。”
玉手仙君“哦”了一声,了然。
“小妹妹,姐姐教你,信什么都别信男人的嘴,尤其是长得漂亮的男人,懂吗?”
“啊?”
傅青青懵懵懂懂的。
“算了,你还没到那个年纪。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一切有我们呢。这个毒虽然麻烦了点,但也不是不能解。华阳,不如先把这三个孩子带到安全的地方吧?”
“帝君就是这个意思。”
“那就成了,”玉手起身,整理整理衣裙上凌乱的地方,“还愣着作什么,带上人一起走吧。”
傅青青忽然开口说:“那个,我有个师弟,叫吴辜。他离开很久了,能不能……把他也带上?”
“这个放心,”回答她的是华阳,“那位叫吴辜的弟子吉人天相,命硬,不会有事的。你跟我们走,我们会护你周全。然后,让你见到你的几位师兄。”
傅青青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相信他们说的话。
“好,我跟你们走。”
清莲和雨禾被玉手仙君牵住。
在几人即将离开之时,忽然间,从某个地方传来极大的震动声,还有一闪而过的蓝白光。
“这是……什么?”傅青青睁大眼睛,总感觉这股动静是从她很熟悉的地方传来的。
华阳暗叫一声“不好”,扭头对其他几人说:“阵开了,快走!”
在震动产生的前一瞬。
雷劫山桃林是一片狼藉,混乱是眨眼间的事。
傅款他第一眼只瞄住了左使邱冉,也以为是他在威胁掌门的安全,却忽略了另一道被束缚的身影。
待他回头时,一切都晚了。
捆神索失去支撑,一圈一圈地落在地上,那道白色的身影显得无比扎眼。
“你……不是大师兄,你是……”
尽管知道傅白此刻几乎不会出现在雷劫山,但在奔过来的那一刻,傅款下意识地认错了人。
他们真的很像,甚至不止局限于外表。
假扮成傅白的青年望向傅款,恍然大悟。
“噢,你是跟在傅白身边的那只赤狐。怎么,狐狸仙君也把我们两个认错了吗?”
傅款眼睛都红了。
就是这个人,一切的始作俑者。三界生灵涂炭、处处人间炼狱。还有他大师兄傅白……被害得那么惨!
傅款什么都顾不得,他知道二人之间有天大的实力差距,但还是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
“唉,以卵击石。”
尽管傅款的出手很凶,但那青年游刃有余地用两指夹住观澜剑,一错,那坚固的剑身便折断了。
在剑被折断后,傅款想也不想丢掉,从腰间取出一截软鞭,啪地甩过去。青年迅疾地避开,随即向后几步跃,好像不打算逗留了。
“没想到守山大阵开阵的契机居然是掌门的命,哎,这个算我着了唐掌门的道儿了。不过无所谓,尚在计划之中。唐掌门,你徒弟不在,我替你送送别,你安息吧。”
傅款听不得他说话,又是一鞭子抽过去,这次只抽了个幻影。
他也来不及追,迅速去探查掌门的情况。
“掌门、掌门?我怎么能救你出来……”
唐掌门尚且维持一丝微弱的意识。他抓住傅款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
没救的。守山大阵彻底启动的法子,就是要祭掌门的命。
那青年想杀他,却反而促成了这个阵法的完成。
这是唐悟的打算。
围绕三座山头迅速合并成一个,这个阵法在不断地扩张,威力也在慢慢积压。唐悟一边感受着生命急速的流逝,一边对傅款说:“走……”
雷劫派的守山大阵,说起来,叫“毁山大阵”更妥当。
这个阵法的目的就是破坏和摧毁,它能带走一大波从通道爬出来的黄泉妖物,并在短时间内封锁这个入口。而且这么强大的威力,对仙界也是释放一个开战的信号。
所谓屏障,都是相互的。不止针对黄泉,也针对仙界。因为这两界比凡界要强大许多,所以天道就自然生成了这么两道屏障,来维系三界的和平。若是某一方强行突破,可能会有天罚降临。
一旦黄泉界冲破了两界之间的阻隔,那么仙界就可以用讨伐的名义,理所当然地率领大量仙兵仙人下凡反击,这是天帝的考虑之一。
出兵总得有合适的借口和正当的名义,而且这也是损耗最小的跨越两界的办法。
守山大阵一旦开启便不可逆转,其威力所波及之处,几乎寸草不留。唐悟催促着傅款离开,也是为了他的安全考虑。
“掌门……”
“走!”
唐悟把傅款退远,赶他离开。
他没必要把命搭在这里。
傅款知道再不走,他也会被波及,而这是不必的牺牲。
他对着掌门深深一伏,尽了最后的师门之礼,然后转身离开。
唐悟终于安心了。
他庆幸最后看见的是傅款,这个弟子最冷静,不会意气用事,非得和门派一起死。
要是换了傅白和傅谦,唐掌门未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劝得动。
守山大阵的开创者是个心地柔软的人,他尽可能地让牺牲者不要感受到太多的痛苦。在唐掌门临终前,他看见的都是美好的幻象。
他看见最初的那个雪天,他在山脚下发现一个年幼的孩子。对方穿着单薄的衣服站在雪地里,似乎完全不觉得冷,只是怔怔地望着雷劫山,好像在思索什么事情。
这么小的孩子,能想些什么呢?
他走上前去询问,问他是不是谁家走失的孩子。男孩好久才把目光收回,转而望向唐悟。
他摇头否认,并没有家。
唐悟见他没有依傍,心生同情,于是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上山。
男孩走入了遮雪的伞下,跟着唐掌门,一步一步走上雷劫山。
师父是平庸的师父,没办法教给你许多,但师父愿意陪你走一段路。傅白啊,人生有聚散,师父总得比你先一步离去。
雷劫山的地缝中不断地涌出奇形怪状的魔物,趁着守山阵法尚未成型,张牙舞爪地要爬出来。
澄静的蓝色光阵无声地扩散,随后才是轰隆隆的大地震动的声音。
妖物们被涤荡一空。
这是孤独的盛大景象,浅色发着荧光的灵力碎片和红色的妖怪血从天而降。他的欣赏者寥寥,只有几位。
邱冉陪伴在黄泉主宰的身后,后者眯起眼睛,望着不远处的血雨。
“真是难得一见的胜景。”
此刻他们站在阵法所能波及到的最边缘,避开了所有危险。邱冉说:“幸好君上提前戒备,没有把主力放在雷劫山,否则情况就糟了。只是属下有一事不解。君上是如何得知……雷劫派的守山阵法呢?”
“这有什么难打听的吗,”青年笑了一声,“这阵可就是傅白创下的。”
傅款虽然在最后关头离开,但还是受了一点伤,孟昭平来接应他。
“黄泉的主力不在雷劫山,”傅款抹了把脖子,蹭一手血,“可能还在别处。”
“嗯,这在天帝的预料中。”
“你说什么?”傅款有点难以相信,“天帝连这个都预测到了?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也并没有十全的把握,只是为了考虑周全罢了。”
“那主力在……”
“能让修真界元气大伤甚至一举击溃的地方。”
……
苍雪山。
傅白站在高高的祭天台上。据说苍雪之巅的祭天台是门派用来与神明沟通的,让燕承天这么瞎用,也不知道会不会遭了报应。
但这些都不该是傅白应该管的。
他耳边传来嗡嗡的杂乱声,大概是底下的人在骂他,谴责他,让他不得好死。
不过他听不太清楚,可能是隔得太远了。
傅白觉得,他回仙界的契机,应该要来临了。
祭天台就是个很容易引天雷渡劫的地方,他估摸着能否成功,几乎把耳边的杂音都过滤掉了。
燕承天就算拷住了他,也休想审问他。
他还没这个资格。
底下的人在吵些什么,傅白没管。但在雷劫山守山大阵开启之时,因为隔得太远傅白不能直观察觉到,但他仿佛有了某种感应,扭头望向雷劫山的方向,深深地皱起了眉。
总感觉,有些不对。
傅白还没弄清楚这股怪异感从何而来,就看见有谁突兀地闯入修仙者的队伍,挣扎着要到他身边来。
“师兄!”
是四师弟傅寨,他浑身都是血,看起来可怖得很。
“师兄,门派、门派遇袭!”
“你说什么?”
傅白神色一凛,意识到他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不好的预感应验。
他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下去,必须马上回到雷劫山!
傅白这样想着,就要挣脱手中的捆神索。然而,就在他要动用灵力的时候,一股灼痛感却刺中他的手腕。
“嘶……”
这不对劲!
捆神索往往只起到束缚的作用,会抑制灵力,但不会像这样伤害到人。
傅白意识到什么,看向燕承天。燕承天捻着胡须说:“放弃吧,傅白,这捆神索是专门为你做的,一旦你动用灵力,就会十倍作用己身。”
这么厉害的法器,不可能产自凡界。
傅白不死心,又继续尝试了几次,但就像燕承天说的,没用。
燕承天说:“你放心吧,雷劫派会有其他门派的人支援,不必你去。”
傅白被这破玩意折腾的心烦,他想干脆不要解开,直接带着去罢了。
但这时,祭天台的几根天柱之间又升起看不见的结界,将傅白困在其中。
燕承天站在结界边缘,轻而易举地进出。
他对傅白说:“这个也是为你而备的。在你有要逃的打算时,这个祭天台,配合捆神索,就成为困住你的牢笼。”
他根本没想过让傅白活着下苍雪山!
傅寨在此时穿越人群冲上祭天台。
“师兄,我来助你!”
又有修士来到苍雪之巅,这正是为了寻师兄而来的傅谦。
傅谦本来可以更快赶到,但是苍雪派布下了限制传送的阵法,传送符不顶用,只能靠自己飞过来。他出发得晚,挂在队尾,本来也能赶上的。
岂料中途就遇见了傅寨,傅谦还纳闷四师弟怎么会在这里,但他已经归位,尘封的记忆缓慢苏醒,想起了四师弟真正的身份是什么,于是立刻拔出佩剑迎敌。
傅寨有备而来,他的目的不是打赢傅谦,而是要把他拖住,上来就是一个极为复杂难解的结界。傅谦始料未及,没有来得及应对就被困住。等他用最快的速度破除结界离开时,一赶到就看见傅寨奔向傅白的画面。
“师兄,快逃!”
傅白被二师弟的声音引得抬头,刹那间,傅寨手中淬毒的短刀就没入了大师兄的身体。
傅谦的瞳孔放大了。
“不,师兄……”
傅白的身体因为惯性还在向后落,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四师弟,满眼都是不解和痛。
“对不住了,师兄。”
第十四章 归仙(上)
“如果将来从真传弟子中选出一位接下掌门之位,我想……推荐傅寨。”
这是当初傅白和唐悟聊天时说的一句话。
关于掌门之位,两人偶尔会聊起这个话题,没什么好避讳的。唐悟的心仪人选自然是傅白,但傅白认为,四师弟比他更合适。
“二师弟不喜交际,三师弟心思不沉,唯有四师弟一心向道,又待人亲和,在弟子当中很有威信。我这个大师兄太过严厉,弟子们不烦我都很不错了,这个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傅白说的是真心话,并非谦辞。
那时他是真的把傅寨当作雷劫派继承人栽培的。
他很信任四师弟,所以才会这么说。
可受他信任的傅寨正握着短刀,刀刃在心口拧了半圈,挖出什么东西。
傅白看见傅谦从半空瞬间赶至,一剑斩下,被傅寨躲避开来。
傅谦托住大师兄的背,在他体内注入灵力,同时捏碎束缚住他动作的捆神索。
傅白的手腕分别有一圈烧灼的痕迹,因为硬闯结界,身上也有轻重不一的伤口。然而伤得最重的,还是心口的那道刀痕。
傅谦的手指都在抖,一边帮傅白紧急处理,一边反复叨念着:“师兄、师兄……你没事的,我会救你……”
不像是在安慰傅白,倒像是让他自己宽心。
傅白就算再强,现在也是肉体凡胎,受伤中毒都会死。
傅谦什么都顾不得了,傅寨为何对傅白出手,挖出来的东西是什么,这些都不重要。傅白的情况很危急,他没能在第一时间避开要害,又不能及时调动自身灵力止血和减弱毒性,现在不止失血,还有中毒的问题。
“师兄……”
傅谦比谁很慌,他并非头一次看见傅白这样倒在他面前。
在上一次,他几乎耗尽所有,才把人救回。
傅白似乎已经失去意识了。
祭天台上发生的这一幕让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等傅谦都着手救人了,台下的人才回过神来。
“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了?”
傅寨得手之后,就消失不见,找不到人。可就在他离开后不久,众人忽然听见一阵尖锐的哨音。
紧随而来的,是妖兽此起彼伏的吼叫声。
这叫声接连不断,而且还在不断地逼近中。很快,修士们就发现有乌压压的影子从山底涌上来。
“妖、妖物来了!”
“快拔剑!妖物来了!!”
“迎敌!迎敌!”
燕承天也没料到黄泉界居然把目标放在了苍雪山,他看着乱作一团的修士们,大声说:“都别慌!别乱!齐心迎敌!”
尽管他已经尽力在让修士们协作了,但他们压根没有任何准备,都在自乱阵脚。
山脚的妖兽已经冲上苍雪之巅了。
近距离接触后,才能发现它们是多么庞大恐怖。
一个没来得及逃跑的男修,被两人高的妖虎一口咬掉了脑袋,失去头颅的身体立刻倒下,砸中旁边那个连滚带爬逃离的女修。剩下的人见状迅速远离,简直慌了心神,连手中的剑都握不稳当。
燕承天站在离得最远的地方,还在煽动大家快上,抢夺先手。
可实力上的压制不是先不先手就能弥补的。等妖兽们终于得到命令,迫不及待地跳进人群中时,那才是真正的噩梦开端。
唯二能与之一战的人,一个在祭天台上昏迷不醒,另一个在救他。
傅白与外界的感知联系短暂切断,但他并没有完全沉入黑暗。
在雷劫山发生的一切,很神奇地进入了他的脑海中,仿佛有另一双眼睛代他看了。
他看见四位长老接连倒下,看见掌门在守山大阵启动时化为灰烬,看见去而复返的师弟们纷纷为门派牺牲,看见阵法启动后,短短片刻就什么都不剩的雷劫山。
那是他这辈子倾注了所有的地方。
杂乱的记忆纷至沓来。傅白回想起他和掌门的最后一面,掌门盘腿坐在树下,目送归鸟远去,那日长老们喝得很醉,舒适怡然地躺在溪水边的草丛上歇乏。随后又不断地向前推,记忆倒着前进,来到他初至雷劫山的那个雪天,这是他这一世的缘起。
再然后,就是前世、前前世的记忆。他走过了那么多次轮回,无数次地降临又死去,经历着不重复的经历。
他正是为了……
为了什么呢?
在这里记忆出现中断。傅白只能想起零碎的只言片语。
——祸端因我而起,也要由我来终结
——这是我所选择的命,不怪别人
——我会做五件法器来封印,绣像伞、招魂幡、社稷图、乾坤镜,还有……因缘索。
——前三个沉入凡界,乾坤镜我会交给信任之人,因缘索将投入轮回。
投入轮回……
傅白又看见一个画面,是个很高很高的山洞。他站在洞外,向里面眺望,能够听见的只有锁链拖地的声音。
他走了进去,山洞不长,很快就走到尽头。在尽头是一棵树,走近看后,才发现那不是树,是很多很多条锁链缠绕在一起,形成了树的形状。
锁链每一条都有成人小腿粗细,看上去笨重又很难以挣脱,每隔一段,又会在锁链上面拴一把铜锁。在这层层叠叠的锁链当中,还有生命力顽强的杂草在生长,填满了锁链与锁链之间的空隙。
一片铁色和碧色之间,还掺杂了某片异色。
傅白沿着铁链交错的方向,缓缓地抬起头。在这个奇怪的“树”状物中上部,有一小撮白。
那是一个人。
人脸被长发遮挡住了,看不清楚。傅白想看清他的脸,于是只能缘着锁链一点一点向上爬。
终于,他来到了那个人的旁边。
人不知道还活着没有,但是没有半点动静。傅白伸出手去,掀开了遮挡的黑发。
然后,他看见了自己的脸。
傅白的手指微微动了两下,这让几近绝望的傅谦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师兄?”
有妖兽被鲜血的味道吸引,围在祭天台,却碍于傅谦的仙人身份不敢轻易靠近。
有胆子大的,爪子向前伸了一下,就被傅谦头也不抬地挥剑砍断了。
“师兄……”
傅白的眼珠在眼皮下面不停地滚动,好像在做一场梦。不知不觉中,妖物越积越多,密密麻麻,接连从山脚爬上来。
天色也变了。
本来还是一片晴天,不知何时聚起了乌云,在乌云之中有雷电鸣响。
轰——喀——
雷声变得密集起来。
第十五章 归仙(中)
傅白的情况开始恶化。
原本已经止血的伤口,忽然又开始大量地渗血,将他的外衫尽数染红,整个人仿佛从血泊里面捞出来似的。
他被困在噩梦之中。
傅白脑海中的东西很混乱,一会儿是他和师弟们在雷劫派的日子,一会儿又是掌门长老们身负重伤倒下的画面,一会儿变成了傅寨握刀刺伤他的瞬间,还有苍雪之巅那些修士的脸……
雷劫派上下为了保护修真界倾尽全力全军覆没,而修真界的修士们把雷劫派的大弟子铐起来当作叛徒处置。
傅白没能见到他们最后一面。
他沉入梦魇,仿佛掌门长老师弟们的血全部涌了过来,将他卷入其中。
——我到底……做错了哪一步……
是不该信任四师弟,还是不该离开门派插手修真界的事。
如果当初不下山,是不是结局就能改写。
傅白知道后悔无用,但他还是不禁这样去想。他好像理所当然地下山游历,理所当然地回收仙器,又理所当然地帮助支援其他人。
没做什么坏事,却不得好结果。
“和别人结下的因缘越深,就越容易给别人带来意外……”
萧振的话一闪而过。
所以一切恶果的源头……都系在他身上吗?
傅白的嘴唇失去血色,生命迅速衰败下去,饶是傅谦在外一直供应灵力,也赶不上他消耗的速度。
傅谦知道再耽搁下去,他师兄可能就救不回来了。于是他迅速把袖口挽到手肘,在平滑的皮肤上面,有银色的鳞片若隐若现。
傅谦在腰后摸出一把小刀,刀片嵌入鳞片的底层,用力一别,三四个鳞片掉落,血也成行流了下来。他顾不得擦血,只用掌心接住鳞片,然后把它们贴在傅白心头的刀伤上。
鳞片与伤口严丝合缝地贴紧,让伤口迅速愈合,这样做只是个暂时性的措施,但也让傅谦大大地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他身体放松的一瞬,背后忽然冒出一条巨蟒,嘶嘶地吐着舌头,张开巨口,要把他们二人一并吞下。傅谦抓起放在右手边的问月剑就要还击,却见那巨蛇被一剑斩裂,从蛇头到蛇尾一分为二,庞大的身躯向两边散落。
傅款只身穿过这空隙,来到傅白旁边。
“这谁动的手?”
他还不了解情况,一边着急地问一边迅速从衣襟里掏出伤药。因为动作太急,还不小心打碎一瓶。
“傅寨下的手。你先看看胸口的伤,这里最重。”
傅谦让他别瞎忙,先找最急的伤治。
傅款虽然架势大,但手上的动作十分小心。他谨慎地揭开鳞片,发现那刀不只是划伤还剜掉一块肉后,肝火一下子窜上来了。
“妈的傅寨那贼子下手这么重?我刚才在雷劫山上就该生剁了他。”
“他先放一边,师兄这伤还有救吗?”
“有没有救都得先救。你这鳞片管用,能顶一会儿。”
傅款算是用上了他毕生所学,竭尽全力地帮助傅白拖时间。现在条件不便,只能在处理好紧急伤后,再把傅白带到没人打扰的地方安心治。
“一个两个的都拿傅白一个人坑,傅寨也是仙界也是。这他娘的是欠了几辈子债啊摊上这帮孙子,大师兄真是倒十八辈子血霉。”
傅款边救边骂,觉得仙界黄泉都是脑残。有他在,傅谦就能抽出手来迎敌。他拔剑斩掉一只妖兽的脑袋,又一脚踢走,免得妨碍这边救人。
仅剩的修士们看见祭天台上的傅谦似乎有应对的余力,就来寻求他的协助,希望他能救救人。
“救个屁,”还没等傅谦开口回应,在背后的傅款先吱声了,“都滚都滚,把傅白弄成这样的帐还没开算呢就让我们救人?我呸!”
因为傅谦挡着,那名来求助的修士没能看清是谁在说话。不过幸好他没看见。若是看见仙君骂人,恐怕是得怀疑人生。
傅谦没答应也没强硬拒绝,只说让众人放弃苍雪派,能跑的赶紧跑。
他知道仙界的援兵不久后就会赶到,所以没必要让修士们在这里死守。但是燕承天不同意。
他说修道之人要临危不惧,不能退缩。
“让他守,”傅款咬开药塞,把白色的药粉围着伤口倒了一圈,“他今天要是敢逃我还不让呢,逃了我也给他捆上山!”
傅谦也不想理修真界的事,雷劫派牺牲后,象征着他们与修真界最后一点维系也断了。之后该怎么相处还得看天帝的意思。
有些修士听从傅谦的建议,找机会逃走了。不过还有些修士选择留下,毕竟有操守的人还是存在的,来参加琅台仙会的也不全是混子和墙头草。
飞霜阁的郑阁主最先站出来杀敌。弟子的惨死让她一蹶不振,但大敌当前,不能囿于悲伤。和雷劫派一样,苍雪派也是其中一个入口。虽然经过多年的封印,这里的入口要比雷劫山结实坚固难突破,但苍雪派并没有唐掌门。
落霞宗也随之跟上,还有其他的修真名门。不多时,云踪阁的白秋实也带着白柏和刚痊愈不久的白茫以及大半弟子前来支援。此外,那些本不打算参与仙会的行事低调的古老宗门,在听闻了雷劫陷落苍雪受困时,也都纷纷行动起来。
修真界的反击开始变得有序,这让从起初到现在占据上风的妖兽们有些应对不暇。头顶的雷声越来越近,苍雪山上到处都是灵力的光,还有鲜血和惨叫。
眼看着妖兽越来越少,这反击黄泉袭击的一战即将成功,这时,那阵怪异的哨声又响起来了。
伴随着哨声的调子,西边的云慢慢地卷曲变浓,呈漩涡状,有一大片黑压压的东西从云层中钻出,成群地向苍雪山涌来。
等到很接近的时候,众人才发现,原来那是一群黑色的妖龙。
妖龙通体乌黑,眼睛是赤红的。张口一吐,就是一道污浊带有毒性的瘴气。这瘴气黏在人的身上,立刻把人腐蚀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只留一滩血水。
“是、居然是龙……”
有人哆哆嗦嗦地抬头看。
白秋实剑尖上挑,刺破一头妖兽的喉咙。她扭头望向天边,也不免皱起眉头。
怎么会有这么多龙……
龙是一种强大的生物,天生就被赋予了深厚的功底,只要稍加引导,就能入道修炼,还往往进步神速。
但龙也有不同的种类,有些龙是灵龙,趋向善的一面,有一些则是堕龙,以兴风作恶为嗜好。
这些黑色的,很明显是堕龙。
有了龙的加入,让修真界好不容易挽回的一点上风,又被尽数夺去。在不可预知的实力差距面前,人类显得是如此渺小。
白秋实看着四周不断被瘴气攻击的同伴,心下一狠,唤出自己的灵兽,站在它背上奔着天上的妖龙而去。
大弟子白茫一转身发现师父不见了,再一看居然在天上。他喊了声师父,得到白秋实远远的回应。
“别跟来!”
傅谦也看到了那些盘旋的堕龙。他皱着眉,在想要不要变出原身与之一战,但又怕自己离开之后,傅白和傅款这边缺人保护。
这次傅款没拦他。
“你去吧,师兄有我看着。”
傅谦点点头,收剑,一道银色的影子迅速闪过,直冲堕龙群。
傅款说是他来看着,其实也在勉强。傅白生死难料,他得救人,又得守好两人的安全。
天上的妖龙在不断地吐瘴气,傅款一低头巧妙地避开一道,嘴里还不忘记骂:“能不能有点教养,到处吐口水。”
好像黑龙听懂了他的话似的,第二道紧随而至。这一道不是冲他,而是冲着他身边的傅白。傅款一看不好,正要带着师兄躲开,就有人替他们张开结界拦住了这道瘴气。
傅款定睛一看,这救命恩人不是别人,正是迟迟未出现的楼肃。
第十六章 归仙(下)
楼肃这人,傅款自然认识。苍雪派大师兄好歹也是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不过他的出场看上去很狼狈。不止身上穿的衣服破了,还灰头土脸的,好像刚从哪个山洞里爬出来。
“你这是……”
他的惨状让傅款都忍不住发问。
“别管这些了,”楼肃擦掉额头上的汗,他也是从别的地方匆匆忙忙赶过来,“现在到底发生什么了?”
“局势不是很明朗吗,黄泉和修真界打起来了,我大师兄被你们苍雪派害死。”
“傅白?”
楼肃一听后半句话,立马走过来。
“还有救吗?怎么能救?被谁害死?”
“没死透,但也快了,罪魁祸首就是你们敬爱的掌门。燕掌门,真行啊,对上黄泉唯唯诺诺,对我师兄痛下杀手。”
傅款这张嘴向来得理不饶人,一有机会就疯狂阴阳怪气。
楼肃没有辩驳,事实上他最近也遭受燕承天不少折磨。因为他替傅白说话,相信傅白,觉得审判一个无辜的人很荒谬,所以燕承天就把他关在后山禁地,还派了人把守,生怕他来到苍雪之巅搅局。
楼肃起初不明白为何燕承天对傅白有这么大的恶意,后来从其他弟子那里得知绣像伞被苍雪派收走之后,他想他有点明白了。
在有座山庄时,他师父就对仙器有很大的兴趣,只不过当时李停云执意把伞赠予傅白,当着那么多名门的面,燕承天不可能强取豪夺。
说白了,还是利欲熏心。楼肃知道燕承天并不像表面上那么伟光正,但作为他的弟子,接受过他教导的人,他不能多说什么。
“我会掩护你们,你带着傅白到安全的地方去吧。”楼肃起身,背对着二人,手中的佩剑出鞘。
“那我走了。”
傅白虽然尚未清醒,但他所受的伤被傅款处理得七七八八,目前已经能够移动了。傅款带着他要走,但就在这时,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低头瞄了眼插在脚边的匕首,又抬起头,看见傅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恨得牙根都痒。
“你还有脸出来?”
“把傅白留下。”
“做梦!”
傅款尚不清楚对方有没有什么后招,而且他还得保护傅白,所以没直接动手。
“傅寨你有没有心?大师兄对你什么样你不清楚?且不论仙界和黄泉界有什么积怨,师兄他可有半点愧对于你?你就这么在他心口剜一刀?”
“傅白不会有事,你把他交给我们。傅款,你心里清楚,仙界对于傅白不是一个好的归宿。”
“难道你们黄泉就能善待他了?你说什么梦话呢?傅白现在半死不活的难道不是你们做的好事?你捅他一刀又说救他,在这儿装什么大圣人?”
傅寨也没指望能动动嘴皮子就说通,说不通就硬抢。
“傅白是目的之一,今日我们势必要带他离开。”
“那你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傅款在紧急之中还不忘叫楼肃照看好他师兄,随后他一甩软鞭冲了上去,鞭子落地时留下深深的一道裂痕,差点把祭天台整个劈穿。楼肃从他们争吵开始就留心这边的情况,等傅款开口后,他立刻接住昏迷的傅白,将他带到一个能藏身的石堆后面。
他看向天空,傅款和傅寨已经缠斗在一起,两道红色的光弧斩空而过,很快又碰撞到一处。
焰尾仙君很强,在闲散的仙人堆里,他也属于好战善斗的那拨。但黄泉右使同样不是吃素的,如果按照仙界的排行,他的实力也绝对能跻身十二仙中的前六位。
这种级别的修炼者动手,底下那些妖物和修士之间的打斗就被衬托得仿佛过家家。两人斗起来都是不管不顾的类型,已经有不少被误伤的受害者。那些识趣的人和妖都开始寻找藏身的地方,免得被无辜牵连。
傅款心中本来就有气,傅寨又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两人转瞬间过了上百招,招招狠厉,出手就要把对方置于死地。
傅寨避开擦肩而过的软鞭,对着傅款的心头要害就是一剑,嘴上还说:“你本为妖邪,偏要赖在仙界,装模作样有意思吗?”
傅款用长鞭的柄打开他的剑,回击道:“我乐意。再说你是人身却堕落为魔,你有脸说我?”
“交出傅白,黄泉也不是不能勉强接纳你。”
“送你一个字,‘滚’。傅白他不愿意去,听明白了吗?他不愿意!一千年前不愿意,一千年后也不愿意,你和你家主子就别做梦了!”
傅寨不再多言,似乎意识到废话无用。目前仙界的援兵似乎被拖住了,只有一个傅款,一切都还好办。
另一边,妖龙群忽而停了下来,好像有人在阻拦它们前进。被瘴气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修士们抬头,在乌压压的黑云和妖龙盘旋的影子中,发现了一道白练似的身影,在云层中穿梭。
白茫仍是担心师父的情况,趁着瘴气没那么密集,他踏着灵力来到半空,正看见白秋实和灵兽从上面栽下来。
白茫一惊,连忙冲了过去。就在他眼看着要与下坠的白阁主擦肩而过时,一条银色带鳞片的尾巴轻轻一扫,把白秋实和灵兽一并送到白茫够得到的地方。
随即那身影又隐没在浓密的黑云之中。
白茫接住他师父,两人回到地上。他抬头回望天上,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看尾巴的样子……是龙?
苍雪山上伤亡惨重。尽管有其他门派不断支援,但黄泉已经逐渐撕开了入口,越来越多的妖兽在涌入。
余筱筱也加入了混战,但经历了这么久,她早已体力不支。在一只蛇妖对着她张开血盆大口时,她去抓掉在脚边的剑,但已经没有力气把剑举起来了。余筱筱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在她要放弃之时,有人护在她身前。
余筱筱睁眼,惊呼道:“师父!”
郑元君脸色惨白,一条手臂被蛇妖咬中,在不停地流血。
“师父——”
蛇妖不肯松口,咬住猎物后就要把她抛在空中。郑元君同样打了很长时间,所剩的力气不多。刚刚为了救弟子,她拼尽全力赶到后已经没有时间抽剑了,只好用手臂挡了一下。
现在蛇妖要吞了她,郑元君挣脱不开。
余筱筱见师父被困,咬牙提起最后一丝力气,要砍掉蛇妖的头。这时落霞宗的宗主王明心出手相救,他用剑刺伤蛇妖的眼睛,在它吃痛张口时,对飞霜阁的二位说:“快离开!”
蛇口脱险,余筱筱来不及多谢,架起师父没伤的胳膊远离。
另一边,楼肃还在守着傅白。
天上的雷声越来越响,有几道听声音仿佛就在头顶炸开,但不知为何始终没有真正落下来。
楼肃顾及傅白不能走太远,只能守好这一方。他斩杀了一只妖兽之后抬头,忽然看见天边的黑云冒出几缕不详的红光,那些妖龙躁动起来,云层翻涌得更加厉害。
然后,一条白色的身影从云层中坠下,落在地上时变成蜷缩的人身。
傅谦伤得极重。他想撑起身子,手臂一软,又跌了回去。楼肃离他近,发现他伤得厉害,就连忙跑过去把他扶起。
“我师兄呢?”傅谦吐掉口中的血,他方才看见傅款把大师兄交给楼肃看着。
“在那里,很安全。”
傅谦自己含了一粒丹药。这些黑龙本来实力不敌他,但好像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一下子变得妖力暴涨。傅谦有疏忽,就不小心中招。好在他及时护住了要害,还能保住一条命。
那边傅寨和傅款也斗得两败俱伤。
他们二人尚未适应自身刚刚解封的力量,又强行逼出所有能调动的实力,简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在快速迅猛的打斗中,二人一面迎敌一面遭受力量反噬,很快就撑不住了。
傅寨仰面摔到一片雪地里,傅款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刚才他在和傅寨打起来时隐约感觉到附近有一股未知的力量出现。那股力量全部来自于一个人,而这个人的身份,傅款心里也有猜测。
他来到傅白身边,低下身子。刚准备开口说话,喉咙里的血先涌了出来。尽管捂住了嘴,还是有几滴落在了傅白的袖子上,纯白的布料上面瞬间染开一朵朵血花。
“师兄,”傅款索性不管血流到哪里了,他松开手,对昏迷的傅白说,“我得带你走……”
尽管仙界不是一个好的归处,但黄泉更是深渊。
不能把傅白交给黄泉,这是傅谦和傅款难得与仙界达成一致之处。
傅款搀扶起大师兄的身体,要用灵力强行把二人传送走。但他刚有一点动作,就感觉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根本点不起灵力。
他不知道在他身后陡然升起黑雾,从黑雾之中,有大量的魔修和妖修涌现。魔修妖修,和人修完全不同。他们有些已经放弃了人类的外表,变得与妖兽无异。但很显然,他们的实力要远远超过没脑子的妖兽。
这样一支实力强劲的敌兵,鬼魅般出现在傅款的身后。
傅谦看到了,他撑着伤躯想要救下他们。可是来不及,他自己也知道,他所在的位置离得更远。
傅款就算意识到,也没有余力去管了。他在想的是或许还能替傅白挡下一击。
楼肃已经冲了过去,他没有太多的伤,或许还能赶到。
剩下的修士已经自顾不暇。
天空中的雷忽而沉寂了一瞬,但众人陷于自己的事,没有人留心。
只有傅款感觉到傅白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师兄?你醒了吗?”
等下一瞬,一道暗紫色的天雷像利剑一样从天空竖直劈下。傅款感觉到在雷落下之前有谁使劲地把他推远,让他免于被雷劈中。
那道雷是劫雷,修仙者都认得。
傅白要渡劫了。
意识到这一点,傅款挣扎着起身上前,要把傅白拖走。以傅白现在的身体,能顺利扛过所有劫雷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怎么能扛?
傅白是仙界仅次于天帝的存在,他的劫雷是最多的。
足足九九八十一道。
在傅白有意识且实力鼎盛的时候,尚且有极大的风险,更何况他现在意识不清身体状况又糟,五道内就得被劈死不可。
刚刚才是第一道。
傅款想要靠近,却被紧接着而来的第二道劫雷所带来的震波逼迫得止步。针对傅白的劫雷几乎没有劈歪的可能,每一道都会笔直地落在他身上。
这仅是第二道。
耀眼的光刺得人眼不能直视,其他人都不知道劫雷的中心如何了,但苍雪山上的战局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劫雷缓了一缓。
那些刚刚穿破时空裂隙来到这里的魔修和妖修们,尚且没看清当前的景象,有了一瞬的迟疑。
在迟疑之际,第三道劫雷就来了。
第三道和前面两道有所不同,落到地面之后,方向似乎发生了一次偏转,差点扫到最近的妖兽。
第四道、第五道、第六道。
没人看清这象征着转折的三道劫雷轨迹究竟如何。
那一刻,目睹的人和妖物只能知道这是三道雷降落得格外密集,声音都集中倒了一处,但还是落在了之前落过的地方。
可就在它们落地,一刻寂静后,三道劫雷忽然转了方向,像离弦的箭,嗖嗖数声,直奔妖魔袭去。
惨叫和血肉被切碎的声音在一瞬间炸开。
山上的修士还没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就见耳畔雷声大作,鸣响不止,震得人目颤。那些劫雷一道接一道争先恐后地击在地面上,仿佛追逐着什么人,每次都不在一个地方。而在惊雷闪过的地方,总会留下大片大片妖血和尸体。
苍雪山上残留的黄泉妖魔们感到畏惧。
这是发自本能的畏惧,没有办法抑制。面对强大数倍数十倍甚至数百倍的力量,即使强悍如它们,也无法克制内心的恐惧。
黄泉界的妖魔比人修更直白,它们本就是弱肉强食,这股力量和力量的持有者令它们不得不臣服。
劫雷越落越快,但似乎除了独特的紫色劫雷,还有许多白色的天雷也夹杂其中。楼肃看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劫雷只会追着一个人跑,但天雷是无差别的攻击。他暗叫一声不好,迅速对其他人喊:“快躲起来!这雷很难对付!”
有人听到了他说的话,立刻就近找地方藏身。
但也有没来得及闪躲的,心惊胆战地等着天雷劈下。
可是没有一道天雷劈中了人。
“这雷不会劈死人的,”傅谦捂住最重的伤,笑了笑,“这是我师兄引的天雷。”
此时,九十九道劫雷已经全部落下,那些天雷也忽而停住了。苍雪山上幸存的修士们大着胆子抬头去看,在半空中有无数把一模一样的剑停滞,剑尖齐齐朝向地面的方向。
这就是引天雷的媒介。天雷落,归一剑也落,所及之处斩杀无数妖兽。
苍雪山上的黄泉妖兵一个不留,全部被斩于剑下。
失去灵力的支撑后,归一剑纷纷坠落,叮叮当当地掉在地上,紧接着是哗啦啦的雨。这又哪里是雨,分明就是数不清的妖血从天而降。
雷劫剑法第九式,剑雨腥风。
之前还有人修和妖兽缠斗的苍雪之巅,现在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在堆积的尸体残骸间,躲在四周的幸存者看见了那道孤峭的身影。
他孑然立于天地间,无人敢近身,仿佛合该就是如此。尽管身上的衣服被鲜血染透,手中沾满杀意地剑尚未归鞘,但所有人只能在他身上感受到无边无际的沉静平和,像面对着一片浩渺的天湖。
仙界的援兵赶来了,不知道是有意无意,赶着这个时间点才到。天帝不在,为首的是广陵、华阳、玉手、持戒,还有变成人身的冒山君。
身负重伤的焰尾和青游也强撑着支起身体,站了起来。
七仙行揖,仙兵跪拜,呼啦啦围着中间的人影围了大半圈,场面肃穆威严,口中皆呼傅白仙称。
“躬迎凌鸿仙尊。”
第十七章 风霜
仙界的仙称分为几种。虽然成了仙规矩要比凡界少了不少,但还是保留了一部分。
仙级低一些的仙人和仙兵之间,互相称呼名字或仙号,不熟悉的就唤一声仙友。而在面对上仙或者最高的十二仙时,要称仙君,以表敬重。十二仙之间同样是随意地称呼仙号,关系近点或在成仙前就熟识的,会叫俗名。
尽管十二仙的仙级处于最高一层,但在他们之中,还有一位更特殊的,这便是傅白。
傅白作为十二仙的仙首,是唯一一个被天帝赐予“仙尊”之称的人。这不仅表明对他实力的认可,还意味着天帝对他的信任和器重。
不过傅白并不喜欢别人叫他仙尊。明明他的岁数不是最大,这么一叫好像比人家老了几百岁似的,他不太乐意。所以平时他都让别人直接叫他名字。
傅白垂下眼帘,望着跪倒一片的仙兵仙将,最后视线落在离他最远的傅谦和傅款身上。
二人受了很重的伤,站起来已经是在勉强,仔细看还能发现他们垂在身前的袖子在细微地抖。
傅白径直走了过去,布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响声。
他来到二人面前,两个师弟还在深深地行礼,没有抬头。
“抬起头来。”
傅白说了一句,声音清清冷冷的,和满山的霜雪很衬。傅谦和傅款不约而同地有瞬间凝滞,然后才缓慢地抬头。
两簇莹白的光团飘在他们身体前面,这是有治愈性的灵力。
傅白是在帮他们治疗伤口。
温和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涌入,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周围没有一个人说话。在傅白让师弟们抬头时,也是免了其他人的礼。但仙人们只是转过身来,面对着傅白所在的方向静默地立着。其他修士更是不敢出声。他们尚且没有弄懂傅白的身份,只能先闭嘴观察。
何况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就在刚刚,还要把傅白当作叛徒审问。
还不知道傅白要怎么和他们算账。
傅款盯着近在咫尺的大师兄出神。眼前这人是他师兄,又是仙界除天帝外身份最尊贵的仙尊。仙尊的地位有多高呢,天帝能去的地方他都能去,见到天帝也无需行礼。若不是傅白对于权力千年来都没有兴趣,恐怕天帝的大殿也要分一半与他。
傅白归仙后,只有在渡劫成功的那一刹那,额头有浅色的仙纹一闪而过。等劫雷一走,他在容貌上与之前别无二致。
但还是有细微的变化,这种变化是潜在的,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发现的。
大师兄再怎么严厉,也是亲近的。
但仙尊却是疏离的、淡漠的。天帝赐予他独一无二的地位也给了他绝无仅有的孤独。若是傅款对于大师兄的想法还能猜透一二,但面对凌鸿仙尊时,他实在是看不破他在想些什么。
他觉得仙尊的眼中包容了万物,又好像什么都没看,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
傅款在仙界,也算是和傅白相处得比较早的仙人了。但他想,就算是华阳,这个跟傅白在未成仙时就认识的人,也未必会知道得比他更多。
在焰尾仙君发呆的时候,治疗结束了。两团灵力消失在负伤二人的身体当中,傅款活动活动身体,伤口处已经不感觉疼了。
傅谦在旁边问:“师兄,你的伤……”
他想问的是心口的那处。
傅白摇了下头,没说什么。但看他的意思,应该是归位后自动愈合了。
随后他的视线一偏,似乎发现了什么。傅谦也跟随着傅白的视线看,他看见以苍雪派的掌门燕承天为首,幸存的修士们大半都向他们这边走来。
燕承天一改之前的咄咄逼人,在傅白面前深深地伏低身子,向他请罪。
“老朽有眼无珠,不识仙尊圣体,自请尊者责罚。”
他能屈能伸、见风使舵、恃强凌弱这一套玩得倒是顺手。
还顺便把傅白架起来。
傅白没有暴露过自己原本是仙人的身份,自然也怪不得下界的修士认不出。而且燕承天没等他发作,就已经主动上前请求责罚了,算是承认错误。
当着这么多仙人和修士的面儿,想必傅白也不会做得太难看。
这是燕承天的想法。
傅谦听完他这番言辞后,不免皱起了眉。而傅款更是直接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这老匹夫,临阵倒戈比谁都快!”
傅白知道所有人都在看他,等他的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傅白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归一剑……
然后把它插回剑鞘之中。
他很平静,没有一丝杀意,连厌恶都不见半分,事不关己一样。众人以为他最起码要给燕承天和这些为难过他的修士一个教训,但他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
可要说傅白能就什么都不做,放弃吗?
倒也并非如此。
傅白把剑归鞘后,向前迈了几步,来到燕承天前面。
他用剑鞘的下端轻敲一下燕承天的膝盖,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他说,
“起来吧。”
燕承天以为傅白轻而易举地原谅了他,还来不及喜悦,就听见他的下句话。
“你没有跪我的资格。”
燕掌门垂低的脸瞬间变了脸色。
这句话一出,他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傅白倒不再管他,而是抬头看了看那些没有上前的修士。
这些人几乎都是没有参加仙会,等出事后才来支援的门派。
傅白把他们的脸一张一张记住,中间掠过了楼肃、白茫、白柏时,多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又继续看下去。
等把这些人看过一遍后,他背对着身后不远处的孟昭平说:“广陵,这是你的门派,你来善后。”
有苍雪派的弟子听说广陵仙君也在,不免大着胆子抬头来看。
也不怪他们反应这么大。
据他们的先辈说,苍雪派的开山之祖,就是仙界的广陵仙君。他的仙像现在还被门派供奉着。
不过因为画得比较抽象,和真人差距很大,所以一时间几乎没有人认出他来。
广陵听见傅白“甩锅”给他,不由得无奈笑了下。
要是认真地追溯,这个真正的开山之祖,倒应该算在傅白的头上。
当初在仙界之时,因为凌鸿仙尊善于酿酒,便偶尔邀请关系近的仙君来小酌几杯。有一次傅白起了一坛陈年老酒,邀广陵前来。结果喝到最后,傅白不胜酒力,醉了,一不留神碰倒了孟昭平带来的风霜瓶。
这风霜瓶,本是广陵仙君带来赠予仙尊的。没什么特别的用处,只是能透过瓶子表面观看里面的风云变化,是个有趣的小物件罢了。
因为傅白贪杯,失误打碎了它。那瓶中的风霜冰雪倾泻而出,落在凡界,造就了一大片雪域。醉后意识不清醒的傅白,看这片雪落得很是地方,随手一指就要建一处门派,供凡人修炼。但他醒了之后又怕麻烦不承认,所以推在好友身上。
于是这门派便成了广陵仙君的。
这口陈年旧锅孟昭平只得老实背好。他颔首说:“我来善后。”
苍雪派的事情有人接手后,傅白便不想多留了。
他想回雷劫山看看,再最后看一眼。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要解决。
傅白望向他的右前方,在那里摇摇晃晃地站起一个人,是受伤的傅寨。
傅寨的情况很糟糕。就像傅款在他这里吃了很大亏,同样,他在与傅款交手的过程中也没讨着好。傅寨落了单,苍雪山上只剩下他一个黄泉界的人,但他没有慌乱也没有逃,只是用剑撑起身子,尽量站得笔直,和仙界的人遥遥对峙。
他很执着地看着傅白,到现在,还没有放弃要把傅白带回黄泉界这个目的。
虽然他没有说出口。
华阳走上前,来到傅白旁边,低声建议他在这里解决掉黄泉右使,免得夜长梦多。
“如果你下不了手,那就我来。”
这句话只有傅白听见了。
傅白回绝了,他要亲自来。
他一手搭在剑柄上,往傅款的方向走。但走到一半的时候,忽而停下了脚步。
有人拍了两下手掌,从一棵高大的雪松后面绕过来。
“凌鸿仙尊,名不虚传,不愧是天帝最信赖的人。”
然后他转头对着傅寨啧啧两声:“右使,真狼狈啊。”
傅寨恭谨地低下了头。
从松树后面走出来的这人同样一袭白衣,令人惊异的是,他和傅白有着一模一样的长相。
在他出现的那一刻,所有的仙人都拔出武器作出防备的姿态。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最先受不了这种紧张气息的,反倒是那个最后出场的白衣人。他抬起两手往下压了压。
“不要这么警惕,我又不吃人。我只是找人来叙叙旧而已。”
有年纪小的修士忍不住小声议论这人的相貌,似乎被他听见了。
“噢,你们想知道为什么我和高高在上的凌鸿仙尊长得一模一样?怎么跟你们解释这件事呢……其实吧,就一点,我可以保证,我这张脸绝对是真的,货真价实。”
随后他又寻求认同似的,期待地望向傅白。
“你说是吧,仙尊?”
傅白自打他出现,原本平静的眼睛里就有些微的波澜涌动。他听见他的问话,唇齿间清晰地迸出两个字,像碎玉敲打在石阶。
“傅琼。”
第十八章 双生
白衣人听见傅白叫他的名字后,露出一个称得上灿烂的笑。
“哥!”
“别叫我哥。”
傅白攥紧手中的剑,声音是难得一见的严厉。他平时也会教训师弟师妹,但并不像这般狠绝的语气。
仿佛失望至极,又藏了很深的痛楚。
白衣人,也就是傅琼略显委屈地说:“但是我们这种血缘关系又不是能切断的,我不喊你哥,难道就能改变你我之间的兄弟关系吗。”
傅白闭了下眼睛,掩盖住情绪。待他再次睁开双眼时,已经恢复了平静的姿态。
“我且问你,有座山庄灭庄惨案,可是你所为?”
“是。”傅琼眨了下眼睛,飞快地承认了。
“天工阁孟四斧分阁呢。”
“也是我烧的。”
“飞霜阁……”
“嗯,还是我。”
傅琼有一说一,承认得痛快。他是黄泉最高的统帅,是仙界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但他一袭白衣站在那里,回答傅白的问题时,看上去又是一派直率天然的模样。
如此坦然地认下那些血腥的罪孽。
傅白握紧了手,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
“我再问你,雷劫派……”
他停顿片刻后,才有力气继续说下去。
“雷劫派灭门……也是你所为吗?”
傅琼轻笑,生怕傅白有什么误解,事无巨细地对他的兄长一一说明。
“三长老沙武和四长老白旭为右使所杀,二长老朱越为左使所杀,掌门和大长老孙净之死是我所为。你的师弟们很有义气,不像仙会上这批废物,还折返回来守护门派,虽然没什么用啦,都死了。傅青青我派人去杀,但尚未得到回音,估计是没得手吧,还是有点遗憾的。”
他歪了下脑袋,叹气,仿佛没能把傅青青一并解决,是件多么令人惋惜的事。
傅谦和傅款听后瞬间抑制不住愤怒,拔剑就要冲上去。
却被傅白拦了一下。
“师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包庇他!”傅款性子急,以为傅白心软,恨铁不成钢地喊道。
“师兄……”
傅谦同样不赞同地看向傅白。
傅白并非心软,就算心软,那也是在上一次三界大战前才会有的事了。
傅琼是他的兄弟,孪生兄弟,是在血缘上与他最亲密的人。
也是他毕生的噩梦。
高高在上的凌鸿仙尊的兄弟,竟然是曾经将三界搅得天翻地覆的始作俑者。他们长着一样的脸,连穿着打扮都很相似,面对面像照镜子一般,但相似的皮囊里却包裹着不同的灵魂。
“为什么是雷劫派,”傅白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尽管知道这是个无聊的问题,但他还是坚持要对方亲口说出,“既然你的突破口一开始就选在了苍雪山,为什么还要对雷劫派痛下杀手。傅琼,你从不做无意义的行动。”
傅白了解他,了解他的兄弟,了解他的敌人。
“傅白,你该和我一起下黄泉。”傅琼微笑着,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我可以给你自由,你能做任何你想做的事。过了这么些年,你也该清楚,你只是仙界的一把刀,一柄剑。需要的时候,把你丢进熔炉重铸再取出,让你为仙界效力。如果只是一柄剑,还好说。可是傅卿那个人,他有多残忍呢,他偏要用感情束缚住你,让你纠缠在这些无意义的泥沼之中。等他需要你了,又要你斩断这些东西,重新变为杀伐果决的凌鸿仙尊。”
傅琼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什么,笑容愈发地讥讽。
不过眨眼之间,他忽然凑近,来到距离傅白一步之遥的地方。
“我在雷劫山搞得可不是小动作,你认为傅卿真的全无所觉吗?谪仙只有在斩断尘缘后,才能归位。傅白,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利用我,逼你回去罢了。不过这也恰好迎合了我的目的,所以,我不在乎当一次杀人的刀。哥,舍弃那些无用的绊脚石吧。所谓的天帝,也不过是个利用他人弱点的卑劣人物罢了。”
周围的人们,尚且还没有从仙尊和魔头是双生子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见他们这对兄弟忽然打了起来,是傅白先动的手。
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有一股劲风夹杂着飞石袭来,迫使所有人不得不低下了脑袋。
傅白的剑很快。
他在尚未归位之时,剑法就已经到达出神入化的地步,更别提现在归位后,灵力成倍地暴涨,让他的剑式更加凌厉。
上仙释放出的灵压让绝大多数仙兵都抵御不能,压抑地沉着身子。那些还没迈入仙界大门的修士就更是惨,已经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破裂了。
在飞沙走石和身体承受的重压下,他们艰难地保持着清醒,祈祷这场突发的对决尽快结束。
傅白的剑很快,但在这样密集的剑招下,傅琼并未落得下风,甚至还有余力和傅白说话。
“你生气了,傅白,为什么生气呢?就因为我说出了实话?其实你早就猜到傅卿会这么做,和这么做的原因了吧。但是你什么都不说,你以为不说,就可以维持一个假象。傅卿是你的亲人,雷劫山的人也是。你的至亲对你的亲人遇害袖手旁观,你却没办法讨伐他。”
傅琼的手中突然多出一柄剑,很普通,看起来并不名贵。但他和傅白一样,也坚持武器在于什么人使用,所以除非需要,并不刻意追求名剑宝刀。
他就用这柄剑,连挡傅白三招。
剑刃交错时,傅琼压低了声音,道:“我也是你的兄弟,为什么我从来得不到信任?”
傅白有一瞬间的错神,但在这一刻,傅琼也暴露出破绽,被他逮到。
他一剑刺入傅琼的胸膛。
交缠的灵力像风暴一样散开,露出了处于中心的二人。傅白手中的剑穿胸而过,而傅琼只是望着没入胸膛的剑身。
像压在心头的巨石爆裂了一般,众人身体一轻,随后又纷纷栽倒在地。
傅琼用手掌握住长剑,锋利的剑刃将他的掌心刺破,血一滴一滴地留下来,但他却感觉不到痛似的。
“绣像伞、招魂幡、社稷图,还有两件仙器,这是你当年费尽心力要把我封印起来,所用到的五件仙器。每个仙器封印了我的一部分,我找到回三部分,应该说……是四部分。”
傅琼的掌心一翻,鲜血淋漓的手掌中间,躺着一枚暗红色的丹。
“这是右使刚刚拿到的第四部分。我只是赌了一下,没想到,你真的把自己做成了仙器。”
第十九章 意外
傅白把自己做成第五件仙器,这个隐瞒多年的秘密被傅琼一言戳破,在场的人脸色各异。
傅款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傅白。
“师兄,你……”
傅款张了张嘴,话说到一半,却如何都说不下去另一半。
傅白虽然是仙籍,但他毕竟是人身。
把人做成法器,是逆天而行。
非但过程中要承受巨大的痛苦和失败的风险,成功之后也有许多麻烦。唯一的好处在于,修者的实力会因此有不同程度的增长。
但其间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千百年来,也没有人愿意冒险。
更何况,傅款猜测,傅白的最初目的并非为了让自己的实力大涨,他或许仅仅是……想把亲弟弟彻底封印。不管制作出如何厉害的仙器他都不能放心,所以只好……
让自己来。
可是傅白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到头来又都是枉然。被亲近的人背叛,封印被毁,当年的噩梦又即将在眼前重现。
这一切……也都在天帝的预料中吗?
傅款不由得深吸气。天帝生性凉薄,他素来知道。但傅白……如今算得上他唯一的亲人了。他对一个弟弟绝情,难道也要牺牲另外一个……
在说到这件事时,玉手望向傅白的背影,眼神里也流露出复杂的意味。
埋藏了多年的秘密被揭开,傅白并未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只是在想傅琼刚才说的话。
在社稷图内,他和傅琼打过照面,那个封印已经不是很牢靠,被解开也并不稀奇。至于招魂幡,当初傅白陷入它的幻境之中,也曾见到了傅琼的幻影。招魂幡的一部分在那时候就跟鬼哭城融合了,也是个很容易被破解的封印。
绣像伞倒是一直跟在他身边,但……
傅白回想起那次韩九帮他修伞。
大概就是在那一回,封印被毁坏了。
这一切是早有预谋的,韩九最初在雷劫山下接近他,就抱有目的。
韩九……傅白清楚他背叛的原因。
或许该说,他从最初,就并不与他们站在一边。
五仙器破了四个,只剩下最后一个。
幸好还剩下一个。
手中的剑所刺入的地方空空荡荡,并没有穿透血肉的实感。傅白很清楚,那是因为傅琼还没有完全修复自己的身体,何况他尚且有一部分并未寻回。
在这时解决傅琼,是最好的机会。
但他能够做到吗?
傅白身后是数不清的仙兵,还有七位上仙。而在他对面,只有傅琼和已经站不稳当的傅寨。
局势看似倒在了仙界这边。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胜算在仙界。
可距离傅白最近的傅谦和傅款发现,他们的师兄,好像不太对劲。
傅谦的余光瞥见什么。他低头一瞧,发现在傅白的布靴底下,有浓稠的血在慢慢地流。
“师兄……”
他忽然明白,傅白的情况也算不上好,他从归位之后就在强撑。
傅白大概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太久,打算速战速决。他拔出归一剑,再度冲了上去。傅琼仍是接下,却并不主动攻击。短兵交接,两人过了百来招后,傅琼看似落了下风。
傅白抓住他的一个破绽,归一剑附着大量雷灵力,以雷霆之势劈向傅琼。
他没有手下留情。
如果按照预计,傅白的那一剑就应该解决了傅琼,但他那一剑却刺了个空。
傅琼在半空消失,眨眼间却又出现在地面上。
他用了幻术。
或者说以他谨慎的性子,他的真身可能并不在此地。
“黄泉通往凡界的入口已经打开了,”傅琼仍是微微笑着,用平和的语气宣告三界大战的开始,“那道屏障并不如你们想象得坚固,到处都是突破口。我所选择的地方,并非只有苍雪山。”
在傅琼的身后,忽然显现出一道又一道幻影。无数魔兵妖将从时空的裂隙中钻出,那些修士还来不及抵御,就被杀死了。
在傅琼尚未醒来的那些岁月,黄泉界韬光养晦,摸清了全部突破口。这次袭击并非针对苍雪雷劫,而是整个凡界。
“傅白,我会实现我对你讲过的,那个世界。”
一个混乱的、强者为尊的世界。
傅琼说完最后一句话,身体像飘散的柳絮一般,消失不见了。
连带着消失的还有黄泉右使。
苍雪山上只剩下狼狈的修士,和待命的仙兵。
傅白的视线落在傅琼消失的地方,开口对身后的仙兵发令。
“广陵留在苍雪山善后,玉手救治受伤的修士。持戒、焰尾、青游、冒山君领兵前往黄泉兵突破之地,适才都看清了吧?”
“是。”
六仙回道。
“趁着黄泉界尚未闹得太难看,尽早阻止他们。”
六仙领命,即刻行动起来。
玉手和广陵留在苍雪山。孟昭平打了声招呼,说他要处理件事,便从其他人的视野中走开了。楼肃他们在接受玉手的治疗。回头一看,傅白也不见了。
此时的傅白在山的阴面,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扶着山崖慢慢地走。
劫雷不是劈着玩的。傅白本就没做好准备匆匆渡劫,九十九道下来,他能维持人形都已经在勉强。另外,傅寨给他的那一刀很重。他的刀不知道用了什么特殊材料,居然能如此精准地找到封印傅琼的内丹。再加上方才跟傅琼对决,傅白用上了全部的气力。重重原因加叠在一起,他的身体早就吃不消了。
傅白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很熟悉。在脚步声不断靠近的时候,傅白也不走了,贴着崖壁缓缓滑下,坐到冰冷的雪地上之前,有人扶住了他。
来人张嘴就是呵斥。
“身体不行了你还装什么相啊!”
“华阳……”
傅白方才施令的时候特意漏下了华阳仙君,因为他知道凭自己现在这般残破的力量,可能无法走出苍雪山。
华阳探了探他的元神,早就被劫雷震散了,只差一点就四分五裂。
元神裂了,哪怕傅白是仙尊,也得疯。
“我没有法子。若是刚才在傅琼面前显出弱势,那仙界和凡界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傅白如是解释了两句。
他是仙界的王牌和利剑,是制胜的杀手锏。如果在敌人面前显现出虚弱的姿态,那么它们没有了忌惮,只会更加嚣张猖狂。
他需要争取时间,他清楚地知道,傅琼肯定也要恢复的时间,就看他们谁的行动走在前面了。
华阳不用傅白解释也明白其中的曲折。他皱眉架起傅白沿着山路走。
“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你别费力气说话了。幸好我早有准备。”
他所说的准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就在原本空无一人的山路上,忽然出现一道人影。傅白撑起疲惫的眼睛看。
这人也是老熟人,是有座山庄的李庄主。
第二十章 了断
李停云没死,这件事只有少数几人知道。
当时傅白在有座山庄的藏书阁密室,发现了昏迷不醒的李停云。他把人救过来,才知道李停云对于黄泉井附近的异象有所察觉,提前做了准备。
在危急关头,他用傀儡替身替换了自己,藏匿在这密室之中。
这件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本来指望自己能出去,但没想到替换术的副作用太大,让他晕过去了。
幸好傅白及时出现,否则他可能就这么闷死在狭小的密室里面了。
傅白救下李停云之后,两人一商量,决定将计就计。外面实在太过危险,或许还有内奸。不如就把庄主的死讯放出去,这样最起码能暂时保证李停云的安全。
于是傅白把一个庄内家仆的尸体抬过来,用幻术稍作变化,把他伪装成李停云的样子,瞒天过海。
而真正的李停云则悄悄顺着山庄的密道离开。
傅白不晓得李停云之后的下落,事实上李庄主出庄不久,就见到了华阳。
华阳仙君需要找到一个凡界的人,作为接应。他在福君那里对今日发生之事有过占卜,此外傅白的身体和遭遇他都一清二楚。
傅白不能立刻返回仙界。且不提他的身体承受不住,黄泉兵马也极有可能埋伏在他们前往仙界的地方。
所以只能暂时留在凡界养伤。
华阳需要李停云帮助他寻找一处比较隐秘的、适合休养的地方。李停云想了想,选在了苍雪山脉。
李家在各大修真门派附近都有家业,在苍雪山脉这边,也买下过几座山。本来是用于采矿和采药用的,但苍雪山距离本家较远,李停云自打买下之后就没什么时间过来安排,因而便一直闲置着。
在黄泉入侵这一段,修真界乱成一团的同时,李停云也悄悄请人来这边挖山。挖山的人在完成任务后,被华阳一并消除了记忆,随后他又在这里布下了重重结界。
被选中的那座小山,和连绵的山峰连在一起,显得极为不起眼。
这就是为傅白准备的疗愈之地。
虽然知道李停云还活着,但傅白看见他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还是略感惊讶。
“原来你遇到华阳了……”
李停云完全没料到傅白会伤得这么重,在他的印象中,傅白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大师兄。他忧虑地看着这人一身伤,颇有些愧疚地说:“若是在审问时我能出来作证……”
傅白摆摆手,没让他说下去。
“这不怪你。就算你站出来,他们总会有其他的罪名推给我。”
“先走吧,”华阳说,“这些都过去的事就别再纠缠了,你这伤拖不了太久。”
傅白点点头。
华阳口中念了一道短诀,三人的身影便在原地消散了,只剩下皑皑白雪和凄寒的山风。
……
玉手的治疗很迅速,她和她府中的医仙开了疗愈阵法,遭受轻伤的修士只这么一下基本就能痊愈了。
对于那些痊愈的人,玉手让他们尽快离开苍雪山。
“这里很不安全,黄泉的人随时有可能再次涌出来。请各位速速离开苍雪山。”
玉手府中的小仙催促道。
有的苍雪派修士不愿离开,玉手没办法,只好找上他们的大师兄。
“剩下的事情仙界来接手,楼肃,你带着你的同门下山吧。之后还会有用到你的地方,要保全自己。”
楼肃看着这位姿容妍丽的女仙,说:“仙君,请问我师父……燕掌门现在何处?”
“你还惦记着他?”玉手十分纳罕,“他都对你那个样子了,你居然还想带他走?”
这大徒弟未免有些愚忠了。
楼肃摇摇头,他知道师父不是什么好人。但,
“师父对我有恩,最起码要救他一命。”
玉手“噢”一声,了然。但随即她又露出惋惜的眼神。
“这个你也不用管了,说不定你师父先逃了。再说,不是有广陵仙君善后嘛,广陵很靠谱的,一定能找到你师父。”
楼肃心思单纯,不作他想。既然仙君都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没什么问题。
此时的孟昭平,确实已经找到了燕承天的下落。
准确地说,是他拦住了燕掌门。
燕承天清楚自己若是留在那里没什么好下场。他本以为傅白只是个小门派的天才弟子,谁能想到他的背景那么深。得罪了仙君,就算仙人大度,那也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他熟悉苍雪山的一草一木,因而逃命的时候也更方便。在众人忙于应对黄泉兵时,燕承天便悄悄地离开那里。
现在他来到一个山洞前,只要进去这里,就能离开苍雪山。
但他的如意算盘显然不会得逞。
“燕掌门,这是要去往何处啊?”孟昭平双手揣在广袖内,弯着眼睛问。
“你的弟子可都还在等你回去呢。”
燕承天认出这是广陵仙君,心里略微松了口气。
若是换成傅白本人,或者他那两位师弟,今天他大概就没命走出去了。眼前这位仙君看着面善好说话,燕承天整了整衣服,恭敬地行了一礼。
“见过仙君。如仙君所见,苍雪山已经不安全了,黄泉的魔物随时可能再度袭来。我等凡人应付它们实在有心无力,只能留得青山在,保全实力,日后才能有出力的时候。”
孟昭平耐心地听完他辩解,还如同赞同似的点了点头。
“燕掌门说得极是,其实这也正是我们的意思,让苍雪山的人撤出去。”
燕承天一听,这是有希望全身而退。
“那……”
“但是,”孟昭平话锋一转,“一码归一码。燕掌门你不分黑白,无端审问仙人,这是藐视天威,是大罪。”
“可、”燕承天妄图为自己辩解,“这、这都是黄泉界的诡计啊!他们故意栽赃给仙尊,手法高明,实在是让我们很难辨明是非。何况敌人忽然来袭,修真界本就乱了阵脚,便更容易出现纰漏……”
“燕掌门,看来你尚未明白自己错在何处,”孟昭平打断他的话,“你错在审问傅白的这一行为,至于污蔑栽赃,这都是小问题。你可知道傅白是仙界唯一的仙尊,连我们这些上仙都要比他低半级。放眼三界,真正有资格审问傅白的,只有天帝一人。这也是我为什么定你藐视天威的罪,你明白了吗。”
孟昭平是个有耐性的人。在惩戒之前,他习惯把事情说清楚。燕承天知道自己无力回天,眼神都灰暗下来。
当啷,一柄长剑被丢到他面前。
“这样吧,我最后给燕掌门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燕承天听见这句话,不由得再次燃起希望。
但孟昭平接下来说的话却无情至极。
“苍雪山需要一次大规模的净化,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启动守山大阵比较好。该怎么启动,燕掌门应该清楚吧。毕竟雷劫派已经做过一次示范了。”
孟昭平要他自裁。
燕承天跪在地上,瞪着地上那柄剑。
“接受吧,燕掌门,这样最起码能留个好名声,徒弟们也都会真切地悼念你。你不必担心苍雪派的未来。虽说你是个人渣,但却教出来一个好徒弟。怎么说,上梁不正下梁却没歪,还挺神奇的。傅白很中意你的大徒弟,说不定会破格给予他仙籍。你们苍雪派也有很多年没出现飞升成功的修士了吧。有这么件大喜事等在前头,燕掌门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燕承天不肯拿起剑。他都不敢相信这么冷酷的话,竟然是从一位仙君口中平静地说出。
“仙界、仙界的仙人,难道不该是宽宏大度的吗?我只是犯了一个小错——”
孟昭平笑了。
“看来燕掌门对于我们似乎有很大的误解。你所说的那种宽宏大度的仙人,在上一次三界混战时基本死绝了。这样吧,反正我不急,我问燕掌门一个问题。你觉得仙界和黄泉界的差别在哪?”
“这、这差别当然大了!简直没有可比性!”
孟昭平摇头失笑,说:“你没有看到本质。”
他离开原地,踱步到悬崖边,望着悠悠远山,缓缓道:“仙界和黄泉界,同样拥有远超凡界的实力。其中的强者更是动辄就能毁天灭地。拥有力量,是一件令人艳羡的事。但力量也会驱使欲望,令人迷失。对力量的追求和沉迷,我们与他们都一样。区别大概就在于……我们比较会装。”
“但是、但是你们滥杀无辜,会积攒杀业!这对于你们不是很不利的事吗!”
孟昭平的眼睛弯起来。
“燕掌门懂得还真不少。你说的没错。天道为了限制仙人,防止出现滥用灵力伤及无辜的惨状,便定下了一条规矩。杀人或者杀妖,都算在业障里。业障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反噬仙体。说起来从上次仙泉大战到现在也过了千百年的光阴,我们身上的杀业已经洗得差不多了。不过小心为上,不必要的杀戒就不破了,还请燕掌门自我了断吧。”
“既然你杀不了我,那——”
“我劝燕掌门一句,自我了断对于你而言是最好的下场。你知道傅白是仙尊,仅次于天帝的仙人,但想必你还不知道傅白和天帝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
燕承天惊讶地睁大了眼。他走得急,没有在苍雪之巅逗留太久,自然也并不知晓这个重要消息。
“天帝除了三界的安危之外,最看重的就是这个仅剩的手足。你在苍雪之巅所做的一切天帝心中有数。当时他碍于种种原因没有出手制止,但你猜猜,他过后会不会找你算账?”
燕承天背后的冷汗簌簌地落。
“就算不杀你,也有很多办法折磨你。能让你肉身不死灵魂受苦的办法可太多了。所以说,燕掌门,你这辈子自我了断,下辈子指不定还能投个好胎。这难道不是最好的下场吗?”
孟昭平背对着他,耳畔传来三声铃铛响动,这是玉手传来的讯息。
看来苍雪山的幸存者已经全部撤走了。
“燕掌门,再耽搁下去,你或许连这最后的机会都要失去了。”
广陵仙君淡淡地说。
身后有剑身敲击冰面的响动,孟昭平被风雪吹得眯起眼睛,但没有错过任何一丝声响。
在皮肉割裂声音响起的那一刻,他施了个瞬移术,从原地离开。
苍雪山的雪轰隆隆地坠落,形成壮观的景色。在这崩塌的雪堆之间,夹杂着若隐若现的灵力波。
守山大阵启动了,刚刚走出山外的弟子流露出哀恸的神色。
而殿后的玉手看着悄无声息回到离山队伍里的孟昭平,问他:“都结束了?”
“嗯,善后结束了。”
孟昭平把遗留的剑鞘随手丢进杂草丛里。这剑是他捡来的,上面还刻着苍雪二字。
第二十一章 乾坤镜
玉手护送着修士们平安出山,之后这些修士会回到自己的门派,听从仙人们的安排,抵御黄泉的入侵。
这是玉手的任务,因而孟昭平等他们走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后,就说:“我先走一步。”
“嗯?你不和我们一起?”玉手问。
“不了,”孟昭平看了眼身后的茫茫山脉,“我还要点别的事。”
孟昭平独自离开,其实他也没有到别的地方,而是来到傅白他们藏身的那座山。
守山大阵的威力非同寻常,就算这座山离的距离很远,依然被波及到,半个山头都被夷平了。
但这也是孟昭平想要的效果,他就是要把这里变成废墟,伪装起来。
这样才不会影响到之后的事。
孟昭平从一个提前准备好的隧道进入山中,然后又用仙术将其掩好。进入山的内里后,仍然有很复杂的窄路和隧道。他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了几人所在的地方。
这里是一处后天凿出来的洞穴,不算大,里面的东西也不多。橙黄色的长明灯燃起,把几人的人影映照在内壁上。
在孟昭平进来的那一刻,洞内的几人神经绷紧。待看清来者是谁后,又放松下来。
孟昭平没等他们说话,主动询问:“傅白怎么样了?”
“体力不支,晕过去了。”
回答他的是华阳仙君。
华阳背对着他,面前是一具乌沉的棺材,棺材里面铺了满满的还魂草,正是华阳之前种下的那些。
他一直在为这一天做准备。
同在洞**的还有李停云,和红微仙君。
红微是跟华阳他们一并下凡的,但并没有出现在外面,而是始终守在此处,和李停云一起接应傅白。
孟昭平走了过去,来到乌棺旁边,低头看见躺在棺中的傅白。
傅白闭着眼睛,连嘴唇都失去血色。他双手交叠搁在腹部,身上的衣服到处都是血斑血痕。孟昭平记起曾经的事后,反倒对这样的傅白更熟悉些。
在封神之前,他和傅白仅仅几面之缘,真正熟悉起来是在二人都成为仙君之后。傅白最初只是仙君,和他们一样。那时候三界刚刚形成,还不很稳定,天帝就经常把傅白派到各种危险的地方,让他去解决麻烦。每次回来,傅白身上都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口。他又喜欢穿白,沾上血后就更加瘆人。
那几百年间,玉手仙君几乎得天天追在傅白身后给他疗伤。有傅白的地方,几步之外就能看见捧着药瓶提着药罐的玉手。孟昭平其实感到很奇怪。傅白是天帝傅卿的兄弟这件事,他们这些个上仙都知道。而且傅卿和傅白之间的关系还很亲厚,并不是那种针锋相对的兄弟。
傅卿也会让其他的上仙去清剿黄泉的残兵,但每次遇到特别危险的地方,就一定会让傅白去。
也许这是对傅白的一种信任,也许是傅卿为了显示自己作为天帝的不偏不倚。
孟昭平看不懂傅卿,事实上也没人能看懂他。傅卿虽然贵为天帝,但孟昭平总觉得,他身上还保留了很多凡人的矛盾。他对傅白很纵容。待三界稳定后众仙闲下来的那几百年,傅白可没少折腾。但每次持戒仙君把傅白各种恶劣行径汇报给傅卿时,傅卿虽然头疼,也只是让持戒在戒律峰上多加几条天规,并不真的处罚他。
然而每到紧要关头,傅白又总会被安排到最前、最容易丧命的地方。哪怕强大如傅白,每每也都是千钧一发,死里逃生。
傅琼说,傅白只是仙界的一柄剑。
按照傅卿过去的做法,很难让人不同意。
孟昭平有点出神,华阳在旁边喊了他三五声,才把他叫回来。
“什么?”
他抬眼看向华阳。
华阳也没问他为什么走神,而是用手指了一个方位。
“广陵,你坐在那里。”
然后他又指了对面的一个方向。
“红微,你坐这儿。”
广陵和红微按照他的指示,盘腿坐好。华阳从怀中取出一面青铜镜,放在傅白身上,让他用两手固定住。
虽然是第一次见,但红微还是猜出了这面镜子的来历。
“乾坤镜?”
“嗯。”
这是傅白当年为了封印傅琼,所造出来的其中一样仙器。傅白没有把它埋在凡间,也没有送入轮回,而是交给华阳,让他妥善保管。
“这镜子不是封印魔头的吗?怎么拿到这里了?”红微不解地问。
孟昭平猜到了什么。他合上双眼,又重新睁开,一片浮光在他的眼球表面闪过,此时他眼中的景象完全变了。
他看见无数条铁链穿插在这小小的洞穴中,而这些铁链无一例外,全部穿过了傅白的身体。伴随他浅浅的呼吸,还能听见铁链摩擦时的细碎声响。在铁链的两端,还有大大小小的锁。
这些铁链和锁,是因缘的一种外化形式。
傅白经历了很多次轮回,每轮回一次,就会产生这样的东西。因为傅白现在的身体已经被改造成特殊的仙器,所以经历的轮回次数越多,他的力量就会越强。
但这种轮回是有极限的,这一世就是傅白的最后一世。雷劫山覆灭,雷劫派的人近乎死绝,象征着傅白这一世因缘了结,最后一道锁成。
傅卿坚持不救雷劫派,也是为了这最后一道锁。
直到这一刻,第五件仙器因缘索才算接近完成。
但还差一步。
受轮回和傅白本人影响,缠绕在他身上的因缘是乱的。如果不加以梳理,这些因缘所造成的情绪污染以及灵魂重压会把傅白压垮,他连醒都醒不来,更别说发挥仙器本身的力量。
所以傅白才会把乾坤镜留给华阳。
乾坤镜,顾名思义,作扭转乾坤之用。华阳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傅白的魂魄进入镜中。依据当初傅白留下的话,只要引导他的魂魄入镜,他就能解开前世因缘缠绕的结。具体的做法,孟昭平就不太了解了,或许华阳能知道些细节。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孟昭平转头问华阳。
“把傅白的魂魄引出来。”
三人环坐在乌棺周围,双手捏诀,目光不错地注视着那些锁链的交汇处。
引活人魂魄绝非易事。华阳保险起见,叫来另外二位仙君。三人将心神安定下来,专注于眼前,细密绵延的灵力从指尖探出,缓慢地爬上棺材,网一样笼罩了傅白的身体。
很快,在傅白的躯干头顶和四肢分别出现浅白色的光晕。它们像气泡一样从体内弹出,悬在身体表面。受到灵力的牵引后,逐渐汇聚到乾坤镜的镜面。
属于傅白的三魂七魄都在这里。华阳确认了一遍后,对另外两人点头,示意可以了,这才把魂魄一个接一个引入镜中。
整个过程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守在一旁的李停云也难免提心吊胆。
直到最后一魄进入镜中,华阳紧皱的眉头才有些许缓和。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大功告成之时,突然,在傅白的心头又飘出一魂一魄。这一魂一魄涌现的速度极快,仿佛早已等候多时,杀了所有人个措手不及。
“那是什么!”红微惊道。
广陵神色一僵,手中的灵力像灵蛇一般窜动,试图抓住那骤然显现的魂魄。华阳仙君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出手。
可那魂魄仿佛有自主意识般飞快闪开,让二人扑了个空。红微起身要直接夺走乾坤镜,但为时已晚,多出来的魂魄迅速钻入镜中,而专属于傅白的乾坤镜,居然毫无障碍地接纳了它们。
镜外,四人的脸色都不算好。
孟昭平第一个回过神。他转头问华阳:“那该不会是……傅琼的魂魄吧?”
旁边的红微不但着急还很困惑。
“魔头的魂魄怎么会依附在傅白身上?”
李停云担心之后的事。
“其他的魂魄进入镜中后,会对傅白产生什么影响吗?”
华阳此时也很混乱。他尽量去理清情况,然后对另外三人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傅琼的魂魄会出现在这里,但想必他是要借此找到封印他仙器,夺回最后一部分身体。进入乾坤镜后,他和傅白会停留在过去的某个时间点,并且失去这个时间点之后的全部记忆。不过这只是暂时的,记忆会恢复。只要傅白先恢复了记忆,在镜中杀了傅琼,这会比在外面杀他容易百倍。”
“也就是说……傅琼的魂魄进入镜中,并非一件坏事?”红微说道。
“但也不算什么好事。如果傅琼先恢复了记忆,转而对傅白下手,那对于我们就很不利。”孟昭平冷静地分析。
“没错。”华阳颔首,“这是绝佳的机会,同时又隐藏了很大的风险。”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握拳咬牙。
“乾坤镜本来只会接纳傅白一人,双生子……就是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