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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他过分严格全文阅读

作者:墨水红鱼     大师兄他过分严格txt下载     大师兄他过分严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六章 追查

    傅谦最终还是成功带着傅白离开了。

    在离开之前,他与萧振等人不可避免地发生口角。

    “天工阁阁主?傅谦仙长,空口无凭。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自己呢?”

    萧振露出怀疑的表情。

    傅谦的手指勾着一块玉牌,垂在众人面前。

    “这是天工阁的阁主令,任何一个分阁阁主都认得这玩意。”

    “可是目前唯一能认出来的孟四斧孟阁主已经不幸罹祸了啊,”萧振脚踩雷区,“我们又怎么知道你这块牌子是真是假呢?还是等一等其他分阁阁主的回信吧?”

    “信不信是你们的事。我这个阁主的身份不会因为你们相信或者不相信而改变。分阁的事,由我们天工阁来查,需要的时候自然会寻求修真门派的协助。”

    言外之意就是,现在不需要。

    “可……”

    萧振还要说些什么,却被王明心制止了。

    “既然傅阁主要亲自来查,那我们这些外人自然不便插手。只是希望阁主能明白,若这背后有黄泉界的指使,那就不单纯是天工阁一家的事。如果有什么线索,还望阁主及时告知修真界。”

    “那是自然。”

    傅谦点头答应之后,王明心就说:“那我们就不耽搁了。二位,先告辞了。”

    王明心走得倒是痛快,萧振心有不甘,但此时又不是发作的时候,只得退让一步。楼肃是最后走的。他让傅白不要担心,这里面肯定发生了什么误会,他会再和燕承天商榷。

    傅白颔首。

    “让楼师兄挂心了。”

    “这不算事,”楼肃一摆手,“倒是傅白你要多加小心。之前在有座山庄还没看出来,现在来看,这背后的人或许是在针对你。对方来者不善,又躲在暗处,不容易察觉,要多防范才是。”

    “我知道。”

    楼肃也离开了,尚在分阁的人只剩下了傅白傅谦师兄弟。傅谦用结界将整个分阁封住,这样既能防止外人进入,又能把分阁保持原样。

    忙活完这些事后,傅谦对师兄说:“师兄,我们走吧。”

    “去哪里?”

    “换个地方,把绣像伞先修好。”

    因为方才经历了很多事,所以一路上两人之间都没说话。过了很久,傅谦最先受不了了。他合掌作求饶状。

    “抱歉师兄,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什么事?”

    “就是……我接手天工阁的事……其实这件事我也很意外。我一开始的确以为自己也是孤儿,我是被二长老拣回山里去的嘛。后来等我十四岁下山游历后,就被天工阁的老阁主,也就是我亲爹认领回去了。然后等他驾鹤归天,我就稀里糊涂地被推上了阁主之位。这一晃五六年过去了,我就一直挂着这个阁主的名儿。也不是说没想告诉你,但总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好说的。我亲爹让我保持低调不要招摇,他说这是天工阁优良传统,所以过去几乎没人见过真正的阁主长什么样。我解释得有点罗嗦了,总之就是,师兄你别生气,我没不务正业……”

    傅谦罗里吧嗦地说了一堆,傅白没插嘴,等他说完。

    在师弟小心翼翼地看过来时,傅白笑了。

    “我为什么要生气?你找到了自己的亲人,又经营着家业,这很好,傅谦,这些都是好事。师兄很高兴。”

    傅白说着就想起了傅谦刚刚跟着二长老和他练剑的时候。小孩子个头矮,四肢又短,傅谦经常被长剑砸脚或者戳脸。那时候的傅谦还没有现在脸皮这么厚,他的厚脸皮有一半都是被二长老给带的。小傅谦觉得自己练不好,身上又疼,很委屈,经常哭。在傅款没上山之前,大师兄的脾气还凑合,师父们又都是大龄单身老修士,让他们来带孩子都给带歪了,所以哄小孩这种事都只能由万能的大师兄傅白亲自来。

    说是哄小孩,傅白其实也并不熟练。但他和傅谦是同龄人,或多或少还能有点共同语言。傅谦最大的爱好就是摆弄法器,拆东西。于是傅白就带着他把三长老放在后山用于修炼的机关木人,和四长老炼药的精巧药炉都拆了个遍。装回去之后总会多出一两个零件这种小事就不提了,反正傅谦每次都挺开心的。

    现在想想看,傅谦从小就展现出这方面的天赋来。他向来喜欢鼓捣一些小发明小机关什么的,还往往能鼓捣出名堂来。傅白在他练剑时虽然要求严格,但他却从不限制师弟在其他的时间去发展自己的爱好。

    让傅谦跟着他练剑,最初也只是为了让他保护自己,只是这个目的罢了。

    傅白想到这里,忽而叹了口气。

    “也许你单纯当个阁主会更自在。师弟,你本不必卷入其中。”

    傅谦摇摇头。当初老阁主,也就是他亲爹找他回去让他接阁主位置时,一开始他嫌麻烦想拒绝来着。无奈亲爹一哭二闹三上吊,说自己没几天好活的了,非得逼着他接。傅谦没法子,只能接下来。没成想老爹真的驾鹤西去了,这担子就落在了他身上。这些年傅谦所谓的下山云游,其实都是去天工阁处理阁中的杂事。九师只承认他这个老阁主的独子,不认别人,傅谦又不能轻易撂挑子走人。

    他对天工阁是责任,但对雷劫派有很深的感情,两面都是他不能割舍的。

    “师兄,虽然我剑道修炼得马马虎虎,但我没有一天后悔进入雷劫派。在雷劫山是一段很好的日子,如果我们能回去……”

    傅谦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

    待傅白看过来时,他摸摸后脑勺,笑得有些勉强:“罢了罢了,感觉说多了挺不吉利的。不说这个了。分阁这边的事,我多少有点头绪。”

    说起正事,傅谦就变得严肃起来。

    “只不过我还得向某个人求证一下,现在不着急下定论。师兄,你先随我去天工阁的另一个分阁。”

    “哪个?”

    “胡二娘。”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下落

    阁内的学徒说有两个修士打扮的年轻男子在门外时,胡二娘放下手中在锤炼的剑,用挂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脸。

    “修士?”

    她迟疑了片刻,又擦干手上的汗,简单地捋了捋鬓角,这才走了出去。

    此时正值夜半,大门口早已掌灯,橙黄色的灯笼下,人影憧憧。两个身量高挑的男子在灯笼的光晕下低声说话。待胡二娘出门时,二人齐齐地望向她。

    “二娘。”

    胡二娘认出傅谦的声音,暗吃一惊。她屈身行了一礼。

    “见过阁主。”

    胡二娘不晓得傅谦忽然到她这儿来的意图,但傅谦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说过来看看。

    没办法,二娘只能把人迎进来,陪同着坐。

    傅白的视线在胡二娘的脸上一扫,后者有意避开她的目光。

    她似乎有点紧张,是因为傅谦?

    傅白在心里暗暗猜测着。

    傅谦问的第一件事,是关于孟四斧的。他问二娘知不知道孟四斧所在的分阁遇袭,全阁惨遭屠戮的事。

    二娘很是震惊。

    “阁主你说……老四出事了?这怎么可能?老四素来不喜结交外人,也不会和谁发生冲突,怎么会……难道是我们天工阁的仇家找上门了?”

    胡二娘的反应不像是装出来的。她生来就比寻常女子刚强,昏迷晕倒这种反应不太可能出现在她身上。

    天工阁九师,彼此之间的关系也有亲疏。像二娘和韩九走得就比较近,她和孟四斧的交际反倒少一些。所以胡二娘听说孟四斧出事后,也仅是不敢相信,毕竟是相识的人。至于有多么悲伤,那倒也没有。

    傅谦坐在灯火的背光处,看不清楚他脸上神态如何。胡二娘眉峰渐渐拢在一起,她听见傅谦的食指指甲在一下一下刮着木桌的裂隙。

    良久,傅谦开口。

    “二娘,老九现在身在何处,你可知晓。”

    “韩九?”胡二娘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乍一看还以为是灯芯跳了一跳。她摇了摇头,说,“属下也有些日子没见过他人了。他一向行踪不定,又没有亲眷,就算属下与他熟识,也很难立刻找到他。”

    傅谦从圈椅上起身,缓缓踱步来到二娘前面。他微偏着头,紧盯着胡二娘的侧脸。

    “二娘,接下来我说的事情你作为九师一定都很清楚,但我还是要给你重复一遍。天工阁的九个分阁由九师来经营,每个分阁都藏有大量不可外传的手艺和机密。这些秘密被隐藏得很深,藏匿的地点只有九师和阁主清楚。哪怕遇到敌袭,整个分阁的人都死光了,也会有其他分阁的经营者前来完好无损地带走这些秘密。”

    胡二娘的后颈渐渐渗出了汗。傅谦微微眯了下眼睛,又继续说。

    “如果你听说了第四分阁的事,那么你应该知道不光人都死绝了,还发生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最初我以为这场火是外人放的,但待我检查了一遍阁内,发现本该藏得好好的东西全部被烧毁之后,我才意识到,这火是四哥故意放的。一是为了避免这些东西流出去,二,是为了暗示我,天工阁内部有内鬼,有人叛变了。”

    “阁主是在怀疑……我们九师?”胡二娘垂在身侧的手颤了一瞬,又强制恢复放松的状态,仔细看会发现她的手尚且在轻微地颤抖。

    傅谦终于走离了,那股无形的压力也稍稍减轻些许。胡二娘缓了口气。

    “我做这阁主没几年的光景,这一批九师都是家父在位时一手提拔上来的。家父把阁主一位传给我的时候很匆忙,若不是有你们九位的支持,我这位子绝对坐不稳当。事实上,就算到现在我也并不怀疑各位对天工阁的忠诚。你们都是世代承袭下来的工匠,来自不同的家族,继承了不同的技艺,但都集聚在天工阁,因为这里能够让你们随性地施展天赋和才华。普天之下,再也没有第二个类似天工阁的归处,所以你们选择留在这里,谨遵老阁主的遗言,继续拥戴新阁主。”

    傅谦走到桌边,伸手拾起桌子上的一个东西,端详一番,又轻轻地放下。

    “可是二娘,我指的不会背叛,是在你们作为工匠的前提下。身为工匠,你们对天工阁的心是很纯粹的。但若是处在其他的身份,恐怕……就不会像我想象得这般简单了。”

    “阁主!”二娘忽地抬起头,又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缓了一缓,“阁主,我们九人自幼在阁中长大,天工阁之于我们就像大半个家,不可能做出杀害老四这样的事。何况老四性子宽厚,很少结怨,和其他八人的关系都不错,我们更是没必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去害他啊!”

    “这件事的症结不在于老四如何,二娘,是有人想要利用老四之死、利用天工阁,来达成某种目的。就算不是老四,出事的也可能是你或者其他人。四哥的分阁出事之后,我立刻通知其他八阁,并让他们迅速告知我分阁的情况。从我放出传令的机关鸟到现在已有一个时辰,目前已经收到了六阁的回复。但是二娘,你能不能告诉我,落在你这里的机关鸟,为何还没有被拆卸过呢?”

    机关鸟是阁主用来联络九师的工具,传信非常迅速。而且这些机关鸟是特制的,一看便知道是傅谦发出来的。阁主有令,不管九师有多么要紧的事,都得首先给阁主回信。胡二娘这里的机关鸟是被她匆忙放到桌子上的,但她只是放在这里却没来得及拆,可见当时的情况令她十分慌张。

    “除了你没有回复,另一个就是老九。二娘,韩九今日曾于四哥的分阁现身。他去那里做什么,他离开后来到你这里,又要做什么?”

    胡二娘死死盯着那只机关鸟,暗暗咬紧了下唇。傅谦也不着急,似乎咬定了她会吐出些什么。

    “如果二娘还要坚持,那接下来一定还会死人。你说了你们九人一起长大,二娘,不要因为一时的糊涂坏事。”

第二百二十八章 拆吧

    傅谦走出屋子的时候,傅白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庭院的莲花池旁边。这里是天工阁的北面,有个专门供工匠和胡二娘休息的院落。

    方才傅谦要和胡二娘说话时,傅白就主动离开了。天工阁内部的事,哪怕是傅白这个大师兄也不便听。他没地方可去,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这个无人的莲花池。莲花池里有大量的红白锦鲤,听见人的脚步声后就主动凑过来,估计是被投食投惯了。

    傅白没东西可喂,就任由那些锦鲤误会。他坐在亭子边上,等到夜里凉下来,傅谦才出来找他。

    “师兄。”

    “嗯?结束了?问出什么没有。”

    傅谦走到傅白身边,整了整衣摆,和他并排坐下。

    池塘中的水因为鱼尾的摆动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傅谦不知从哪里变出一袋鱼食,在自己手里倒了一半,把另一半连着袋子一起递给傅白。

    “二娘说韩九来过她这里,但是又很匆忙地走了。她感觉到事情哪里不对,但她当时还没有来得及看我给她传的信,所以不知道事情有这么严重。”

    “韩九?”傅白听到这个名字,有点惊讶,随即又仿佛明白了什么,叹息道,“原来是韩九……”

    傅谦观察着傅白的表情,见他师兄有些郁闷,又补充一句:“其实现在只是猜测,况且老九出现在四哥那里,或许真的是巧合。”

    “但是天工阁一案,很显然有内部的人参与吧。”

    虽然傅白不了解其中的细节,但看傅谦这么急匆匆地赶到胡二娘这里,一看就是兴师问罪,不可能单纯为了给他修伞。

    这么顺着猜下去,就能猜到可能是阁内有内鬼了。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师兄……”

    傅谦的肩膀一下子放松了,方才质问二娘时,他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轻松。

    怎么可能会轻松。九师失去了其中一员,杀害他的还有可能是同为九师的人。这九个人,都是傅谦他此世有血缘关系的亲爹精挑细选,栽培多年才成型的,然后便直接交给了他唯一的儿子。

    虽说因为相处的时间短,和这个半路捡来的便宜老爹没能积累太深厚的感情,但傅谦仍是觉得愧疚。

    “我下山不久后就被老阁主找回去了。当时他哄我说,既然我喜欢鼓捣这些机关兵器,不如来天工阁见识见识,这里有全天下最好的工匠和最精良的技艺,哪怕长长见识也是好的。我听信了他的话,进入天工阁。最开始接触到的人便是九师。那时候年纪最小的老九也只不过比我虚长几岁,但老阁主已经把他提拔成九师正式的一员了。老阁主说,韩九是他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人。假以时日,他一定会名震天下。可惜韩九生性不羁,老阁主交给他的分阁他也不好好管,只要有机会就必然溜出阁。天工阁困不住他,他似乎没有工匠那种一件事做一辈子的韧性。老阁主管不了,大概也不想束缚他,所以就听之任之,放任自流了。”

    傅谦把手掌向池水的方向伸了伸,又一倾,手中的鱼食哗啦全部倒入水中,锦鲤们争抢着簇拥着,连水面的莲花都被撞散了些许。

    “后来我接任阁主,经常天工阁和雷劫山两头跑,偶尔还要带着阁内的人去很远的地方开采矿料,所以师兄你们见到我总是灰头土脸的。在阁中,劳累和疲惫的时候居多。天工阁很大,哪怕有九个人替我分担,很多事情还是要由我来亲自过目。偶尔九师之间还会闹矛盾,甚至还为姑娘大打出手过,这些也需要我这个阁主出面。”傅谦说到这里,回忆起什么,有了些笑意,但最后又变成苦笑。

    “四哥问过我,要不要脱离门派,这样就不至于那么辛苦。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同意。在雷劫派度过的是为数不多的快活日子。和师兄师弟青青,还有掌门长老们在一起,什么都不用想,我就只是傅谦,不是阁主,也不是……”

    傅谦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哗——

    池鱼一甩尾巴,渐渐地游到了池塘的中心,藏到层层叠叠的莲叶下面。

    “师弟,你等一下。”

    傅白从袖子里摸出他的百宝袋,袋口撑开,越撑越大。傅谦看着他师兄伸胳膊进里面摸来摸去,找了半天。似乎因为东西太不好找,到后来百宝袋撑的像麻袋一样大,傅白整个脑袋加上身都探了进去。

    傅谦有点担心,起身走到麻袋的旁边,蹲下来问袋子里面的傅白。

    “师兄你在找什么?需不需要我帮你?”

    “不用,快找到了。”

    傅白闷闷的声音从袋子里面传出。过了一会儿后,袋口鼓动几下,傅白从里面钻出来。

    “给你。”

    他把一个长条状的东西扔给傅谦,还有些沉,傅谦接到手时身子直向下栽。

    大晚上的,看东西也看不清楚。傅谦只能从手感判断这个东西是铜制的,还有弧度。

    傅白拍了拍被摩擦得炸开的头发,对傅谦说:“师弟,拆吧。”

    “师兄这是什么啊……”

    “大腿。”

    “啊??”

    傅谦第一反应是人腿,但也不对啊,这手感和材质都有差距。他把手里的东西端平,对着月光仔细地看了一番后,貌似认出来了。

    “这应该是……铜人?”然后他恍然大悟道,“该不会是三长老后山修炼用的那些机巧铜人吧?”

    “没错。”傅白坦坦荡荡地承认了,“这是小时候你拆下来又装不回去的那条腿。你怕三长老骂你,急得直哭。我就帮你把它藏起来了。”

    傅谦也回忆起来了,说,

    “结果我们死活找不到那个铜人本尊在哪,后来才知道那镶了机关的铜人一蹦一蹦跑到三长老那里‘告状’去了。最后还是被三长老骂了一顿……”

    那个时候傅白还没打算展现出真正的实力,所以和傅谦一起乖乖挨骂。

    “你不是说拆拼东西很有意思吗,”傅白指了指那条已经磨损得很厉害的铜人腿,“把老本行拣起来,就不会想那么多了。”

    傅谦忍俊不禁。

    “师兄你安慰别人的办法真是简单直接……”

    “做自己喜欢的事,就没那么沮丧了,”傅白低头看看手中一点都没洒出去的鱼食,“人心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肚皮,但这层皮却包罗了许多沟沟壑壑。哪怕是朝夕相处的人,也很难猜中彼此的想法。你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对方了,其实在自以为是。师弟,人心会变好,但更容易变坏。至圣之人廖若星辰,多的则是用道德和法度吊着良知的普通人。或许一次错念,就让这层不堪一击的束缚崩塌了。”

    “错念……是恶念?”

    傅白摇头。

    “善念,或者恶念,二者兼有。”

第二百二十九章 人情

    绣像伞还差最后一步修复,傅谦答应了他师兄,就一定会做到。正好在胡二娘这里,材料和设备都有。

    傅谦把绣像伞撑开,给它加固一番。傅白在旁边看着,忽然想起来器灵已经找回来的事。

    “师弟,之前在湖边,我已经把五个器灵聚集齐了。”

    “真的?那太好了。”

    “嗯,只是他们一直在休整,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完成。”

    傅白稍稍走近,手掌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伞面。响应着他的感召,绣像伞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很快,五个器灵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风神虚谷,火神浮焰,水神雨韶,地神坤载,雷神震生。五个器灵虽说身形还比较虚,但总归是成型了,只不过暂时还没有恢复自我意识,只是凭借本能被主人召唤出来罢了。

    “这就是五个器灵?我还是第一次见。”傅谦好奇地瞧来瞧去。

    傅白望着这五个浮在空中的光影。他想到五仙器之中,其中三件已经来到他这里。剩下的两件,似乎还没有出现,也没有任何线索指向。

    算算日子,他从临江城回来也有段时间了。按照五仙器一个挨一个出现的节奏,另外两件也该现形了。但就目前来说,连半点消息都没有。

    “师兄,师兄?”

    傅谦连着叫了傅白两声,他师兄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

    “伞已经修完了,你看看。”

    “噢,好。”傅白把器灵们又送回仙器之中,然后他整个检查了一遍,“嗯……挺好的,和原来没什么两样,多谢师弟了。”

    “师兄你快别见外了,”傅谦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该办的事都办完了,要不咱们先回门派?”

    “你不用去追查韩九的下落?”

    “追肯定是追不上了,只能暂时让其他分阁的人加强戒备。不过我猜测,老九和他背后的势力应该不会再对天工阁下手。天工阁不是他们的最终目标,就算把九个分阁和总阁全部毁了,那还有修真界这么庞大的势力在。楼肃说得对,哪怕有座山庄的那次不明显,但天工阁分阁的事件,就有点针对师兄你了。”

    “原来是冲我来的吗……”

    “师兄,”傅谦严肃地盯着傅白,“你的价值要胜过整个修真界。”

    “师弟,就算你拼尽全力地夸我,也没有多大意义,师兄不会在这里强迫你练剑。”

    “哎呀不是,跟这个没关系,”傅谦受不了地摇摇头,“我没夸张,说的是大实话。”

    “那师兄……坦然接受你的赞美?”

    “……可以,坦然接受吧。”

    两人商量了一下之后的去路,最终决定先回门派。这次出来得匆忙,好不容易事情暂告一段落。况且门派里还躺着白柏这个伤号,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云踪阁接回去。挂心的事情有很多,因而傅白他们还是打算回雷劫山。

    这里离雷劫山有一段距离,但不是很远。傅白和傅谦决定连夜赶回去。

    满腹心事的胡二娘前来送别两人。傅谦没有多言,只是叮嘱她加强守备力量,还有,一旦韩九现身,要立刻报告给他。

    同样的指令也传达给了其他六位分阁阁主。

    “阁主……”胡二娘的手指揪紧衣摆,犹豫地望向傅白,“属下能和傅白仙长说两句话吗?”

    傅谦没有说答应或者不答应,而是征询了他师兄的意思。

    傅白望向女子惨白的面容,斟酌后点了点头。

    “好。”

    两人来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胡二娘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傅白见势在她的膝盖触地之前,及时地扶起了她。

    “二娘有话直说,不必做这些虚礼。”

    胡二娘眼眶通红,看样子着急得很。她问傅白:“仙长之前承诺过的一个人情,现在还作数吗?”

    她说的是傅白第一次来她这里做伞中剑时,答应她的事。

    傅白点头。

    “当然算数。”

    胡二娘祈求地望向傅白:“那二娘求仙长,救救韩九!老九他秉性不坏,我不太相信他能做出杀害老四这种事来。但若是、若是他真的做了,阁主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他的!不管怎么说,只要他能保住一条命……能保命就行!”

    二娘提出来的要求,让傅白有些迟疑。他思虑了一番后,对她说:“二娘,如何处置阁内的人,这是傅谦才能作主的,我不能随意干涉。”

    虽然傅白求一句情,傅谦极有可能给他一个面子,但大师兄不能这么做,这有失他的原则。

    胡二娘的脸更是没了血色,但她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令人难办的要求,所以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不过,”傅白又说了,“假使日后真的走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那么我会放过韩九一次。就一次。”

    虽说是一次,那也是很大的人情了。若韩九真的站到了和他们对立的一方,迟早会和傅白相遇。傅白这么承诺,不单单是为了还胡二娘的人情,也是因为韩九在他刚刚下山的时候多次出手帮助他。

    哪怕立场不同了,情谊还是有的。

    胡二娘心里也清楚,这是傅白权衡后给出的最好的答复。她擦了擦眼角急出来的眼泪,深吸一口气,感激地望向傅白。

    “多谢仙长。”

    “不必谢。”

    傅白这边说完话,就走出了门。门外,傅谦在等他。

    “结束了?”

    “嗯,咱们走吧。”

    傅白从衣襟里摸出一张瞬移符,这样能让他们用最短的时间到达雷劫山。他们出天工阁后,找了一片空地,正准备念诀施术。脚下的符文一闪,却忽然散灭了。

    有人打断了他施术。

    傅白两指还捏着符,抬头,有四个人出现在他面前。

    苍雪派掌门燕承天、落霞宗宗主王明心、飞霜阁阁主郑元君、孤鸿殿少主萧振。

    四大门派的领头人物来了个齐全。

    从他们脸上严肃的神情来判断,这肯定不是怀着什么好意过来了。

    燕承天在为首的位置,其他人没说话,只有他开口了。

    “雷劫派大弟子傅白,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第二百三十章 易水居

    修真界四个名门找上傅白,一看还是为了之前黄泉敌袭的事。

    他们仍未能解除对傅白的怀疑。

    傅谦对此很不满。他上前一步说:“诸位前辈,有座山庄的事情,我管不了。但天工阁分阁一事晚辈说了,由总阁接手。你们现在又来抓我师兄,这是何意?”

    这回燕承天没说话,解释的工作由王宗主来完成。

    “傅阁主莫急,我四人来找傅白,肯定是有了充分的证据。之前一直没说,是因为有座山庄那里还没有传来回信。经过几个门派的细心寻找,我们终于在山庄和天工阁发现了相似的痕迹。”

    “什么痕迹?”傅谦拧紧眉心,问道。

    “是仙器,或者说绣像伞留下的痕迹。”

    王明心说,因为还没有过去太长时间,所以在两处都幸运地找到了灵力残余。夹杂在众多妖气之间,有一种痕迹十分特别。

    “它是由五种灵力拧在一起的,几股灵力缠绕得很密,明显出自同一人之手。修真界同时拥有五种灵力的人,少之又少。老夫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也未能够见识到一人。不过若是拥有某类法器,想要做到灵力属性的转化,也绝非不可能之事。”

    能够转化成五种灵力的法器,有,而且大家都见识过,那就是绣像伞。

    至于绣像伞的主人,托李停云李庄主的福,全修真界的人都知道是傅白。

    看这几人的意思,是不肯放傅白轻易走了。突然被找上门,傅白对此也并没有多么恼怒。

    他只是说:“我要回门派,问问我师父的意思。”

    “这个不必麻烦了,”萧振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雷劫派的唐掌门已经同意这件事交由四大门派处理。并且,在未能澄清事实之前,不允许你回门派。”

    那封信被萧振交给傅白。傅白拆开看过一遍,的确是唐掌门的字迹,还有掌门印。

    让傅白配合修真界是真,不让傅白回门派也是真。

    傅谦在旁边看得生气。

    “我去找掌门。现在事情还没有明朗,怎么能随便把师兄带走?”

    “傅阁主要怎样,我们无法限制,但傅白还是要和我们走的。”萧振提醒他说。

    “你——”

    傅谦刚要理论,就听见天空中一声尖啸。他抬起头,是从分阁飞来的机关鸟。机关鸟在上空盘旋不停,还不断地发出叫声。一般情况下它们是不会叫的,一旦叫了,就说明有突发的事件。

    傅谦一伸手,让机关鸟落下来。他拆掉鸟爪的位置,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卷,打开看后,脸色瞬间就变了。

    “师弟,是不是其他分阁出事了?”傅白在旁问道。

    傅谦收起纸条,回说:“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只是有点紧急……”

    “那你先去吧,不用管我。”

    “可是师兄……”

    “去吧,我不会有事。”

    傅谦很想跟着师兄一起走,但他在分阁那边的确有很急迫的事。他对傅白说:“师兄,我很快就联系傅款和师门,你不要着急。”

    “好。”

    飞霜阁的郑阁主始终没有开口。但当傅白的态度软化下来后,她上前一步说:“那就请移步飞霜阁的分阁吧。”

    郑元君的性子比较冷淡,话也不多。她看外貌也就三十零几的年纪。可修真的人更容易保持年轻,有可能四十多了,也说不准。

    也许是怕有人求情,这次全程只有四个掌门过来。向来把事情交给大弟子当撒手掌柜的燕掌门也亲自前来,估计是听说了之前楼肃为傅白说话的事。

    傅谦急匆匆地离开了,傅白也跟着郑元君走。这时另外三个掌门没有跟着去,押送这件事,有郑元君一个人就够了。

    本来他们在走之前,还打算让傅白交出绣像伞,但傅白说什么也没交。

    “绣像伞被损坏了,就在我于山庄守夜的时候,你们应该听说过这件事。它现在不能离开我身边,否则会再也救不回来。”

    萧振说:“这不好吧傅白仙友。你想想,你现在之所以被怀疑,就是因为绣像伞。万一你用它攻击飞霜阁,那怎么办?”

    “如果我想做,不用绣像伞也完全办得到。事实上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非得抓我。残留的灵气……这东西完全可以伪造,难度并不大。”

    “傅白仙友还是乖乖呆在飞霜阁吧。你想为自己辩解,之后还有机会。”萧振打断道,“而且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若是再出事,你人在飞霜阁没动弹,还能有个见证,这样不就能洗清你的嫌疑了。”

    傅白闭上嘴巴,不置可否,好像失去了继续对话的兴趣。

    “那郑阁主,就有劳你了。”燕承天道。

    郑元君点点头,回头看向傅白:“跟我走。”

    傅白跟随着郑元君,来到最近的飞霜阁分阁。分阁这边得了阁主的命令后,彻夜守在此处。

    郑元君过来时,两个女弟子等在门口,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阁主。

    飞霜阁的女弟子长得一个比一个年轻漂亮,又很会打扮自己,在遍地大汉的修真界简直是一股清流。傅白盯着其中一位女弟子,看了一会儿。

    他关注的不是这个女弟子脸蛋有多漂亮,而是这位弟子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感。

    “阁主,这位……”

    被傅白紧盯着的女弟子回视他。因为暂时还不能给傅白定罪,郑元君也不打算太难为他。

    “把他带到易水居,先住着。”随后郑元君看向傅白,“你也自觉点,不要乱跑。”

    傅白沉默地点了下头。

    因为阁主要来,这个分阁的所有女修都没有休息。每隔几步就能看见一位。傅白跟着在阁中绕来绕去,最后来到了易水居,一个偏僻的小院。

    木门吱呀推开,门口悬挂的大红灯笼摇曳两下。傅白走进去后,回身看站在外面的女弟子。

    “这位仙友,还请你在此处暂居几日。”

    傅白又是点头。

    女弟子吩咐完后,就准备转身离开。在她转身之际,傅白忽然看见她的脖子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像一根黑色的签子。

    他伸手去碰,可就在要碰到时,那东西忽然化作黑烟,消失不见了。

    这是什么?

第二百三十一章 用计

    大门又一次地关上,整个院落暗了下来。傅白看了看四周,没什么可照明的东西。但没事,他还有三师弟送的珠子。

    鲛人泪尽职尽责地帮助它的主人照亮,傅白在院子里转了一周,发现四面都下了禁制,大概就是用于限制他的行动。院子不大,一百余步就能从墙的一头走到另一头。这个院子貌似被废弃了很长时间,到处都是杂草和枯萎的爬山虎,唯一的一口井也早就干涸了。

    再进到屋子里面看,还是差不多的颓败。蜘蛛网和灰尘占据了大半房间,压根就没有能足够供人睡觉的地方。

    傅白在屋子里匆匆地检查一番,没发现什么异常后,又从里面走出来。

    他手掌一翻,变出一朵鸟菇菇来。

    方才答应燕承天他们只是缓兵之计,傅白打算等人走之后,再找机会联系门派。

    萧振出示的那封信确确实实是唐悟的笔迹,但傅白更担心师父他们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威胁。现在院子的附近有很强的禁制,傅白要是轻举妄动的话,会引发警报。所以他准备让自己养的菇回去通风报信。

    鸟菇菇比较有灵性。它在易水居上方飞了一圈后,准确地找到了一个禁制符没有覆盖到的小缺口。这个缺口人过不去,但对于它而言很足够了。

    于是它从那个小小的缺口飞出去,带着绑在身上的信笺,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除了联系师门,方才那位女弟子脖子后的黑签也让傅白很是在意。他在想用个什么办法能查明这件事。

    傅白琢磨了一会儿后,又重新回到院子大门那里。现在大门是紧闭的状态。傅白试着推了一下,没推开,但很快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吱——

    门开了。

    两个年轻的女修站在门外,其中一个娇声喝道:“什么事?”

    傅白背在身后的左手轻轻在右手的手腕处抹了一下,一道伪造的伤痕就出现了。

    “抱歉,我的手刚刚不小心划伤了,能请你帮我包扎下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两人展示自己的伤口。伤口做得比较吓人,不但深,还在不停地往外流血。

    “呀,怎么这么……”

    另一个看上去温和好脾气的姑娘不禁惊呼出声。

    最开始那位单马尾的女修比较警惕。她知道这院子里关着的人可能和前两起惨剧有关,所以对傅白有一丝怀疑。看见傅白受伤了,虽然她也觉得伤口骇人,但还是挺着腰板问:“怎么弄伤的?”

    “院子里黑,我不小心跌了一跤,手腕刮在干枯的花枝上了。”

    傅白给出的理由很让人信服,最起码那个好脾气的信了。

    “小朵,不如我们……”她犹犹豫豫的,想帮傅白。

    被称为小朵的女修还是没有被完全说服。她瞟了眼傅白身后枯萎的花丛,又看了看傅白那张人畜无害的脸。

    “你等着,我要去向阁主请示。”

    “好,那我希望由这位姑娘帮我来包扎,”傅白指了指小朵旁边的女修,“因为你看起来比较温柔漂亮。”

    傅白微微一笑,不得不说他顶着这张好皮相,哄小姑娘的时候还是很有杀伤力的。被夸奖的姑娘一下子就脸红了,旁边的小朵脸也很红,这是被气的。

    她狠狠地瞪了傅白一眼,掉头就跑。

    “小朵是去请求阁主了,这位仙友,请你不要着急。”剩下的女修柔声细语地说。

    傅白点点头,转过脸去看她:“姑娘芳名?”

    “我叫湘静。”

    “湘静姑娘,”傅白忽然伸手在对方脖子后面的空气一扇,“你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

    “咦?是、是虫子吗?”湘静的身子抖了抖,上半身扭了半周,“我最怕虫子了。”

    傅白沾着灵力的手指趁机在那女修的后背轻轻点了点,然后又收回手。

    “好了,已经没有了。”

    “是、是吗?多谢……”

    姑娘微微低着头,有些羞怯。傅白仍在看她,或者说看她的后颈。

    修士的灵力多少有净化污秽的作用。傅白怀疑之前那个黑色的签子是什么比较邪恶的术,所以就用这种方式试探。

    但他等了一会儿,发现并没有什么变化。

    难道刚刚真的是他看走眼了?

    这会儿小朵已经提着木制药箱过来了。她看见傅白和湘静说话,好像还动手动脚,就用力地把木箱甩给他。

    “自己包扎去吧!”

    “有劳。”

    傅白提着药箱,重新躲回门内,两扇木门啪地闭合起来。小朵背对着门气哼哼的,一句“帮你也不是不可以”还没说出口,先回应她的居然是关门声。

    “你——”

    她气得不行,对着空气用力踢了一下,还是旁边的湘静拉住她。

    “算了算了,小朵,消消气。”

    两位女修又重新回到自己之前守备的地方站好。湘静感觉自己的手臂有点不对劲。她隔着衣服搔了搔,一支黑色的签无声地掉了出来。

    “你怎么了?”小朵生气归生气,但还是很关心同伴的。

    “不,没事,好像有什么东西……”湘静四下看了看,什么都没发现,“应该……没什么……”

    傅白进门后就把药箱随手放在一边,一扭身发现他放出去的鸟菇菇已经回来了。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他小声嘀咕一句,以为这只懒菇没完成任务就折返。但菇子身上的信笺早已换成新的,仿佛唐掌门那边早有准备。

    但出乎傅白的意料,回信的不是掌门,而是正在雷劫山的白柏。白柏说雷劫派没事儿,但唐掌门的意思是让傅白暂时不要回去。至于为什么,白柏没提。后面就是白柏说他的伤养得差不多了,准备回云踪阁。白茫的问题不大,但是他师姐白翡始终没醒,白柏要回去探望。

    傅白把回信阅过一遍,正准备烧毁它的时候,忽然感觉到院子里多了一人。

    “谁!”

    他一手按住佩剑。

    在院子的某个阴影处,有一人慢慢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月色之下,傅白的眼睛微微睁圆。

    “是你……”

第二百三十二章 救命恩人

    傅白怎么也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萧振。

    看穿了他脸上意想不到的表情,萧振悠闲地从角落里踱步走出。

    “怎么,难道傅白仙长还以为是来救你的人?”

    傅白把手从剑鞘上移开,但还是保持警觉。

    “你来做什么。”

    他不觉得萧振有什么单独见他的必要。

    萧振的袖子轻轻一拂,园中石桌上的灰尘就一扫而空了。他自己坐下之后,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仙长也坐吧。”

    傅白顿了顿,没有动作。

    “坐吧,放心,不会害你。或者说暂时不会。”

    萧振耐心地等待着。片刻后,傅白坐在了他的对面。

    一个银色的酒壶和两个酒盅横在他们中间。

    萧振拎起银酒壶,红色的酒哗啦啦地注入到酒盅内。其中一杯推到了傅白面前,傅白冷着脸,又把它推回去。

    看他这样冷硬地回绝,萧振也不恼,而是自顾自地饮起酒来。

    “傅白仙长……应该很多人这样叫过你吧?”

    他忽然扯了一个不相干的话题。

    “什么意思。”

    “啊,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你别多心。我只是忽然想起这回事罢了。‘仙长’是对修仙之人的尊称,普通人会这么称呼,不熟悉的修士彼此也会这么称呼。但大家都知道,这都是假的。真正能成为仙人的修士寥寥无几。”

    萧振自顾自地扯了一会儿修真界的习俗,也不管傅白会不会接茬。

    “要说真正能成为仙人,那不但要有经年累月的修炼,还要有一定的仙缘。什么叫仙缘呢?有人说是天赋,有人说是机遇。这些猜想虽说含糊了点,但也不能说他们说得不对。所谓的仙缘,说白了就是你前世做过仙人,因为某种原因堕入轮回,下辈子再想修炼成仙,就容易一点。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修士没办法修炼成仙,因为本就不是那块料嘛……”

    萧振说到这里,讥讽地笑了笑,然后他话锋一转,又把话题牵扯到了傅白身上。

    “不过傅白仙长,他们都是假的,但你是真的。”

    傅白放在桌下的手忽而一紧。

    萧振盯了傅白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一会儿后,笑了下。

    “仙长不好奇我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吗?”

    傅白没说话,这时候他承认或者否认都不算是好的回应。

    萧振也没有强迫他回答,而是顺着刚才的话说下去。

    “相传仙界三千仙家,但所谓‘三千’,也不过是个大概的数。到底有多少我不清楚,但总归是有很多的。有些仙人在触犯了仙界的天规后,就会受到惩罚。惩罚各种各样,其中比较重的一种,就是被罚堕入轮回。

    “是以凡界本身就存在着被罚下界的仙人,这类仙人被称为谪仙。一旦时机成熟,他们会再次回到仙界。而另一类惩罚更严重的,将永世不得重归仙界,这一类的仙人,被称为堕仙。傅白,你觉得你自己是哪一种呢?”

    萧振知道的东西还真不少。见傅白不语,他又继续说下去。

    “我不但知道你前世是仙人的身份,我还知道你的记忆并不完整。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缺失了什么记忆,又是谁亲手夺去了你这部分的记忆吗?

    “傅白,仙界的人并不如你想象得那般可靠,你的身世和经历,也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单纯。你真的从始至终都为仙界效力吗?你有得到你应得的那份回报吗?你站在他们那边,就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吗?”

    “你到底是谁。”

    傅白听他的意思,好像对仙界有很大的敌意。

    但孤鸿殿不是修真门派吗?既然是修仙的,怎么会如此排斥仙界?

    萧振言尽于此,似乎不想再深入谈下去。又或者,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来就是为了说什么多。噢,还有一件事。我的确是来救你的人。”

    “救我?你煽动其他三大派把我关在这里,还好意思说什么救我?”

    “嗯……之前我有我的目的,不过救你也是我的目的之一。怎么样,傅白,要跟我走吗?”

    “拒绝。”

    “好吧,你别后悔。噢,不对,你今后还有后悔的机会……”萧振扔下这么含糊的一句话,转身就要走。

    “等等,”傅白叫住他,“这分阁的人不对劲,是不是你和你背后的势力动的手脚?”

    “啊,你问这个……”萧振意味深长地笑笑,“谁知道呢……”

    萧振装完逼就想跑,纵身一跃要从院子里离开,被傅白一把拽住袖子拖回来。

    “我感觉哪里不对劲,你还是先别走了,在这儿呆着。”

    萧振被他拽得一愣,但他也没挣扎。

    他站在原地,周围慢慢地升起一股白色的烟。随着烟雾的升腾,他的身影也渐渐地消散。

    “傅白,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等白烟彻底散去,原地已经没有萧振的人影了。

    看来一开始这就不是他的本尊,只是一个做得仿真的幻象罢了。

    在萧振刚刚离开后,院子的门扉又被人从外面推开,是湘静。

    “湘静姑娘。”傅白装作无事发生,问她怎么了。

    湘静的手臂从背后绕到身前,提着一篮吃食,对傅白说:“仙友,这是给你的,你还没吃东西吧?那个,我们阁主已经离开了,她说让我们好好看着你。我想、我想也不能让你饿肚子,所以就、就……”

    傅白明白她的意思,也接受了她的好意。

    “你说郑阁主走了?”

    “是……因为阁主她本就不经常来分阁。在总阁那边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她去处理。仙友,你、你是雷劫派的弟子?”

    湘静微垂着脸,小声和傅白说话。然而傅白的注意力却在对方暴露在外面的皮肤上。

    他一把握住女修的手臂,把她的袖子撸上去。

    “这是……尸斑?”傅白的表情非常凝重,“你身上怎么会出现尸斑?”

    “咦?我……”湘静也感到很不可思议。但她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出了什么状况,一低头,就看见自己的胸前忽然渗出一圈污血,血液迅速发黑凝固,仿佛是早早就应该流出的,只不过一直被压抑着。

    “仙长我……”湘静忽然眼睛圆睁,皮肤迅速衰败,身子直直向后倒去。傅白伸手去探她呼吸,已经没气儿了。

    “糟了……”傅白暗叫不好。

第二百三十三章 入局

    驭尸术。

    这是一种极为阴毒的邪术。它能使已经死亡的人在一定的时间内正常行动,并减慢尸身腐烂的速度。技术精妙者,甚至能让人完全看不出被驭使的人早已变成一具尸体。

    那个黑签……它是配合驭尸术来压制死尸腐臭气味的!

    这个完全不能怪傅白之前没看出来。其实以他的道行,哪怕外表上分辨不出,也可以通过气味来辨别。

    但这种黑签却偏偏压制了唯一一个能够判断的根据。

    主使的人做了万全的准备,但目前纠结这些已经没有用了。傅白推开大门,提着刚刚修好的绣像伞冲了出去。

    湘静绝对不是仅有的遇害人。

    傅白笃定这一点,在分阁内寻找幸存下来的人。

    但等他出去的时候,外面的情况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刚才还好好守夜的女修们纷纷倒地,呈现出一番死态。

    她们早就被杀害了,之前只是构成了一番有生气的假象,专门演给郑元君郑阁主看。

    傅白用最快的速度在阁内查看一圈,非但没有发现活人,反倒发现少了一个。

    那个叫小朵的姑娘呢?

    他正在找寻着,忽然察觉到自己的后方有什么动静。傅白迅速赶过去。在草丛里,一个侧躺的女修痛苦地蠕动着。

    “呃、呃……”

    她的喉咙里冒出短促的喊声,艰难地往草丛外面爬着。傅白托起她的身子,扫了一圈浑身伤口,试图最后挽救她的生命。

    女修转过脸来,望着傅白,缓慢地伸出手,搭在他的侧脸上。傅白忽而意识到什么,立马将她的身体抛下。

    但是已经晚了,从他的侧脸到衣服前襟,留下了长长的一道血痕。

    那位濒死的女修达到目的,笑容里有一丝痛快。她脖子一歪,彻底失去了生气,死不瞑目。

    “这下可麻烦了……”

    傅白当前的处境非常不妙。全分阁的人都死了,他是仅有的幸存者。此时不管他逃与不逃,都会被当作酿成惨剧的真凶。

    这是一个圈套,专门为他准备的圈套。

    从有座山庄开始,一切就都是安排好的。为什么选择有座山庄,因为它距离雷劫派最近,而且傅白与它有交集,不可能坐视不理。之后的天工阁分阁,也是因为那是傅白经过的地方。就算不是天工阁,也可能是任何一个他会途径的地点。

    至于飞霜阁分阁的事,就更是事先准备好的。只等着傅白被带到这里来。

    萧振……

    孤鸿殿早已背叛了修真界!

    傅白听见外面传来人声。不多时,有人破门而入,与孑然立于中庭的傅白打了个照面。

    飞霜阁的郑阁主一人冲在最前,看着遍地的弟子尸体,愤怒得浑身打颤。

    苍雪派的人、落霞宗的人、孤鸿殿的人……还有云踪阁的人,以及许许多多傅白不认识的门派,仿佛算准了这一时刻,一齐涌了进来。

    萧振这次没有上前,而是站在不起眼的地方,看戏一般悠闲地站着。

    郑元君的剑一瞬间就抵在了傅白的脖子上。这位素来以沉稳出名的女阁主难得红了眼睛。

    “你……杀了……”

    她的脸在细小地颤动着,嘴唇不受自己的控制,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郑阁主,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但这并非我所为。”

    傅白淡淡地说。

    “你怎么能!我的弟子们……”

    郑元君悲愤地咬住嘴唇,手中的剑眼看着就要割断傅白的脖子。

    燕承天用两指夹住了她的剑,把它轻轻移开。

    “燕掌门!”

    “郑阁主,莫要冲动。”

    燕承天向后看了一眼,飞霜阁的女弟子余筱筱走上前,把师父扶回去。

    随后,燕承天对上傅白的眼睛。

    “雷劫山大弟子傅白,你屠戮有座山庄、天工阁、飞霜阁三处,庄主李停云、分阁主孟四斧、飞霜阁一众女修皆化为你剑下亡魂。你罪行滔天业障深重。众修真门派决定于琅台仙会审判你犯下的罪过。你可认罪?”

    “我不认罪。”

    傅白和修真界众人呈对峙之势,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有座山庄出事之时我根本不在,天工阁分阁一事有我师弟作证,至于飞霜阁的女修,但凡你检查一下她们的尸首,你就能发现她们早在我到来之前已经死去。燕掌门,这一切分明就是圈套。”

    “你说这是圈套,”萧振在此时忽然开口,“那么傅白,为什么这个圈套独独针对你呢?如果说这背后是黄泉界的人在指使,他们花费这么大力气,难道就为了栽赃你一下?反过来说,这是不是也说明你和黄泉界的渊源非比寻常呢?”

    萧振口才惊人,这下子不管怎么解释,傅白都与黄泉界拖不了干系。

    一同前来的修士们,已经开始催促燕承天把傅白抓起来。

    燕承天的神情纹丝未动,他抬了下手,让众人安静。

    “傅白,你若想辩解,在仙会上,自然会给你机会。但现在,你需要跟我们走。老夫也得给修真界的人、给枉死的人一个交代。”

    等到了仙会,哪里还有辩解的余地。

    “虚伪。”傅白冷笑道。

    他不相信凭借几个修真大派的本事,什么都查不明白。就算查不出真凶,那也该能调查出来傅白有很充分的不在场的证据。

    无非是要趁这个机会,把他折在里面。

    他骂了燕承天一句,底下的修士们不干了,声音渐渐地嘈杂起来。苍雪派随行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弟子,楼肃被燕承天关起来了。云踪阁的阁主和三个真传弟子没来,只是一个阁主的陪侍过来。

    各式各样杂乱的愤怒的宣泄的声音充斥着傅白的耳朵,将孤军奋战的他包围起来。

    燕承天要他交出绣像伞,傅白拒绝,他又低声说:“想想你在雷劫山的师弟师妹们……”

    “你在威胁我。”

    傅白的眼神一下子变了。

    燕承天不再言语,只是伸出了手,扬声道:“仙器绣像伞暂由苍雪派保管,事后将赠予有缘人,请诸位做个见证。”

    傅白握伞的手紧紧地攥住,缓缓地举起来。察觉到主人情绪的起落,绣像伞不安地震动起来。五个器灵还没有到苏醒的时候,但似乎意识到傅白有危险,隐隐有强行醒来的征兆。这个时候作出此种举动完全是在冒着让自己灰飞烟灭的风险。傅白不会让它们这么做,他的手掌在伞面轻轻拂过。

    绣像伞最后嗡鸣了一声,像难过地呜咽着,慢慢失去了所有的光泽。

    它再次陷入了长眠,不是傅白的话,没人再能唤醒它。

    燕承天接下绣像伞,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贪婪。但他紧接着把它交给门派弟子,随后又从后者手中接过什么。

    哗啦……一条长长的锁链坠了下来。

    “虽然这样做很不得体,但是傅白,我们也为了以防万一。”

    他想用这个捆住傅白。

    “不必了,”傅白说,“这条锁链困不住我,我想逃,在场的没一个能拦住。别人没数,王明心你心里肯定有数。”

    王明心忽然被点到名字。他是真正和傅白交过手的人,知道他的实力深不可测。为了避免激怒傅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对燕承天一颔首。

    “那便算了,”燕承天收回手,“留几个人在这里,协助郑阁主安葬女修们。剩下的,一并前往苍雪派,参加琅台仙会。”

    长长的队伍在黑夜中向前行进着,沉默无声。傅白走在中间,前后都是严阵以待的修士。他看了看天边,一点月光都没有,天是黑的。

    萧振来到傅白的身边,问他:“傅白仙长,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傅白的眼睛望向前方无尽的黑暗,“修真界的人眼是瞎的、耳是聋的、心是黑的,没什么好说的。”

    萧振轻笑一声,仿佛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

    “人们喜欢看什么呢……”

    在黄泉与人界之交,有一处属于黄泉之主的别院。说是别院,其实更类似于一个常驻的军营。这里按照主人的喜好,布置得如同仙境。亭台轩榭、碧水清莲……乍一看仿佛重回人间。

    前提是不去看那些乌压压地立着的魔兵与妖兽,他们占据了每一处能落脚的地方,簇拥着一道白色的身影。

    黄泉的左使和右使静静地陪在白影身后。

    “人们喜欢看的是……高尚的人行卑鄙之事,贞洁的人有堕落之行。看单纯的人变坏,老实的人算计,强壮的人患病,看富贵之家家道中落,有德之士背负冤名。人啊,对丑的、恶的掩鼻而过,仿佛避之唯恐不及。但眼睛却忍不住偷瞟,嘴巴碎言几句,最好再踩上那么几脚便痛快无比、畅然无比,天地间再也没有比这更畅快之事了。”

    他停在这里,目光远眺。在这片莲花池的中央,建有一处观鹤台,上面落有一只混身雪白的鹤,在安静地休憩着。

    “你们看那鹤,高洁、纯然、与世无争。这世间怎会容忍这般美好的事物呢?”

    他的手掌一翻,一股暗红色的龙息瞬间包围了鹤台,将其碾碎。沉睡的白鹤被惊醒,惊慌地拍打着翅膀要飞远。然而从淤泥里忽然爬出无数死魂,泥泞的手拽住白鹤的双腿,不让它飞走。它挣扎着,发出哀哀的长鸣,洁白的翅膀染上污泥,渐渐地变得沉重。

    “那些陷入了泥潭的人不会飞,白鹤会飞。他们想让白鹤带着他们飞远,但白鹤又怎么能救走所有人呢?于是人们就说,鹤啊,你真没用。然后呢,他们拖着本能远走高飞的白鹤,一起死了。”

    淤泥淹没白鹤的头顶,那只优雅动人的鹤,就这么葬在了莲花之下。

    白衣的人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右手轻轻一抬,挥下。

    “出发吧。”

    身后的魔物们爆发出排山倒海般兴奋的吼声。

    ……

    仙界天门。

    浩大的天兵等候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十二仙中的五位——华阳、冒山君、红微、持戒、玉手,站在天兵和众仙之前。

    天帝位于最前,和天兵们离得有很长的距离。一面镜子立在他面前,可以通过它来看到下界的景象。

    “傅白已经被苍雪派的人带走了,应该要带到苍雪之巅,”华阳操控着镜子里的影像,同时为天帝解释,“在那里要举行琅台仙会。”

    天帝没有说话,只是双眼跟随着傅白的背影。

    华阳还想继续追踪,忽然感知到了什么。

    “帝君,黄泉界好像有动作了。”

    天帝看了他一眼,华阳会意,立刻追查到异动的源头。

    “是、是雷劫山……他们要赶往的目的地是雷劫山!”

    “雷劫山……”天帝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帝君,雷劫山是对傅白来说很重要的地方,我们——”

    “时机未到,不救。”

    华阳楞了一下,有点急迫地说:“可是傅白……”

    “不救。”

第一章 雷劫之劫

    “还要多久……”

    傅款和衣泡在一个玉质的池子里,池子内满满的都是红色的药汤。

    “别着急,着什么急,你这个得入味。”

    在池子旁边有一道忙碌的身影,一会儿端药一会儿加水。这里是一处山洞,有光从洞口的缝隙照进来,打在这人的脸上。

    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孟昭平。

    傅款顶着毛巾,双手伸出池子外,懒散地搭着。他看了眼转来转去的孟昭平,叹了口气。

    “哎,为什么不能派个美女姐姐照顾我呢,我想要玉手小姐姐。”

    孟昭平把一桶掺了药的水哗地浇在傅款的脑袋上。

    “头也得泡泡,省得一天到晚胡思乱想。手,收回去。”

    他用靴子侧边踢了踢傅款的手。

    傅款不情不愿地把手缩回池子里。

    “换我师兄来也行啊!为啥是你,广陵。”他很不满地拍了下水。

    “废话,因为现在在凡界的十二仙只有我一个,剩下的没归位,不顶用。”

    “你怎么归位的?你都没挨天雷你怎么就归位了?”

    “我压根就没入轮回,不存在归不归位。帝君留着我在人界,就是为了给你们几个收拾烂摊子的。尤其是你,魂魄都不全,赶紧老实点。”

    “那我之前看你怎么一副失忆的样子呢?”

    孟昭平可疑地沉默了一下,他总不能说他不小心几百年前被吸入社稷图出来后,就像磕坏了脑子似的啥都不记得了吧。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尽快把元神安定下来。就差最后一步了,再忍忍,少废话。”

    傅款终于能闭上嘴了。他连脑袋一起潜到水底下。

    忽然,地底传来轰地一声,震得半池子水倾泻出来,摆在地上的药瓶药罐劈里啪啦碎了满地。

    “怎么回事!”傅款从药池里面钻出来。

    孟昭平手里还提着水桶。他抬头判断了一下震动的来源和走向后说:“没什么,大概是地动。这一片常有的事。”

    傅款听他这么说后,又钻回水中。不一会儿,他又冒出头来,脸上满是严肃的表情。

    “不对,这地动怎么还伴随着脚步声的!”他的耳朵动了动,“很多、很多脚步声,大小不一,朝着同一个方向……广陵,这到底是……”

    孟昭平没回答他,而是继续往池子里添水。

    “不用管那个,先顾好你自己。”

    傅款一把攥住木桶,制止了他的动作。

    “你知道它们是前往哪个方向的,对吗?”

    他紧紧地盯着孟昭平的双眼。

    孟昭平扭头看他。

    “知道又能怎样呢?这不是你我二人能干涉的事情。”

    孟昭平的脸上没有一丝轻松的模样,傅款知道他这样就是肯定不会透露一丝一毫的消息了。他带着狐疑的眼神又沉下水中去。

    但他立马又浮了上来,穿着身湿衣服就要往外跑。

    “不对劲,我得追着去看看!”

    还没出洞口,孟昭平就用银蝉的剑鞘把他给击晕了。

    然后他看着四仰八叉跌落在地上的傅款,露出了很复杂的表情。

    “黄泉、雷劫山、仙界……傅白啊,但愿你能赶上。”

    ……

    傅白此时已经走入了苍雪派所在的地盘,周围开始变得寒冷起来。身边有修士开始烧灵力为自己取暖。他听见身后有两个修士在交谈。

    一个说苍雪山这块地界很特殊。按照周围的环境来判断,不应该有这样常年被积雪覆盖全山的雪山。哪怕是在盛夏,山脚的雪也没有一丝融化的迹象。

    另一个说苍雪山之所以有这般神奇的景象,是当年仙界和黄泉大战,这里作为一个重要的战役点,有大量的神仙在此施术,所以积聚了无数灵气。这些雪不是普通的雪,都是凝结的灵力。要不怎么从苍雪派走出来的修士都这么厉害呢。

    傅白听着他们的交谈,又低头看看自己踩过的雪。这些都只是普通的雪而已,他没有感应到任何灵力。不过这片山脉倒是灵气充盈,的确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话说,哎,你看那边的云彩——”

    身后的修士忽而指了一下天边,傅白听后也顺着看。此时已是清晨,在西边的天空忽然呈现了一丝异象,有浓重的黑云聚集起来。

    傅白眯起眼睛,那片黑云只是聚了一会儿,又散了,仿佛人眼出了错觉一般。

    不止是他,后面的人也感到很奇怪。

    “咦?怎么又散了?”

    “是不是你眼花了啊,我怎么没看见什么黑云……”

    “不、不可能啊!我刚才明明就看见了!”

    “算了算了,赶快走吧,别被落下了。”

    黑云聚了又散,在傅白心里留下了一丝疑问。但因为它们没有长时间地聚集,所以傅白也没有多留心。

    在他身侧,萧振也看到了那片黑云,他又看看傅白的后脑勺,无声地笑了一下。

    ……

    雷劫山。

    雷劫派的弟子们得到掌门的命令,正接连不断地往山门的方向走。不知为什么,掌门忽然说了这样奇怪的命令。

    他说雷劫派自此不再接纳弟子修炼,让几位长老给弟子们准备足够的盘缠,把人都打发走了。

    此时留在山上的真传弟子只有傅寨一人。傅寨来到傅青青的小院外面,听见傅青青和吴辜在里面争吵。

    “掌门和长老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他们要遇到危险了才会把所有的弟子打发走!我得找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回来,不能这么把长辈们丢在这里!”

    傅青青的情绪很激动。

    吴辜则一直在旁边劝她:“青青师姐,掌门他们自有安排。你想他们都经历多少大风大浪了,现下肯定是最合适的办法。掌门说了,大师兄他们是有任务在身,很快就会回来的。咱们留在这里只会添乱,你先跟我到山下,等事情结束再回来不就好了?”

    “不对,你是受了长老他们的指使来催我下山,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不对劲!”

    “师姐……四师兄?”

    吴辜发现了站在门口的傅寨,傅青青这下也看见他了。

    小姑娘三两步跑到傅寨的面前,摇晃着他的肩膀说:“四师兄,你快想个办法让大师兄他们回来吧!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傅寨摸摸小师妹的发顶。

    “青青放心,我很快就联络师兄他们。而且我不会走的。我会守在雷劫山,直到最后一刻。”

    “真、真的?”

    “真的。”傅寨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门派养育了我这么多年,我不会离开它。师妹,为了你自己的安全,也为了等会儿万一有什么意外发生,我们不至于因为你分心,你就乖乖听话,跟吴辜下山吧。”

    傅青青平日虽然仗着师兄们的宠爱比较娇蛮,但她很懂事,关键时刻知道自己帮不上忙,最起码不拖大家后腿。

    吴辜背着轻便的行李,走上前来。

    傅寨最后看了看小师妹,然后叮嘱吴辜:“下山后,往南边的镇子走,那里比较安全。”

    “是,师兄,我记住了。”

    吴辜点点头。

    “去吧。”

    傅青青一步三回头。在快要出院子时,她松开吴辜拽着她的手,跑到傅寨面前。

    “师兄,这个给你。”

    一枚小小的平安符被放在了傅寨的手心。

    傅青青抽抽鼻子,眼泪在大眼睛里滚啊滚。

    “你们一定都要平安,要平平安安的。”

    傅寨的手指在平安符上面捏了捏,然后把它收入掌心。

    “好。”

    他答应了傅青青。

    小师妹离开了,院子里只剩下傅寨一人。他看了看天色,从怀中摸出一只竹哨,哨子吹出一支奇异的调子。

    “来了——”

    坐镇在雷劫山深处的唐悟掌门微微睁开双眼,在他面前,是门派的四位长老。

第二章 开阵

    雷劫派的掌门和四位长老,唐悟、孙净、朱越、沙武、白旭,也是曾经一起修炼的师兄弟。其中唐悟和孙净同一批拜入师门,朱越是年轻时玩够了才来雷劫山修行,沙武就在山脚下出生,土生土长。白旭有点特殊的经历,是在外流浪多年后,来到这里安顿下来的。

    五个师兄弟,有着不同的身世、性格、际遇,但在最后的关头,他们又聚在了一起。

    “师兄,”四长老白旭说,“门内的弟子已经全部撤走,位于山脚的村子的村民,也都让他们去避难了。”

    “嗯。”

    唐悟看着另外四位陪伴他走过岁月的师弟,释然地笑了一笑。

    “不好意思了,最后还得麻烦你们老四位,陪师兄走完这一程。”

    “说什么呢师兄,”性子直爽的沙武不满地摆摆手,“都这把年纪了,还扯这些虚头八脑的干啥,别煽情。”

    “是啊师兄,”朱越总是心态最好的那个,“我这辈子,美人美酒美食都消受了,还教出了那么好的徒弟,无憾。”

    “我倒是有点遗憾,都最后了,傅款那小子还不知道死哪里去了。”白旭想起这个徒弟就气得咬牙。

    孙净捋着乱糟糟的胡须,爽朗地笑:“不碍事,反正不管在哪儿,傅白总会罩着他的师弟们,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四位长老各自说了两句,又都安静下来,齐齐望向大师兄唐悟。

    唐悟的视线转了一周,细细地扫过每一位师弟的脸。

    “无酒践行,终是一憾,”这是唐悟最后可惜的事,但他很快又转变了语气,“不多说了,四位师弟,各自珍重。”

    “珍重。”

    四位长老摊开攥紧的手掌,在掌心躺着一枚指甲大的药丸。这枚药丸能在短时间内十倍提升功力,但相应地,也会迅速消耗生命。

    他们服下了药丸,抱剑对掌门行了一礼,随后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各自去了东南西北四方位镇守。

    他们将迎接即将到来的结局。

    唐悟在师弟们离开后,也曲腿盘坐下来。他整了整衣摆,把每一道褶皱抻平,这些细节做得一丝不苟。打理好自身后,唐悟双手捏了个诀,嘴里开始念出一长串复杂的古语。

    伴随着古语的远扬,渐渐地,在雷劫山的三座最高的山峰,慢慢地浮现出三个相同大小的雷纹法阵。

    这三个法阵会逐渐融合到一起,最后形成一个最大的阵,这便是雷劫山世代流传下来,只能由掌门开启的守山大阵。

    一旦此阵开启,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把它关闭。

    二长老朱越来到东边的方位,他不知道其他师兄师弟是否已经到位,方才那一面已是诀别。

    守山大阵开启后,风云巨变,原本应该是晴朗的天气,此时却阴云密布,还有隐隐的雷声。

    朱越抬头望了望天色,没有一丝阳光能透射进来。他咂咂嘴巴,觉得口干,很想喝酒。

    紧张吗?

    倒也并不。

    朱越年轻的时候风流过放浪过,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四处结仇。无数次被仇家追杀,无数次死里逃生。他不觉得可怕,只觉得刺激。

    后来是怎么安顿下来了呢?

    大概是偶然路过雷劫山,遇到了雷劫派的弟子。雷劫山,真是一片世外桃源。连在这里生活的人都是随性自在,逍遥无忧的。朱越那时候年满二十五,照理说也不是什么看破红尘的年纪,但他就是觉得雷劫山这块很好,是他的归宿了。

    于是他拜入师门,成为雷劫派弟子。

    后来许多同辈的人走的走,散的散,他们都有了自己的人生,离开门派。最后剩下的就是他们这五个老的,和一茬又一茬鲜嫩青涩的面孔。

    “年纪大了,容易回忆起过去的故事,没怠慢了你吧。”

    朱越的视线下移,直视前方。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

    骨杖黑袍,奇异的四肢,枯瘦的身形。

    是黄泉左使邱冉。

    邱冉的半张脸藏在帽檐底下,只露出下半张脸。在他苍白的面容上,缓慢地咧开一个妖异的笑。

    南面。

    三长老沙武也已经就位了。

    沙武说着不煽情,其实是最感伤的一个。高壮的汉子拄着重剑,用手指悄悄揩了一揩眼角,叹了一声气。

    作为土生土长的雷劫山人,沙武算是对这一带感情最深厚的了,这里就是他的故乡。他在山脚的村子里出生,爹娘养不起,就把他送上了山。那时候唐悟和孙净已经拜入师门,沙武只是小孩子,上一任掌门没有急着让他入门派,而是让他和同龄的孩子们一起吃住一起玩。

    等朱越上山拜师之后,沙武才刚刚成年。那时他已经决定要修炼了。

    他天分不高,可以说在全门派都排倒数。但沙武十分勤奋。雷劫派在傅白研究出雷劫剑法之前,并没有一套一脉相承的剑法,练剑全靠自己悟。沙武是跪求当时门内一位师兄教了他一套剑法,后来又经过自己多年的钻研改进,才有了今天的流沙剑。

    这套流沙剑法,沙武又把他传给了自己唯一的真传弟子。

    他是门内最晚收徒的,因为他自认实力不中用,不想误人子弟。后来有掌门的劝说,以及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积累的信心,沙武这才收了傅寨这个徒弟。

    傅白顶多算是挂名徒弟。他天分高,反过来教三长老还绰绰有余,拜师无非是走个形式。

    真正的徒弟,也只有傅寨一人。

    他是雷劫派三长老倾尽所有心力栽培的真传弟子。

    掌门师兄已经提前占卜过了,确定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他说黄泉的人马会从这四个口突破,所以要四位长老死守四地,能拖一时算一时。

    沙武深吸一口气,算算时间,对方该攻过来了。

    沙沙——

    不远处的竹林忽然传来竹叶被踩踏的声音,有人来了。

    “别躲躲藏藏的,出来。”

    沙武扬声喝道。

    那个站在竹林边缘的黑影顿了一顿,然后,慢慢地走到较为宽敞明亮的地方。

    白袍,云雷纹锁边。玉簪束发。剑鞘的湖蓝剑穗轻轻摇动。

    雷劫派的真传弟子——

    傅寨。

第三章 师徒

    邱冉和朱越战得不可开交。

    傅谦所用的问月剑法,便是由二长老朱越传给他的。问月剑法本身是偏向轻盈飘渺的一派,但不同的剑士使出来也有不同的效果。相较于徒弟,朱越的问月剑没那么锋芒毕露,招式与招式之间一气呵成,更显得圆融沉稳。

    朱越将手中的问月剑舞出几道复杂的轨迹,剑锋行过的地方浮现出道道白色的波纹。周围的景物渐渐变得扭曲模糊,邱冉紧握骨杖,双眼开始出现些许幻觉。

    问月剑法第四式——镜花水月。

    邱冉的行动慢了下来,朱越趁此机会,提剑近身。剑光闪过,被邱冉用骨杖正面接下。

    “看来雷劫派的长老并不如我听闻的那般没用。”

    邱冉一甩黑袍,避开朱越的第二剑。

    朱越微微一笑。

    “门派存亡关头,多少还是能派上些用场。”

    砰——

    黑色的蛇一样的浓烟忽然炸开,将朱越的视线遮蔽。眼前顿时看不清东西给他造成了一丝麻烦,但朱越很快转而用耳朵判断对方的位置。

    锵。

    问月剑向左后一挡,截住邱冉的骨杖。

    邱冉一击不成,又隐藏到黑烟之中,但这时朱越已经不会让他称心如意。

    银白色的光弧从中间簌地扩散开,将黑烟驱散一空,也暴露了邱冉所在的位置。朱越剑锋一扫,长剑发出一声吟啸,带着凌厉的锋芒直逼邱冉。

    即便向后闪躲,还是未能完全避开。邱冉的衣服被割破了长长一道,红色的血从伤痕中缓缓地渗出。

    “朱长老,剑法精妙,佩服佩服。”

    邱冉捂在胸前的手移开,望着满手的血,冷笑一声。

    然而朱越这次不会再回答他的话了。时间不多,服下药丸之后,他的生命会迅速消耗。

    不知道后面会不会有黄泉的增援来,他必须尽快将眼前这位解决掉。

    这样想着,朱越在剑身上灌注了更多的灵力。没有被剑吸收的,就外溢出来,迅速将这一片区域都染白了,仿佛满月之夜月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

    问月剑法第五式,月盈。

    这一招改变了周围的灵力波动,空气变得不安定起来。月光太满,隐隐有令人窒息眩目的感觉。不断释放出的精纯灵力仿佛将空气的缝隙也填满了。在这样凝滞的气氛中,朱越携剑直奔邱冉。

    问月剑剑尖上扬,就要作势劈下。

    邱冉微微抬头。

    嗤——

    白色的骨杖杖头忽然膨胀起来,变成一只巨大的骷髅头。它张开黑如深渊的巨口,将闪躲不及的朱越拦腰咬住。

    半空炸开一朵鲜红的血花。

    ……

    “果然是你。”

    沙武在看见来人是傅寨时,并没有展现出什么惊讶的情绪,仿佛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是他一般。

    “师父……看见我并不惊讶?”反倒是傅寨先问出了声。

    沙武冷哼。

    “掌门师兄早已料到门内的弟子之中必然有内鬼,你们的目的就是要里应外合。你的身份我早就知晓了。”

    即便这样,说不惊讶也是假的。

    在有座山庄出事的前几日,掌门就已经召集四位长老,告知他近日占卜的结果。卦象显示的有两件事,一件是黄泉界马上就要攻打人界,雷劫山一定是突破口。另一件事便是有人隐藏在门派内部多年,只等着这次引黄泉魔兵入凡。

    唐悟说,需要防备的,也就是四位真传弟子。不过他没有明确说出防范哪一位,只是说让四位长老做好与自家徒弟为敌的准备。

    但仔细想想,就知道掌门真正想让大家防备的是谁。

    傅谦这一世是天工阁老阁主独子,傅款是拥有皇室血脉的世子,他们二人算是身世清白,不太可能与黄泉界有什么勾当。

    傅白与傅寨同为孤儿。但傅白近些日子被几个大派纠缠着,无暇分心,掌门更是让他暂时不要回山。

    剩下的,也只有一个尚且留在门派内的傅寨。

    沙武是自己想明白的。或许这就是掌门的意图,直接告知这个名字太过残忍。让沙武慢慢去想,也是给他一个接受的时间。

    三长老算是反应比较迟钝的,他的其他几位师兄师弟肯定更早就猜到这人是谁了。

    四位长老,总有人会与他交手,但沙武没想到,这个人最终竟然还是自己。

    真是残酷的安排。

    沙武重整精神,拔起立在身边的重剑。

    “傅寨,闲话少说!今日你我就在这里较量一场,生死自担!”

    三长老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一战,也必然是只剩一人存活的一战。

    傅寨也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这把佩剑同样名“流沙”,是三长老亲手为他铸造的重剑。

    “师父,虽然我们立场不同,但徒儿敬你重你。今日徒儿便用这套流沙剑法,来向师父讨教一番。”

    “不必多言,各凭本事吧!”

    沙武出手便是剑法第五式沉沙。这一式攻击范围极大,周围的树木受到影响纷纷倒下,大地开始急速下陷。

    流沙剑法属于土系,沉稳厚重,依托地面的承载变化出六种不同的招式。沉沙一式施展出来,这附近的地貌都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傅寨晓得这一式的厉害。他纵身几个起跃,踏在碎石之上。可这些碎石有的还没经受碰撞就变成了细碎的沙砾。在踩空一下后,傅寨提剑一甩,汇聚周围飞扬的沙土凝成一只沙俑,让其用手掌托着他在半空移动。

    三五颗拳头大的石子忽而从右后方袭来,打在沙俑的头顶和两肩。这三个点正是灵力凝聚的点,击碎它们便能让沙俑散掉。作为师父,沙武不可能不知道。

    流沙六式,从第一式到最后一式,都是师徒二人所烂熟于心的。

    这是他们这一战的优势,同时又是他们的劣势。

    失去沙俑的依托,沉沙带来的破坏又在不断持续,傅寨只能在如此混乱的局面下不停地转移落脚点,而三长老的剑招又以令人喘不过气的节奏紧随而至。傅寨知道这样下去十分被动,他转守为攻,一招基本式“飞沙”打断沙武的攻击节奏,再辅以另一基本式“走石”,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流沙剑一共只有六式,其中飞沙和走石又是基本式,从剑法的变化来说要比其他的少很多。但它追求的并非多变,而是扎实。每挥出一剑,都要发挥最大的力量。

    这不仅仅是在考验师徒二人的基本功,也是在比拼耐力和毅力。

    铮铮——

    漫天飞沙中,长剑与长剑撞击在一起,两道人影一触即退,又再次冲向彼此。

    师徒二人对过十几招,各自都负了轻伤。沙武伤在左臂,傅寨的衣服右襟有一道红。

    但傅寨的体力基本没有消耗,沙武的呼吸却有一丝不稳。

    这也是正常的。

    傅寨对剑道的天赋远比他所展现出来的要高很多,就算沙武作为师父,也是头一次见识到徒弟的真正实力。

    第一次让傅寨握真剑时,那是在他几岁?大概十岁的年纪吧。那是一个秋天的午后,傅寨按照师父的叮嘱在林中的空地练剑。沙武把自己亲手铸成的流沙剑背在身后,神神秘秘地靠近小徒弟,一把抽走他手中的木剑。

    傅寨那时候刚有师父腰那么高。他向后仰着头,满脸都是汗。

    “师父,怎么啦?”

    沙武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对傅寨说:“徒弟,今日是你的生辰,也就是你被掌门师兄带上山的日子。你这些日子十分刻苦,作为奖励,为师要送你一件礼物。”

    小孩子都喜欢礼物,哪怕是傅寨这样不善于表达情绪的孩子。要是换做三弟子傅款,师父给礼物,他能蹿到房顶上去。

    傅寨抿着嘴巴,不言不语,眼睛亮晶晶的,等待师父给他惊喜。在沙武把那柄放着漂亮光泽的流沙剑递到傅寨面前时,他看见这孩子的眼里有光闪过。

    那个孩子去哪了呢?难道当初的那个孩子,也是伪装出来的吗?

    沙武心头刀割般地一痛。他强行压下这股不该有的情绪,将四散的黄沙聚集起来,形成数十个高大的沙俑。

    这些沙俑每个都有两人高,手中握着由坚硬的石块粘合起来的长剑和巨斧。傅寨草草一数,竟有三十余个。

    只是一分神的功夫,距离最近的一个沙俑就高举斧头劈了下来。傅寨的身体擦着斧头避开,即使是瞬间也感受到了那股雷霆万钧的力道。

    数十个沙俑自动形成一个人阵,将傅寨困在其中。傅寨必须快速地避开那些杂乱无章的攻击,但是它们太密集了,就算反应再快,也不可能成功避开所有。

    一轮紧密的攻击过后,傅寨身上的血痕多了不少。他身上的衣服本来就是白色的,但凡出了一点血就特别明显。

    悬于半空的傅寨忽然落到地面上,那些沙俑也尾随其后。在它们落地的一瞬间,傅寨猛地将手中的长剑插入地面。霎时,坚硬的地面变得柔软,出现大量的流沙,将所有的沙俑吸入其中。

    第三式,沙湖。

    眼看着最后一个沙俑努力向上伸出的手臂也被彻底吞噬,傅寨咳了一声,将误吸入嗓子里的沙子咳出。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站稳步子,只感觉靠后的右腿一沉,整个身体多了下坠感。

    他一低头,原来自己也陷入了沙湖之中。

    三长老的流沙剑同样深深插入地面,傅寨所沉入的沙湖,正是他一手造成的。

    沙湖会将它缠住的物体全部吞噬,一旦进入就极难脱身。傅寨尝试着用剑身来稳定住自己,但是没用,他还是在不断下滑。

    而沙武就站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土系灵力不断注入流沙剑,让沙湖的吞噬速度加快。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手带大的徒弟在其中挣扎,那些细沙在无情地上涨吞没。三长老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脑海中也开始错乱。他一会儿看见那个抱着重剑踉跄地跟在他身后跑的孩子,一会儿又看见正在被沙子吞噬的少年。

    他们是同一个人,他亲手带大的徒弟,又要亲手毁掉他。

    沙武悲哀又愤恨,他看着已经被吞没到脖颈的徒弟,高喝一声。

    “傅寨!你究竟认没认过我这个师父!”

    他没有听见傅寨的回答,或许他已经无法回答。

    沙湖吞食了它的猎物,又重新归于平静。沙武想要上前看看情况,走的第一步却踉跄了一下。他用剑支撑住自己的身子,站稳之后,又继续往前走。

    真的是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三长老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他转过身子,打算继续回去镇守此地。

    可就在他的身子还没有彻底转过去的时候,一只手从地底伸出,抓住他的脚踝,将他用力地拖了下来。

    不好!

    沙武用剑撑住地面让自己不至于完全跌倒。他背对着天空,耳边忽然传来呼啸的风沙声。

    他扭头一看,数不清的沙子从四面八方涌入,形成一圈高墙,又仿佛浪潮。它们从四面向中心合拢,恍若海浪升到顶点又猛然坠落,纷纷砸向位于其中的沙武。

    这是流沙剑法的最后一式——沙葬。

    三长老此生还是头一次见识过如此浩大的最终式。

    一切尘埃落定。

    沙幕落下时,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已经有人站了很久。傅寨的浑身上下满是细沙。他看着眼前这个刚刚形成的“沙丘”,久久无言。

    在沙丘的最深处,埋葬着雷劫派的三长老。

    傅寨又咳嗽两声。他把流沙剑归鞘,随后右臂轻甩,流沙剑便连着剑鞘扎进沙丘的最高点,像一个无字的墓碑。

    傅寨回头看了一眼。这里是山的阳面,身后就是长长的山阶。当年他就是被唐掌门牵着从山下走上来,在半路遇见了往山下赶等着接徒弟的沙武。

    沙武那时候还年轻,胡须都是黑的。他一步三台阶地跑下山,在拐弯处还差点撞到掌门,被唐悟轻飘飘地斥责两句。

    被训斥的沙长老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然后把背在身后的手伸到年幼的傅寨前面。他拿着一只糖人,糖人雕的沙和尚。傅寨还没说什么呢,沙武就解释说他去的晚,孙悟空都卖完了,只剩下这个,改天再买孙悟空。

    傅寨接过糖人,在手中转了转糖棍儿。那时他没有回忆起前世,只是个普通的孩子。他觉得沙长老很亲切,他对沙长老笑了一下,说这个也很好。

    沙武也憨厚地笑了。被师兄捅了下手肘后,才想起来今天的正事是收徒。他咳嗽两声,清清嗓子,端着长老的架子说:“我叫沙武,是雷劫派三长老,今后你就是我的徒弟了。我传授你剑道,也会育你成人。孩子,你认我这个师父不认?”

    “我认。”

    成年后的傅寨给出了和童年时一样的答案,但这个答案会和雷劫山的所有一并封存。傅寨最后望了一眼流沙剑所在的地方,转身离开。

    山间的风吹了起来。穿过重重风沙,傅寨身上那件染血的门派道袍,渐渐地褪成鸦黑色。他的双眼也不见曾经的青稚纯粹,只剩下古潭似的黑。

    自此他只有黄泉右使这唯一的身份。

第四章 交手

    大长老把守在西面。

    这里是树林最浓密的地方,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几乎看不见天空。

    孙净守在这里有一会儿了,但是还不见任何人来,倒是见了很多藏在树林里的动物往外奔逃。

    守山大阵开启之后,这些动物们提前察觉到危险,纷纷出逃。孙净换了一个不太碍事的地方站着,破石剑紧握在手里。

    他观察着这些动物的去向。一开始它们杂乱无章地跑,但过一会儿,就不约而同地避开某个地方。

    孙净感到奇怪。

    它们怎么专门避着一个地方走?

    他怀疑是那里有什么东西,于是就警惕地走过去看。小心翼翼地跨过矮小的树丛,孙净来到那个被动物们绕开的地方。

    那里有一个人,看样子是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孙长老眼神好使,从那个熟悉的白色道袍辨认出这是雷劫派的弟子。他吃了一惊,快速走过去查看。

    对方是趴着的姿势,后背朝上,不断有新鲜的血液从胸口渗出。

    “你怎么样?”

    孙净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后颈,确认人还活着后,把他翻过来。

    待看清这人的面容后,孙净大为震惊。

    “傅白?”

    傅白的脸被血污糊了大半,大概是刚吐过血,嘴角还有一大块血迹。他眉头紧皱,在大长老呼唤好几声后,才艰难地睁开眼睛。

    “徒弟,徒弟!能听见我说话吗!你怎么伤这么重?!”

    傅白的嘴唇动了两下,一侧身,哇地又呕出一口血。

    大长老的手在腰侧摸索,掏出一个小小的药瓶,从中抖出两粒固元的药丸,赶快给傅白服下。

    “来,先把药吃了。”

    傅白张嘴含住丹药,含了很久才有力气咽下。孙净想要帮他运气调养,却被傅白一把按住手。

    “师、师父……带我去……掌门那里……”他喘着粗气,咳嗽两声,又继续说,“有……要事……禀报。”

    “你伤得这么重,我先找个地方把你安顿好吧!”孙净很着急地说。

    “不、不成……”

    傅白在这时候反倒变得很犟,他坚持要亲眼见到掌门。

    “我、我亲口告诉……”

    “哎,行行行,我带你去,你赶紧少说两句话吧!再吐血都吐干了!”

    “谢……”

    “甭谢了,赶快,我带你走。你能自己走吗?还是我背你去?”

    “扶着……”

    “好好好,扶着,要求还挺多。”

    孙净认命似的把傅白搀扶起来,用肩膀架着他的胳膊。傅白没力气,身子摇摇晃晃的,全靠师父一个人撑着他。

    两人踉跄着往前走了三四步,大长老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手一松,傅白又跌坐回地面上。

    “师父?”

    傅白疑惑地扬着脸,只见破石剑锋利的剑尖直指他的右眼。

    “你不是傅白。”

    大长老的语气很笃定,手中的剑端得也很稳。

    “师父怎么突然怀疑我?我就是傅白啊。”

    “我对识破伪装这种事虽然不是很在行,但傅白是与我相处了许多年的徒弟,有些细微的变化我还是能看得出来。你不是傅白,你是谁?”

    被用剑尖指着的男子上一秒脸上还挂着茫然失措,下一秒,就忽然勾起嘴角笑了。

    “看来就算我扮得再像,也没办法掩饰过去啊。”

    孙净紧盯着他的动作,防备他忽然出手。

    然而这个“傅白”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他只是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用袖子清理干净脸上的污血。

    孙净的剑跟着他起身的动作举平。

    “傅白”一边擦着血,一边对大长老说:“本来是打算装成傅白混进去的,还以为长老能直接带我见掌门呢。太遗憾啦,没能用这种比较和气的方式达到目的。噢,长老,你举着剑,是要杀掉我吗?”

    他这番话说得悠闲,乍一听还以为是在和熟人闲聊,没有一丝紧迫感。他不但把自己的目的告知了孙净,竟然还能问出是否要杀掉他这种话。

    孙净没有出声。

    “但是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哦,”“傅白”一脸的无辜相,“你看,我连武器都没有带。我也没有攻击你,对吧?只是刚刚开了个小玩笑。难道你不喜欢我扮成你的爱徒?哎,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想见到掌门嘛,又不太想伤害你,毕竟你是傅白的师父。看在傅白的面子上,我得对他师父恭敬点。长老你现在决定带我去唐掌门那里也不迟啊,我的目的只有这个,真的!我很和气的,不喜欢伤人。”

    孙净从这一大串啰里啰唆的话语中挑出他关心的内容。

    他问:“你认识傅白?”

    “傅白”略带深意地笑了。

    “岂止是认识呢。”

    “我和傅白的缘分,说上十天十夜也说不完的。长老你想听吗?想听我也不是不可以讲给你啦。你想从哪里开始听?宇宙洪荒,万物伊始?嗯……这个好像扯得有点太久远了。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真要讲怎么也讲不完的。哎,不过我今天有点忙,长老咱们约改天吧!你先带我去见见掌门,见过掌门之后,我才好去找傅白。时间紧迫,长老你理解一下!”

    “傅白”说着就要往山里面走,却被长剑一下子拦住。

    他脚步一顿。

    “长老这是什么意思啊?一定一定要拦着我吗?好说好商量不可以?”

    “没什么好商量的。”

    虽然这个青年看上去没什么攻击性,也不是凶神恶煞的模样,但不管他是谁,孙净都不可能让他再前进一步。

    “唉,这不是逼着我硬闯嘛……”

    青年遗憾地叹了口气,然后突然出招。他以手为刀,劈向大长老。大长老向后连退数步,手中的长剑在半空一划,数不清的巨石从地面升起,齐齐砸向青年。

    “噢……这招很厉害啊。”

    青年灵活地在空中闪避,躲开那些乱飞的石块。他很快适应了飞来飞去的石块,踏着它们,又重新接近孙净所在的地方。

    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从二人中间掉下,在两人的头顶刚刚出现在彼此的视野中时,青年率先出手。

    他俯身冲向站在原地的孙净,将龙息凝聚在手掌之上。孙净扎稳步子,同时挥剑。力量相碰撞之际,周围的碎石纷纷炸开。

    轰——

    石块劈里啪啦地从半空坠落,渐渐地两人的身影变得清晰。青年落到地面上,低头看向扎在自己胸口的破石剑,摸了摸后脑勺。

    “这下可不好办了啊……”

第五章 最后一遍

    邱冉握紧骨杖。膨胀的骷髅叼住朱越的身子,想要闭合牙关。

    忽然间,它僵硬了一瞬。冷光一闪,骷髅被迫长大嘴巴,吐出了咬在齿列之间的人。

    朱越跌在地面上,浑身浴血。他吐出嘴里的血痰,用剑鞘支撑住自己的身体,颤巍巍地站起来。

    邱冉转了下身子,面朝着伤痕累累的二长老。

    “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还能做些什么?”

    朱越用袖子随意地擦擦嘴角的血,笑了。

    “当然是做还能做的。”

    他提着最后一口气,重新举起剑。腰上的伤给他带来巨大的痛苦,但只要还能动,朱越就不想放弃。

    “无用的反抗。”

    邱冉平举起骨杖回击,但问月剑气势不减,乒乒乓乓十几下,让他有些处于劣势。

    不过朱越也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太长时间。他现在拖着邱冉,只是为了再多争取一点时间。

    只要再多撑一会儿……

    “算了,我没耐性再耽搁下去了。”

    正值交手之际,邱冉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话。他一下打掉朱越的剑,问月剑高高地扬起,飞到半空中。

    失去了武器,也就失去了防御的能力。

    朱长老被骨杖当胸穿过,他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染血的手紧紧攥住骨杖的杖身。

    “到此为止吧。”

    邱冉将龙息注入骨杖,很快,朱越被刺穿的伤口开始腐蚀恶化。他连着呕了好几口血,从伤口中流出来的污血哗啦啦地落在地上,积了一滩。

    邱冉漠然地注视着朱越,看着他的生命加速流逝。此时的朱越意识已经不算清醒了,紧握住骨杖的手也无力地垂下来。

    他垂着头,忽然笑了一声。

    邱冉被他那个奇怪的笑吸引了注意。他皱着眉以为朱越还有什么后手,却突然间感到头顶一寒,方才飞出去的问月剑狠狠地扎了下来。

    “嘶……”

    他闪躲得不够及时,一边的手臂被削掉。

    “能……做一点……是……一点。”

    朱越艰难地抬着头,最后嘴角还挂着笑。邱冉捂住自己受伤的肩膀,心中恼怒。骨杖感应到主人的情绪,变换了外形,在杖头忽然冒出许多带着倒刺的银尖,扎进朱越的身体。

    但这时朱越已经感知不到任何疼痛了。

    问月剑落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刚才凝聚起来的风灵力散作雪花一般的碎片。朱越的身体倒在地上,慢慢变冷。邱冉确认他已死的事实后,就绕开他继续往山的深处走了。

    正在天工阁分阁调息的傅谦,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一下子吐了半口血出来。他在运功过程中,感觉到灵力的周转忽然逆行,某种沉重的情感从头到脚灌注下来。

    “怎么……回事?”

    傅谦看着自己掌心的血,顿时呼吸仿佛扼住一般。他想哪里一定是出事了,他以为是傅白那边。

    “我得去看看。”

    傅谦翻身下床,踩上靴子一边提一边往外走。但就在此时,外面轰隆一声,炸开一道惊雷。

    这道雷声和平时的有所不同,声音急促有割裂感。傅谦在室内,耳朵辨别着这道雷声,忽而冲向窗边。

    “怎、怎么会是天雷?!”

    这是渡劫的天雷。

    天雷不会凭空出现,一定是有符合升仙的修道人出现了。傅谦望着天雷出现的地方,总共发现了两处。

    一处在距离他很远的地方,另一处已经离他很近了,还在不断地靠近中。

    轰——

    又是一道天雷劈下,傅谦忽然意识到,这处天雷就是追着他而来的。

    “怎么会是……我?”

    “青游仙君,尘缘已断,重列仙斑。”

    掌管着仙界戒律的持戒仙君如是向天帝禀告。

    天帝微微点头,又瞄了眼另一道天雷的去向,心里大致有了数。

    ……

    凡界,雷劫山。

    孙净将手中的剑刺进青年的体内后,反而感到了哪里不对。

    他动了动刀柄,什么也没有感知到。

    对方的身体……好像空缺了一块。

    “傅白”小心地用手指夹着孙净的剑,把它完整地褪出来,剑身上面竟然连半点血迹都没有,唯一的痕迹,就是在他干净的白袍上面留下了一处割破的剑痕。

    “哎,这是我刚换上的新衣服,我还很喜欢的。”

    原来他所说的“不好办”,不过是因为新衣服被弄坏了而已。

    “你究竟是什么人。”

    孙净情不自禁地问出声,他太想知道这个青年的身份了。

    他能判断出青年来自黄泉界,但他为什么会认识傅白?

    “我吗?我是一个在你们之中小有名气但你们从没见过我的人。注意,是人噢,不是什么别的怪物。虽然我的身体目前缺了点吧,但我会把自己拼凑好的,这样才能出来见人啊。”

    说着,他像在肯定自己似的点头。

    然后又对孙净说:“长老,我看咱们也别再打了。把场面弄这么大有什么意义呢?破坏的都是你们雷劫山的地盘。我方才听见天雷的声音了,两处,又有两位仙人要归位了。虽然我是不觉得他们归位之后有什么太大的用处啦,但麻烦还是有点麻烦的。况且我可不太希望那位也一并归位了,他是真的很难对付。”

    “傅白”嘟嘟囔囔说了一串后,希冀地望着孙净。

    “所以孙长老,我再询问你一遍,真的不能让我去见掌门吗?”

    “别做梦了!”

    孙净低声喝道。

    “唉,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已经问过你很多遍啦,到时候傅白他也别怪我。”

    语毕,他向前走了两步,在与大长老擦肩而过时,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夺走了破石剑,然后反手从孙净的背后捅进去,刺穿心脏。

    整个过程,发生得又快又安静。

    孙净的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气音,至死都没能合上双眼。

    他的身体轰然倒塌。

    “东面……南面……西面,”青年轻声念叨着,“还剩下一个北面吗?那个右使会去的吧,那我直接找掌门好咯。”

    他简短地判断了一番后,就照着自己的计划,消失在了森林之间。

    原地只余下大长老孙净的尸首。

第六章 反间计

    四长老白旭在北面的方位,他已经战斗很长时间了。

    不同于其他三位长老所遇到的处境,四长老刚刚来到这里,就看见了数十头魔物。这些魔物看起来块头很大,但还算比较好对付。他斩杀了一部分之后,忽然发现不对劲。

    不管他杀掉多少头,总数似乎没有变化。好像每杀掉一个,就会有另一个立马补上来。

    白旭反应很快,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因为黄泉与凡界的通道尚未打开,那边能够传送到这里的魔物数量,大概是有限度的。

    不过就算这样,魔物源源不断,但四长老只有一个人。再这么下去,最先倒下的肯定是他。

    现在双方都是在拖时间,四长老也是。

    守山大阵还在成型的进程中,四长老就是在等它成型。

    因为雷劫山这一带太特殊了。

    每一任掌门和长老都在保守一个秘密,雷劫山,就是他们所在的这片地带,其实是最大的“黄泉井”,也就是说,是最容易被黄泉界突破进入凡界的入口。

    类似的入口在凡界有几处,小一点的被做成井的样式封好,范围大一点的,就会在上面建立修真门派镇压把守。雷劫山这一片,不但面积大,而且相当容易突破。所以当年门派的开山祖师就在这里开辟了一个门派,还留下了另外两件镇守的法宝。

    一是世代由掌门继承的守山大阵,二是无处不在的雷。

    第一种还会详细说,第二个雷电相较于渡劫的天雷虽说弱了一点,但胜在数量多且密集。若是有大量的污秽从雷劫山涌出,雷就会起到净化的作用。

    只不过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一直在控制妖兽的数量。如果数量不是太多,雷是不会主动降下来的。

    所以还是要等守山大阵成型。

    四长老的动作渐渐变得有些滞缓,他体力消耗得厉害,气息已经开始不稳了。不过好在他心态还没崩,还能再拖延一阵子。

    要是……有个帮手就好了。

    正在这么想着,忽然间,白旭听见有人叫了一声“长老”。

    他透过混乱的场面,看见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

    是傅寨。

    “长老,我来助您!”

    傅寨以灵力为鞭,将当在他面前的妖兽劈成两半。看见傅寨来,四长老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什么,下意识地相信他。

    “傅寨,来得正好!这些魔物的实力不强,但杀不光!你去看看附近有没有黄泉的人来操控他们!”

    “长老,您说什么?”

    傅寨所在的位置距离四长老还有点远,白旭心里抱怨这孩子耳朵怎么这么不好使。

    他准备再大声重复一遍,可是傅寨在这时忽然靠近了他。

    “长老——”

    “傅寨,你听没……”

    四长老话说到一半,另一半没说全。

    他用手中的剑刺中一个张牙舞爪凑近的妖兽,眼神奇怪地望着傅寨。

    “你的灵力……好像不对劲?”

    怎么感觉和往常不是很一样呢……

    傅寨没有回答四长老的疑惑,而是用很平静的表情面对他。

    “长老,弟子十分感念你们之前对我的善待和教诲。若是有来世,弟子再报答你们吧。”

    四长老刚一听他说这话,还莫名其妙的。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你……你真是黄泉……”

    噗地一声,四长老的胸口一痛,他低头,看见了傅寨伸直的手臂。

    ……

    孟昭平处。

    渡劫的劫雷一直在山洞外面徘徊,仿佛还在等待着什么时机,但是山洞内的傅款已经受不了了。

    他两手抓紧池子边缘的玉石,因为太过用力,连指甲都劈断好几个。傅款整个人则埋进了池中的药水内,连头都一并沉入里面,只留了一双手臂在外。

    孟昭平就在旁边,时刻留心着傅款的情况,但是他不能插手。

    刚才的两道劫雷,孟昭平也注意到了。其中一道是给傅谦的,这个孟昭平知晓,而且他猜测傅谦大概已经成功渡劫了。

    但傅款的情况有些不同。他在进入轮回的时候,只有一魂一魄,在经历了很漫长的时间后才勉强聚合起来其他的魂魄,然后形成肉身,再变成普通人。

    不过即便这样,他的魂魄也还是不全属于他自己,有一些是借来的。再加上他的元神又不稳,所以此次渡劫对傅寨来说非常危险。

    这也是为什么仙界要把孟昭平派来这里的原因。

    方才孟昭平倒进池子里的药汤,都是用来让傅款的元神安固下来的。即便不能恢复到没有被破坏前的状态,好歹能让他不至于被劫雷劈死。

    像傅款这样原本就是仙人,后来入轮回,再重新渡劫归位的情况,不能由外人保驾护航,只能靠他自己来渡。

    而且这种劫雷往往更加厉害,所以就连孟昭平本人也不是很有把握。

    他把能做的都做好,剩下的,就看傅款自己怎么熬了。

    傅款的头很痛。他过去总是头痛。

    在他刚刚出生的时候,一个路过的老道来看过他,对他爹娘说这孩子有仙缘,但魂魄不完整,小时候要勤加照看,否则一不小心就容易夭折了。

    他爹娘很信这个老道的话,对这个最小的儿子宠爱有加,甚至到了溺爱的程度,也是因为这才造就了他无法无天的性子。

    但即便出身尊贵又备受爹娘关爱,傅款的童年还是过得不快乐,因为他老是头痛。这种头痛发作的时间很不规律,每次袭来的时候,真是让人想把脑壳钻个洞,把里面倒空算了。傅款的爹娘找了很多大夫,甚至还请了宫中的御医来,但他的病就是治不好。

    后来傅款自己都很自暴自弃了,在这时他爹听从了唐掌门的建议,说可以把傅款送到雷劫派,门派里有医术很厉害的人,或许能治。

    傅款这才上了山。

    他知道他爹把他送上山,除了治病,也是有让他吃吃苦头的意思在。孩子大了更难管教,反正傅款的爹对这个小儿子是半点辙都没有。

    傅款上山后,唐掌门让他拜在四长老白旭的门下,理由是白旭擅医,对治愈傅款的病很有好处。

    傅款拜师之后,性子完全没收敛。雷劫山的长辈对待弟子们都跟看自己孩子似的,相当纵容,傅款又一入门就被收为长老真传,比其他同门的身份高,唯一能从身份上镇得住他的两个同龄人,一个傅白在闭关,另一个傅谦好欺负。

    刚入门派的时候,傅款简直就是山中一霸,横得很。

    他那时候横,是无知无畏,还不知道雷劫派这么些个人,真正说了算的是谁。

    等傅白结束闭关,就彻底让三师弟见识了一下修真界的险恶。

    雷劫山堆在库房里的坏掉的扫帚,都可以作证。

    傅款虽然表面上被傅白治服了,但心里还是不服气的。只要有机会,他就得口头顶撞大师兄,然后被傅白一顿教育,这仿佛成了门派的饭后常驻余兴节目。

    要说真正对傅白改变了态度,还是某一次傅款不小心听到他的四长老私下的谈话之后。

    傅款来到门派是治病的,这个谁都没忘。他试了几次四长老给的药,四长老也把他服药后的一些变化细致地记录下来,以备改良药方。

    本来傅款对自己的病能够治愈,是没抱太大希望的。但没想到三四个月之后,服下四长老给他拿的新方子,还真的起作用了。

    傅款因此对四长老十分感激,觉得他很厉害。但后来有次他路过药房时,不小心听到里面的人在说话,是四长老和大师兄。

    四长老在说傅款的病情,说得很详细,包括他最近一次服药之后的感觉。傅款还纳闷呢,长老把这个说给师兄干什么。

    然后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傅白在想事情。等他考虑后,又给四长老说了一个新的药方,稍微改动了其中一味药的剂量。

    四长老动笔刷刷把方子写下,折好,然后随口问了傅白一句,干嘛不对三师弟说这方子其实是他这个大师兄写的。

    傅白说没这个必要,他能治好就行。

    当时傅款听见这句话,还挺感动的。结果傅白下一句话跟着的就是,再说门派的四长老这么不顶用,说出去当徒弟的脸上也挂不住。

    四长老接下来说的就是什么“长老自然有长老的优点”、“只不过是不那么容易被发现”之类的套话,这他都说了无数遍了。

    在外面的傅款趁着两人不注意,悄悄地离开了。

    打那之后,傅款的头痛状况缓解了不少。傅白开的方子的确好用。虽然偶尔会头痛,但也不如小时候那么剧烈。

    而且伴随着这样时有时无的头痛,傅款还想起了很多前世的事。

    除了傅白,傅款也知道自己上一世是干什么的。他和傅白不同,他的记忆是随着年纪增长,缓慢恢复过来的。除了依靠记忆自动恢复,傅款这些年在外面也积极地搜集很多信息线索,来帮助自己快点找回。

    傅款知道终有一天他会重新回到仙界。尽管在凡界的生活很好很滋润,但他还得承担属于自己的那份责任。

    不过劫雷来势汹汹,他现在的身体又脆,还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我不会就交代在这儿了吧,傅款在心里暗想。

    他头痛,一头痛就会胡思乱想,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师父、师兄、掌门长老、同门师弟、小师妹……

    他牵挂的人反复在脑海中出现,这让傅款的内心多少有了一丝安慰。

    “来了。”孟昭平走到外面,看着劫雷忽然不在原地徘徊,转而奔向山洞的方向。

    嚓——

    一道暗紫色的劫雷从上方笔直地劈了下来,把山洞炸个粉碎。孟昭平退到不会它被波及的空地,看着一道又一道的劫雷接连劈在同一个地方。

    那里被坍塌的巨石掩盖住了,但从位置判断,就是药池所在之地。

    红色的药汁慢慢地从石缝当中渗出来,孟昭平还在缝隙中看见了一只被压中的手臂。

    傅款就在那里,他有可能晕过去了。

    即便这样,孟昭平也没有任何出手帮忙的打算。劫雷劫雷,说白了,就是一种天罚。它对于想要更进一步的修道者进行肉体和精神上的拷打。能挺过去的,就变成天赐的奖赏,不能挺过去,那就是最严酷的惩罚。

    每次渡劫,都会有修道者丢了命。

    异样的雷鸣在这附近的一带都引起了震动。普通人还区分不出劫雷和雨雷,在他们眼里,这二者都是一样的。但对于修仙的人来说,就很不一样了,已经开始有修士在议论是哪个门派的人在渡劫。

    劫雷落下的数量和修道者自身的实力息息相关。像傅款这样,前世是上仙的,落下的天雷足足有十九道。

    傅款一直没有反应,孟昭平在默默地数着劫雷落下的次数。在数到第十道的时候,傅谦来了。

    青游仙君已经归位,身上的凡气一扫而空。傅谦在成仙之前,他所属的一族本身就与仙界有十分密切的关系,所以渡劫对于他而言不是很困难。

    他料到另一道劫雷定是在傅款这边,所以追着赶来了。

    在看清师弟惨兮兮的样子时,傅谦有点着急。他想了一瞬就要冲上去,却被孟昭平一把拦住。

    “不能帮。”

    傅谦认出了孟昭平。

    他说:“广陵,你就这么干看着啊?我师弟他都快劈熟了!”

    “就算糊了,那也不能帮。哪怕是傅白在这里,他都会和我做出一样的决定。”

    孟昭平抬出傅白的名字,让傅谦冷静了点,但表情还是忧心忡忡的。

    “要是四长老和大师兄在,得难受坏了。亲徒弟亲师弟这么干挨着劈……劫雷就不能放放水什么的吗。”

    “这我就权当你在调节紧张气氛了,劫雷哪有放水的?”

    “怎么没有,我感觉劈我的时候就没那么疼。”

    “你和他情况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

    孟昭平说到这里,忽然之间,感受到空气有一丝波动。

    他转头看向那片废墟,还剩三道劫雷。

    第一道落下的时候,废墟被弹开了一大片,傅款的双腿露在外面,纹丝未动。

    紧接着,第二道落下,还是劈在了傅款的身上,这次露出了他仿佛沉睡的脸。

    第三道,这最后一道劫雷是最厉害的,轰下来的时候,气势如同要把整座山捻平。气浪和碎石炸得孟昭平和傅谦也忍不住背了背身。待他们回身时,所有的石块忽然被吸引到一起,形成一个不停旋转的巨大的球。

    球是中空的。透过乱飞的碎石,能看见有人在其中缓慢地站直了身子。那一瞬间仿佛错觉,一个身披银色重铠的英气少年与他们遥遥相望。但很快,那画面消散了,转而代替的是傅款蹭得脏兮兮的脸。

    傅款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雷劫山可能不太妙,师兄,快随我回去。

第六章 反间计

    四长老白旭在北面的方位,他已经战斗很长时间了。

    不同于其他三位长老所遇到的处境,四长老刚刚来到这里,就看见了数十头魔物。这些魔物看起来块头很大,但还算比较好对付。他斩杀了一部分之后,忽然发现不对劲。

    不管他杀掉多少头,总数似乎没有变化。好像每杀掉一个,就会有另一个立马补上来。

    白旭反应很快,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因为黄泉与凡界的通道尚未打开,那边能够传送到这里的魔物数量,大概是有限度的。

    不过就算这样,魔物源源不断,但四长老只有一个人。再这么下去,最先倒下的肯定是他。

    现在双方都是在拖时间,四长老也是。

    守山大阵还在成型的进程中,四长老就是在等它成型。

    因为雷劫山这一带太特殊了。

    每一任掌门和长老都在保守一个秘密,雷劫山,就是他们所在的这片地带,其实是最大的“黄泉井”,也就是说,是最容易被黄泉界突破进入凡界的入口。

    类似的入口在凡界有几处,小一点的被做成井的样式封好,范围大一点的,就会在上面建立修真门派镇压把守。雷劫山这一片,不但面积大,而且相当容易突破。所以当年门派的开山祖师就在这里开辟了一个门派,还留下了另外两件镇守的法宝。

    一是世代由掌门继承的守山大阵,二是无处不在的雷。

    第一种还会详细说,第二个雷电相较于渡劫的天雷虽说弱了一点,但胜在数量多且密集。若是有大量的污秽从雷劫山涌出,雷就会起到净化的作用。

    只不过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一直在控制妖兽的数量。如果数量不是太多,雷是不会主动降下来的。

    所以还是要等守山大阵成型。

    四长老的动作渐渐变得有些滞缓,他体力消耗得厉害,气息已经开始不稳了。不过好在他心态还没崩,还能再拖延一阵子。

    要是……有个帮手就好了。

    正在这么想着,忽然间,白旭听见有人叫了一声“长老”。

    他透过混乱的场面,看见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

    是傅寨。

    “长老,我来助您!”

    傅寨以灵力为鞭,将当在他面前的妖兽劈成两半。看见傅寨来,四长老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什么,下意识地相信他。

    “傅寨,来得正好!这些魔物的实力不强,但杀不光!你去看看附近有没有黄泉的人来操控他们!”

    “长老,您说什么?”

    傅寨所在的位置距离四长老还有点远,白旭心里抱怨这孩子耳朵怎么这么不好使。

    他准备再大声重复一遍,可是傅寨在这时忽然靠近了他。

    “长老——”

    “傅寨,你听没……”

    四长老话说到一半,另一半没说全。

    他用手中的剑刺中一个张牙舞爪凑近的妖兽,眼神奇怪地望着傅寨。

    “你的灵力……好像不对劲?”

    怎么感觉和往常不是很一样呢……

    傅寨没有回答四长老的疑惑,而是用很平静的表情面对他。

    “长老,弟子十分感念你们之前对我的善待和教诲。若是有来世,弟子再报答你们吧。”

    四长老刚一听他说这话,还莫名其妙的。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你……你真是黄泉……”

    噗地一声,四长老的胸口一痛,他低头,看见了傅寨伸直的手臂。

    ……

    孟昭平处。

    渡劫的劫雷一直在山洞外面徘徊,仿佛还在等待着什么时机,但是山洞内的傅款已经受不了了。

    他两手抓紧池子边缘的玉石,因为太过用力,连指甲都劈断好几个。傅款整个人则埋进了池中的药水内,连头都一并沉入里面,只留了一双手臂在外。

    孟昭平就在旁边,时刻留心着傅款的情况,但是他不能插手。

    刚才的两道劫雷,孟昭平也注意到了。其中一道是给傅谦的,这个孟昭平知晓,而且他猜测傅谦大概已经成功渡劫了。

    但傅款的情况有些不同。他在进入轮回的时候,只有一魂一魄,在经历了很漫长的时间后才勉强聚合起来其他的魂魄,然后形成肉身,再变成普通人。

    不过即便这样,他的魂魄也还是不全属于他自己,有一些是借来的。再加上他的元神又不稳,所以此次渡劫对傅寨来说非常危险。

    这也是为什么仙界要把孟昭平派来这里的原因。

    方才孟昭平倒进池子里的药汤,都是用来让傅款的元神安固下来的。即便不能恢复到没有被破坏前的状态,好歹能让他不至于被劫雷劈死。

    像傅款这样原本就是仙人,后来入轮回,再重新渡劫归位的情况,不能由外人保驾护航,只能靠他自己来渡。

    而且这种劫雷往往更加厉害,所以就连孟昭平本人也不是很有把握。

    他把能做的都做好,剩下的,就看傅款自己怎么熬了。

    傅款的头很痛。他过去总是头痛。

    在他刚刚出生的时候,一个路过的老道来看过他,对他爹娘说这孩子有仙缘,但魂魄不完整,小时候要勤加照看,否则一不小心就容易夭折了。

    他爹娘很信这个老道的话,对这个最小的儿子宠爱有加,甚至到了溺爱的程度,也是因为这才造就了他无法无天的性子。

    但即便出身尊贵又备受爹娘关爱,傅款的童年还是过得不快乐,因为他老是头痛。这种头痛发作的时间很不规律,每次袭来的时候,真是让人想把脑壳钻个洞,把里面倒空算了。傅款的爹娘找了很多大夫,甚至还请了宫中的御医来,但他的病就是治不好。

    后来傅款自己都很自暴自弃了,在这时他爹听从了唐掌门的建议,说可以把傅款送到雷劫派,门派里有医术很厉害的人,或许能治。

    傅款这才上了山。

    他知道他爹把他送上山,除了治病,也是有让他吃吃苦头的意思在。孩子大了更难管教,反正傅款的爹对这个小儿子是半点辙都没有。

    傅款上山后,唐掌门让他拜在四长老白旭的门下,理由是白旭擅医,对治愈傅款的病很有好处。

    傅款拜师之后,性子完全没收敛。雷劫山的长辈对待弟子们都跟看自己孩子似的,相当纵容,傅款又一入门就被收为长老真传,比其他同门的身份高,唯一能从身份上镇得住他的两个同龄人,一个傅白在闭关,另一个傅谦好欺负。

    刚入门派的时候,傅款简直就是山中一霸,横得很。

    他那时候横,是无知无畏,还不知道雷劫派这么些个人,真正说了算的是谁。

    等傅白结束闭关,就彻底让三师弟见识了一下修真界的险恶。

    雷劫山堆在库房里的坏掉的扫帚,都可以作证。

    傅款虽然表面上被傅白治服了,但心里还是不服气的。只要有机会,他就得口头顶撞大师兄,然后被傅白一顿教育,这仿佛成了门派的饭后常驻余兴节目。

    要说真正对傅白改变了态度,还是某一次傅款不小心听到他的四长老私下的谈话之后。

    傅款来到门派是治病的,这个谁都没忘。他试了几次四长老给的药,四长老也把他服药后的一些变化细致地记录下来,以备改良药方。

    本来傅款对自己的病能够治愈,是没抱太大希望的。但没想到三四个月之后,服下四长老给他拿的新方子,还真的起作用了。

    傅款因此对四长老十分感激,觉得他很厉害。但后来有次他路过药房时,不小心听到里面的人在说话,是四长老和大师兄。

    四长老在说傅款的病情,说得很详细,包括他最近一次服药之后的感觉。傅款还纳闷呢,长老把这个说给师兄干什么。

    然后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傅白在想事情。等他考虑后,又给四长老说了一个新的药方,稍微改动了其中一味药的剂量。

    四长老动笔刷刷把方子写下,折好,然后随口问了傅白一句,干嘛不对三师弟说这方子其实是他这个大师兄写的。

    傅白说没这个必要,他能治好就行。

    当时傅款听见这句话,还挺感动的。结果傅白下一句话跟着的就是,再说门派的四长老这么不顶用,说出去当徒弟的脸上也挂不住。

    四长老接下来说的就是什么“长老自然有长老的优点”、“只不过是不那么容易被发现”之类的套话,这他都说了无数遍了。

    在外面的傅款趁着两人不注意,悄悄地离开了。

    打那之后,傅款的头痛状况缓解了不少。傅白开的方子的确好用。虽然偶尔会头痛,但也不如小时候那么剧烈。

    而且伴随着这样时有时无的头痛,傅款还想起了很多前世的事。

    除了傅白,傅款也知道自己上一世是干什么的。他和傅白不同,他的记忆是随着年纪增长,缓慢恢复过来的。除了依靠记忆自动恢复,傅款这些年在外面也积极地搜集很多信息线索,来帮助自己快点找回。

    傅款知道终有一天他会重新回到仙界。尽管在凡界的生活很好很滋润,但他还得承担属于自己的那份责任。

    不过劫雷来势汹汹,他现在的身体又脆,还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我不会就交代在这儿了吧,傅款在心里暗想。

    他头痛,一头痛就会胡思乱想,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师父、师兄、掌门长老、同门师弟、小师妹……

    他牵挂的人反复在脑海中出现,这让傅款的内心多少有了一丝安慰。

    “来了。”孟昭平走到外面,看着劫雷忽然不在原地徘徊,转而奔向山洞的方向。

    嚓——

    一道暗紫色的劫雷从上方笔直地劈了下来,把山洞炸个粉碎。孟昭平退到不会它被波及的空地,看着一道又一道的劫雷接连劈在同一个地方。

    那里被坍塌的巨石掩盖住了,但从位置判断,就是药池所在之地。

    红色的药汁慢慢地从石缝当中渗出来,孟昭平还在缝隙中看见了一只被压中的手臂。

    傅款就在那里,他有可能晕过去了。

    即便这样,孟昭平也没有任何出手帮忙的打算。劫雷劫雷,说白了,就是一种天罚。它对于想要更进一步的修道者进行**和精神上的拷打。能挺过去的,就变成天赐的奖赏,不能挺过去,那就是最严酷的惩罚。

    每次渡劫,都会有修道者丢了命。

    异样的雷鸣在这附近的一带都引起了震动。普通人还区分不出劫雷和雨雷,在他们眼里,这二者都是一样的。但对于修仙的人来说,就很不一样了,已经开始有修士在议论是哪个门派的人在渡劫。

    劫雷落下的数量和修道者自身的实力息息相关。像傅款这样,前世是上仙的,落下的天雷足足有十九道。

    傅款一直没有反应,孟昭平在默默地数着劫雷落下的次数。在数到第十道的时候,傅谦来了。

    青游仙君已经归位,身上的凡气一扫而空。傅谦在成仙之前,他所属的一族本身就与仙界有十分密切的关系,所以渡劫对于他而言不是很困难。

    他料到另一道劫雷定是在傅款这边,所以追着赶来了。

    在看清师弟惨兮兮的样子时,傅谦有点着急。他想了一瞬就要冲上去,却被孟昭平一把拦住。

    “不能帮。”

    傅谦认出了孟昭平。

    他说:“广陵,你就这么干看着啊?我师弟他都快劈熟了!”

    “就算糊了,那也不能帮。哪怕是傅白在这里,他都会和我做出一样的决定。”

    孟昭平抬出傅白的名字,让傅谦冷静了点,但表情还是忧心忡忡的。

    “要是四长老和大师兄在,得难受坏了。亲徒弟亲师弟这么干挨着劈……劫雷就不能放放水什么的吗。”

    “这我就权当你在调节紧张气氛了,劫雷哪有放水的?”

    “怎么没有,我感觉劈我的时候就没那么疼。”

    “你和他情况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

    孟昭平说到这里,忽然之间,感受到空气有一丝波动。

    他转头看向那片废墟,还剩三道劫雷。

    第一道落下的时候,废墟被弹开了一大片,傅款的双腿露在外面,纹丝未动。

    紧接着,第二道落下,还是劈在了傅款的身上,这次露出了他仿佛沉睡的脸。

    第三道,这最后一道劫雷是最厉害的,轰下来的时候,气势如同要把整座山捻平。气浪和碎石炸得孟昭平和傅谦也忍不住背了背身。待他们回身时,所有的石块忽然被吸引到一起,形成一个不停旋转的巨大的球。

    球是中空的。透过乱飞的碎石,能看见有人在其中缓慢地站直了身子。那一瞬间仿佛错觉,一个身披银色重铠的英气少年与他们遥遥相望。但很快,那画面消散了,转而代替的是傅款蹭得脏兮兮的脸。

    傅款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雷劫山可能不太妙,师兄,快随我回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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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他过分严格介绍:
雷劫派有三怪。太阳底下蘑菇生,天雷滚过娃娃笑,金丹期的修士追着化神长老满山跑。这位勇猛无匹的金丹修士,便是雷劫派大徒弟傅白。在他把几位长老轮番打自闭后,长老们终于奋起反抗,向其怒吼——徒儿,求你了,下山吧!为祸,不,造福人间吧!大师兄他过分严格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师兄他过分严格,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师兄他过分严格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