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光头造型
周斯绵笑着说:“侯书记请客,大家一定要来!这个人,平时从来不请我们吃饭的,今天大家要大吃一顿,为侯书记接风洗尘!”
大家都附和:好!今天我们尽兴!
侯江涛也笑了,习惯性地摸摸他头上的“铁栅栏”。夫人悄悄提醒他:“你头发已经剃了。”
侯江涛的笑容僵住了。医生还是给他用了化疗药,头发掉了不少。本来不多的头发,掉着掉着就没了。
周斯绵说:“没事。化疗药停了之后,你那些头发还会长起来的。”
侯江涛还是有些失落。但他很快就恢复了笑容:“没关系,我就喜欢这个光头造型!”
说话间,白洛花的先生也走出了航站楼。他和侯江涛本来就是老同事、老熟人,一出来就看见白洛花和侯江涛一大堆人在一起,打趣地说:“这么大的队伍,书记都亲自来接我?”
白洛花说:“侯书记从国外治疗回来,周院长他们是来接侯书记的。”
他跟大家一一握手,脸上涩涩地说:“哦,我还以为他们是你邀请来接我的!”
“择日不如撞日。我们能在机场见面,也是缘分。”周斯绵说:“晚上,侯书记请大家打牙祭,你一定要赏脸!”
“你就是周院长!”白洛花的丈夫握住周斯绵的手,说:“周斯绵博士,久闻大名!”
话虽这样说,他的心里还是有点芥蒂。那一年,医院盛传自己的妻子和周斯绵的种种流言,虽然是谣言,他还是挺在意的。他要求白洛花辞职,威胁她不辞职就离婚。
那一次,他承认自己是相信了谣言。可是,要让一个常年身在国外的人在谣言面前镇定,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白洛花还真的找书记去辞职。幸好,侯江涛没批准。否则,她还不知道到哪里去工作。这件事,夫妻二人冷战了很久,最后还是儿子从中撮合,才重归于好。
儿子的表现堪称经典。他打电话给爸爸,告诉他,妈妈是个工作狂,绝对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警告父亲,敢跟妈妈离婚,就声明断绝父子关系,让他后悔一辈子。
这件事,给白洛花的丈夫引起的震动不小。他没想到,儿子会这么坚定地跟他妈妈站在一起。
也难怪,自己出国之后,多少年不回来,儿子长大了,他也没亲手抱抱。这是做父亲的遗憾。这次,他坚决回国,并且不再出去,在国内找个好工作养家糊口。
年轻的时候,觉得赚钱很重要、出人头地很重要,年纪大了,觉得家庭很重要,没有家庭,一个人身处国外,就是一根浮萍,相思的折磨、爱情的折磨、亲情的折磨,像一根长在身体里的刺,让他心神不宁。
聚拢就是一大桌。坐下来,有说有笑,开开心心的,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侯江涛举杯,说:“我以茶代酒敬斯绵院长,欢迎回国定居的童遥远先生,感谢各位同事远道来接我!”
酒杯碰在一起,有些感动,莫名其妙涌上心间。
周斯绵说:“侯书记,我这一次才切身体会到,身体的重要性。以前,当医生的时候,看到病人痛不欲生,以为那就是身体的痛,其实不然,那是身体和心理的双重煎熬。”
“是的!”侯江涛夫人说:“一个人生病,全家人都要担惊受怕。老侯这次在国外治病,我日夜陪伴,知道他心里的所思所想。他常常避开我流眼泪。”
侯江涛扯了扯她的衣服:“说那些干嘛!”
“老侯,每个人面对生死,都会担心,都会流泪,这没什么丑的!我想说的是,幸好有周院长推荐的好导师,有各位的牵挂和关心,你才能躲过这一次劫难!”她站起来,端着酒杯,激动地说:“我用白酒敬大家!”
说完,她一饮而尽!
一场大病,照出了多少人生的面孔。疾病是一面照妖镜,许多人顶不住压力,受不了折磨,有寻短见的、有放弃治疗的,只有意志力坚强、自律的人,才会坚持到最后。
周斯绵感慨地说:“当我们身体健康的时候,很多人为钱、为地位、为名誉纠缠不清,有的人争得头破血流,到头来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建议大家,多向侯书记学习,他的坚强、他的坚持、他的自律,是值得大家好好学习的!”
人这一辈子,不经历风雨就见不到彩虹,不战胜困难就走不出泥潭!只有坚强的人、坚持的人、自律的人,才会享受到生活的美好,这是生命的恩赐,是美好的期盼。
这一餐饭,吃出了多少人生的感慨,生命的沉思!快结束的时候,周斯绵起身,悄悄去前台结账,侯江涛拦住:“周院长,今天这一桌,必须由我买单!”
周斯绵说:“过段时间,我们去给你拜年,都去尝尝嫂子的厨艺!今天,你请客,我买单。”
这其实不是钱的问题,是兄弟般的情谊!
“张主任,你去买单。”两人相持不下,周斯绵拿出银行卡对办公室主任说。
侯江涛还是坚持。周斯绵说:“侯书记,你再坚持,我就当着大家的面,把我银行卡的密码说出来了!”
一句话,逗得大家大笑。侯江涛终于不再坚持:“也好!我们来日方长!”
生活其实是平淡的。春节,是调节平淡生活的一个伟大习俗。这段时间,人们可以暂时给压力按下暂停键,休憩休整,享受天伦之乐。
何达兴拿着周斯绵给的钱,为未来的岳父岳母买了一些礼品。多数是老年保健品、衣服鞋子,当然还准备了几个红包。过年嘛,初次见面,见面礼少不了。
大年初二,何达兴就来到朱怡瑾家,给未来的岳父岳母拜年。朱怡瑾的父母都是中学退休教师,一个教语文,一个教物理。
这几年,为了朱怡瑾的婚事,老两口没少唠叨,特别是当娘的,生怕女儿嫁不出去,只要逢年过节就会叨叨:“你什么时候带男朋友回家啊?”
77失眠了
朱怡瑾的脸上就挂不住:“带什么男朋友?找好了就带,没找好你让我租个男朋友回家?”
娘的脸就绷得紧紧地,额头上的皱纹从深潭变成了浅溪:“就你嘴硬。自己学医的,还是个护士长,不知道女人的生育黄金年龄?”
朱怡瑾就把自己关进卧室,小小的天地,看手机、读书,有时甚至什么也不做,瞪着眼睛看天花板,胡思乱想。
不是她不着急,而是她实在没时间。可是,人家不听你的理由。天下那么多大忙人,有几个因为忙就不结婚了?
医院工会组织鹊桥会,朱怡瑾在同事的撺掇下,就报名参加了。虽然心里有些惶然,但终究是医院同事,也没那么多含蓄。大家的目的很直白,就是交朋友,结婚。
何达兴也身处其中。他不是报名去参加鹊桥会的,他是被工会主席拉去当志愿者的,背水、发干粮。何达兴忙得满头大汗,朱怡瑾过来拿水,两个人之前见过几面,但都没当回事。
何达兴奇怪地问:“朱护士长也来参加鹊桥会?”
朱怡瑾好奇地瞪着他说:“何科长,你这话问得奇怪。只许你来,不许我来?”
何达兴赶紧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
“那你什么意思?”
何达兴知道朱怡瑾性子急,有几分刚烈,要不然不至于带着护士们去找周院长集体辞职。他笑着说:“你去你去,那边开始了。”
“我刚刚瞄了一下,都是细皮嫩肉的,大老爷们儿,没一个有阳刚之气。”朱怡瑾说:“还不如我们聊聊天。”
两个人就天南地北聊了起来,市人民医院历史人文掌故,医院变迁史发展史,英雄人物先进典型,朱怡瑾如数家珍,让何达兴目瞪口呆。
何达兴赞叹:“没想到朱护士长还是医院的历史书!佩服!”
朱怡瑾白了他一眼,说:“你这人也是,聊天就聊天,有什么好佩服的?我20岁进市人民医院工作,现在快10年了,这些历史,很多人都清楚。”
“唉!我到医院时间不长,不了解医院的历史。看来,我要补上这一课,否则,对不起市人民医院这块金字招牌!”
“我知道,你是从市第五人民医院合并过来的。”朱怡瑾笑道:“何科长,据说你以前是五医院副院长,来这里当个副科长,还不委屈了你!”
“你是笑话我?”何达兴面露愠怒之色,说:“我知道,市人民医院的人一直瞧不起我们这些合并过来的。说得好听一点是合并,实际是你们将我们兼并了!”
“哎呀呀,何科长,好像委屈您了!”朱怡瑾调侃道:“您连开玩笑都不懂,还在一本正经念旧!”
朱怡瑾走开的一瞬间,何达兴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确切地说,不仅仅是失态,而是拘谨,是骨子里的自卑,是内心深处的卑微思想作祟。
打那以后,何达兴脑子里总是显现朱怡瑾的笑容,她像玫瑰一样带刺儿,像鲜花一样水灵。她怎么会没有男朋友呢?也难怪,那些细皮嫩肉的她看不上,她看上的又不喜欢她这个直性子急性子。
高不成低不就,用在朱怡瑾找男朋友这件事上,再合适不过了。可是,自己离婚了,她还是大姑娘一个,她能给他机会吗?
何达兴陷入了相思之中。单相思是最熬人的,想又不敢,这种矛盾心理一直在撕咬着他的神经。
憋了几个星期,何达兴憋不住了,他豁出去了,大不了挨一顿骂,说丑小鸭想吃天鹅肉也好,说鲜花插在牛粪上也罢,反正他豁出去了:我要当面表白。
那日半夜,何达兴给朱怡瑾发了一条微信:失眠了。
发完微信之后,他就一直忐忑。他还是没有勇气当面表白,用微信表白,可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慌、不安,即使要骂,自己也听不到。他承认,自己的勇气不够。
他胡乱翻看手机,从上刷到下,从下刷到上,来来回回,看完群消息,又看朋友圈,看完朋友圈,又看平时关注的几个公众号。
何达兴翻来刷去,就是没等到朱怡瑾的回信。他想,也许她根本就没看上他。自己凭什么能得到人家的青睐?离过婚,没有钱,犯过错。就这几条,足以让朱怡瑾轻视他。
算了吧。睡觉!何达兴想,顶多被她发微信来骂几句,反正不是当面骂,随她去!
哪想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微信里堆积了几条未读信息,都是朱怡瑾发来的:
我脾气大,你怕不怕?
我有洁癖,你怕不怕?
我会骂人的,你怕不怕?
读着这些信息,何达兴觉得早上的空气格外新鲜。这个世界上,终于给了自己一个赖以倾诉的人。
何达兴回了微信:你有什么,我都不怕!
爱情其实与年龄没有多大的关系。就算是老年人遇到自己心仪已久的人,也会有脸红心跳的感觉。这或许就是爱情的魅力。
没多久,朱怡瑾的微信又来了:如果你愿意,请我吃早餐吧!
我的天!难怪是个直性子急性子,不喜欢拐弯抹角,不喜欢玩弄手段。所谓的恋爱技巧之类的东西,在朱怡瑾这里丝毫不起作用。她或许知道自己要什么,那就是一个稳定的家、一份可以依赖的感情。
好啊!我们在新桥边的鱼粉店见面。
这一次,朱怡瑾没有回微信。
他直奔鱼粉店,没见她的身影。他想,她不会是戏弄自己的吧?
他站在鱼粉店门口,伸长了脖子转来转去,东张西望的样子很可爱。他不时拿出手机,真想打个电话问问她什么时候能到。
朱怡瑾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冷不丁站在他的面前,迎着阳光微笑的样子,很迷人。
“你来了!”他的话,就像久违的老朋友见面打招呼。
“来了!”朱怡瑾朝店里喊道:“老板,来两份黄沙古米粉。”
两个人捡到窗边的临江座位坐下,一轮红日正在东边升起,朝气勃勃的样子,将大地装扮得金碧辉煌。太阳铺在湘江河面,微风吹拂下,金光闪闪。
两个人沐浴在朝阳下,生机动人。
78初次登门
何达兴笑着问:“半夜两点多钟还在看微信,你怎么睡得那么晚?”
“我是睡一觉醒来了!”朱怡瑾说:“谁知道你发什么信息啊!害得我再也没睡着。”
朱怡瑾的直来直去,让何达兴很高兴。他就喜欢这样的女人,透明、没有心机,说话做事不要别人猜。
“你怎么喜欢我爱吃黄沙古?”何达兴奇怪地问。
“不知道啊!”朱怡瑾说:“是我喜欢吃黄沙古粉,我特意点两份,如果你也喜欢吃,说明我们有一个共同爱好。”
“哈哈哈……”何达兴的笑声,吸引了邻桌的目光,他赶紧压低了声音,说:“你让我失态了。”
何达兴这个“失态”包含了两层意思,一层是刚才的笑声失态了,引得邻桌感到奇怪,另一层意思是,半夜冒昧发信息,也是一种失态。
朱怡瑾并不揣测何达兴讲话的意思,心里想着的是,他有什么值得自己托付的?
朱怡瑾不讲话,何达兴也不好多说。两个人就默默地看着太阳一点一点爬升起来。
正是早餐的钟点,小小的鱼粉店,挤满了不少食客。别看这家店面积不大,名气大得很,用年轻人的话说,这是网红店,很多人都喜欢来这里打卡。
老板是一对四十岁上下的夫妻,店子里还请了两个人洗碗打下手,老板煮鱼,老板娘下米粉,食客们只要扫一扫二维码,夫妻俩就知道谁付款了、点的什么粉,根本不要专人收费。
煮鱼的时间长,要把汤煮成白色,才能放白菜、青椒、生姜、大蒜,再放些调味品,味道再也正宗不过了。
这个城市的人,一天的美好时光,是从米粉唤醒味蕾开始的。这里的米粉,有很多种做法,鱼粉、卤粉、鸡粉、鸭粉、鸡杂粉、猪肚粉……仅仅是鱼粉,就有雄鱼头、黄沙古、草鱼、鱼杂多种类型,香气扑鼻,令人回味无穷。
何达兴和朱怡瑾的爱情,从一碗鱼粉开始。这样的日子,注定会有许多的美好。他们享受爱情的美好,享受牵手的日子,爱情就在生命中慢慢悠长。
交往的过程中,朱怡瑾慢慢知道了何达兴的故事,有过雄心壮志,也有过挫折磨砺。这样的人生,看起来丰富,实则是隐含了许多泪水和悔恨。
他曾经问朱怡瑾:“如果你父母嫌弃我,你该怎么办?”
“不会的。我家很民主!”
然而,令两人没想到的是,何达兴的登门拜年,给这个家庭带来了一场风波。
何达兴刚进门,朱怡瑾介绍:“爸妈,这是我男朋友,医务科何达兴。”
朱怡瑾的父亲母亲,盯着他看了老半天,然后,就低头看报纸了。
何达兴喊了一声“朱叔叔”,他也只是在鼻孔里“嗯”了一句,再也没有开腔。何达兴想喊朱妈“阿姨”,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朱怡瑾一看这情况,将妈妈拉了出来,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啊?”
朱妈斜了一眼女儿,说:“怡瑾,这个人是谁啊?男朋友吗?”
“是啊!你们没看上?”朱怡瑾奇怪地问:“他哪里不好了?”
“你说呢?这发际线,恐怕跟你爸年纪差不多了吧?”朱妈说。
“你怎么看人的?男人看发际线吗?”朱怡瑾感觉有些好笑:“你们就这欣赏水平?我还以为你们欣赏水平很高。”
“我看,这个人应该是离过婚的吧?你一个大姑娘,怎么能找结过婚的人?”
朱怡瑾觉得委屈:“平时就你们催催催,可真有了这么一个人,你们又挑三拣四的!结过婚怎么了?他会疼人啊!”
“怡瑾,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嫁不出去了,才匆匆忙忙找一个人来敷衍我们?”朱妈问道,她实在没看上女儿带回来的这个男人。
朱怡瑾不想跟她解释了。朱妈朱爸一辈子教书育人,对女儿的婚事期盼有点高,又要门当户对,又要有经济基础。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畏畏缩缩,小眼睛,高发际线,看起来出手也不太大方,估计也是手头不宽裕的主。
关键的问题是,男方离过婚,肯定还有孩子,不管跟不跟他一起生活,总还要负担的吧。
朱妈突然问:“何达兴先生,你小孩今年多大了?”
“十二岁。”
“这么说,过了这个春节,就该念初中了?”朱妈追问。
“是的。”
“你每月负担多少生活费?”
“这个……阿姨,我们今天能不谈这个问题吗?”
“这个问题还是比较重要的,如果你负担过重,怡瑾就要给你垫钱养孩子!”朱妈说:“这样的话,她的生活压力很重,日子过得就会压抑。”
朱怡瑾见话题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期,也怪自己事先没跟父母说清楚,只是说自己找了一个男朋友,是医院医务科副科长。她父母其实也问过她,何达兴的基本情况,但朱怡瑾有所隐瞒,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朱怡瑾说:“爸爸妈妈,人家是来拜年的,我们今天能不能不问这些话题,多尴尬!多庸俗!”
“尴尬是有一点,庸俗就谈不上!”朱爸开腔了:“如果基本情况都不搞清楚,我们还这么给你把关?再说了,结婚生子,本来就是庸俗的。”
何达兴旁听这一家三口的争执,自己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他能说自己有钱日后生活不成问题吗?能说自己有房有车吗?如果这些没有,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就没有资格和朱怡瑾在一起?
朱爸盯着何达兴,问:“何达兴,据说你原来喜欢喝酒,还因为喝酒出了事赔了钱?”
何达兴心中一惊,这事他们也知道?
“我们问过你的情况,那天怡瑾没有回答我们的问题,我就觉得蹊跷,有什么不能说的事?所以,我们到市人民医院去找了你的老同事,就是从五医院过来的几个人,问了问你的情况。”朱爸说。
何达兴心里忐忑起来,这是将自己作为敌特的调查啊!
“你这个人,曾经当个市第五人民医院副院长,但是口碑不好。喜欢喝酒,但是没有酒德。老婆跟你离婚了,把孩子也带走了,但是你每个月要按期付生活费、教育费,占去你工资的一半。”朱爸一一道来,就像在说一个朋友的故事。
何达兴像被人剥去了衣服,赤裸裸呈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他觉得自己被羞辱、被侵犯,说:“对不起,我先走了!如果你们觉得我配不上怡瑾,那我就不会再来!”
何达兴转头离去的瞬间,听到朱怡瑾的呼喊:“达兴,等等我!”
可是,何达兴没有等她。他要给她时间,让她思考,以免将来后悔,造出又一个悲剧。自己已经坑了一个女人,不想再将这一个女人带进坑里。
79坦诚交流
何达兴的离开,让朱怡瑾内心感到恐慌,她对父母说:“爸爸妈妈,人家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他这几年,改变了很多,酒也戒了,可以说是变了一个人,这些事你怎么没问?你为什么要总是盯着人家的缺点不放?”
朱爸朱妈愣住了。这个丫头,还真是急眼了?
朱爸说:“怡瑾,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你好,为你将来不被他带进坑里去,帮你把关!”
朱怡瑾气得眼泪都掉出来了,说:“在你们眼里,你女儿就那么没眼光?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朱怡瑾着急上火生气,让朱爸朱妈也慌了神。
朱妈回过头来劝她:“怡瑾啊,我们都希望你能认真考虑考虑,不要急着做决定,以免将来后悔。”
“我自己选的人,我自己负责!”朱怡瑾哭道:“你们这么做,我还怎么追求自己的幸福?”
两个老年人,为了孩子的婚事,一直操心,也着急,可是他们操心好像并没有想对路。思路不对,事情的结局就会很糟糕。
“他36岁了,没房没车,倒是离过婚、有一个小孩,你说说,你们的日子怎么过?”朱爸问道:“难道要跟他还一辈子债吗?你也不小了,你学会规划自己的未来了吗?”
“36岁怎么了?结过婚怎么了?有小孩怎么了?”朱怡瑾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委屈,声音也提高了:“你们什么时候真正关心过我?你们对自己的学生都对我要好!”
说到学生,确实是朱爸朱妈一辈子值得自豪的事。桃李满天下自是不要说,很多学生有出息。朱爸说:“我和你妈两个人都曾经想在学生里挑选一个女婿,知根知底,很放心。可是,你一个都没看上。人家说婚姻是缘分,一点都没错!”
朱怡瑾说:“我这几天科室加班,就不回来住了!”
朱爸朱妈没想到,怡瑾要离开这个家!朱妈说:“你要干嘛?离家出走吗?”
“我没想过离家出走,只是想给自己一点空间,也给你们一点时间,让你们好好想想,何达兴差在哪里?”
朱怡瑾的策略是以退为进,希望能引起父母的警觉。这段时间刚好科室的病人多,她在科室,可以随时解决问题。
走出家门,朱怡瑾就拨通了何达兴的手机:“达兴,你在哪里呢?”
“在河边。”
“你等我。”
朱怡瑾赶到的时候,何达兴正盯着河面发呆,朱怡瑾在他身边悄悄坐下来,握着他的手,说:“达兴,不要责怪我的爸妈,他们也是担心我。”
“不会的。”何达兴搂着她的肩,说:“我只是怪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混账!要不是喝酒,我的生活本来不是这个样子的!”
“都已经过去了,我们要勇敢面对未来!”朱怡瑾说:“我相信,依靠我们自己的力量,一定能把生活过得幸福!”
大年初二的风,冰凉。河边人迹罕见。两个人在河边坐了一会,何达兴心疼地说:“怡瑾,如果我不能给你车子、房子,你会怨恨我吗?”
朱怡瑾依靠在他的肩上,说:“车子也好,房子也好,都是奋斗的附属品。我们只有奋斗,才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两个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勾画着未来的幸福生活。
每个人都渴望幸福,希望找到幸福。可是,这个世界上,有几个真正幸福的人?每个人对幸福的理解都不一样,幸福也没有整齐划一的标准。
人这一辈子,努力很重要,选择也很重要。可是,如果不努力,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何达兴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善待眼前这个不嫌弃、不抛弃自己的姑娘。
她是脾气大一点,但是并不代表她不善良,她是性子急一点,但并不代表她不温柔。
春节长假不但是休息的时候,也是谋划大事的时候。谋定而后动,一年之计在于春,周斯绵习惯与侯江涛在春节期间谋划一年的工作。
今年春节有点特别,侯江涛刚刚治病回来,他的身体能否吃得消,让周斯绵有些担心。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一趟侯江涛家。
虽然已经过年,但是立春还没到。冬天的风,寒气袭人,扑在脸上,钻进衣领,让周斯绵打了一个寒颤。
从周斯绵家到侯江涛家,开车只要五分钟,但是走路要二十多分钟。周斯绵站在车子边犹豫了一下,决定走路过去。锻炼了身体,还思考了问题。
侯江涛斜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听到周斯绵进门的声音,他慢慢睁开眼睛:“斯绵院长,来了!”
“侯书记,今天感觉怎么样?”周斯绵笑着说:“我觉得你的气色好多了!”看到侯江涛气色好了,他很开心。
“好多了!”侯江涛说:“我知道你是来找我商量工作的,顺便再看看我。”
两个人难得扯闲篇贫嘴,这会儿心情好,多扯了两句。话题转入正轨:医院新一年的工作。
两位主要负责人这些年能够高度一致,就是因为他们懂得沟通的重要性。不管是开党委会还是院长办公会,所有事项,两个人事先都会通气,这样做,是统一思想,更是尊重。
侯江涛明显感觉到周斯绵与刘志和的区别。刘志和是一手遮天,不管是开什么会、做任何决策,他都是最后拍板,一个院长,把党高官的活干完了,自己还不能说不同的意见。
侯江涛记得很清楚,刘志和处置前任药剂科主任,就是查房的时候,发现人家睡觉,一句话就把人家给免了,党委会上发表不同的意见,马上会被否决。
侯江涛说:“斯绵院长,今天我们破个例,不讨论新一年的工作了。我现在身体不允许,你有什么想法,你就去做。”
周斯绵不敢苟同这个意见:“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我在医院管理方面还有许多欠缺的地方,没有侯书记把握方向,我还是会心虚。”
两个主要负责人,都有一颗坦诚的心,干工作就不会发生大的事故。如果甲说要往南,乙说要往北,这个单位肯定搞不好。没有人见过班子内部不团结的单位,能顺风顺水的。
80忌惮三拍
周斯绵先讲了讲去年医院里发生的一些事,这些事,侯江涛都及时通过电话,或者其他渠道,向侯江涛通报过了,周斯绵主要讲自己的思考。
特别是绩效工资分配和发放,周斯绵说:“我当院长这几年,没有深入调查。去年,一些职工反映绩效工资发放存在的不公正问题,我觉得震惊!”
侯江涛说:“当初,我们提出绩效工资向一线倾斜,没想到有的科主任钻了空子,把向一线倾斜,变成了向科主任倾斜。这个事,我也做过反思。如果没有全院一盘棋的思想,过分强调某一个群体对医院的贡献,就会打击医院大多数人的积极性。呼吸内科就是一个极端的例子。”
侯江涛同意周斯绵的决定,一方面,适当提高机关一般人员和后勤人员待遇,一家医院不能贫富悬殊过大。另一方面,每个月绩效工资要每个人签字。
“如果背靠背发放绩效工资,就会造成误会,在医院形成大家相互猜测、互不信任的局面。科主任如果失去了医生护士的信任,是很危险的事。”侯江涛说:“之前,我也没发现这个问题,说明我们的管理中还是存在不少漏洞,值得我们反思。”
“我并不是否定科主任对医院的贡献,但不能一味纵容。”周斯绵感慨:“现在想起胡工珀,我的心里还像有把刀在戳。真痛!”
“胡工珀一个医学博士,严格来说,是被他自己毁了,你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说起胡工珀,侯江涛就心潮难平:“如果,你当初能听听我的意见,劝他先退赃、再自首,说不定可以得个宽大处理,不至于判得这么重!”
“是啊!这也是我经验不足导致的错误!”周斯绵说:“我在考虑,胡工珀到时候出来了,我们能为他做点什么?”
“他的执业医师资格证被吊销了,当医生肯定不行。”侯江涛习惯性地摸着头,说:“到时候再说吧!现在我也想不出来,该怎么帮助他!”
两个人的心情,随着这个话题而沉重。周斯绵提议换个话题,才转入正题。新一年的工作,是大事。目标设定要贴近实际。设定太高或太低,都不能有效激发员工的积极性,使医院停滞不前。
“压力和动力并存,才是合理的目标。”周斯绵说:“我的想法是,今年的业务量增长达到二十个点。”
“理由?”侯江涛说:“我们不做拍脑袋、拍胸脯、拍屁股的三拍干部!”
“我的理由有三点,一点,新院搬迁,医院诊疗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点上,刘志和虽然给我们的工作带来了很大的压力,但不得不承认,建新院这个思路是对的。”
“可是,新院刚搬迁不久,还有很多病人根本找不到,特别是农村来的病人,习惯到老院区看病。对业务量形成了较大的向下的压力。怎么可能新增二十个点?”侯江涛对周斯绵提出的业务量增长指标颇感担忧。
“二点,我们要搞一个更大的医疗联合体。要建设区域性医疗中心,就要逼着我们搞医疗联合体。我的设想,这个联合体内,要将我们的专家轮流派下去,形成更多的良性互动。”周斯绵分析。
“肾脏病专科联盟的经验,我们要认真总结。医疗联合体可以参考专科联盟的做法,这也是将来深化公立医院改革的一个方向,我们走在前面,就能为国家医改提供更多样本。”侯江涛想的是,如何为国家新一轮医药卫生体制改革提供经验,他思考问题的层面更高。
“三点,我们要出台一个更大的举措,就是柔性引进专家团队,或者开设院士工作站、博士后工作站这些形式,将国际国内顶尖医学专家引进到我们医院来工作,这样,既方便市民看病,又提高医疗技术水平。”
“最后这一点,我非常赞同!柔性引进专家,是将来医院发展的一个方向。我提议,第一个引进的团队,就是你的导师肾病团队!”侯江涛说:“我们是要好好学习人家的服务理念和团队协同能力了!不能将医院变成由一个个个体户、小作坊组成的队伍。必须强调团队协同作战!”
周斯绵和侯江涛在交流中,逐渐形成了对医院发展规划的共识。这样的共识很重要,为医院一年甚至将来几年的发展,都能提供很好的思路。
侯江涛夫人催促了几次吃中饭,两人简单吃了点东西,一大桌菜,基本上没动。
不知不觉谈到下午,新一年的工作思路基本上理顺了,周斯绵合上笔记本,心满意足:“这一年,工作任务很重,我们一起加油!”
“当然要加油,努力才是我们唯一的理由。”侯江涛有些伤感,说:“可惜现在我身体不行了,很多事要你亲力亲为!早几年,刘志和要是听我的,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侯书记,别想那些了!”周斯绵劝道:“当一个人将权力当成个人的追求时,危险已经在不远处等着他了!”
“老侯啊,今天晚上是不是请几个同事来吃饭?你那天在省城答应人家的事,不要忘了!”侯夫人说。
“对对对,我来打电话,请大家到家里来喝两杯!”侯江涛拿起手机,一个个通知大家来家里聚聚。
侯江涛特意叮嘱:“千万不要带所谓的礼物,不要为难我到时候去退东西!”
白洛花和先生最先到。她的先生名叫刘李白,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书生,就是心胸狭窄了一点,一个大男人,容易受闲言碎语左右。
大家见过面,侯江涛笑着说:“刘教授,这位周斯绵院长,你应该是第二次见面了,人不错,挺正直。”
刘李白尴尬地笑着,谦逊地说:“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周斯绵笑笑,说:“一样一样,我们的共同点很多,比如,都是博士,都学医,都个高个子,长得都像白面书生。”
周斯绵的话,让略显尴尬的场面,一下子就轻松起来。有时候,幽默也能打消人心中多年的芥蒂。
93梦想强大
何田田故作矜持:“我就是路过的,不习惯泡盐浴,谢谢了!”
“没关系啊,我请客!”
何田田虽然是被挟持进了会所,但她终于进来了。这个地方,从外面看起来一点也不起眼,外人还真的以为就是一个娱乐场所。进来一看,才知道这不是一般的娱乐场所。
空气混浊,乌烟瘴气!何田田凭着职业敏感,觉得这里面一定有故事。
进到房间,何田田才发现,这里面确实像王姐说的,内涵丰富。
不大一会儿,她的单间进来一个帅哥服务生,问何田田要什么样的服务。何田田问他有什么服务,帅哥介绍了一通,问何田田是不是第一次来?何田田说,当然是第一次来。帅哥笑着说,这位姐姐,我们这里的服务类型很多。
帅哥数下来。ABCD,1234,样样都暗示里面有更大的猫腻。何田田故意问帅哥,你这个价位相差这么远?
帅哥不置可否,这位姐姐,你别问这么详细。既来之则安之,好好享受生活。
何田田说我总该知道有哪些服务吧?
帅哥一脸迷茫,这位小姐姐,你果真是第一次来啊,告诉你吧,这里的服务很多地方都没有。
帅哥的话好像有深远的意思,但他又不说破。不说破,就包含了无数多的内容,让人遐想。
何田田好像知道了一些什么。这个地方,就是传说中盛产二爷的地方。她的心突突突地,跟帅哥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过段时间再来,慌忙逃离了。
何田田出来的时候,又后悔了。她应该要办一张会员卡,下次才能进来啊。她转身想进去,却被门卫拦住了。没有会员卡不让进。这里都是熟人带熟人,不接待面生的客人。
一个奇怪的地方,必定有奇怪的故事。汪华建妻子经常泡在这个地方,不可能没有故事。
她决定守株待兔。这个办法虽然笨一点,但容易掌握对方的行程,可以打听出对方到底在里面做了什么。
也许,一个爆炸性的故事即将在这里被自己发现!
第二天下午,何田田照例来到这个麻将馆门口。她转了一圈,又觉得这个地方太显眼,太容易被对方发现,就把观察的地点挪到麻将馆对面,找了一家咖啡店,一杯咖啡可以坐半个下午,还有音乐听。
连续几天,汪华建妻子都没有露面。何田田想,她是不是发现自己了?
没有吧!何田田马上否认自己:也许,她这几天恰好有事,或者是心情不好,不想来。
何田田这样想着,打起精神来,为自己的目标,继续等待。
这一天,何田田坐到很晚,也没瞧见汪华建妻子,满脸倦容走出咖啡馆。守株待兔式等人是个很累的活计。
“李劲柏!”前面那个身影太像他了,何田田不由自主叫出来。
前面身影转头一瞬间,何田田证实了自己的判断:“真是你啊!”
李劲柏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却很快恢复了平静,扭头继续赶路。
“李劲柏,你给我站住!”
李劲柏加快了步伐。显然,他不愿意面对她,甚至不愿意跟她说半句话。
何田田一阵猛跑追上李劲柏,横在他前面,说:“李劲柏,你还是不是男人?好歹我也跟了你几年,少女最美好的东西都给你了!”
“有事吗?”李劲柏冷冷地问,语气跟正月的冷风很匹配。
“没事!”何田田说:“你就这么恨我?就算我们没有结果,也是你先抛弃了我!”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李劲柏冷冷地回道:“如果你能珍惜,能不被欲望冲昏头脑,我们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李劲柏,就算之前的事都是我的错,但是你也没有拒绝啊!”
“听说,你跟花花公子汪华建勾搭上了?”李劲柏的嘲笑意味很浓:“注意一点吧!别到时候死无葬身之地。他的老婆不是善良之辈。”
“你如果是为了讥讽奚落我,为了看我的笑话,你就滚!”
“我是奉劝你不要不知天高地厚想入非非,哪一天被人乱棍打死,都没人救你!”
“滚!滚!滚!”何田田吼道:“你就是个小人!我就算死了,跟你也没关系!李劲柏,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认识你、相信你,心甘情愿跟着你受苦受罪,被人戳脊梁骨!”
李劲柏不想看到何田田情绪失控。她是个不懂得控制情绪的人。
他快步走开,消失在黑夜之中。
何田田在大街上发呆,委屈顿时涌上胸间:你个没良心的!看我怎么报复你!
在举目无亲的城市,何田田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无助,她就像一只行走在城市的蚂蚁,随时都能被强大的力量压瘪,甚至粉身碎骨。自己要变得强大,一定要借助外力。
何田田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一定要抓住汪华建这个人,确切地说,一定要抓住肾病专科医院这根救命稻草。这个地方,将是她快速摆脱窘迫实现财务自由,达到人生目标的捷径。
虽然已经立春,正月的风还是很冷。何田田抹干眼泪,将衣领竖起来,踽踽独行在空旷的大街上。
“站住!”
何田田被这声呵斥吓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她猛然看到汪华建妻子站在自己面前。
“什么事?”何田田环顾四周,偶尔有人脚步匆忙路过,但汪华建的妻子好像刻意在找她。
“什么事?你这个不知羞耻的下三烂,还敢问我什么事!”汪华建的妻子脸色铁青。
“我告诉你,现在是法制社会,谁都不能撒野!”何田田吓得心脏狂跳,她只有借助这些苍白的话语,给自己壮胆。
“老娘警告你,离汪华建远一点,否则,你不要怪我不客气!”
“是他纠缠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啪啪”两声,何田田感觉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眼冒金星。这是第三次挨这个女人的打,何田田顿时觉得人这辈子所有的尊严都没有了,她顺手抓起一块石头,砸向对方。
94击中软肋
对方身子一偏,躲过了石头,冲上前,又给何田田两记响亮的耳光:“臭不要脸的东西,你如果知道认错,老娘看你可怜,像打发哈巴狗一样打发你一点东西,我没有意见。你竟然死不认错!”
何田田无法忍受这样的屈辱。她冲上去,抱住对方,狠狠地咬对方的耳朵。对方被咬得鬼哭狼嚎,直到求饶,何田田才松口。她一摸自己的嘴巴,有粘糊糊的东西。
汪华建的老婆受伤住进了医院,耳朵缝了十多针。医生说,要是对方继续咬着不放,她的耳朵就要全部被咬了下来。
汪华建赶到医院,向老婆赔礼道歉。然而,这事根本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对方家族势力大,不是三五句话就能轻易过得去的。
汪华建心情极为复杂。对方已经报警了,他也保不住何田田。
看到汪华建来,老婆的娘家人一哄而上:“汪华建,你就是一头猪,一条狗,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多年也算有感情了吧!我们真的没想到,你会这么无聊,这么无耻!”
汪华建不敢辩解。这个时候,任何辩解都是徒劳的苍白的,毫无意义。
“你说,要不要法医鉴定?法医鉴定的话,至少可以定个轻伤,结果是那个女人必须负刑事责任!”
听到要追究责任,汪华建赶紧打电话给何田田,让她来当面道歉,减轻自己的罪责。或者对方动了恻隐之心,不追究其他责任也不是没有可能。
何田田坚决拒绝来医院看望。她说:“就算我坐牢,我也不会来给她道歉。凭什么她可以三番五次打我,我连一次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何况,是她先动手打我的!”
汪华建无奈,说:“做人要先学会低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不管汪华建怎么说,何田田都听不进。汪华建警告:“做错了事,一定要学会道歉,学会服软。硬撑下去,吃亏的只能是你!”
汪华延却提着果篮来看望。
她觉得这个事情已经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这个关键时刻,自己要做出一些让步的姿态,不能把事情搞得复杂。
汪华延央求:“嫂子,你看在我的份上,高抬贵手!”
姑嫂之间平时感情一般,汪华延心里也从来没瞧上过这个嫂子。可是,这个节骨眼上横生枝节,天平自然会往那个大家族倾斜。她不愿意自己的钱打水漂,必须出面跟人家赔礼道歉。只要用钱能解决的问题,都可以商量。
可是,汪华延也失望了。对方坚持要肾脏病专科医院。
“如果我们不能达成一致,事情聚很复杂。”汪华延说:“包括你的秘密,我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汪华延的话,让汪华建的妻子很反感,她说:“有证据你可以拿出来!”
汪华延附在她的耳朵上,轻轻地说:“嫂子,有些话说出来就收不回了。去年春节前吧,腊月二十五,你跟一个男人去了一家宾馆,要不要我把视频和照片发给你看看?”
“我每天都要去酒店,但这是我自己的酒店,想来就来,这算违规吗?”
“没错了,就是这个男人!”汪华延从手机相册里调出几张照片,微信发给汪华建的老婆。
汪华建的老婆脸顿时吓得惨白。自己平时很注意,没想到还是被暴露了。
汪华建老婆问:“你想怎么样?”
“告诉你,我有很多这样的照片,都是你跟这个男人的。你自己掂量掂量!”
最后,汪华建的老婆态度来了个180度的转弯,答应汪华建提出的条件,等伤好了,就去法院办理离婚手续。
汪华建终于松了一口气,好歹保住了肾脏病专科医院!这就是自己东山再起的地方。人这辈子不怕犯错误,就怕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如果汪华延公布这些照片,后果将不堪设想。她只能选择妥协,这样才不至于身败名裂。
事后,汪华建问汪华延,是用了什么办法,让对方服服帖帖的?汪华延笑而不语。人这一辈子,有很多事可以经常做,比如做善事、抓把柄,有一些事只能偶然做,比如偷拍、跟踪,有些事一次都不能做,比如离婚,汪华延就坚决不和老公离婚,虽然老公很多年不回家,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绝不干涉,因为她知道自己要的就是一个名份,一个哪怕没有男主人在家的所谓的完整的家。
汪华建终于离婚。
他的心里,还是不愿意离婚的。妻子,不,是前妻,她家强大的社会背景,能给他做事带来很多便利。现在,失去了这个强大的靠山,他真有些无所适从。
即便是汪华延用了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曝光了前妻的秘密,汪华建还是指责妹妹,说她“多事”。汪华延也在想,有些事真没必要做这么绝。当时看起来解决了大问题,实际上让事情没有任何后退的余地。
汪华建不在乎这些。他的意识里,只有赚钱,谁能给他机会赚钱,他就依赖谁。当初,他之所以冒着严寒,在她家门口跪几个小时,也是不想离婚。
他不在乎名声,他在乎财富。财富才是衡量一个人成功的标志。从父亲起,他的家庭就没有为钱发愁过,周斯绵家还曾经跟他家借过钱,这是他在周斯绵面前有优越感的一个因素。
汪华建拿着《离婚证书》,跟前妻分道扬镳。他突然想哭。前妻的耳朵,还没痊愈,两个人的离婚手续就办完了。
一纸证书,意味着生活要重新开始,重新适应。一个人别的不怕,就怕东山再起。汪华建有新生活恐惧。适应和习惯二十多年,早就失去了生活的激情。
前妻的软肋捏在他们手里,两个人算是打个平手。她放弃了肾脏病专科医院的权利主张,也算没有赶尽杀绝。
汪华建阴着脸,将《离婚证书》递给何田田:“如你所愿。离了!”
何田田压抑内心的激动,温柔地说:“难道你有我还不够吗?放心,我会把你伺候得更好,让你的生活更加滋润。”
“我说过要跟你在一起吗?”汪华建反问道。
何田田愣住了:“你不跟我在一起,跟谁在一起?”
95杀手锏
“谁都不要!”汪华建说:“我宁愿孤独终老,也不跟任何女人在一起。”
汪华建的态度,让何田田惊讶:“你怎么能这么干?你不觉得自己无耻吗?”
“滚!”汪华建吼道:“不是你粘着我,我才不会离婚!你个蠢东西,以为我离婚了,就会要你吗?做梦!”
“你说什么!”何田田的眼泪倏忽掉了下来:“当初,是你勾引了我,现在我怀孕了,你却说我是个蠢东西!你心真狠!”
“别装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怀孕?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不是什么怀孕,你是心怀鬼胎!”
何田田像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剥光了衣服。
“你就是一个心怀鬼胎、心思恶毒的女人。你的所作所为让人作呕!我真不愿意再看到你!”
汪华建的态度,给何田田的心里泼了一盆冷水。这是自作自受,还是没有底线?何田田觉得,自己的伤害,无法言说。
“我不想离开你!”何田田哀求道:“建华,如果我们俩在一起,一定能创造更加美好的明天。”
“和你在一起,没有明天,只有伤害!”汪华建断然拒绝。
“不管你怎么说,是你先主动的!”
“那又怎么样?我这辈子认识的女人很多,没有一个人能粘上我。只有你,欺骗我说怀孕了!你简直厚颜无耻!”
“你总不能让我离开医院吧!”
“你还有脸继续在医院呆下去?”
“我要接替钱爱伟。”
“你说什么?”汪华建一阵冷笑:“你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滚!”
两个人谈话,已经进行不下去了。何田田哭了一阵,哭得梨花带雨,地动山摇。
汪华建听得心烦意乱,吼道:“你除了讲假话,还会哭。看来,你是学会了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一套,可是,我不吃这一套!”
何田田收住了哭,问:“那你打算怎么安置我?”
“你要什么安排?难道要我养着你!不要脸!”
汪华建的话,难听到恶毒,但她还是不死心。她期盼的留住医院的目标已经达到,但是,即便留住了医院,还是没有自己的份,她怎么可能甘心被踢出局?
“如果你不安置我,我就去举报你!”
“举报我?举报我什么?”
“举报你造假病历,套取医保基金!”何田田摆出鱼死网破的架势。
汪华建一听,这是大事。但他不知道她到底掌握了什么证据,试探性地问:“举报是要有证据的!”
“我当然有证据!”
汪华建心里打了一个冷战:“你说,要什么条件?”
“我要医院的股份!”
汪华建愣住了:这个女人的胃口真大!竟然想到了要医院的股份。
他说:“你要多少?”
“把你的股份分一半给我。二十五个点!”
“你去死吧!”汪华建一个耳光狠狠地抽在她脸上:“从来没有看过这么不要脸的!”
“那我们走着瞧,看是你去死,还是我去死!”何田田有杀手锏,毫不示弱。
“哈哈哈,何田田,你这一手还嫩了点!”
何田田盯着汪华建,说:“汪华建,你不要担心我嫩不嫩,我现在知道你的靠山现在都不管你了,你已经是一条丧家之犬。我们在一起,你还有机会翻盘,继续风风光光当你的花花公子。否则,兔子逼急了都会跳墙!”
汪华建重新坐下。他半眯着眼睛,想给自己混乱的大脑打个盹。可是,何田田还在滔滔不绝数落,让他心烦意乱。
他的心里在权衡,给还是不给?给多少?这是一次讨价还价的过程。很多生意就是这样谈成的。汪华建说:“我的底线,只能给你五个点,最多八个点!”
汪华建终于松口了,何田田在心里盘算着,五个点多少钱,八个点多少钱。
“好吧,八个点。”
汪华建摇着头,离开何田田住的公寓。
“你好好考虑考虑,否则,我跟你没完。”何田田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汪华建从来没有想过“炒股炒成股东,泡妞泡成老公”,这是他的污点。
他信步来到医院,只见钱爱伟正在整理办公桌。汪华建冲钱爱伟招手,示意他到办公室来。
钱爱伟迟疑了一下,还是挪进了汪华建办公室。
汪华建指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说:“坐吧。”
钱爱伟搓着手,站着说:“我是来清理办公桌的,都是私人物品。”
“我想问你一件事”,汪华建看着钱爱伟,并不等对方说话,问道:“你当初引荐何田田,到底有什么居心?”
钱爱伟听说过汪华建的事,自己觉得不可思议。很多男人就是这样,喜欢看别人的笑话,自己却不知不觉被别人当成了笑话。
“怎么不说话?你都是要走的人了,我们也放过你了,你难道还有什么想隐瞒我的吗?”
钱爱伟当初引荐何田田,是因为李劲柏的缘故,他是想,能通过何田田,将李劲柏一起挖过来,谁知道他们会散伙?他更没想到何田田会跟汪华建搞到一起去。
“我只是想到了开头,没想到结尾。”钱爱伟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汪华建没听明白什么意思,瞪着他,问:“钱院长这是跟我打哑谜吗?什么叫想到了开头,没想到结尾?”
“我万万没想到,汪总这么精明的人,会出这样的故事。”钱爱伟说:“如果你当初问问我,我会坚决劝你远离。虽然我知道你不一定会听我的。”
“钱院长,你都是要走的人了,跟我说句真话就这么难吗?”
“哈哈哈,汪总,我现在说的就是真话,可是你当假话听。可笑!可惜啊!”
“别故作高深装神弄鬼!”汪华建皱起眉头,说:“说点实在的!”
钱爱伟说:“你不会相信真话的。我告诉你,如果你跟她在一起,你这辈子指定要完蛋。”
“谁说我要跟她在一起?”汪华建说:“钱院长,你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怎么会这么无知!”
钱爱伟低头看自己的手,默不作声。
96转让股份
汪华建见钱爱伟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知道他不会再说什么,冲他挥挥手:“走吧走吧!神神叨叨的,回去带孙子。”
钱爱伟不走,好像还有话要说。
汪华建抬起头,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你最好把她留下来。”钱爱伟突然说:“否则的话,你会有更大的麻烦。”
汪华建对钱爱伟这句话产生了兴趣,问:“为什么?理由是什么?”
钱爱伟在汪华建对面坐下来,说:“她对医院收费的事很上心。”
汪华建的脑袋“嗡嗡”作响:“你之前为什么不提醒我?”
“汪总,这种事,不好提醒的。”钱爱伟说:“你们的关系那么深,深不见底,我不能说。”
“现在你怎么敢说了?”
“现在我要走了。”钱爱伟笑着说:“我对医院收费的事也很感兴趣。”
汪华建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当时,自己安排这件事的时候,避开了钱爱伟。
“我建议你,把我也留下来,还有那个出纳。”钱爱伟说:“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汪华建感到后背发凉,医院留这些人,今后还有什么秘密?可是,不留他们,会不会后患无穷?这个世界上,人心隔肚皮,谁能知道今天对你点头哈腰谄媚的人,明天会不会在你背后捅一刀子?这三个人不离开医院,医院就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今后该怎么办?
汪华建脑子里满是疑问。他现在能相信的,恐怕只有自己了。至于两个合伙人,是利益共同体,何况一个是自己的亲妹妹,一个跟妹妹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这三个人留还是不留?这个问题让汪华建纠结。
汪华建陷入了思维怪圈。一会儿有个声音说,不能留,留下来是祸害。一会儿另一个声音说,必须留,不留下来,他们肯定会去举报。这个时候,最可靠的朋友,就是利益共同体。只要有利益在,就不怕他们反水。
汪华建不说话,钱爱伟觉得坐着无趣,起身告辞。
“慢着!”汪华建忽然睁开眼睛,笑眯眯地对钱爱伟说:“钱院长,你还是留下来吧,待遇再增加一倍。”
钱爱伟愣住了:“汪总逗我开心吧!”
“你坐。”汪华建指着椅子说:“我想清楚了,给你们三个人都加一倍工资。”
汪华建的思路是,与其让这三个人去举报医院,还不如把他们都纳入利益共同体,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总不该再去举报了吧?
钱爱伟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就轻松起来:“汪总的成功,是有深刻的人生哲学的。佩服!”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你们要把之前的证据都拿出来,不得保留和复印备份。”汪华建收敛了笑容说:“你还要做好另外两个人的工作,把东西全部交给我,再签订劳动合同。”
钱爱伟微笑着保证:“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事情看起来就这么解决了。汪华建还是不放心,又打电话跟周斯贤和汪华延商量。
周斯贤觉得这种办法好:“堵不如疏!如果逼急了,容易出事。”
汪华延担心:“如果他们悄悄复制了备份,或者得寸进尺,我们怎么办?他们手里永远捏着医院的把柄,我们总不能一辈子受制于人吧!”
三个合伙人,就出现了不同的意见,让汪华建很狼狈。这本来是一件相互妥协的事,现在弄得一团糟,伤透了脑筋。真的是一个谎言要一百个谎言要圆。
过了几分钟,汪华延又打电话过来,说应该考虑一下,给这三个人每个人配一个助手。助手的任务就是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随时报告。
“一家医院搞得像谍战片,还怎么做事?”汪华建反对:“你最近恐怕是《潜伏》和《麻雀》看多了吧,满脑子潜伏。”
何田田听到这个消息,满心失望。汪华建只不过是害怕他们去举报,才花大价钱把他们留下来,而不是因为跟自己的感情。自古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水深水浅,不是哪一个人说了算的。
何田田找到汪华建:“汪总,你觉得我会被你这么低廉的价格买断吗?”
“依你说该怎么办?”汪华建直愣愣盯着她,眼神中压抑着一座火山。
“我不要你一倍的工资待遇,要股份。”何田田说:“现在,只有股份才能让我放心把证据交出来,否则,你休想!”
汪华建恨不得马上赶她出去。可是,他不能这么做。任何激化矛盾的做法,都是愚蠢的。
汪华建已经被逼到了墙角,这个时候,他连反击的力量都没有了。再次妥协,是唯一的办法。“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留存备份?像你这样的人,肯定会留有后手的,我不能让你再次得逞。”
何田田说:“如果你不相信我,咱们拉倒。一个大男人,说话做事出尔反尔,难怪很多人看不起你!”
汪华建不想跟她打嘴仗,这样的嘴仗没有任何意义。他拿起笔,起草了一份《股份转让协议》。他在商场也是见过风雨的人,没想到这次栽在一个女人手里,他真想买块水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这阵子,周斯绵和侯江涛忙着开会,部署一年的工作。有人指责会多,厌恶开会,特别是临床一线的医生护士,病历写不赢,护理搞不赢,有几个人愿意坐到会场耽误时间?
很多医生,特别是科主任副主任,或者质控医生,都是要收病人的,很多人就会带一堆病历来会场,领导讲什么他不知道,反正他的病历完成了。不按时完成病历,要罚款,扣绩效工资。
医院不像部门,一天到晚开会都没关系,反正很多人工作一辈子,大部分时光都是在会场度过的。医院不行,业务单位,谁有时间跟你一天到晚这个会场跑到那个会场。
会场写病历,既没有效果,也浪费时间。侯江涛和周斯绵商量,弄一个会场纪律出来,禁止将病历带进会场。一般不开会,一定要开,就开短会,特别是有临床科室主任到场的会,一定要开短会。
97知耻后勇
这天又开会。连续开会,周斯绵自己都烦了,对侯江涛说:“侯书记,我们还是要优化一下会议流程,不要每个会都要我参加。”
侯江涛知道周斯绵的心思。他这个当院长的,一天到晚如果埋在文山会海中,就没有心思干其他的工作了。他虽然不要写病历,但还有很多具体的事情要处理,把院长用会议绑住,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我给你减负吧。”侯江涛说:“以后,上面有些会除非点名要你参加,就由我去。”
“我们还是要放权,调动副职领导的工作积极性。”周斯绵说:“副职领导分管范围内的事,由他们自己拍板。这么大的医院,你和我面面俱到是不可能的。”
侯江涛同意。医院大会由周会调整到月度工作例会,其他的会议,要么取消,要么压缩会议范围,尽量不召集科室主任护士长开会,把医院从上到下都从会议中解脱回来,可以增加活力,把大家的心思都集中到工作中去。
星期四开周会,李劲柏又带了一沓病历到会议室来。会场门口,侯江涛特意观察,还有谁会带病历来。侯江涛问:“李博士,怎么又带病历来会场?”
“侯书记,没办法啊,我们科室病人太多,压力太大!”
“还是别把病历带进去吧!”侯江涛说:“现在都开短会,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的。”
李劲柏抱着一沓病历,转身走了。侯江涛注意到,直到会议结束,李劲柏都没有再露面。
会上,恰恰通报省里三甲复审专家组的反馈意见。去年,省里来搞了两次三甲复审预评估,医院还存在不少问题,有些问题还很严重,必须马上整改。
通报的问题中,肾内一科存在不少问题。周斯绵点了李劲柏的名,竟然没在会场,就让护士长唐玲玲转达李劲柏,让他会后来一趟办公室。
李劲柏到底心虚,他大概猜出了会议的内容,但没想到会被周院长点名。他一路小跑到周斯绵办公室:“周院长,你找我?”
“不是找,是请!”周斯绵说:“李博士名气大、面子大,侯书记都说不得你了。”
李劲柏低着头,说:“我不是忙吗!看不完的病历。”
周斯绵把省里三甲复审反馈意见丢给李劲柏:“你自己看看,你们科室现在什么情况?再比较一下肾内二科,找找差距。”
李劲柏瞟了一眼反馈意见,说:“周院长,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专家当时在我们医院检查的时候,这里也好,那里也好,怎么会有这么多问题,莫名其妙。”
“看来,你是对专家组有意见!”周斯绵阴着脸,说:“李主任,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说话做事要对得起博士这个称号。”
李劲柏意识到周斯绵对自己已经非常不满了。如果自己不能在短时间内把科室管理和业务搞上去,自己已经岌岌可危了。
“我现在真怀疑自己当初看人的眼光。”周斯绵不解地问:“告诉我为什么?”
李劲柏盯着反馈意见,脑海一片空白。
“我们启动三甲复审三年了,如果医院今年不能通过三甲复审,面临着降等的危险!”周斯绵敲着桌子说:“我们急得不行,你却没事一样,你说,让我们怎么办?医院怎么办?降等以后,对医院的打击有多大,你不知道吗?”
李劲柏说:“知道!之所以三甲复审很重要,你才会带着我们宣誓,才会强制我们像陀螺一样连轴转。”
周斯绵觉得不可思议,问:“李主任,你告诉我,三甲复审中,哪一项指标不重要?哪一项制度可以不落实?”
“没有。”
医院三番五次强调,一定要落实医疗核心制度,落实三级查房制度,在李劲柏看来,很多事都是形式主义。他说管理要无为而治。按规定,医生的病历要及时归档,可是,李劲柏可以长时间不看病历,质控科催起来,他就匆匆忙忙签个字,交差。结果,病历检查不合格。
质控科向他指出来,他满不在乎地说,你们只会挑刺,鸡蛋里挑骨头有意思吗?
讲了几回,质控科也不想讲了,直接扣钱。反正又扣不到科主任头上,李劲柏就由他去了,最多是在早上交班会上跟医生打声招呼,以后大家把病历写好一点,别让质控科那帮人一天到晚扣钱。
李劲柏轻描淡写,下面的医生也就无所谓了。全院如火如荼搞三甲复审,肾内一科依旧我行我素。黄川明说,无所谓了,博士都是这个水平,还让我们这些下级医生能有什么作为?
风气一旦形成,科室的质量就这么垮下去了。
唐玲玲管不到医生,就管住护士。
“肾内一科的护士比医生强多了,预评估基本上没有失分。肾内二科的评审成绩比你们科室好得多,你说说原因吧!”周斯绵说。
“是我失职了。”李劲柏说。
“我来说吧,你不是水平不够,是责任心不够。不是不愿意搞,而是有抵触情绪!”
李劲柏认可这个说法。
“你现在心还没收回来。退钱、分手、检讨,你认为自己的生活一塌糊涂,失去了斗志,失去了上进心,觉得前途迷茫,觉得自己是被黄沙埋没的人才。”
周斯绵越说,李劲柏越感觉心虚。这些话,击中了他的内心。自己确实是这么想的。
周斯绵看着他,隐隐约约看到了他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
“知道出汗,说明你还没有完全堕落。至少证实你还有羞耻之心!”周斯绵说:“知羞耻、懂敬畏,才会迎难而上。希望你好自为之,规定的时间内,完成整改。”
李劲柏的眼里充满了泪水,他梗咽了:“我认识到自己这样下去的危害了。退钱、检讨、分手,对我的打击确实很大。”
“我不想说那些大道理,更不喜欢讲废话。”周斯绵盯着他,说:“你是高层次人才,要有自己的追求。打个比方,医院启动了科研奖励计划,我一直在等你报名。希望你在工作之余,好好琢磨怎么突破自己,拿一个科研大奖回来。”
这事,周斯绵曾经跟李劲柏说过,他当时很反感,讥讽周斯绵是论文至上主义,说我们要破除以论文论英雄的认知,鼓励医生多看病才是正道。
98出一身黑汗
可是,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李劲柏病人没看几个,科室管理也没搞上来,论文更是不见一个字。他猛然醒悟,自己是在荒废人生。
原来的李劲柏不是这样的。他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就是勤奋的结果。如果不能及时纠正偏差,自己将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虽然说不上万劫不复,却是“不死也要脱一层皮”的。
李劲柏低头答应周斯绵,沮丧地回到科室,将自己关进主任办公室。
李劲柏把专家组反馈意见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多看一眼都会汗颜。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无为而治”,将科室管理成了全院扣分最多的科室。
那些不忍卒读的错误,让自己都难受。有常识错误,给男病人开**镜检查的、给男病人开前列腺检查的。有逻辑错误,今年确诊的病人,去年就开始血透治疗了。病历首页,缺项漏项,没有年龄没有性别没有住院时间。
李劲柏耐着性子,一条一条列出整改表格。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李劲柏脑海里总是浮现这一句话,好像一段不忍回顾的历史。这一夜,他整夜未眠。他在反思,在诘问,为什么会如此不堪。
第二天交班会上,李劲柏将整改表格发给科里的医生:“大家都是明白人,不要我多讲。规定时间内,各自将自己三年的病例全部从病案室借出来,自己修改,我要一份一份检查。”
李劲柏的态度让大家非常惊讶:怎么会来个彻底大转弯?
“从今天开始,我每天到一个组搞三级查房。今天查一组!”李劲柏说。
大家平时懒散惯了,李劲柏突然要搞三级查房,大家的心又提起来了。
黄川明突然冒出一句话:“李主任肯定是受刺激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黄川明脸上。黄川明一幅无所谓的样子,又冒出一句:“我说的是实话,你们看我干什么!”
“你胡说八道什么?”李劲柏呵斥。
黄川明正要反驳,周舟州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顶撞李主任。他像个愣头青一样,说话不顾场合,她担心他会吃亏。
三年的出院病例,现有的在架病历,怎么看?质控科建议,按在架病历、今年出院病例、去年出院病例时间顺序,先看死亡病例,再看危重症抢救病例。
不论哪一级卫生行政部门业务检查,关注的重点都是死亡病例和危重症抢救病例。这是衡量一家医院危重症急救能力的重要指标,也是衡量一家医院落实医疗核心制度的重要指标。
有得忙了!
医生们开始紧张起来。三年的病例累加,是一个巨大的数字。而这三年,刚好是肾内科分为一科、二科的时间节点。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李劲柏没想到,自己稀里糊涂这三年,被王晶运甩出了N条街。他不得不服。
肾内一科每个月出院病例在两百份以上,六名医生,要逐一检查病例,是一项庞大的工程。李劲柏宣布,从今天开始,他住在主任办公室,任何医生任何时间都可以来找他,直到将所有的病例都完成。所有医生检查修改完自己的病例,都要经过他最后签字认可,一份一份销账。
李劲柏其实不是孬种。他工作起来,可以忘记一切。看病例的过程,其实也是检视和反思的过程。他将在病例中出现的错误,一一登记在一个专用的工作笔记本上,第二天早上交班会上,他逐一点评。
李劲柏的点评,体现了深厚的医学素养。医学博士真不是吃素的。他能从疾病的起因、病理生理、临床表现、临床治疗方法、诊断和鉴别诊断,一直讲到护理要点、注意事项。
其实,一个业务能力强大的科主任,能培养出好医生,也能培养出高素质的护士队伍。几个月下来,医生们猛然发现,自己的业务能力提高了不少。
医生们忙碌起来,护士就要跟着忙碌。一份病例,既有医生的记录,也有护士的记录。医生要求严起来,护士的工作量一下子就增加不少。唐玲玲无所谓,反正一直住值班室,这个看似文弱的女子,工作上从不服输。
对肾内一科发生的种种喜人变化,周斯绵喜在心头。他终于看到一个知耻后勇的李劲柏,一个学识深厚的李劲柏。这才是他希望看到的样子。
周斯绵不动声色关注肾内一科,他希望李劲柏能将科室带成全省一流的水准。现在不能去找他!周斯绵对自己说,现在表扬他,容易滋生他的骄傲情绪。他不能骄傲,一骄傲就会翘尾巴。
压压他!周斯绵想。
朱怡瑾一忙,何达兴就三天两头见不到她。两个人的关系,一直不温不火。
大年初二被朱怡瑾父母赶出来之后,何达兴一直憋着一口气。作为一个男人,他不愿意被人看不起。可是,这种现状,是自己作的。
何达兴当然忙。医院三甲复审,医务科是挑头科室,大部分工作任务都压在医务科。科室就那么几个人,医院又大,仅督查这一项,都要耗费大量的时间。
这日,医院从省里请来几个专家到肾内科评估。何达兴带着专家组,第一站直奔肾内一科。李劲柏将一大摞病例交给专家,请他们点评。专家们是来挑刺的,不是来开表彰会的,任一一点小毛病,都会被倒查到科主任护士长头上。
李劲柏花了几个月时间看病例,本以为会听到表扬,没想到还是被专家挑出不少毛病,这让他沮丧。
省里专家看李劲柏不高兴,说道:“李博士,我充分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你做出的努力,但是,我觉得,如果仅仅把心思放在过往病例纠错上,是本末倒置。医院的目的是治病救人,而不是回顾性病例修改。”
“病例修改也很重要。”李劲柏说:“你们的检查指标里,很多病例指标,这说明检查指标有问题。”
“检查指标是回顾性衡量,医院工作是解决现实疾病,这本身不矛盾。现在的在架病历,将来就是存档病例。”专家说:“我的意思是,做好当前的医疗工作,比修改病例本身重要得多。”
99脑袋空白
李劲柏对专家的态度让何达兴捏了一把汗。何达兴说:“老师说的没错,李主任,我们对专家指出的问题,态度要诚恳,指出的问题,一定会照单全收、认真整改。”
“照单全收、认真整改”这个词,已经泛滥到某些群体的口头禅了,看似诚恳,实则虚幻。然而,场面上的人,乐此不疲地讲,乐此不疲地听。
医学专家却不需要这样的套话。专家组长对何达兴说:“何科长,我希望看到的是一个科室人人都能落实医疗核心制度,而不是喊口号。”
专家的话带刺儿,蛰得何达兴难受,脸上一阵阵发烫。
唐玲玲带了周舟州和另外一个护士过来,专家组要抽考胸外心脏挤压。对这种抽考,唐玲玲没有任何压力。她自信平时培训到位了,科里的护士应该都掌握得滚瓜烂熟了。
抽考的时候,却匡瓢了。周舟州在回答问题的时候,竟然语塞,一句话也没说上来。朱怡瑾看着着急,何达兴也着急。他恨不得替她说了。胸外心脏挤压,就那么几个步骤,几个操作要点,几条注意事项。要说周舟州不懂,完全不可能。现在,医院保安和清洁工都要全员培训,全员掌握,一个临床护士不可能不知道。
周舟州做完实操,站在模型旁边,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她看着窗外,就像一个木头人。
“周舟州,你发什么呆?赶紧回答问题!”唐玲玲喊道。
周舟州就像被喊回了魂魄的人,一下子就回过神来。她的脸憋得通红,脖子上的动脉跳得很快。
“她太紧张了。”何达兴解释道。
“如果一个护士在抢救病人时这么紧张,还怎么工作?”专家质问。
“这个护士是我们科室的业务骨干。”唐玲玲解释:“她平时操作挺麻利的,从来没有耽误过抢救病人。”
专家狐疑地打量周舟州,说道:“你平时怎么做的,就怎么说,不要紧张。”
周舟州看起来还是很紧张,根本说不出话。
黄川明迎接完检查,就过来找周舟州。他没想到她会囧成一个木头人,赶紧打手势暗示。专家制止黄川明:“这只是模拟考试,不需要暗示。”
周舟州见到黄川明,仿佛被他按下了“重启”键,一口气将问题回答完了,大家的心才放回肚子里。
“刚才发生了什么?你一下子像个木头人,一下子像个机器人。”专家不解,指着黄川明笑着说:“是这个年轻小伙子给了你记忆吗?”
周舟州不好意思了,说:“我怎么感觉一下子脑袋一片空白?”
“是你太紧张了!”唐玲玲笑着说:“看来,你以后还是要跟黄川明在一起,才会恢复记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黄川明对周舟州有点意思。小伙子心直口快,是典型的直男,周舟州虽然有点喜欢他,但还是不敢深交,这个男人太直了,说话做事有时候不过脑子,她不想担惊受怕。
人这一辈子,选择跟谁过,就是选择过什么样的生活。周舟州胆子小,她不愿意介入一些争执。
黄川明不一样,从小就喜欢看武侠小说,喜欢打抱不平,总认为自己背上剑,就是行走天下的侠士。
黄川明曾经跟周舟州表白过。面对爱情,他还是不敢做“侠士”,不敢大胆表白。他只是悄悄地给她发信息。可是她不回信。不会信,是因为她没有想好,并不代表她会拒绝。
有一天,黄川明又发信息给她,说些肉麻麻的情话,周舟州有些心动。但她还是担心他的性格,会让自己的生活无序。她喜欢有序的日子、平淡的日子。她就发了一条朋友圈:背上剑,不一定都是侠士,也许就是塞万提斯那个与风车作战的疯子。
黄川明看了这条朋友圈,心里就非常不舒服。她竟然把自己比作那个唐什么德!他爱看武侠小说,对外国小说丝毫不感兴趣,只是在课文里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物形象。
他很讨厌这个形象,有几天没发信息给她了。热脸贴冷板凳,滋味不好受。可是,他有时候又很想她。男人的那点小自尊,有时候也经不起思念的折腾。这不,刚才听说抽考周舟州,他就赶忙过来了。
危机解除,周舟州面对护士长的玩笑,依然没有表态。黄川明还是有点失望,转身走了。
好在是一场虚惊!否则,唐玲玲这个月绩效工资泡汤了。专家组来之前,何达兴就跟李劲柏唐玲玲打过招呼,周斯绵的原话是“对肾内一科,专家发现医生一个问题,扣李劲柏一天的绩效工资,发现护士一个问题,扣唐玲玲一天的绩效工资,操作考试不合格,一个月全扣。”
李劲柏这个月绩效工资已经扣完了。他觉得沮丧。周斯绵为什么单独对肾内一科制定这个政策,他心里有数,还不是前期科室的工作太差了,借此机会逼逼他。
他知道,周斯绵绝对没有整他的意思。周斯绵这个业务出身的博士院长,胸怀绝对不会狭小到跟一个科室主任过不去。
周斯绵等待专家组的反馈意见。他将前一次省里的反馈意见拿出来对比了一下,发现这几个月肾内一科整改效果还不错。但是,还有差距,不能算完美。但他知道,只要这样下去,肾内一科的工作绝对能上来。
是时候了,找李劲柏谈谈。周斯绵想。
周斯绵不想那么正式,尽量把谈话的氛围营造得轻松一点。他找了一间临江茶楼,院子里假山小桥流水,播放着古典民乐,环境清幽。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很长时间不说话。李劲柏打着哈欠,一脸倦容。周斯绵竟然发现他有了白头发。
“这里环境很好,我们好好聊聊。”周斯绵平静地开始了谈话。
“是啊,很久时间没在一起说话了。”李劲柏若有所思:“大概你当院长之后吧,我们把你当作成功人士,高高在上的那一种,觉得你离我们很遥远。”
“我一直认为,自己从来没有脱离过临床。”周斯绵说:“我三十三岁当院长,但我还是把自己当成一名医生。”
李劲柏说:“当医生有当医生的好,不用操心太多。我现在特别羡慕科室的医生,只要做好自己的事,看好病,开好医嘱,不要想那么多复杂的事,绩效工资分配、医疗质量医疗安全,不用担心被人猜忌,不用看领导的脸色行事。”
100博士对博士
“我给你脸色看了吗?”
“当然。你是院长,医院里每个人都在看你的脸色行事,特别是那些不琢磨事专琢磨人的人,一年到头就在琢磨你这个院长。”
周斯绵哑然失笑:“琢磨我干什么?我有什么好琢磨的!”
“当然要琢磨你了。很多人可以从你那里得到好处,得到利益。他们眼里,谁能给他带来好处,他就琢磨谁。把心思放在领导身上最大的好处就是,领导会把他当成自己人。”
“你的眼光能不能宽阔一点,思路能不能再理理?”周斯绵问:“不是每个人都这么看问题的吧?”
“你高高在上,说个话有人帮你写稿子,只要照着念就行了,出个差有人帮你把机票买好,还要有人陪你一起去,给你搞服务。”
周斯绵感到李劲柏说的话,虽然有些刺耳,但也是实情。他从最初的不用稿子到现在习惯了念稿子,从最初的一个人出差到现在习惯带两个人一起出差,从最初的开会自己做笔记到现在要求别人做笔记。这些变化,都是悄悄的、不知不觉的。
“难道你认为我是个官僚吗?”周斯绵问。他现在已经很在意别人的评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刻意追求所谓的口碑。
“也许,这是你们的游戏规则,我不懂。”
“好吧,我接受你的这些不带主观意见的批评。”周斯绵说:“每个人都在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里生活,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悄悄变化从别人眼中的另一个人。”
“我也不想说这些。可是,我总感觉你会成为第二个刘志和。”
李劲柏不经意蹦出的这句话,让周斯绵惊骇。没想到,自己在他眼中,会有成为第二个刘志和的危险。他想起自己的导师曾经告诫他,说他不是搞行政的料。
导师的话,他一直铭记在心头。
“我不会成为第二个刘志和的!但是,你千万不能成为第二个胡工珀!”
“你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刘志和,现在这个话还说早了。我不会成为第二个胡工珀,我现在可以这样说。”
“这句话倒过来说,就是你一直认为我已经成了刘志和式的院长?迟早有一天,我会出事?”
“我没这么说。但从你的做派中,正在向刘志和靠拢。”李劲柏的话,本是大忌,但是他还是说了。他相信周斯绵能听得进,做得到。
两个人的谈话好像陷入了一种难以说服对方的怪圈。周斯绵盯着远方,一股愁绪在心里翻滚。这是一种不被信任的难受。是一种被怀疑的鞭策。
良久,李劲柏说:“我知道你今天叫我来,不是为了谈你的变化,是为了说我的变化。我只是说了自己的感受,如果你连接受批评的胸怀都没有,那我就只能和医院三千多职工一样,眼睁睁看着你堕落。”
周斯绵知道李劲柏是好心提醒。平时,没人敢跟他这样说话,更没人当面敢说这样的话。不知不觉的变化,是很恐怖。自己身上,已经沾染了一些外人看起来很大、自己却感觉不到的变化,这种变化很危险。
周斯绵说:“劲柏,我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了,希望我们都管好自己,做一个让大家都放心的人!”
“我会的。肾内一科绝不会比肾内二科差。”李劲柏说:“博士坐镇,唐玲玲虽然胆子小,但是很能干,我们一点都不输王晶运。”
李劲柏的话,让周斯绵看到了一个年轻人的劲头。年轻时的自己,也有这么一股干劲、一股拼劲。
“该找个女朋友了。”周斯绵突然说:“你一天到晚住在科室,也不是个办法,总要成个家。”
李劲柏苦笑:“我好像不适合找女朋友。”
自从跟何田田分开之后,李劲柏也想过要找个女朋友。可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李劲柏不想自己从一个陷阱跳进另一个陷阱。人这辈子经不起折腾,年纪越大越怕折腾。
周斯绵说:“有些人分开就分开了,没必要过于担心。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还没心思,等医院三甲复审之后吧,如果有合适的,我会好好考虑。”
周斯绵站起,伸出手,握住了李劲柏的手。他看见,李劲柏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这种微笑,透露出坚定自信,在夕阳的照耀下格外俊朗。
得不到父母祝福的感情,是尴尬得没有面子的事情,好像一国之君的位置来得不明不白,既不是自己打下的江山,又不是从父辈继承下来的,总有点别扭。
何达兴跟朱怡瑾商量,我再去一趟你家吧,跟你父母好好沟通一下。朱怡瑾当然同意,父母的态度有时候真的能决定两人关系的走向。但是,朱怡瑾又担心,何达兴沟通不好,反而会更加难受。
“还是我先跟他们说说吧,要不然,现在这种情况,他们真的很难接受你。”
“你准备说什么呢?”何达兴说:“你打算怎样介绍我?”
朱怡瑾其实还没想好怎么介绍何达兴,从世俗的眼光来看,论地位,他只是个副科长,论金钱,好像还负债,论长相,也是普普通通,关键是他还结过婚,有孩子,虽然孩子没跟他一起过,每月还要负担一笔生活费。
朱怡瑾知道,父母介意的是他的婚史。他离婚的原因,还有点不那么光彩,虽然不是因为偷人出轨,却是因为酒后滋事。唯一好一点的是,他知错能改,现在已经成功戒酒了。
朱怡瑾特意抽空,回了一趟家。自己一段时间没回家,父母天天发信息,问她在哪里吃在哪里住忙什么。父母对孩子,永远是真心真意,自己不能让他们伤心。那种“女大不中留”的心酸感觉,不能发生在自己父母身上。
见到女儿回来,父母深感意外。这一点,她从父母惊讶的表情中,读出了他们的孤独。岁月的孤独,需要儿女抚慰。她心中一酸,差点掉下泪。
母亲问她吃了没?怎么感觉你瘦了?是不是没吃好?
父亲则起身去了厨房,拎出一条鲈鱼,问她是清蒸还是红烧?父亲叨叨,这条鱼买了两个星期了,一直等你回来,鱼都瘦了。
朱怡瑾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爸,妈,我很好。你们不要太担心我。”
101内心认可
父亲转回厨房,开始剖鱼。女儿从小喜欢吃鲈鱼,这次应该是很久没吃过了。孩子大了,父母能做的,就是牵挂和等待,在她回来的日子里,给她做丰盛的饭菜。
朱怡瑾抱着母亲撒娇:“妈,我跟你说一件事呗。”
母亲问:“你是不是要跟我们说那个人?”
“其实,他很好啊。”朱怡瑾拖长了声音,好让在厨房的父亲也听得到。
“哪里好?”
“当然是人品好啊!”朱怡瑾说。
“你莫被他的表象迷惑了。”母亲说:“男人追你的时候,都装得好,一旦结婚了,就故态复萌。你不记得,他曾经结过婚还有一个小孩?不记得他是因为酒后滋事赔钱,才离婚的?”
“我当然知道了。”朱怡瑾说:“妈,我们不能用老眼光看人,以前是以前,将来是将来,我们不能用老眼光看人。”
“你说,他人品好在哪里?”父亲在厨房剖鱼,说话的声音挺大。
“这个嘛,具体就是他从来没在我面前讲过假话,也不欺瞒人家,现在连酒都戒掉了。”
“你把他说得跟道德标兵一样,能不能讲点具体的事?”母亲问。
“妈,这平平凡凡的生活,哪有这么多例子?”朱怡瑾撒娇:“你和我爸风风雨雨几十年,能举几个感动你的例子?你这是职业习惯,说什么事都要举例。”
母亲看着她,说:“是有道理哦。我也不是拦着你,只是想提醒你。结婚是大事,这些年你高不成低不就,性子又急,我们都想你找个好男人。”
为人父母都是一样的。从母亲的话里,朱怡瑾听出了父母切实的关爱。那是深入骨髓的爱,他们希望自己好,不吃亏,不上当,不走歪路。
朱怡瑾趁机说:“等下喊他来我们家吃饭好不好?”
母亲迟疑了一下,向厨房努嘴。她又去厨房缠父亲:“爸,我们等下喊他来吃饭,行吗?”
父亲停下手中的刀,看着朱怡瑾,说:“你在心里就认定是他了吗?我明白了,你今天回来,根本就不是因为想我们,而是来说服我们接受他的。”
“爸,求你了!女儿年纪大了,你真要我到时候嫁不出去啊?”朱怡瑾使出了撒手锏。父母这些年的心病就是自己的婚事,他们还真担心她嫁不出或者嫁不好。
父亲叹了一口气,说:“你自己认定了,就让他来吧!到时候你不要怨我们没有把好关,自己选的人,自己负责任。”
一家人之间,终于能在妥协中达到一致。父母虽然对何达兴还有不同的想法,毕竟是孩子自己选的,他们也相信她的眼光。挑了这么多年,她的心已经稳定下来了,懂得自己要什么样的人、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这很重要。
接到朱怡瑾的电话,何达兴堵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他看到了人生真正的曙光。这一生,他再也不能错过、更不能出错。他一再跟自己说:好好表现,不能再错过朱怡瑾。
朱怡瑾的父母虽然同意了女儿的请求,但内心的芥蒂并没有马上消失。人其实是一个奇怪的东西,很多时候说话做事,要顾全人家的感受。他们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现在他们这种情况很常见,只要他们过得好,不要在意对方是否结过婚。
这一次,何达兴受到了热情的接待。虽然这种客气,是把他当成客人,而不是女婿,但他感受到了与上次完全不同的待遇。茶是热的,上好的西湖龙井。
席间,朱怡瑾父亲问他,打算买房了吗?既然打算在一起,就不能再租房子住了,房子还是要有一套的。不一定要大,但一定要是自己的。家里摆设不一定要高档,但还是要过得去,让人感觉这是一个家。
何达兴看了一眼朱怡瑾,心里打起了鼓,这个问题自己不敢表态啊!口袋瘪瘪的,怎么敢夸下买房的海口?
朱怡瑾并不看何达兴,说:“爸,当然要买房啊!现在医院正在建团购房,价格也便宜,我们肯定会买房的。”
“你们医院那房子多久能交房?”
“快了吧,原来说三年。”朱怡瑾说。
何达兴心里打起了鼓,他并没有买房。难道她买了吗?即使她买了,也不属于自己的啊!
“我还是想听听小何的想法。”朱怡瑾母亲说。
何达兴犹豫了一下,说:“当然会有自己房子的。医院的房子我没买,但我想,五年之内,一定会买上自己的房子。”
“五年啊!”朱怡瑾母亲惊讶:“这五年怎么办?你们打算住哪里?”
朱怡瑾说:“妈,我们当然不会住天桥地下,更不会风餐露宿。”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们希望你们能及早打算。时间不等人啊!”朱怡瑾父亲说:“如果你们真的打算在一起,我们也没能力反对了,但是,你们要有一个人生规划。”
“爸,妈,你们放心吧!我们一定会规划好人生。”朱怡瑾不希望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转个话题,说:“请你们相信我们好不好,只是你们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让我们集中精力把自己的家建设好。”
说到父母的身体,这其实也是一个家庭的大事,老年人身体不好,一个家庭都会陷入困境。
何达兴顺着朱怡瑾的话说:“叔叔阿姨,怡瑾说得对,你们好好保护身体,我们好好建设家庭,这个家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朱爸朱妈半信半疑。他们相信女儿的眼光,却怀疑何达兴的能力。但是,既然是女儿看中的,心里再有想法,也只能在心里,不能再说了。何达兴已经在他们家吃过一次闭门羹,再吃一次,恐怕面子上都过不去。
从朱怡瑾家出来,周斯绵就给何达兴打来电话,市里有人来医院视察,要他赶紧配合办公室,起草一个汇报材料。
何达兴心里打鼓。之前这种事向来都是科长亲自出马。科长对医院情况熟悉,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体制中的人都羡慕科长的口才,预测他迟早会上去。
体制内的人,对写汇报材料之类的活,一向非常重视。上面衡量工作成效,一般都看你材料怎么写。材料写得好,工作就做得好。材料写得不好,那没有办法,你把肉埋饭里吃了,茶壶里煮饺子的基层负责人,很多年原地不动,跟你不会写不会讲有很大的关系。
102写材料
朱怡瑾担心:“你会写吗?”
何达兴也为难,自己只会做,不会写。但想到有办公室的写手操刀,自己也不那么紧张了,说:“领导吃点菜,我不会写也要去啊!”
何达兴心里还是打鼓,到办公室,将之前的几个工作材料拿出来,给办公室写手,人家压根没瞧上,说:“何科长,你这应该不算材料,只是记流水账。”
这话说得何达兴的心冰凉的。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短板,但这么大年纪了,再来学习写材料,未必有点晚了。之前在市第五人民医院当副院长,好歹也是个“鸡头”,手底下有几个人干活。现在好了,上面坐着一大堆人,指挥的人多,干活就他自己。
何达兴看着办公室的写手,不说话。心里却老大不高兴:不就是会写几个字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不就是干这个活的吗?让你去看病,你能拿得下吗?
这么想着,却不敢说出来。在医院,医务科和办公室是两个重要部门,相互交叉的工作很多。这两个部门不搞好关系,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何达兴胡思乱想的时候,人家写手已经把材料的大纲列出来了,何达兴一看那人就是个“练家子”,人家那排比句气势磅礴,大一二三小一二三,头头是道条理分明。
何达兴称赞:“不愧是老手,写出来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何科长,先别忙着恭维。现在,要我们两个人合作,将内容填进去。”
两个人想破脑袋,抠脱了无数头发,一直到夜深人静,两个人才算大功告成,打着哈欠回去了。
何达兴琢磨:写材料并不那么难吧?应该其中有套路。无非是思想认识、做法经验、意见建议之类的。这个东西,好像跟学历没什么关系,跟是否熟悉工作情况有关系。
宿舍门前,朱怡瑾正在等他,手里提着一份煎饺。何达兴心里暖暖的:得女如此,夫复何求?
朱怡瑾笑着说:“受打击了吧?”
何达兴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哼!我曾经受过打击啊!”
“哎!技不如人啊!早年学的语文和那一些写作的皮毛知识,早就还给老师了。”何达兴感慨:“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朱怡瑾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只是分工不同,我们能干的事,他们干得了吗?”
“也不能这么说。我今天才真正感觉到什么叫茶壶里煮饺子了。”何达兴说:“平时,我们做的工作就是这些事,可是人家写出来,感觉就是不一样。这也说明我们工作中,不会总结。”
朱怡瑾看着何达兴吃饺子,觉得是一种享受。爱一个人,或许就是这种柴米油盐吧!
何达兴突然放下筷子,盯着朱怡瑾:“看我干嘛?花痴啊!”
“你才花痴呢!”朱怡瑾噘着嘴说:“我不理你了!”
女人只会在爱人面前撒娇。何达兴总结。朱怡瑾在别人面前,永远是高傲、冷艳、性子急。可是,她却在自己面前撒娇,这对何达兴是一种奖赏。
何达兴笑着说:“好了好了,算我错了。”
“说,你哪里错了?”朱怡瑾扯着他的耳朵。
“不该说你花痴。”
“以后还说不说了?”
“不说了不说了。我求饶!”
两个人打打闹闹,就像一对初入爱河的年轻人。其实,时间和年纪,永远不是爱情的门槛。为爱情设置门槛的,只有自己老气横秋的心灵。老去的岁月和来之不易的爱情,都是生活的必经之路。
朱怡瑾又跟他说起科室的变化,现在李劲柏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没日没夜加班,科里人一见科主任那么拼命,没有人敢偷懒。医生忙起来,护士更是没有休息。
何达兴突然问:“你们科里那个周舟州和黄川明怎么样了?”
朱怡瑾又扯住他的耳朵:“说,为什么关心周舟州?人家年轻人的事,你打听什么?”
何达兴又是一阵求饶,朱怡瑾才放过他,同时不忘给他打防疫针:你给我小心一点,敢惦记人家小姑娘,吃了豹子胆了!
每个人都渴望爱情,可是,有多少人懂得珍惜爱情?珍惜身边人?何达兴想,今后,一定要好好珍惜她,无论她脾气有多大、性子有多急,她都是值得自己真心爱惜的珍宝。
上面来视察这一天,天气很好。一行人在周斯绵和侯江涛的引导之下,视察了新院区和团购家属区。
风和日丽的日子,人的兴致都要高一些。那些人围着一个人,时而介绍,时而比划,就像指点江山的大人物。加上周斯绵的汇报材料,这次参观视察可谓是圆满成功。
终于送走了视察组,周斯绵和侯江涛兴致勃勃,表扬何达兴和办公室的写手:材料不错。
何达兴想说明材料不是自己写的,不能贪功诿过,这不是他的性格。可是,大家都在兴头上,这么说,会影响大家的心情。至于材料是谁写的,这个时候反倒不是那么重要了。
一直在身边的医务科长扯了一把何达兴的衣袖,示意他慢点走。他和科长两个人就拉在人群后面。
科长说:“祝贺你顺利通过测试。”
“什么测试?”何达兴莫名其妙。
“下周揭晓答案。”科长神神秘秘。
“你又哄我开心。”
何达兴和科长两个人虽然不是属于心贴心的“老铁”,还没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但两个人共事也有几年了,是块铁都捂热了。
科长莫名其妙的一番话,勾起了何达兴的心思。但科长不多说,自己也不能刨根问底。有些话,人家能说,自然会跟你说,人家不说,说明时机未到。
揣着这个疑问,两个人又天马神空谈了一些话,无非是这几年医院的工作,当然还有一些人际方面的话题,谁谁谁怎么样,谁谁谁在想什么,谁谁谁能力到底如何。这些平时比较敏感和忌讳的话题,何达兴当然不会过多涉及。他不明白,科长今天为什么跟他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