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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衣艳阳全文阅读

作者:凯霞君天     素衣艳阳txt下载     素衣艳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1筹建住宅

    他翻阅了上级文件,自从住房制度改革之后,职工集资建房不能搞了,能不能走市场化运作的办法,联合开发公司建设团购房?价格稍高于成本价、低于市场价,市人民医院这么多职工,量这么大,开发商应该会有合理利润,他们不需要投入大量的广告费、开发费,又何乐而不为?

    这个想法在周斯绵脑子里蹦出来的时候,自己都吃了一惊。原来,他根本不关心房价、水价、电价、菜价,现在件件都关心,样样都操心。

    周斯绵马上将医院领导班子召集在一起商量,这个办法是否可行?大家听后,都觉得好,不但为职工节约了钱,还能为大家谋点福利。

    初步协商之后,周斯绵安排两名院领导对接,勘察医院周边地皮、找开发商初步协商、比较对方资质和施工条件。购房的事,说起来简单,实施起来却困难重重,不像解决停车问题,一个制度就可以管好。

    医院职工这么多,各人的想法、家庭计划和家庭条件不一样,众口难调。但是,周斯绵想办一件事,就下决心办成。

    几个月时间下来,医院终于确定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这家公司有一块待开发的地块,就在新院旁边,可以建2000套,完全可以满足市人民医院职工团购需求。协商后,价格比市场价要低一成。这可乐坏了周斯,很多职工听到这个事,也很高兴。

    就是有一件事,周斯绵比较伤脑筋,这块地原来是作为工业用地的,闲置了十来年,一直没有开工建设,被有关部门收回去,再进行“招拍挂”,开发公司拍到这块地之后,原来的企业要求给予一定的补偿,理由是当初企业在地块上做了“三通一平”,花费了不少钱。开发商和这家企业僵持不下,迟迟不能规划设计。

    交了定金的职工有1803户。还有很多职工的钱是父母给的,或者是从亲戚朋友家借的,有的等着新房结婚。这让周斯绵比较焦急。迟一天开工,就要迟一天住进去,付出的代价也增加。

    周斯绵两边协调,今天跑企业,明天找房地产开发公司,后天找相关部门,大热天,跑得身心俱疲。

    听说新房不能如期开工,一些交了钱的职工心急,找医院领导要求退钱,有的没交钱的职工开始说起了风凉话:我说了吧,单位团购的房子不能要,有的领导就是喜欢单位搞建设,可以想办法捞钱。

    按理说,周斯绵不会理会一些风言风语,刚上任的时候,钱爱伟撺掇一些建筑商造谣,说自己和白洛花怎么怎么样,谣言满天飞,他也没真正害怕过。现在,他在这个岗位上历练了三年多,更不会害怕谣言了。

    可是,一些没脑子的职工,听信这些风言风语,今天担心自己的钱打了水漂,明天担心被领导贪了,天天疑神疑鬼,找领导、找财务科,要求退款。

    周斯绵焦头烂额。自己本来是当成一件为职工谋福利的好事来做的,没想到事情还刚刚有点眉目,就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

    周斯绵对牵头负责的院领导说,要做好职工的思想工作,让他们别担心自己的钱会打水漂。

    他还安排办公室,写了一封公开信,挂在内网上,让大家都看到医院办成这件事的决心,承诺将如期交房。

    然而,这些努力,只是暂时稳住了大家的心。又过了几个月,大家见新房还没有开工,忍不住了,找周斯绵要求退钱。“坚决退钱,周斯绵你这个骗子!”一位快退休的职工冲到周斯绵办公室,指着他的鼻子咒骂。

    周斯绵解释:“我没有骗你们,只是目前暂时遇到了困难,请你们理解。”

    “糊弄鬼去吧!”那名职工说,“鬼知道你耍什么心眼!我辛辛苦苦一辈子,不想受你的骗,我要退钱!”

    “先别急!到时候房子建起来了,你又后悔没买。”周斯绵说。

    恰在此时,难得到周斯绵办公室来的张娟娟看到了这一幕,自己的男人,作为一个院长,怎么会被人如此咒骂?

    她看不下去了,想制止她的鲁莽,说:“这位老师,您怎么能如此横蛮无理?好歹也是有知识的人,却成了村野泼妇!”

    那人见有人帮腔,将矛头对准张娟娟:“关你什么事?你有修养,有气量,还不是因为你是他老婆?告诉你们,不退钱给我,我会到上面去告状。”

    周斯绵担心两个人吵起来,赶紧制止:“张娟娟,你回去!”

    张娟娟说:“没见过你这样的院长,任由别人骂,也不回击。”

    周斯绵板着脸,说:“快回去!你说这些话,就是添乱!”

    张娟娟满肚子委屈,走了。自从上次周斯绵对张娟娟闯进办公室发火之后,一年多时间没有踏进他办公室的门,这次一来,撞见如此场面,觉得自己的脸都要丢尽了。

    周斯绵对那位职工说:“您放心,少不了您的钱。五万元预收款全部在专用账户上,一分钱都少不了您的。”

    那位职工说:“我是后勤科的水管工王桂花,我的钱是辛勤劳动得来的,不像你们这些干部,一天到晚动动嘴皮子,就能赚大把大把的钱。少了我的钱,你试试看!”

    办公室门前围了很多人,总务科长听见王桂花骂人,也赶过来:“王桂花,赶紧去肾内二科,水管坏了。你不去,我就另外派人去了!”

    听到有活干,王桂花转身一路小跑,去修水管了。王桂花是一个苦命的人,他们夫妻两个都是医院工人,她是水管工,老公是电工。孩子很小的时候,意外身亡,对两口子是致命的打击。之后,王桂花的精神有点不正常,时好时坏,但是干工作,从来都不落后,总务科实行计件绩效考核,多干活才能有钱。

    王桂花家条件一直不好,两口子的收入都不高,省吃俭用,总想再生一个孩子,在医疗费上花了不少钱,但一直没有再次生个孩子。

62聊天摸底

    周斯绵得知这种情况,下班后,和总务科长一起到王桂花家去看望她。两口子其实很善良、很热情,院长不但不见怪,还提着东西来看自己,很激动,忙着泡茶。

    放下礼品,周斯绵在他家里转了一圈,这个家真是简陋,彩电、冰箱、洗衣机都是二十多年的“老古董”。

    周斯绵问:“这些家用电器还能够用吗?”

    “能!我是电工,坏了自己修。”

    “刚刚得知你们家的情况,希望你们两口子能好好保重身体,房子的事,你们不要急,医院一定想办法早点把新房子建好!”周斯绵态度很诚恳。

    “周院长,我不是故意的。跟你说话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请院长原谅。”王桂花像是换了一个人。

    周斯绵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希望你能给我们时间,将这件好事办好!”

    这样,一次误会就化解了。但是,周斯绵还是觉得自己的工作做得不细致,医院里还有生活这么艰难的职工,自己却一直不知情,是不是有些“官僚”?

    有人总是说,一家这么大的医院,想了解每个人的情况是一项巨大的工程,但是周斯绵不这么认为,他要求自己,抽更多的时间到一线去,不能总是坐在办公室。

    “明天开始,你和我一起,争取用一周的时间,将总务科所有人员的家庭情况摸清楚。”周斯绵安排总务科长,“我们不能总是坐在办公室,要走到职工中间去,走到职工家里去,了解他们的生活和思想情况。”

    总务科长点头同意。

    “根据我的观察,医院总务部门一线工人在医院待遇最低,生活条件比较差,我们要尽到自己的职责,为他们解决问题。”周斯绵说。

    回到家里,儿子周记诚已经睡了,张娟娟在打毛衣,周金鹏在看报纸。见周斯绵回来,张娟娟放下毛衣,沉着脸,回到卧室去了。周斯绵不明就里,父亲示意他,娟娟正在生闷气,别去招惹她:“你先吃饭吧。”

    周斯绵知道,今天在办公室,自己拦着她,她还没想通。

    匆匆吃了几口饭,他对父亲说:“我去跟她沟通一下,人家家里有特殊情况,自己有间歇性精神病,我刚刚去她家看过了,心里很难受。”

    父亲摆摆手说:“也好。让她知道情况,或许就不会生气了。”

    卧室里,周斯绵对着张娟娟的背影,说:“我工作上的事,你不应该插嘴啊!有时候,你不了解情况!”

    “我看见她在骂你,连为自己老公说公道话的权力都没有了,这是什么道理?”张娟娟抢白。

    “我下班之后,去了王桂花家。”周斯绵的声音不大,但很有穿透力。

    张娟娟转过身来,怔怔地看着他。

    周斯绵将王桂花家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她,末了,他说:“有时候,我们亲眼所见的,也可能会欺骗我们。很多事情的本质,都掩盖在事实后面。你理解我的难处,我谢谢你。但你真的不能再轻易发声了。你的身份不一样。”

    张娟娟只是看到了当时的情况,并不清楚内情,气愤不过才为丈夫强出头,没想到人家的情况这么复杂,轻声地说:“我知道了。”

    团购房的地块终于扯清楚了,接下来就是进入各种审批环节。开发商估计,这个章那个章盖下来,至少八到十个月。流程太漫长,环节太多,这个事,急也没有用,只能等。

    好歹看到了曙光,团购房的矛盾就暂时解决了。大多数职工能理解。周斯绵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切好像都朝着大家期望的方向发展。周斯绵又可以抽空到一线去聊天了。他喜欢用聊天这种方式,和大家交流。什么开通院长信箱、什么开会、什么座谈,这些当然是跟职工交流的形式,但是毕竟没有面对面来得实在、痛快。

    周斯绵猛地想起,好久没有到肾内科去走走了。肾内一科和肾内二科的情况,单从业务报表上看,两个科室差不多,但有一点,肾内一科病人的住院时间普遍比肾内二科长,药占比还是居高不下。没有对比,就看不出高下。

    李劲柏和王晶运,这两个科主任,如何带团队的?周斯绵的疑问在心里郁结。

    去看看!

    肾内一科安安静静的,周斯绵直接来到李劲柏办公室,他正在看书。“不错,还没放弃学习!”周斯绵想用表扬来缓和气氛。

    李劲柏只抬头看了一眼周斯绵,就继续看书,好像他根本不存在。气氛瞬间有点尴尬。

    周斯绵问:“看什么书?”

    “当然是专业书,难道还是小说啊!”

    周斯绵说:“看来,李博士的气,几年了还没消。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能学会好好说话,学会当好一个科主任。”

    李劲柏合上书,盯着周斯绵,说:“你可以免了我这个科主任。免了科主任,我也是博士。”

    周斯绵很惊讶:“你恨我?什么事值得你这么恨我?再说,即便你是博士,我也是高你几届的博士!”

    李劲柏不理他,直接走了,把周斯绵一个人冷在主任办公室。知识分子的臭脾气!周斯绵在心里说道。

    李劲柏即使不在,他也要了解情况。他自己是从肾内科出去的,这里是他的大本营,没有事他不熟悉。他进了医生办公室,几个年轻的医生见到院长,赶紧站起打招呼。周斯绵跟他们聊起来,问他们生活、工作、住房、父母、小孩等等情况,大家聊得挺顺溜的。李劲柏不在,大家说话没有什么顾忌。

    “我家住河南路,离医院五公里,现在有班车,上下班挺方便,孩子2岁,在医院托儿所,跟我一起上下班。”一个年轻医生说,大家都哄笑。

    “我家住青年路,就在医院旁边,走路十多分钟就到了。孩子妈还没着落呢!”

    “周院长,我准备考博士,医院有什么政策?读博期间有不有工资?”

    几个人家长里短,笑声在科室里飘荡。一个小时过去了,李劲柏一直没有露面。周斯绵说:“找几个上班的护士来,大家一起聊聊天。”

63制度漏洞

    就有医生起身去喊:“小姐姐们,周院长找你们聊天!”

    几个年轻的护士忸忸怩怩过来:“你们开什么玩笑?周院长那么忙,有时间跟我们聊天?”话音刚落,周斯绵出现在她眼里,赶紧蒙着嘴笑:“周院长真的在啊,他们平时总是骗我。”

    “他们骗你,你还信他们的话?”周斯绵笑着说。

    “反正我不怕,谁骗我,谁买东西来吃。”

    周斯绵问:“他们是不是轮流买东西给你吃?”

    “也不是。主要是他。”护士指着那个说孩子妈还没着落的年轻医生说。

    周斯绵当即明白:“嗯,看样子你是心甘情愿被他骗。”

    大家都哄笑起来。这时,周斯绵才知道,年轻医生叫黄川明,是中南大学湘雅医院毕业的研究生,护士叫周舟州,是本科毕业的护士,两个人都是去年来的。“周舟州,这个名字有意思,好记。”

    “好记啊!周院长,我们老家,晚上唤鸡,都叫周周周,周周周。”

    “哈哈哈。黄川明,你这么编排,是不是连我一起编排进去了?周周周……”

    黄川明本来是想逗乐子,没想到院长对号入座,赶紧辩驳:“不是不是,周院长你别这么说,我会害怕的。”

    周斯绵突然问:“你们科室的绩效工资是怎么分配的?”

    气氛一下子就严肃起来,大家都不说话。

    “有话不敢说?”周斯绵说,“你们担心什么?害怕被打击报复吗?”

    沉默了一会,黄川明说:“那倒不是怕什么打击报复,反正我已经联系好医院准备走了,说句实在话,李博士太贪了,恨不得把医生护士的钱都给他一个人。”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周斯绵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还是那个样子?

    周舟州说:“黄川明,你胡说个啥?你要走了,我们还要在这里混口饭吃。”

    “我是在替大家说话,为你们争取利益。反正我不在乎了。”黄川明说,“科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李博士说了算,绩效工资分配,根本不跟任何人商量。财务科有人私下跟我说,李主任一个人的绩效工资要占科室总额的两成。”

    周斯绵暗暗算了一下,这个比例让他大吃一惊:“胆子太大了!”

    “这还不算,周院长,你看科里谁还敢说话?他曾经放过话,谁敢在外面讲科室的事,他必定将这个人退回去,医生退回医务科,护士退回护理部。”

    “有这事?”

    “当然!”

    “黄川明,你胡说八道!”李劲柏的声音像惊雷在科室炸响。

    “我有依据的。上个月,你还当着我们的面,将护士长骂哭了!你根本不配博士这个头衔,更不配当科主任!”黄川明指着李劲柏说,“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专横的科主任,更没有像你这样自私贪婪的博士。”

    李劲柏气得浑身发抖:“胡说八道!混账东西!”

    “我不是,你才是。你根本不配知识分子这个称号!”黄川明说话的时候,周舟州一直扯他的衣服,示意他别说了。年轻人血气方刚,说话丝毫不留情面。

    周斯绵盯着李劲柏,希望能从他的脸上看到羞愧。事情发展到这个份上,周斯绵不得不将护士长叫过来。

    护士长原本是听到周斯绵的声音的,但她没想到,事情突然急转直下,一直躲在病房里,不敢过来。

    周斯绵追问护士长:“你说说看,你们科里的绩效工资是怎么分配的。”

    “这个……这个……”护士长看着周斯绵,不敢说。

    护士长是个老实人,那几年,被李劲柏压制,连领医疗耗材的权力都让给了一个普通护士何田田。这一年多,医院对李劲柏没有丝毫处分,纵容了他要将损失夺回来的想法,护士长更不敢说话了。

    “要你说你就说。实话实说!”周斯绵说。

    “我不知道。”护士长说,“每个月,都是李博士算好了才把单子交给我。他不允许我去查科里的绩效工资总额。”

    “他不让你查你就不查?财务科又不是某一个人的!”周斯绵愤怒了,但他尽量压低声音——这里是病房。

    “我将绩效工资算好,是让护士长能轻松一点,多留点心思为病人服务。”李劲柏辩解。

    停!周斯绵做了一个手势:“这里不是争论是非的地方。”

    周斯绵阴沉着脸,回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让财务科长将肾内一科两年来的绩效工资发放表。他要认真比对,看看黄川明和护士长说的是不是实情。

    财务科长一会儿就到了,他手里拿着一沓绩效工资发放表,说:“周院长,肾内一科两年的绩效工资发放表都在这里。”

    周斯绵一张一张仔细看,一笔一笔抄在笔记本上,又算了一遍,问财务科长:“肾内一科的绩效工资发放表为什么没有本人的签字?”

    财务科长说:“早就不要本人签字了,绩效工资直接发到个人工资卡里,是背靠背发放的,谁都不知道别人拿多少。”

    “为什么要这么干?”

    “其他医院都是这么发的。”

    “从这个月开始,绩效工资发放表要经过本人签字确认。”

    “为什么?”财务科长不明就里。

    “公开透明!”

    周斯绵心里憋着一股无名怒火。他算了一下,李劲柏的绩效工资确实占了科室总额的二成,是年轻医生的八倍、年轻护士的二十倍。这还了得!简直可以用贪得无厌来形容!

    周斯绵请来纪高官,问他能否在纪律方面给予李劲柏一些约束?纪高官回道,医院没有任何一个文件明文规定过科主任绩效工资的上限,这本身就是一种制度漏洞。

    之前,医院要激励人心,都采取下要保底、下不封顶的绩效工资分配模式,生怕绩效工资少了,打击了科主任的工作积极性。这样看来,确实是制度漏洞。

    “看来,从制度上堵住这个漏洞刻不容缓!否则,将纵容个别科主任的贪欲,让他们在科室为所欲为!”周斯绵担心,医院恐怕不止一个李劲柏。

    周斯绵要求,绩效办、人事科、财务科、纪检监察室、审计科等部门迅速起草制度,遏制个别人利用漏洞,欺上瞒下。

64护士辞职

    工作刚刚安排下去,就出事了。

    呼吸内科护士长朱怡瑾带着科室的护士进了周斯绵办公室:“周院长,我们请求辞职,这是辞职信,恳请批准。”

    朱怡瑾的脸胀得通红,也许是过度愤怒,能看到她脖子上的血管搏动。

    “说说看,为什么?”周斯绵平静地问。科室护士长带着全体护士来集体辞职,这是他闻所未闻的事。

    “周院长,我们干不下去了!”一名护士说。

    “对,我们在医院上班,连自己都养不活,还上什么班?周院长,批准我们辞职吧!”

    “有这事?自己都养不活?”周斯绵觉得不可思议,当即打电话给白洛花:“白主任,请你到我办公室来,听听呼吸内科护士的心声,护士长带着她们到我这里来,要集体辞职。”

    白洛花接到电话,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担心的事,终于毫无悬念地发生了!

    朱怡瑾曾经跟白洛花反应过绩效工资分配的问题。她是一个直率的人,不像肾内一科护士长唐玲玲,唐玲玲胆子小,朱怡瑾有什么说什么,是个直性子,也是急性子。呼吸内科病人随季节走,也就是季节性强,冬春季节,病人多,加床,忙得都要散架了,大家还有口饭吃,多多少少有一点绩效工资,到了夏季,病人一少,基本上就没有绩效工资了,大家很难领到绩效工资。

    朱怡瑾曾经跟主任刘建虎商量,是不是多多少少发一点绩效工资给护士,不能科主任和医生把绩效工资都拿了,刘建虎说,你们护士一天到晚闲着,打摆子一样,没有病人,就看不到人,凭什么发绩效工资给你们?朱怡瑾说,话不能这么说吧,护士每天都在岗,只是工作量少一点。刘建虎不理不睬,说有本事你去告我啊!告诉你,没有医生,周斯绵会害怕,没有护士,分分钟可以招满。

    这话让朱怡瑾和护士们都很反感。说护士没地位,也不至于全体辞职了,你可以分分钟招满吧?护士就该被你欺负?就该被你看不起?她先跟护理部主任白洛花汇报了,白洛花只能管护理质量护理安全,对于绩效工资分配,医院历来倾向于医生,且由科主任一手包办,护理部主任也没有话语权。

    周斯绵听了白洛花的汇报,心里非常不安,非常惶恐。这样的事,一旦发生,就会形成“蝴蝶效应”,大家纷纷效仿,医院还不要关门?看来,医院确实是太过放纵和依赖科主任了,没有原则的放纵,就会产生没有底线的事故。

    “在一家医院,只是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周斯绵说,“这个公道,我这个当医生出身的院长来为你们讨!”

    有院长撑腰,护士们的腰杆子好像要硬一些了,她们纷纷要求调离呼吸内科,让刘建虎带着几个医生把科室顶起来。白洛花说:“你们说话做事,要有原则。有正当要求可以提,但别用集体辞职这一套,来要挟领导。”

    周斯绵见大家并没有离开的打算,看来这不是几句话可以安抚得了的,就将刘建虎叫到办公室来:“你自己看看,十多名护士要集体辞职,从今天起,你带几个医生给病人去打针吧!”

    刘建虎瞪着朱怡瑾:“朱护士长,有什么事情,我们科室里好商量,别动不动就上告啊。”

    周斯绵一掌拍在桌子上,质问:“刘建虎,你还有没有一点同事之间的感情?呼吸内科是你刘建虎一个人的吗?是你们几个医生就可以转起来的吗?哪个不重要?没有卫生员,你都要老老实实去搞卫生!”

    刘建虎这是第二次见周斯绵发脾气。第一次是在绩效工资改革座谈会上,他根本不当一回事:你个院长,还能把我的科主任免了啊!免了我,呼吸内科就停摆了!所以,不管周斯绵怎么讲,他只顾看手机,压根没听周斯绵说了什么。

    刘建虎心里还是有点怯:“周院长,我没有做什么呀!”

    “一个大男人敢做不敢当!什么护士可以都走,医院分分钟招满。我看,医院培养这么多护士也不容易,倒是我手里有几个呼吸内科博士想到医院来工作,我看,有那么几个人当个科主任还是绰绰有余的。”周斯绵这次说话,语调变了,云淡风轻的。“你好像快55岁了吧。医院不再续聘55岁的科主任,好像大家不会有什么意见。”

    周斯绵一针戳在刘建虎的软肋上,让刘建虎一下子就失去了骄横的资本:“周院长,我不是这个意思,护士姐妹们当然不能辞职了,呼吸内科是由医生护士共同构建的学科,缺了谁都不能运转。”

    朱怡瑾正色道:“刘主任,你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从今天开始,我不吃你这一套!咱们当着院长的面,把科室绩效工资分配的事说清楚,我不忍心看着她们辛辛苦苦工作,还养活不了自己!”

    “这事,我是做得过了一点,你们有什么想法、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

    “护士姐妹的要求不高,就是你能凭良心把绩效工资发给大家,不要觉得是你施舍的,就行了!我们也是人,也要过日子,也要养家糊口!”朱怡瑾激动地说。

    周斯绵看着朱怡瑾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像开诉苦大会,觉得也不是个事,就说:“刘主任,你表个态,公平公正计算绩效工资,让大家能安安心心在呼吸内科工作。”

    刘建虎板着脸,说:“好吧,我听周院长,我承诺,一定会公平公正计算绩效工资。”

    “刘主任,忘记告诉你了,以后医院发放绩效工资,要每个人当面签字,让大家都看看,具体每个人多少。奖要有原则,罚要有标准,不能把自己当成科室的土皇帝!”周斯绵轻言细语地说,“我真的希望你们这些当科主任的,能公正对待科室每一个人,说得好听点,唱个高调,她们是你的战友,说得实在一点,她们是你的同事!”

    周斯绵的话说得轻,落得却很重,每个人都能听出院长强烈的不满。

65监狱相见

    这一天,周斯绵说了很重的话,自己心里也很难受。他没想到,在医院里,等级观念已经根深蒂固,不把同事当成同事,而是只强调个人的作用,忽视团队的存在,“老子天下第一”。

    “如果没有市人民医院这个大平台,谁都是普通人,庸碌无为。当然,你可以说,没有市人民医院,还有市某某医院,或者其他的某某医院,但是,即便是某某医院,也是一个平台,也是大家共同搭建的。”周斯绵对刘建虎说,“我希望你能引以为戒,不要认为离开某一个人,科室就会关门大吉,绝对不会!因为有市人民医院这个平台在,永远有人过来接替你!”

    刘建虎55岁了,从来没有任何一个院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批评过他,即便是在刘志和那个不重视人才的手下,也对他客客气气的。这么多年,养成了骄横的毛病,被周斯绵这么一说,感觉脚板都在冒汗。当然,周斯绵并没有羞辱他,而是在警示他。

    刘建虎还要说话,周斯绵摆摆手,说:“我今天很累了。不想再听任何人说话。大家都回去吧!”

    一大帮子人,离开办公室,周斯绵顿时觉得耳根清静了。他想起侯江涛,上次自己给导师发的电子邮件,还没有回信,这让他心中惴惴不安: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不会的!侯江涛一定会好起来的!周斯绵听到内心有一个声音在说。

    他终于忍不住,拨通了导师实验室的电话。他或许会在实验室吧!导师常常半夜深更还泡在实验室,为了一个数据,或者为了观察一种药物反应,导师会通宵达旦在实验室工作。

    果然,导师熟悉的声音响起。周斯绵激动万分。但他清楚,导师没有很多时间跟他闲聊,说话喜欢直来直去。周斯绵问起侯江涛的情况,导师说暂时还没有找到好办法,“现在,我正在研究一种药,看能不能延缓侯的生命,提高他的生活质量。”

    周斯绵的心凉了半截,这么说,侯江涛真的朝不保夕了。不知道哪一天,就会离开这个世界。

    秋天的晚霞红满天。周斯绵无心欣赏美景,心中千万种不安、纠结、难受,他多么渴望,侯江涛能早日康复,跟自己并肩工作,相互鼓励、相互提醒,一起把医院的工作搞好!

    周斯绵一直无法明白,李劲柏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自己看中的人,为什么都没有一个能让他舒心的?一个胡工珀,一个李劲柏,还有一个江恒锦,没有一个人能让他省心的。倒是自己并不太熟悉的王晶运、何达兴,现在越看越觉得品德能力都不错。

    特别是胡工珀和李劲柏,是他心里迈不过的一道槛。

    捡了个周末,他去探视胡工珀。两个人隔着玻璃,恍如隔世。胡工珀剃了光头,脸上好像还有了一点红润。

    拿起话筒,开启了两人的对话。

    “快两年了吧?”

    “是的。”

    “现在完全适应了吗?”

    “是的。”

    “你还在恨我?”

    “没有。”

    这些对话,很简短,难道是胡工珀已经心如止水了?周斯绵觉得不可能。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没有。”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执业医师资格已经被吊销了,这辈子已经没有看病的权力了。

    “如果有需要,我会帮助你的。你我同事一场,能帮的我尽量帮。”

    “不需要。”

    胡工珀尽量不看他,这让周斯绵很难受。

    “我给你带了些吃的过来,还有钱。”

    “不需要。”

    “胡工珀,你现在还认为是我害了你?”

    “不是你还是谁?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说实话,你如果能早一点发现,或许就挽救了我。”

    “是的,我是太相信你了,完全相信你的技术水平、你的道德水平。”周斯绵说,“如果我不过分依赖你,你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这一点,我确实疏忽了。”

    “你说得轻巧。你的疏忽,我这辈子就全完了!”胡工珀的声音开始颤抖,“你知道,一个人失去自由,是什么感觉吗?生不如死!”

    “如果我早一点发现,你也会恨我挡了你的财路。”周斯绵说,“你的本质并不坏,但人一旦坠入欲望的深渊,是听不进别人的规劝的。”

    “刚进来的时候,我一心求死。”胡工珀自杀过,绝食过,绝望过,但他每一次都异常,都被发现,被拯救,“我真正理解了什么是自由,什么是心如死灰。”

    胡工珀的情绪激动,他控制不住“呜呜呜”哭了起来。

    良久,胡工珀抬起头,眼睛里噙满泪水,说:“你走吧。把你的东西一起带走,钱也拿走,我不需要这些。”

    “你争取早点出来,我看看能不能给你找一份工作,哪怕钱少一点,也能安生立命,也有自由。”

    “不了。我不要你可怜!”胡工珀长吁一口气,好像放下了多年以来的心结,放下了怨恨。

    周斯绵说:“其实,我早该来看你。”

    “走吧,你来不了都无所谓。我也不希望其他人来看我,虽然我知道没人会来看我。”

    胡工珀进来之后,确实没有几个人来看他。已经离婚,家没了,孩子也不会来看他,就是一个老母亲,每个月定期来看他。他却躲着不见,远远地躲着,看一眼母亲。自己是没有颜面见母亲呀!

    每一次,母亲都是默默地坐一会儿,就起身离开。好像母子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母亲每个月来,就是为了让儿子看一眼自己,证明这个世界上,他还有亲人,还有牵挂。

    这样一种母爱,是无私的,也是博大的。

    人这辈子就不能犯错误栽跟头。有些错误,是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家庭、事业、人生,都无法弥补。伤痕累累。

    周斯绵试图说服胡工珀能回医院讲一堂课,现身说法,给医务人员特别是科主任讲一讲自己的经历。

    “我不去。你还想让我在市人民医院丢人现眼?不去!”胡工珀态度很坚决。

    “那好吧!我尊重你的意见,不去就不去。”周斯绵说,“如果你想通了,可以随时通知我。”

    胡工珀没有理他,挂好电话,转身就走了,他的光头和那身服装,在周斯绵心里打上了烙印。

66狱中忏悔

    周斯绵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刘志和也在这里,问清楚他的具体位置,就过去了。

    “你怎么来?”刘志和脸上冷冰冰的,皱纹里好像藏着一把随时刺向别人的匕首,随时都能命中目标。

    “来请你给医生护士上课的。”

    “开玩笑吧?”

    “我相信你会答应的。”

    “罢了罢了!”刘志和说道,“你要教育医生护士千万要守本分,不能放纵他们!”

    “你是答应回医院去讲课了嘛?如果同意,我会提前安排好!”

    刘志和沉默不语。失去自由,是一个人最悲惨的事。曾经的风光,没有想过现在的悲惨。曾经的功劳,无法抵消犯下的罪行。

    在里面的时间,刘志和沉默不语。他不想回忆过去,更不愿意触摸之前的时光。

    面对周斯绵的提问,刘志和沉默了。这几年,他学会了沉默。他愿意做的事,就是读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人生道理。他读所有能接触到的书,天文、地理、历史、哲学、文学,甚至工程机械方面的书,他都读。

    读书是一种享受,能让人沉浸到作者的语境中,与作者感受这个世界。

    他后悔自己如日中天的时候,没有时间读书,如果能多读书,多在书中陶冶自己的情操,他一定会踏实一点,不至于狂妄自大、飞扬跋扈。

    周斯绵盯着他:“如果你还没想清楚,或者不愿意回忆过去,我也不勉强。我知道,让你回医院现身说法,是一件难为情的事情。”

    “好吧,我答应你。”刘志和低声说。

    一周后,周斯绵带着医院的科主任、护士长、中层干部和班子成员,一大帮子人来听刘志和的忏悔。

    没有掌声。

    刘志和单刀直入:“你们的面孔我都很熟悉,你们的变化不大,可是,我的变化太大了。可以说,这辈子,被自己毁了。”

    说到底,刘志和是被自己贪欲、狂妄、嚣张、横蛮给毁了。人一旦有了身边人无法监督的权力,就会失去自我。

    刘志和口才很好,基本上没有稿子。这跟他之前当院长的时候不一样。之前,讲几句客套话,都要办公室准备好讲话稿,念起来还老是出错,可以把“酷暑逼人”念成“浩暑逼人”,现在,读书多了,脱稿讲话,都能滔滔不绝。

    “之前,我为所欲为。希望大家引以为戒。特别是科主任、科长、院长。你们手里有权,掌握着或大或小的分配权。有的人,说着真真假假的话,办着欺上瞒下的事,不要以为别人不知道。”

    “我打个简单的比方,有的科主任,用手里掌握的绩效工资二次分配的权力,为自己多分钱,说句实在话,你就是把人家的钱,揣到了自己腰包里,这根小偷有什么区别。”

    刘志和这样说的时候,周斯绵特意看了一下李劲柏和刘建虎。李劲柏脸上毫无表情,刘建虎则低着头,似睡非睡、似听非听,周斯绵不知道他们是否听进去了,更不知道他们的心里在想什么。

    “我再打个比方,医院要进购一台设备,市场询价、挂牌这些程序都走过了,可是,为什么有的设备进来的时候,比人家厂家官网的参考价还要高?我知道,其中有一件事,我就是这么干的。”

    那年,医院要采购一台32排CT,有几个品牌进入了最后的招标采购程序。大家都希望能中标。这是一笔价值不菲的生意,其中的利润可想而知。

    为了做到这单生意,让某某品牌成功中标,刘志和的手机整天被轰炸。哪些人打的,刘志和没说,反正是能在他面前说得上话的人。这里面,都是利益链,每一个电话背后都有一个关键人物。

    刘志和的取舍,在于看面子。谁的面子大?他在心里自然有数。但仅仅看面子是不够的。好处都被人家得了,自己怎么可能傻里傻气为人家做嫁衣裳?看数字。看数字什么意思,大家都明白,就不要说穿了。

    最后中标的那个牌子,当然一是面子大,二是数字多。刘志和也不是一个人拿。跟着他办事的人,都要拿。虽然后面这些好处,都成为了他的证据,没有一个人拿稳,但他就是这么操作的。

    事后,当然会有人来问他,某某为什么没有中标?刘志和当然只能笑笑,不会随便跟人说是哪个哪个的关系。谁有这么傻?随随便便一句话也敷衍不了,就会让中标的这个商家,去摆平这些事。人家也乐意啊,名正言顺结实了“说得上话的人”,以后,又多了一条路。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刘志和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知道,你们这些科主任里,很多人是新上来的,我手里那一批,多数是跟我有一点来往的,犯了错误,都处理了。能留任的,多数是业务部门,手里没什么权力,当然,从另一个意义上说,这也是保护了你们。”

    “你们这些科室主任科长院长,如果能设身处地为职工想想,为大家多做点事,境界会大不一样。其实,医生护士是一群相对单纯的群体,知识分子还是要面子的,好管理,就看你们是不是真心对待人家了。”

    “我知道,有一个叫胡工珀的肾内科副主任,就陷入了泥潭,现在跟我一起在这里,接受改造,重新做人!痛心啊!一名硕士毕业的高级职称医生,就因为贪欲,年纪轻轻就把自己的前途葬送了。到这里来,肯定是要开除公职的,就像我,连退休待遇都没有了,医生执业资格肯定也会吊销的,胡工珀还年轻,他出去之后怎么办?这辈子要是没人帮他,他就是一个没人理睬的低等人,社会闲杂人等,每月还要定期去社区报到,可惜了了!”

    台下,一阵唏嘘。

    刘志和到底是读过不少书,水平提升不少,滔滔不绝讲了将近三个小时。如果,他在任的时候,能有这种认识该多好!

67握手言和

    周斯绵又做了一段很长的总结:“希望大家能记住今天这一幕!我是不愿意讲长话的人,历来就是长话短说、实话实说,但是今天不得不说久一点。”

    “我们之中,现在还有没有这样的科主任、科长、院领导,你们是不是愿意在东窗事发之后,下半辈子在这个地方度过,你们是不是愿意当一名保管员,事发后都被收缴,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一定不会出事,我不相信,没有人犯错之后能逃得脱制裁,只是早晚而已!”

    “如果你们之中,还有人在犯着刘志和同样的错误,请你赶快收手,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如果你们之中,还有人在重复着刘志和刚刚讲的一些故事,做这些不光彩故事的主人公,请你赶紧警醒。”

    “医生护士从来都很善良,但没有谁是傻子,你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大家都看在眼里,都在想你什么时候倒台!别看人家表面上对你点头哈腰、满脸堆笑,人家不是惧怕你手里那点小权力,是因为人家还不愿意跟你撕破脸皮。”

    “不久前,一个科室的护士长,带领护士集体来找我辞职,你说,这该有多大的仇恨!有多深的仇恨!你多拿了一点钱,人家该怎么看你啊!当贼!当骗子!当没有底线的人!”

    “你走在路上,人家会戳你的脊梁骨!”最后,周斯绵说,“你们如果再不警醒,再不收手不收敛,肆意妄为、为所欲为,最后后悔的,一定是你!”

    周斯绵希望,这次忏悔教育之后,能对大家有所触动,有所震动,有所认知。

    果然,第二天,刘建虎就来找周斯绵:“周院长,昨天刘志和的现身说法,对我触动很大。”

    “说说看。”周斯绵想听听他的感受。

    “昨天晚上,我想了一个晚上,我不能重复刘志和胡工珀的老路,一辈子有多长,不能把一辈子的钱几年拿了。就算拿了几辈子的钱,没人能带走。”

    “如果可以,我愿意辞去呼吸内科主任,建议由年轻人来担任。我一定会全力支持新主任的工作。”

    “为什么要辞职?”

    “我觉得不辞职,不能服众!现在,护士长朱怡瑾和科里的护士,对我意见很大。”刘建虎诚恳地说。

    “我叫朱怡瑾来,看看她是怎么想的。”周斯绵说,“她虽然有意见,但她心胸还是比较宽广的,有男子汉的性格,是出了名的女汉子,也比较服众。”

    朱怡瑾风风火火来了,见刘建虎也在,扭头就走。

    “朱怡瑾,过来!”周斯绵喊道。

    朱怡瑾这才转身进来,极不情愿的样子:“什么事?我以为自己走错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还准备跟他一辈子不说话还是怎么着?一个科主任、一个护士长,两个人还真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周斯绵劈头盖脸地问。

    “周院长,您真不该这么问我,你先问问他,是怎么对待我们的!”朱怡瑾涨红着脸说。

    “朱护士长,我当着周院长的面向你道歉,向科室的护士们道歉!”刘建虎态度诚恳,也没有什么做作之感。

    “刘主任说,他如果得不到你们的原谅,可以请求辞职。”周斯绵扫了一眼刘建虎,“他为之前的所作所为感到汗颜!你能原谅他吗?”

    “就不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朱怡瑾说,“有人曾经在科室说,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就算我原谅了,科里的护士也不一定会原谅。”

    “那你说怎么办?说句实话,我是不忍心看着刘主任辞职的,非典那一年,他是做过大贡献的,专业技术能力,也是在市里数一数二的。”周斯绵说。

    “既然周院长这么开恩,我也直说,科里的护士也不是泥捏的,她们是有血有肉的人。”朱怡瑾说,“如果他诚心请求大家的原谅,只有一样,就是明天交班的时候,向全科护士公开道歉,并作出承诺。”

    “我还是辞职吧!”刘建虎说,“这种话,我说不出口。”

    “朱护士长,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做个折中,刘主任毕竟是老主任了,又是有地位的专家,在交班会上道歉改为在我这里道歉,你请白洛花主任过来见证一下。”周斯绵说。

    院长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朱怡瑾也不好执意坚持。

    请来护理部白主任,刘建虎又道了歉,又说了一段很长的感悟,实实在在打动了大家。

    白洛花见事情已经看到了缓和的希望,谁都不愿意激化矛盾,劝朱怡瑾:“朱护士长,得饶人处且饶人。科主任护士长在一起工作,是一种缘分。科室里,医生和护士是否真诚合作,要看科主任和护士长是否和谐。如果两个人都互相不理睬,工作就没办法开展。刘主任态度诚恳,相信今后会纠正认识上的偏差,真心实意对待护士姐妹。”

    白洛花想起朱怡瑾带着护士们找周斯绵辞职的事,自己都有说不出的难受。作为护理部主任,不能保护护士的权益,说句实在话,虽然不是自己失职,也算她无能。这段时间,她真担心男人一样脾气的朱怡瑾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欣慰的是,朱怡瑾还是能顾大局的。她一直压着护士们的火气,一直做大家的工作,稳定了一个科室,就是稳定了整个医院。要不然,真的整个科室的护士辞职,岂不是一件大事?

    朱怡瑾已经占了理,刘建虎也当面道歉了,自己在院长和护理部主任这里都得到了认可,这件事就不能再提,更无法深究了。她说:“今天,当着周院长和白主任的面,我表个态,只要刘主任能真诚相待,我绝对不会挑事。”

    周斯绵说:“好了,希望你们两个人能团结带领科室医生护士,一心一意把科室业务搞上去。”

    刘建虎伸出手,跟朱怡瑾握手言和。一段让人不爽的往事,就算翻篇了。

68分手之痛

    李劲柏心潮难平。刘志和的话,一字一句都像刀子一样,戳着他的心。之前,刘志和、胡工珀这些人出事,他有所触动,也曾经告诫自己,做事要收敛,做人要低调。不能走这些人的老路。这条路,一旦踏进去,就很难回头。欲望的诱惑力太强大了,强大得让人无法自持。

    从什么时候开始放松警惕了呢?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走进自甘堕落的泥潭的。是跟何田田在一起之后吗?看似这样,实则不是的。是自己心里的贪欲在作怪。一个人一旦放纵自己的贪欲,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何田田只是发酵剂。她介入到他的生活,让他的贪欲发酵,就像他喜欢吃的发糕,可以发起到很大,松松软软的,非常诱人,让人无法自拔。

    他的目光触及到何田田的衣服。她走之后,两人一直没有见面。他也不想见她,她也没过来收拾衣服。甚至,她的化妆品、面膜、发夹、梳子,都还在老地方。只是上面蒙了一层灰尘。

    他没有想清楚这一段感情。她和他是怎么开始的?是那个值夜班的晚上吗?好像是的。那个晚上,病人并不太多,也很安静,病房的呼噜声此起彼伏。他在值班室看书,她来敲门,问一个医嘱。

    他是科主任,本来他可以不值班的,一个医生临时有事,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顶班,他就自己来了。反正只有一个晚上,自己没什么事,顶个班完全是职责之中的事。

    李劲柏跟何田田解释,这个医嘱为什么要这么开,这个病人有基础病、代谢病,身体情况复杂,用药必须小心谨慎。

    李劲柏讲完了,何田田还站着不走。他盯着她,发现她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看见她的脸上通红,一直盯着他。

    他问,还有事吗?她说,没有。他说,没有事就出去吧,我要睡觉了。她还是没动,说,李主任,我……她欲言又止。他不解,问还有事吗?她憋了老大的劲,说李主任我喜欢你。他像被电流击中一般,心慌乱狂跳。她主动牵起他的手,说我想牵你的手。两双手牵在一起,世界就小了,世界开始喘息。

    然后,她顺理成章住进了他的房子。

    然后,她就开始有许多的理论,一步一步将他诱惑。

    她的诱惑,只是其中的一个因素,关键问题是自己经不起诱惑。他并不是多么高尚的人。发奋读书,就是为了改变命运,让自己变得有钱。

    他的家庭环境不好,他发奋读书,发誓改变自己的现状,让自己有钱。他终于如愿,考起好的大学,本科硕士博士,一路读下来,遇到了周斯绵。

    他的家庭,是供不起他读这么多年书的。大家都劝他,读个本科当个医生不错了,读那么多书,还不也是当医生?他偏不,骨子里就有一种不服输的倔强。家里没钱,他就自己兼职,在学校里,什么赚钱就干什么。

    导师见他勤奋,好强,介绍了很多项目给他,让他好好做,多赚钱。一个人,只有解决了生存这个大问题,才能安心奋斗,为理想而生活。

    李劲柏想起这些,眼泪就湿润了。这段青涩的求学时光,是他生命里不能忘怀的深刻记忆。

    他觉得自己的好运气,是不是求学阶段都用完了,后来遇见周斯绵,将他挖到市人民医院,他觉得这个事情一般般,如果不是周斯绵一定要自己来,他现在的工作一定比在市人民医院好。

    他常常怀疑,自己答应周斯绵来市人民医院工作,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周斯绵是好心,但他后来又跟周斯绵闹到这一步,心里很难受。心灵的煎熬,比生活的煎熬更难受。

    不知不觉,李劲柏已经泪流满面。他想打电话给周斯绵,可是,他按下数字,又删除,再按下数字,再删除。如此反复,他还是没有接通周斯绵的手机。他还没想好怎么跟周斯绵说这个事,或者说,他还没有下决心,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叮咚”门铃响了。

    李劲柏开门一看,是何田田。他愣了一下,转身进了屋子。何田田说:“我来拿东西。”

    “听说,你在肾病专科医院,当了护理部主任?”李劲柏问。

    “是啊。我也是赶鸭子上架。我没有任何管理经验,他们却让我当护理部主任,我都觉得奇怪。”

    “不奇怪。因为他们找不到在三甲综合医院肾内科工作过的人,他们需要你的这个履历。”

    “我知道,但是,看起来,我干得还不错。比起有些人尸位素餐,我做的贡献大得多。”何田田仿佛有些得意。

    何田田进屋收拾她的东西,衣服、化妆品上蒙了一层灰尘。她说:“李劲柏,我们好歹也曾经拥有过,你就不想挽留我?”

    “算了吧。不挽留,更不强求。在一起是缘分,缘分无所谓对错,分开是决定,我希望这个决定,对你我来说,都是一种解脱。”李劲柏淡淡地说,脸上毫无表情。

    “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何田田反问。

    “在一起就好好爱,不在一起就好好过。不要搞得跟生离死别一般。”

    何田田的眼泪刷地流下来了:“你的心肠就这么硬?”

    “不是我的心肠硬,而是我发现,跟你在一起,这一辈子将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你去看看刘志和,看看胡工珀,他们现在里面,痛不欲生!我不想自己走到他们那一步!而你,会将我一步一步逼到那一步!”李劲柏怒不可遏,冲何田田吼道。

    何田田懵了。她没想到,在他心里,自己就是这么不堪!她默默流泪,实在不甘心:“我有那么坏吗?在你心里,我就是蛇蝎心肠。我是妲己转世?我是天下所有坏女人的化身?”

    李劲柏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想,你也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你有时间,可以去看看刘志和,看看胡工珀!去看看那些跟刘志和一起进去的那些人!”

    何田田盯着李劲柏:“我真的那么坏?我真的那么坏?不是的!不是!”

    “别哭了。”李劲柏这时冷静下来,说,“何田田,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长,虽然没有打结婚证,也没有什么旅行结婚,但我曾经确实爱过你。说实话话,我也曾经想能和你一辈子白头偕老。可是,有些事,不得不让我怀疑你的动机。我们还是分开吧!我知道,你今天来,也是做好了分开的准备。”

    “几个月了,你拉黑我的电话和微信,就是为了今天说这一句曾经爱过我?李劲柏,你真是虚伪透顶!人渣!”何田田泪如雨下。

    “好吧,就算我是人渣,我现在不想和你吵架,不想和你理论。走吧,去找你喜欢的人,过你想要的生活!”李劲柏打开门,“走,走!”

69开始纠缠

    何田田愤怒地看着李劲柏,她紧咬牙关,好像要把一辈子的愤怒,都喷射在他的身上。他是如此冷漠,毫无人情味。她恨恨地想,这辈子真的看错人了。看错了!

    房间里,李劲柏看着何田田离开的瞬间,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这不是他希望的结局。可是,必须要这样结束。

    这是他人生中的一个结,但他不能把这个结变成日后生活的劫难。

    这是他生命中的痛,但他必须马上结束这样的痛。

    李劲柏能够一路向前,是因为他有革新自己的勇气,他要从一个看不见的泥潭中挣扎出来,不能重复刘志和及胡工珀的老路,这是一条死路。

    他终于下决心拨通了周斯绵的电话,两人约好见面。

    周斯绵一直在等李劲柏。昨天,刘建虎走后,他就想给李劲柏打电话。如果他滑进看不见底的深渊,他会更加难受。

    他处心积虑邀请刘志和现身说法,说到底是给李劲柏和刘建虎听的。让他们听听这些忏悔,给他们心中上一道旋,让他们心中有戒。

    他终于等到李劲柏的电话。他们约好,去医院旁边的一个咖啡馆见面。

    李劲柏瘦了,看得出,他内心的压力很大。周斯绵说:“每一条路都是自己选的。”

    “是的。跟什么人在一起很重要。我承认,过去一段时光,我的内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李劲柏低垂着头,做好了接受猛烈批评的心理准备,“如果你认为我还能有未来,可以猛烈批评我,甚至狠狠地骂我。”

    周斯绵看了一眼湘江河,阳光潋滟,水波粼粼。他说:“劲柏,你看,这个季节是多么美好,阳光、湘江、微澜,一切都是那么静谧。”

    李劲柏无心欣赏风景,他稍微瞄了一眼湘江河,就将目光收回:“可是,我的心里,狂风巨浪,压得我难受。”

    “如果能及时刹车,及时回头,我相信你的人生会创造无数精彩。”周斯绵说,“我非常高兴,你能认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

    李劲柏从兜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说:“周院长,请你转交,这是我自查自纠款。”

    “自己的事,自己处理。作为院长,我不能代替你做这样的事。”周斯绵没有接这张银行卡,“你既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希望你有勇气去改正错误。这需要你自己下更大的决心!”

    “好吧!”李劲柏收回银行卡,“我自己的事,自己去办,自己犯的错,自己改!”

    “你准备怎么处理跟科里医生护士的关系?人家都当面告你的状了!”周斯绵问。

    李劲柏知道他肯定会问这个问题,这也是他必须正视、绕不过去的一个问题。他迟疑了一下,说:“道歉。”

    “只有道歉不够啊!”周斯绵说,“你和刘建虎的情况不一样,刘建虎得罪了护士但没有得罪医生,而你不但得罪了护士还得罪了医生,犯了众怒。”

    “我听你的,你说该怎么处理眼前的这个僵局?”李劲柏眼巴巴看着他。

    “两条腿走路吧,一方面是道歉,明天在科室交班会上,公开道歉,我参加,邀请医务科科长王子萌、副科长何达兴和护理部主任白洛花参加。一方面,要将医生护士应该得的绩效工资,退还给大家,这样才有诚意。”

    李劲柏犯难了:“退钱可以,这个账算不清楚啊。再说,我现在没有这么多。”

    “我先帮你垫吧!”周斯绵说,“你的钱呢?”

    “退完之后,一无所有。”李劲柏耷拉着脑袋。

    “先别纠结钱的问题了。男子汉大丈夫,何愁赚不来钱?只要你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和专业特长,只要你走正道,你李劲柏是有未来的!”周斯绵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说,“我相信你!你也要给自己加油鼓劲!”

    一股暖流在心间涌动。在周斯绵这里,就没有过不去的坎,他身上永远散发着迷人的光芒,积聚着无穷的力量。他就是自己生命中最大的“靠山”。

    泪水,再一次模糊他的视线。这个深秋,他终于想清楚,自己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了。之前,所谓的誓言,他都觉得在骗人的。现在,他真正理解,希波克拉底誓言、医师誓言,是激励医生前行的动力。他想起裘法祖说的:徳不近佛者不可以为医,才不近仙者不可以为医。这句话,真的蕴含着无穷的医者哲学。既是对千万医者的鞭策,更是对千万医者的鼓励。

    何田田拦住一辆的士,径直回到新的住处。这个住处,是肾病专科医院安排的,就在医院旁边。当时,钱爱伟物色了一处房子,但离医院比较远,汪华建非常不满意,自己出马,给找的这个地方。这是一个高档小区,周边环境好,小区环境也幽静。

    何田田出现在小区门口,汪华建就跟了上来:“何主任,这是跟李博士彻底决裂了吗?”

    “要你管!”何田田没好气的回答。

    “当然,你个人的事跟我没关系。不过,话说回来,重回自由,你又多了许多选择。”汪华建嬉皮笑脸。

    “汪总,我们是工作关系,请你弄清楚。我的私事,你还是不要干涉。”何田田正色说道。

    汪华建跟在何田田身后,两个人怎么看是两辈人,何田田不愿意跟他有什么牵扯。她当然没有他没安什么好心,已经好几次明里暗里向她表示,何田田就是不接招。

    “工作生活两不误嘛!”到了何田田房子门口,汪华建想接何田田手里的东西,被她拒绝了,他讪讪地,脸上的笑容僵着。

    何田田开门的时候,汪华建还是死皮赖脸挤进了屋,殷勤地问何田田,衣服放哪里,化妆品放哪里,何田田一把推开他:“我自己来!”

    汪华建就坐着,看何田田一副能干的模样,将衣服化妆品一一归置好。他说:“我请你吃饭,祝贺你重获自由!”

    “说什么呢?说得我好像之前没有自由一样!我累了,不想吃饭。”何田田推辞。

    “身体要紧!不吃饭怎么行?人是铁饭是钢,一餐不吃饿得慌。”汪华建脸上挂着笑,“我可不想把医院的护理部主任饿坏了。”

70狗血巴掌

    汪华建赖着不走,何田田也没有办法。她又不能得罪他,他捏着自己的生活,确切地说,自己目前没有生活来源,肾脏病医院这份工作,就是她唯一的生活来源。

    汪华建见何田田并没有要赶自己走的意思,伸手去拉她:“开心点!走,吃饭去!今天带你去个地方,那里的鱼特别新鲜。”

    何田田甩开他的手:“我说了,我不想吃饭,想休息一下!请汪总先回去!”

    “好吧!你先休息,我等下来接你吃晚饭。”在完全得手之前,汪华建还是知道把握分寸,总不能搞霸王硬上弓吧!这几个月,何田田一直不太接茬,跟他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楚,还是不想着跟李劲柏复合。现在看来,他们已经完全彻底完蛋了,自己的机会近在眼前,怎么能如此心急呢!

    何田田越不愿意,汪华建的征服欲和占有欲就越强。他要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魅力,让自己欲罢不能。

    汪华建回到医院,干坐了一个下午,打开电脑,胡乱点了一通,没有一件能让他感兴趣的事情。他是中了何田田的毒吗?不应该啊,自己向来都是游戏红尘的,怎么会对她情有独钟?

    汪华建不解。他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是她能干?好像是的。何田田到医院这几个月,每周定期召集护士搞讲座培训,业务能力提升很快。她还搞了一套激励办法,哪个护士上晚夜班多,就奖励哪个,哪个护士做血液透析多,就奖励哪个,哪个护士穿刺的水平提高很快,就奖励哪个。奖励的金额也不多,一百两百元钱,还顶不上他点一个菜的钱,可是护士们积极性提高了,大家像打鸡血一样,看见工作抢着干。

    这种变化,让汪华建看到了医院美好的未来。虽然,现在护士的数量远远不够,但他还是没招一个人。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开销,不如挖掘潜能。他常常对何田田说。虽然两个人在招人这个问题上,没有达成共识,忙不赢的时候,何田田也曾经跟他急,吵着要人,可是,他依然不为所动。

    没招新人,事情不也做完了吗?汪华建常常对何田田说,你要开动脑子,想办法让大家多做事!

    何田田渐渐明白汪华建的心思,不再嚷嚷着医院人手不够了,往护士身上使劲加压。

    但是,依法执业的问题还是没有完全解决。执法部门曾经来医院检查,还不就是罚款的问题,这些人还能把医院的门给关了?笑话!

    事情就这么拖着,何田田也就懒得再提招人了。不招人,有不招人的好处。有些护士会为了工作轻松一点,私下里给何田田送东西,请她吃饭。别看这些人收入不太高,可是有的人家里条件好,根本就不是冲着钱来的。有的护士就是为了来打发时间的,说句不中听的话,老公或者父母怕她们长期闲着,闲出问题,所以才逼着她们出来工作。

    当然,这样的人不多,只有那么三四个。在一个集体中,出现了这三四个人,就有人开始效仿:凭什么拿钱的时候她拿的多,做事的时候她做得少?

    一旦开始效仿,就会形成风气。那些老实干活的,就吃亏了,却不敢辞职,辞职了就没有收入,拿什么养家糊口?老实干活的,一般都是要养家糊口的,只有更加老实干事,多做事,才能多拿钱。何田田也认可了当前的这个局面,自己一边唱苦,一边得好处,何乐不为?

    等到下午五点多钟,汪华建实在等不住了,开车来到何田田住处:“何主任,吃饭去!”汪华建在电话里听到何田田的哈欠,“再难过,饭还是要吃的!”

    “不想吃。”何田田说,“你去吧。我自己随便吃个泡面。”

    “开门!我在门口。”汪华建说,“你让我一个堂堂的老总,站在你家门前,不合适吧?”

    何田田无法,只得开门。她要在他手里讨饭吃,就要讲规矩,虽然她知道他对自己有所图谋,但总不能避开他!逃是逃不掉的。如果他有朝一日来硬的,自己怎么办?

    汪华建进了门,看见穿着睡衣的何田田,心中生出无数感慨:“身材真好!”

    何田田没理他,让他在客厅里等一下,自己去了卧室,顺手反锁了门。汪华建心里一阵冷笑:真会装!

    汪华建和何田田出现在餐厅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深秋的冷清,一阵阵袭来,何田田不免打了一个寒颤。

    汪华建趁机抱住她:“这么冷的天,也不多穿点衣服!”

    何田田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开,由着他去了。一阵久违的渴望,在心里升腾。

    这时,一个雍荣华贵的女子出现在汪华建面前,诘问:“这是谁?”

    汪华建猛然吓了一跳,没想到在这里能碰上妻子刘华荣!被撞个正着,他只能说:“同事!”

    “同事?”刘华荣狐疑地盯着何田田,突然一个耳光结结实实甩在她脸上,“不要脸的东西,勾引我老公!”

    何田田被这突然的巴掌打蒙了,捂着脸跑除了餐厅。汪华建赶紧去追,刘华荣跟在后面,吼道:“不要脸的,下次再让我撞见,我撕了你!”

    餐厅里突然围了一堆人,大家看热闹,当然高兴。狗血的电视剧里才能看见的剧情,在现实生活中发生了,让人多么兴奋!大家议论纷纷,有义愤填膺的,有鼓动追上去再打一架的,有一言不发围观的。

    这个世界上,本来生活就平淡,能看到这么一出,很多人的表情并不是惊讶,也不是谴责,而是围观。

    围观,是一道都市人无法摆脱的生活。出车了祸有人围观,打架了有人围观,吵架了有人围观。围观,就是现代人心中的一阵小小的波澜,既有事不关己的酸爽,又有难以自拔的喜欢。

    饭没吃成,还平白无故挨了别人的巴掌,何田田再也无法压制内心的愤怒:“汪华建,滚!谁稀罕你的饭!老子不干了!”

71信任危机

    汪华建自知理亏,安抚道:“何主任,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那个死婆娘,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我道歉,我道歉!你要什么补偿,我都愿意!”

    “滚!谁要你的补偿!”何田田大骂,“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

    “对不起对不起!田田,我错了,请你原谅,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训那个黄脸婆,还真的无法无天了!”说到这里,汪华建也很气愤,他处心积虑创造了这次晚餐,平白无故被破坏了,他恨得牙齿痒。

    “我们之间,只是普通的工作关系,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你说说,我哪里勾引你了?你是给我钱了还是给我房子车子了?”何田田质问,“还是我是上了你的床?她凭什么打我?”

    最后,汪华建承诺,回家一定会好好教训她,求她息怒。汪华建哄了老半天,才让何田田息怒。看到何田田不哭不闹了,汪华建掏出一个戒指,给她戴上:“给你定做的,戴上很好看!”

    何田田佯装又要发怒,即将取下戒指,汪华建握住了她的手:“你配得上这个戒指,戴着吧!”

    何田田不再哭闹。她想清楚了自己要什么。这是一个大胆的计划。

    这一晚,汪华建所有的欲望,都得到了满足。何田田的计划,一步步开始实施。

    第二天,交班会上,李劲柏的态度让大家大吃一惊!这个180度大转弯,让人简直不知所措。

    为什么会这样?唐玲玲惊讶地看着白洛花,黄川明也觉得不可思议,科室所有的人都觉得惊讶!

    周斯绵拿出一沓钱交给唐玲玲:“护士长,这是李劲柏主任自己退出来的钱,这几年,他在绩效工资分配上,被猪油蒙住了双眼,昧着良心,将大家的钱据为己有,幸好,他自己已经悔悟,你去分一分,看每个人多少。”

    唐玲玲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怎么可能?”

    何达兴说:“李主任诚心诚意向大家道歉,希望能得到科室同事的谅解。希望同事们能给他一个机会!”

    周舟州看到这一幕,就像看西洋景,以她有限的社会阅历和认知,她不能想象这中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她只感觉心里很激动,带头鼓掌:“感谢李主任对我们的厚爱!”

    周舟州带头,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白洛花说:“各位同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难得的是犯了错能回头。既然李主任诚心诚意道歉,周院长和医务科、护理部一起见证,大家就多多原谅!冤家宜解不宜结!”

    这一次,掌声响得很坚决。李劲柏的话,让人觉得如果再不原谅他,就是自己的不对了,加上有周斯绵出来助阵站台,意图很明显,希望将科室的工作搞上去。

    “要团结,不要分裂。”周斯绵说,“一个医院,一个科室,不团结就不能创造佳绩,不团结就不能凝聚人心。希望肾内一科的同事们,拿出当年我在科里的那股劲头,齐心协力把工作搞上去!”

    “唐玲玲,希望你能放下成见,全力配合李主任,搞好科室的工作,拿出当年跟周院长合作时的激情,带领护士姐妹好好干!”白洛花鼓励唐玲玲。

    “这次交班,就是一个新的.asxs.。”李劲柏向唐玲玲伸出手,“希望我们之间能化解矛盾,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多批评,我肯定会吸取教训,努力改正!”

    唐玲玲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就像做了一场梦。但李劲柏的手已经伸了出来,自己不能不给周院长面子,她迟疑了一下,伸出手,跟李劲柏的手握在一起。

    处理完肾内一科李劲柏和呼吸内科刘建虎这两位科主任的事情,周斯绵松了一口气。终于不动声色解除了医院内部矛盾。这其实是一场信任危机。他之所以想到请刘志和讲自己的忏悔,目的就在这里。

    这日,周斯绵心情难得明媚,难得准时下班。张娟娟笑着问:“今天太阳从东边落下去了,回得这么早!”

    “是啊!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我肯定高兴啊!”周斯绵满面笑容。

    “还不就是你最看重的李劲柏的事解决好了?整个医院都传开了,说你现在终于学会当院长了!”

    “我现在才知道当院长?”周斯绵笑着问。

    “当然啊,你以前只知道猛打猛冲,有勇无谋,不像一个院长,倒像古时候的武士。得罪了不少人。”张娟娟说,“我听到的闲话可多了,关键是,他们不知道我是你老婆,要不然也不会当着我的面说。”

    “厉害!你低调,会隐瞒身份!”

    “当然,我是谁啊?周斯绵老婆,没两把刷子,还能当你老婆?你还不早就把我休了啊!”张娟娟撅起嘴,得意地笑。

    周斯绵向张娟娟竖起大拇指:“点赞!了不起!”

    张娟娟沉默了一下,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又不能开口。

    周斯绵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一点,问:“你好像有心事?”

    张娟娟正在洗菜,把手在围裙上擦干,说:“斯绵,这件事,我本来不想跟你开口,我那个闺蜜你还记得不?”

    “王晓霞?”

    “对的,就是她!”

    “什么事?”周斯绵对王晓霞没什么好感,这女人,喜欢咬耳朵根子,什么话到她嘴里就变味了。

    “她想调到咱们医院来。”张娟娟看着周斯绵,想从他的脸上揣摩出他的态度。

    “不可能!你不能搭这个腔!我说了,不允许你插手我的工作!”周斯绵一听是人员调动的事,他就断然拒绝。

    “斯绵,你听我说嘛!”张娟娟撒起了娇,这可是女人的绝招!

    “说什么?我不听!你不要添乱!”周斯绵断然拒绝。

    “周斯绵!别以为你当个院长就了不起!你还真六亲不认啊!她这个人是喜欢东家长西家短,但是她和我是真的朋友。那几年,你在外国读博士,你娘瘫痪在床,人家也帮助咱们家不少!”张娟娟也生气了。

    周斯绵知道,自己在外国读书的时候,张娟娟吃了不少苦,人家王晓霞确实是帮了张娟娟不少忙,家里家外的,缺了什么,他妈妈想吃什么,王晓霞都是买了送过来,从来不要钱。人家老公喜欢钓鱼,钓到的鱼,一般都有她的一份。

72权宜之计

    “她老公现在家养病,去年去钓鱼,被车子撞了,一直没好彻底。就凭她一个人在竿子乡卫生院那点收入,这一家老小怎么过日子?”说到动情处,张娟娟还抹起了眼泪。

    “一码归一码,这个忙我怎么帮?给她点钱吧,也算我们尽力了!”周斯绵说。

    “不行!”周金鹏突然搭腔了,“斯绵,我们不能这样帮人!”

    周斯绵感到意外,父亲平时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怎么会说这样没原则的话?

    “斯绵,娟娟说得对啊,我们不能过河拆桥,甚至是看见人家有难处,也不帮。这不是我们为人处世之道!”周金鹏说。

    “爸,您这不是让我为难吗?”

    “你为难什么了?我问你,市人民医院一年进多少护士?至少一百个吧!每一个人进来,都是经过严格考试考核的?你敢拍着胸脯说吗?”父亲的语气,有些严厉。

    “这个,我不敢保证百分之百。至少百分之九十五吧!”周斯绵说。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我问你,还有百分之五,是什么情况?你敢说,不是为了照顾各种各样的关系?她们都那么符合条件?都那么优秀?”

    父亲真的给他出了一道难题。医院每次招考人员,总有那么几个人,打着各种旗号,他不能拒绝,更不敢拒绝。人家捏着医院的喉咙,掐着他的脖子。

    比如,有人说这个人要进医院工作。你说不符合条件。人家说,周院长,你们这一批的人办手续,暂缓吧,我这里实在忙不过来。一拖,就是大半年过去了,反正每次都是没空。等着呗!

    可是,这些话能跟父亲说吗?不能!

    “我知道你现在比之前成熟了,学会处理各种关系了,这不是坏事。但是,你不能总是拒绝对自己家有恩的人!有情有义,才是真汉子!”

    父亲的话句句在理,可是,周斯绵很为难:“爸,这不是一回事,不能相提并论的。”

    “告诉我,不同在哪里?”周金鹏问。

    “您也是当过院长的人,知道我的难处。”周斯绵说。

    “你学会唱高调了,我不怪你。你是身不由己。”周金鹏说,“但是,做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和一个有原则的人并不矛盾!这件事,请你这个当院长的,多多费心。”

    周金鹏的话,毫无回旋的余地。这是周斯绵第一次感觉到来自父亲的压力。

    周斯绵没吃晚饭,把自己关进了书房。他在脑海里反复考虑,王晓霞的事该怎么办?一方面要符合政策,一方面要能向上向下说得通。他想起侯江涛,这方面他有经验。

    很久没有侯江涛的消息,他还真心想听听他的声音,看看这位老搭档,在那里治疗情况如何!

    电话通了,侯江涛的声音好像有了一些气势。“老伙计,看来你恢复得不错!”

    “是啊,你的老师还真的有一套,如果不再反复,春节前就可以回去了!”侯江涛的笑声,在周斯绵听来,真的是个好消息。

    唠嗑完治疗,周斯绵将王晓霞的事跟侯江涛说,让他出出主意:“怎么样才能说得通?”

    侯江涛沉吟了一下,说:“只有一个办法,这就是打着某个人的旗号。”

    “这个,不是欺骗吗?”周斯绵还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

    “这是策略,不是欺骗!”侯江涛说,“斯绵啊,每年这么多人找你办事解决问题,人家都是打着旗号来的,你每一个都核实了吗?”

    “这个,万一暴露出来了怎么办?”

    “不会的,谁会核实啊!斯绵,你最大的优点是实事求是,最大的缺点就是不会变通!”

    周斯绵如醍醐灌顶!原来有一种操作,叫拉大旗作虎皮。其实,这种事,他也没少见,也没少经历,有些压力,是顶不住的。他知道,自己这个小小的院长,能量并不能通天。他的刚直不阿,来自于自己不收钱、不犯错,而不能阻止别人不收钱、不打招呼、不写条子、不犯错。人家犯不犯错,他管不到!

    周斯绵打开书房门,对父亲露出了笑脸,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当然会有办法的!地球是圆的,条条大路通罗马,我们不要一条道走到黑!”周金鹏说,“不过,娟娟,你还是先不要告诉她,那个人嘴碎,满世界到处说,事情还没办,闹得满世界都知道了。”

    听到闺蜜的事有办法了,张娟娟也笑了:“谢谢老公!我先不会告诉她的!”

    周斯绵的心里却充满了疑问。原来,父亲并不是这样的,是不是人年纪大了,就会怀旧?就会失去原则?如果不是这样解释的话,该怎么解释?

    周斯绵并不因为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而开心,相反,他也质疑这种做法,甚至很抵触。他内心很反感有人打着某某某的旗号,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可是,在父亲的压力之下,他妥协了。他的妥协,是没有原则和底线了吗?

    晚饭后,周记诚和张娟娟睡了。周金鹏示意周斯绵去书房。

    周金鹏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变了?”

    “是啊,你变了,是不是年纪越大,人心就变得越慈悲?容易悲天悯人?”

    周金鹏笑着说:“你爸爸还没到老糊涂的地步。我之所以这么说,因为你必须要稳住张娟娟。难道要跟她针尖麦芒,两个人大吵一架?”

    周斯绵越来越糊涂:“爸,您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等啊!你怎么真的想把她伪装为某人的亲戚,再去为她把手续办好?”周金鹏说,“你呀!总是直来直去,是要吃亏的。不但在医院要吃亏,在家里也会吃亏。你试试看,不稳住张娟娟,她不跟你看脸色,算你厉害!”

    周斯绵恍然大悟:父亲并不是要他丧失原则和立场做事,而是来了一个缓兵之计。当然,如果有合适的机会,能帮人家还是要帮忙的。

    周金鹏起身离开书房。这一切,张娟娟还蒙在鼓里。她如果知道真相,也会跟自己闹的吧?唉,到时候再说吧!能拖一天算一天。

73父亲出马

    拖延实际只是权宜之计。周斯绵清楚,如果不能实实在在解决王晓霞的问题,张娟娟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只能慢慢留意,如果有合适的机会,再帮!

    张娟娟并不知道周斯绵的真实打算,一连几天,都很开心,因为她终于能靠着自己的面子,为闺蜜做点什么了。所谓夫贵妻荣,就是这种感受吧!

    一个家庭,女主人心情好,家庭的生活就会充满笑声。周斯绵享受到张娟娟的笑脸,还有温情。这才是一个家庭该有的样子。

    期间,张娟娟明里暗里提过王晓霞的事,但周斯绵一直不接话。过了大概一个月,是个冬天,呼啸的北风给城市穿上了臃肿的棉衣、羽绒服,张娟娟终于忍不住了,问周斯绵:“斯绵,王晓霞的事怎么样了?她一直在问我,你给个准信啊!”

    “别急啊!医院还没有招人,总不能单独招她一个人吧?”周斯绵说,“要帮人,也要有机会,水到渠成才行!”

    张娟娟的脸色就变了:“周院长,你是不是在糊弄我?你压根就没想帮王晓霞是不是?”

    周斯绵也不急,说:“娟娟,医院不是我们家开的,什么时候招人、招哪些人,都要事先报计划,上面很多部门要审查计划,审查通过了才能招。”

    “王晓霞不是招人吧?她应该是调动!你别蒙我。我还是懂一点的。”张娟娟指责周斯绵,“当年我调进来,不是调动的吗?”

    “你的情况跟她不一样!你是解决博士家属问题进医院的,她是要走考试程序的,这就是逢进必考。”周斯绵说。

    “她能考进来?你开玩笑!医院这几年招人,哪一次没有年龄、学历要求?她连报考的条件都不够,你要人家怎么考?”张娟娟不服气,问,“周斯绵,你这是明摆着忽悠我!”

    眼看自己的打算要被揭穿,周斯绵说:“我是愿意帮她的!但是她不符合调动的条件,你不记得了,当年你要调动,都没办成,什么原因知道吗?就是县级和市级财政是分灶吃饭,不能从县里直接调到市里。”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把她的问题解决了,才算!”张娟娟绷着脸,进了卧室,“咔嚓”一声,将门反锁了。

    周斯绵感到很无奈。动不动锁门,他只能睡沙发了。周金鹏心疼儿子,说:“斯绵,跟我睡吧。这么冷的天,睡沙发容易着凉。”

    周斯绵摆摆手,示意父亲去休息。他钻进书房,打电话给侯江涛:“侯书记,身体怎么样?”

    对方告诉他,身体还好,准备下周回来。周斯绵松了一口气,说:“老侯啊,你回来的时候提前通知我,我去机场接你!”

    侯江涛应承了,再问:“斯绵,上次你跟我商量的那事你没办吧?”

    “你怎么知道?”

    “以你的性格,是不可能办的。当时,我之所以那么说,也是权宜之计,我一个要死的人了,总不能让你跟老婆说这事办不了吧?你们家张娟娟性子直,一定会跟你过不去的。”侯江涛说,“其实,那种操作也要冒风险的,万一露馅了,你就是欺上瞒下。”

    “我肯定不会那么干!你知道的。”周斯绵笑笑,压低声音说,“刚才又跟我吵了,逼我办!”

    “告诉你,还有一个办法,让她先调到县人民医院,你哥哥是院长,这事还是会帮忙的!”

    周斯绵觉得,侯江涛说得有道理,竿子乡卫生院调到县人民医院,一个县范围内,不存在“分灶吃饭”的问题,压力要小得多。可是,他又不想跟哥哥说,只好让父亲出面。

    第二天,周金鹏就坐上了去县人民医院的公交车。坐到周斯贤办公室,周斯贤大吃一惊:“爸,您怎么来了?”

    “求你一件事,周大院长!”周金鹏说。

    周斯贤泡好了茶,双手递上,狐疑地问:“什么事?您打个电话就行了啊!”

    “不敢打电话,怕你在我面前耍小心眼。”周金鹏说,“你当院长的时间太久了,我怕你连我也忽悠。”

    父亲的话让周斯贤如坐针毡:“爸,我有这么滑头吗?能将县人民医院管理得井井有条,方方面面不考虑周到,怎么摆得平事!”

    “也是啊,你弟弟那个院长当得就很揪心。我看着都心疼。”周金鹏感慨。

    “爸,您这话让我替弟弟担心。他那个医院大,他的性子又直,圈子里的人都说他刚正,但没有人评价他能力强。”周斯贤说,“如果是我做市人民医院院长,比这个地方的院长还要好当。”

    “我不担心他,他有原则,你有时候恐怕没有底线。”周金鹏盯着周斯贤,“所以,我担心你犯大错误。记得我七十岁生日的时候,跟你们两兄弟说过,你弟弟还记得,恐怕你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早就不记得了!”

    周斯贤身上竟然冒出了汗,他将衣服扣子解开,心里虽然不悦,但只能听父亲讲。他不敢反驳,当院长这些年,自己是练就了一些左右逢源的本事,但这种本事,在父亲看来,不过是雕虫小技,没有底线的人才会这样做。

    周金鹏发现周斯贤解扣子这个细节,心想,难不成是被我说中了?我本来是蒙他的,难道他真的有事?周斯贤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脱父亲的火眼金睛。

    他总是担心,周斯贤出道太早,人已经变得飘飘然了。一个人在一家医院当院长太久,难免会膨胀。

    周斯贤问:“爸,您这么冷的天,跑到我这里来,不是来闲聊的吧?到底有什么事?您尽管说,我能办的,马上就给您办了。”

    周金鹏就将王晓霞的事跟周斯贤说了。末了,他说:“这事能不能办,你自己心里权衡一下,如果不能办,就算了,不能让你犯错误,如果你能帮,就帮了吧!虽然我不喜欢这个人,但是她在你妈妈瘫痪在床的时候,帮过我们家不少忙。”

74糊弄父亲

    周斯贤沉默了。没想到父亲来找自己,是为了一个王晓霞。他不了解这个人,也没听弟媳说过。周斯贤的心里开始纠结:办不办?办的话,以自己的人脉,从竿子乡卫生院调一个护士到县人民医院来,肯定说得过去。不办的话,父亲来了,老人家面子上过不去。

    周金鹏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说:“我来,不是给你施加压力的。就是这么个事,你自己权衡。不办,我没意见,如果你违反原则办了,我反倒会有意见。”

    周金鹏就是这样的脾气。他不会为了某一个人去踩底线触红线,更不会为一个人的事,为难自己的孩子。他站起来,说:“中午去你家吃中饭!”

    周斯贤额头上冒起了汗:“爸,中午我们在外面吃饭,时间太短,回家难做饭。”

    周金鹏察觉一些异样:“怎么?连我都不让进家门了?是不是你和姜琦琪吵架了?闹矛盾了?”

    “不是不是,爸,您误会了。”周斯贤极力掩盖,“我们好好的,怎么可能吵架!现在,孩子也读大学了,两个人吃饭,家里真的没开火做饭。”

    “哦!你的意思是,我来县里,连你的家门都不让进了?”周金鹏问,“恐怕是你自己心里有事吧?”

    周斯贤当然心里有事。他不想父亲去家里,就是不想让父亲知道他和姜琦琪已经分床的事情。这个事情如果让父亲知道了,他指不定能发多大的脾气!

    周斯贤说:“爸,这样,我叫姜琦琪过来,让她来向您请个安!”

    “胡说八道!现在又不是旧社会,请什么安!我看,是你心里有鬼,我就不掺和了,你们处理好家庭关系!”

    周金鹏出了周斯贤办公室,饿着肚子回到市里。他径直去找了周斯绵:“斯绵,你打听一下,周斯贤是不是两口子出什么问题了!”

    周斯绵没想到父亲回得这么快,问:“爸,怎么了?是不是受到什么委屈了?”

    “不至于!周斯贤现在还没这么大的胆子。”周金鹏说,“但是,我连他家都不让进了,我担心他们两口子有事瞒着我们。你从侧面问一下情况。”

    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里,有什么事情大家都能知道。这年头,消息传播的速度很快。可是,自己也没听到什么风声。如果哥哥有事,要么跟汪华建有关,要么跟汪华延有关。

    汪华延!周斯贤心里打了一个寒颤。不会吧!周斯绵在心里安慰自己,绝不可能!他们之间会有什么!

    尽管周斯绵不相信周斯贤和汪华延之间有什么问题,但他一定跟汪华建有关系!从哥哥瞒着他,搞了一个阴阳合作,明面上,县人民医院加入了全市肾脏病专科联盟,暗地里,县人民医院的肾脏病人都往肾病专科医院送,从来没有送过一个病人到市人民医院。县人民医院加入专科联盟,就是虚晃一枪,给他这个当院长的哥哥撑台子长面子,其他的,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合作。

    周斯绵虽然自己担心,但他不敢跟父亲说。父亲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如果他看不下去的事,他会死磕到底。

    周斯绵安慰父亲:“爸,应该没有这样的事,您不要瞎想了!如你想去县里,你可以随时去,他还能拦着你?”

    周金鹏叹了一口气:“抽时间多关心你哥。我太担心他了!”

    父亲刚走,周斯绵就打电话给周斯贤:“爸今天去你那里了?”

    周斯贤回答说,是的。来为竿子乡卫生院一个叫王晓霞的护士说情,让我将这个护士调到县人民医院来。可是,我哪能当面答应啊!现在调动一个人,也不是我这个当院长的能说了算,上面那么多部门,都盯着呢!

    周斯绵知道这事有难度,但没想到一个护士从乡卫生院调到县人民医院,还要那么多环节。安慰哥哥不要太放在心上,能办就办,不能办就说清楚。

    电话里,周斯绵说了父亲的担心。父亲担心的焦点,在他的家庭关系上,生怕他犯作风错误。

    周斯贤假装委屈:“我哪有心思去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你转告父亲,让老爷子别神神叨叨的,我和姜琦琪都很好。没闹矛盾,更没有离婚。”

    “那你不让他进家门?”

    “这个事其实是父亲多心了。进不进家门,能说明什么问题?我现在有事,回头再聊。”

    周斯贤挂了电话,周斯绵心里也跟父亲一样担心,他是怕言多必失吧!可是,自己又没有证据,说不上话,也不知道怎么跟父亲传话,只好在家里不提这事,让时间慢慢淡化父亲的担心吧!

    周斯绵担心父亲问他,就每天很晚才回去。到年底了,工作多得忙不完,父亲是不会疑心什么的。如果他问起来,能敷衍就敷衍吧!老爷子年纪大了,上了数岁的人,并不一定会记得那么清楚。

    可是,周斯绵错误估计了形势。这个晚上,父亲等他很晚,就是要问明白,周斯绵只能编了一套话,说昨天还跟嫂子通过电话,姜琦琪和周斯贤关系很好,侄儿在大学也很好,说得周斯贤一家人简直就是亲切的典范,这才糊弄过去。

    侯江涛发来信息,星期六下午5点钟的飞机落地省城。周斯绵那个兴奋!通知医院办公室以及相关部门总共七八个人,去省城接人!

    当然,还安排了两三个人去他家做些准备工作,家里长时间没人住了,打扫打扫卫生,归置归置。

    办公室主任问,派什么车去机场?周斯绵说:“全部开大家的私家车去。公车一辆都不能动。”

    办公室主任明白周斯绵的意思,现在公车改革,医院的车全部封存着,一辆车都不能乱动。

    周斯绵感慨:“当时送侯书记出去治疗的时候,是我一个人开车送他们夫妇到的机场。那时候,不敢声张,怕对医院的工作带来负面影响。”

    “周院长,我们这么兴师动众去接人,万一有事怎么办?”何达兴紧张地问。

    “治病归来,有几个人自发去机场接,是人之常情。”周斯绵瞥了一眼何达兴说:“你如果不想去,我们也不强求,免得连累了你!”

    何达兴撇撇嘴,嘟囔道:“我又不是不去,问问而已!”

    七八辆车浩浩荡荡向省城机场而去。

75我回来了

    周斯绵的心情复杂。他既为侯江涛的病能得到控制而高兴,也隐约担忧,这种病能否痊愈?导师在邮件中提过,他的症状虽然得到了控制,但是有复发的可能。接下来,要考验他的毅力和身体素质了。

    这些话,周斯绵没跟同事们说,侯江涛也不知道。

    他们有说有笑,期待着侯江涛回医院,能和周斯绵一起,将医院带进新的发展轨道。

    “今天天气不错!”周斯绵说:“这样的天气,适合搞卫生,要准备过年了。”

    “是啊!”何达兴附和道。

    “何达兴,你什么时候变得人云亦云了?”周斯绵笑着问:“是不是找了新女友,被人压制了?”

    “哪有?”

    “我倒是听说,你和呼吸内科护士长朱怡瑾有那么点意思了?”

    “周院长,人家找女朋友你就不要管了。”何达兴说。

    “还不好意思了?我不管你,你能有今天?能找到女朋友?切!”周斯绵说:“你要好好珍惜。朱怡瑾性子急,脾气有点大,可是,越是这样的女子,越有敢爱敢恨的真性情。”

    “我觉得也不一定对。”何达兴有点得意地说:“她在我面前,还是没有什么脾气的。”

    何达兴是在工会组织的一次大龄青年鹊桥会上,和朱怡瑾互有好感的。朱怡瑾芳龄二十八,何达兴今年三十六。

    朱怡瑾以前交过男朋友,但没有结婚,男方对她的脾气颇为不满,一心想着她能改改脾气,朱怡瑾也确实注意过,可是,脾气性格这等事,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让急性子的人改脾气,除了伪装,就剩下压抑。

    朱怡瑾和前男友分手时说:“对不起,我不会为了迎合你去改变脾气。太压抑了。”

    朱怡瑾是追求天性自然的人,她在他面前感到压抑,当然不会为了结婚去委曲求全。

    然而,遇到何达兴之后,她却显得贤淑温柔,连朱怡瑾自己都感到吃惊,怎么回事?在他面前,自己那点火爆脾气就没脾气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简直不可思议!

    周斯绵问:“何科长,准备什么时候上门?”

    “春节。”

    “跟我说说,准备了什么礼物去给未来的岳父岳母大人拜年?”

    “还没准备。”

    “为什么?马上要过年了。”周斯绵马上就意识到,何达兴可能是没钱,从兜里掏出一沓钱递给他:“去买点礼品!一个大男人,别抠抠嗖嗖的!”

    何达兴不接钱,但心里挺温暖的。他说:“我不能要你的钱。自己还有点钱,过年应该差不多了。”

    “何达兴,你就那么娘们,男子汉做事大气一点!”周斯绵把钱拍在他座位旁,说:“小里小气的男人,干不了大事。当然,我也不是要你去嘚瑟。毕竟是第一次上门,还是要像个爷们。”

    何达兴接过钱,说了声“谢谢”,他的心里翻江倒海地想哭。

    周斯绵瞥了一眼何达兴,说:“一个大男子,你哭一个我看看!你今天要是哭了,我明天就向党委会提议,撤掉你这个副科长。”

    何达兴把脸别过去,窗外,高速公路旁边的树、远处的山,迅速往后倒退,太阳柔柔地照在大地上,人间一片生机。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将来的生活,亦如此宁静,亦如此美好。

    人这一辈子,经不起折腾。有的人喜欢折腾,折腾来折腾去,把自己的人生折腾得一塌糊涂。

    何达兴在遇见周斯绵之前喜欢折腾。喝酒后撒野,就是折腾。喝酒后炫耀,就是折腾。他其实也没什么可炫耀的,可是,在市第五人民医院那个地方,几百个人,当个副院长,他就认为有撒野和炫耀的资本了。

    遇见周斯绵,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改变。也许,他自己觉得再这么折腾下去,这辈子就完蛋了。

    周斯绵见何达兴不说话,也不想去打搅他,闭目养神。

    省城很快就到了,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周斯绵只打了一个盹,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学生,去见自己的老师,而不是一个大医院的院长去接自己的工作搭档。

    侯江涛身上,有很多东西值得他学习。他刚上来的时候,确实不是很懂得医院管理,工作中,自顾自向前冲,也不管别人能否跟得上他的节奏。

    每次在他陷入被动的时候,侯江涛都出面化解难题。从侯江涛身上,他学到了刚柔相济、兼容并蓄。一个大医院的院长,就应该这样,把管理当成一门学问,而不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怎么舒服怎么来,这样就会乱套。

    飞机如期降临省城机场。第一眼看见侯江涛,周斯绵觉得他看上去精神状态好了很多。两个大男人,在航站楼门口,众目睽睽之下紧紧抱在了一起。

    这是一次凯旋的拥抱。周斯绵看着侯江涛,说:“侯大哥,终于平安回来了!”

    “我回来了!回来了!”侯江涛激动地说,泪水模糊了双眼。

    夫人递过纸巾:“擦擦!这么多同事在!”

    “我能平安回来,感谢斯绵和他的导师给我续命!”侯江涛激动地说:“你送我上飞机的时候,我真以为自己回不来了!”

    去的时候,千万种担心,千万个伤感,终于化作生命中的过眼云烟。并未时过境迁,只因重病好转。

    一个人,面对生死,就知道什么叫生离死别。周斯绵一个人驾车送他出去治疗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他真有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

    两个人见了面,大家都过来打过招呼,周斯绵招呼大家把行李搬上车。

    人群中,周斯绵看见了白洛花。

    白洛花也看见了大家,很惊讶:“侯书记,您回来了?”

    “是啊是啊,我回来了!”侯江涛激动地拍拍自己的胸脯,说:“你看,我现在身体棒棒的,不用大家再担心了!”

    “这就好!祝贺侯书记痊愈而归!”白洛花说:“我家先生今天回来,飞机马上就到。要不,你们先回去?”

    侯江涛说:“这样吧,我们在省城找个地方吃过晚饭才回去。我也很多年没有见到你先生了,大家坐坐,聊聊天!我请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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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9722/ 第一时间欣赏素衣艳阳最新章节! 作者:凯霞君天所写的《素衣艳阳》为转载作品,素衣艳阳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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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衣艳阳介绍:
一场反腐风暴过后,市人民医院群龙无首,人心浮动,紧要关头,“海归”博士、肾内科主任、副院长周斯绵受命于危难之际,被组织提拔到副书记、院长岗位,主持医院行政工作。上任之后,前任院长埋下的“雷”被一个个引爆:科室副主任索要药品回扣、窗口收费员隐瞒收入贪污公款、新院建设低价中标引发建筑方集体撤退和诉讼……周斯绵与党委书记侯江涛面对一团糟糕的局面,相互支持、相互鼓劲,以雷霆手段,大刀阔斧推行改革措施:纠偏治乱,收拢人心;推行绩效制度改革,实施按照工作量计算绩效工资的制度;培养和引进人才;重启新院区建设,盘活国有资产,实现医院整体搬迁。本书围绕周斯绵身上发生的爱与恨、情与法、事业与家庭、个人与单位的矛盾冲突,着力书写以周斯绵为代表的新时期医务人员群像,讴歌新时期医务人员精神风貌,谱写新中国卫生事业的壮丽篇章。素衣艳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素衣艳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素衣艳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