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抢先开业
周斯绵正在忙,见记成进来了,先是愣了一下:“记诚,你怎么来了?”
“爸爸,我好久没见到你了,我想你!”记诚虽然不到十岁,但小孩子情商高,每天都要打电话给爸爸。
“记诚乖,我忙完这一件事,就陪你回家,好不好?”
“那我就坐在这里等你,看着你上班。老师布置了作文,写我的爸爸。我要看看我的爸爸是怎么工作的。”
周斯绵心中一阵感动。多么懂事的孩子!没多久,周金鹏喘着粗气进来了:“小记成,你跑这么快,爷爷都追不上你了。”
“爷爷,我爸答应我在这里等他,他今天晚上和我一起回家!”
周金鹏笑着说:“好好好,那你就在这里等你爸,我先回去准备晚饭。”
这时,汪华建又来了。他的到来,破坏了爷孙三人的和谐气氛。汪华建见这个场面,讪笑着说:“老爷子也在啊!我是来请斯绵参加我们医院明天开业典礼的。”
周金鹏说:“他和你不搭界,医院开业请他干什么?”
“他是市人民医院院长,龙头老大的掌门人,我是真心来向他取经的。”
“那天,你在斯贤办公室,今天你又来斯绵办公室,看来你是跟周家这两个院长黏上了!我警告你,少跟我两个儿子来往。”
“老爷子,这话说得不对。我现在自己办了一家肾病医院,当然要到各家医院去拜码头,取得大家的支持。”
“好了好了,别说了。汪老板,我祝贺你的医院开业,但我确实抽不开身,抱歉啊!”周斯绵说,“我们医院新院搬迁在即,现在忙得焦头烂额,感谢感谢!”
汪华建其实知道周斯绵不会去,但他还是要来,目的就是告诉周斯绵,他堵不了肾病医院开业,自己的能力,不是一个周斯绵就能堵得住的。他打着哈哈:“斯绵院长,钱爱伟已经到我们那里去当业务院长了,你不祝贺我们吗?”
周斯绵这次已经知道情况:“钱爱伟已经退休,我阻止不了他。祝贺你们医院越办越好!”
汪华建笑着说:“那好,我就不打搅你们了!咱们后会有期!”
周金鹏说:“好走不送!”
周记诚看着这一切,就像演戏一样,问:“爷爷,这人为什么办医院啊?我爸这医院这么大,他那个医院有多大?”
周金鹏抚摸着他的头:“孩子,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我们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就像别人不能把他的想法强加给你一样。”
“没有呀!我妈每次都强迫我好好读书,考试成绩没排在班上前十,就要打我。”
周记诚的话,惹得周金鹏父子都笑了:“让你好好读书,怎么是你妈把她的想法强加给你啊!小朋友本来就要好好读书,将来为社会作贡献。”
“好吧,你们说的都对。我要写作文,你告诉我怎么写!”
周金鹏就带着孙子去了会议室,告诉他怎么写作文。周斯绵给张娟娟打了电话,告诉她,记诚和爷爷都在他办公室,让她下班之后,直接回家。
汪华建的公开挑战,让周斯绵感觉到羞辱。这种羞辱,是他所不能容忍的:必须加快成立肾脏病专科联盟。
下班的时候,周斯绵安排,全市肾脏病专科联盟成立的时间跟汪华建肾病专科医院开业的同时进行。
会议通知通过官方发布,让汪华建措手不及。原来许多讲好要去参加肾病专科医院开业庆典的基层单位,不得不改变行程,到市人民医院参加专科联盟成立大会。他感到了来自市人民医院的强大压力。但是,这个梗自己必须吞下去。除了钱爱伟,他已经从市人民医院挖走了多名有经验的医生、护士,医疗骨干多数来自市人民医院。他自知做得不厚道,但人到这个时候,为了自己的利益,应该可以理解的吧。汪华建这样安慰自己。
我必须紧急约见周斯绵。不管他多么忙,必须见到他!汪华建想。
打了几个电话,周斯绵不接。汪华建知道,这是周斯绵在跟他比速度。这一点也难不倒汪华建。他来到周斯绵办公室:“周院长大忙人,我亲自来给你请个安、问声好,同时邀请你参加肾病专科医院明天的开业典礼。”
周斯绵愣住了:“明天?提前了?”
“对,提前了,为了给全市肾脏病专科联盟让时间,医院董事会决定将开业时间提前。”汪华建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神情,“同时,我们医院也申请加入专科联盟,请周院长不要驳了我们的面子。”
汪华建突然来这一出,让周斯绵不得不接受人家的邀请,也不能驳回人家的加入专科联盟的申请,“公立医院和民营医院要平等对待、公平竞争,我们会认真考虑贵方的申请。”
“希望周院长说到做到。论实力、论设备、论服务,我们都不会比市人民医院现有的条件差。”汪华建说,“请周院长一碗水端平,不要寒了我们的心。”
周斯绵显然被汪华建将了一军,同意吧,有违成立专科联盟的初衷,不同意吧,人家理由充足,在上面说不过去。
肾病专科医院开业那天,周斯绵硬着头皮去参加开业庆典,自掏腰包送了一个花篮,落款的时候,坚决不以医院的名义,而是写上他的名字。
汪华建心安理得,喜笑颜开迎接各路来宾。周斯绵一到场,现场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想听听他讲点什么。可是,周斯绵放下花篮,跟汪华建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回去了,弄得汪华建很尴尬。
回转的时候,周斯绵在人群中看见周斯贤,他侃侃而谈,就像自己办成了一件居功至伟的大事,春风得意的样子。周斯绵想跟哥哥大声招呼,但想到这种场合,不太合适跟哥哥打招呼,就没有去凑热闹了。
汪华建毕竟是老手,满面堆笑体体面面送走周斯绵,就开始主持庆典仪式。可是,他发现,有几家医院院长,竟然跟着周斯绵一起走了,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些人简直就是墙头草!
47场面尴尬
这种场合,实际上是比较忌讳的。庆典场所设的再豪华,也留不住人心。有些人来参加庆典,是跟风看面子,凑个热闹,看看来了哪一级领导。到现场一看,一个领导都没有,全部是业内人士,要么是院长,要么是科室主任,有的医院甚至只派了医生来参加庆典。一场聚会,看什么样的人参加,就能看出规格。别看汪华建平时跟这个称兄道弟,跟那个铁杆哥们,关键时刻,大家都躲了。汪华建事先预计的,某某领导会来捧场,某某大腕会来助阵,结果,一个人都没来。这让汪华建心里很不是滋味。
现场还有人不断离开,半个小时不到,会场就只剩下本院的人自娱自乐了。周斯贤看到这个情况,就想如果自己还留在现场,就会不打自招。他在这里有股份。他跟汪华建耳语了几句,也悄悄溜走了。这种自娱自乐的开业庆典,让汪华建颜面扫地,只得宣布开业典礼“圆满成功”。
周斯贤没有直接回医院。他去了汪华延家。已经跟姜琦琪摊牌,他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他要抓住一切机会,享受跟汪华延在一起的时光。汪华延没有参加庆典,是她认为不合适出现在现场。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做事,都会评估后果。虽然自己没有在重要的岗位,但这个时候她出现,会引起无端的联想。她不喜欢被人关注,就像她不愿意让人知道她和丈夫分居、和周斯贤约会一样,统统不需要外人知道。不被人关注,是一种必要的自我保护。
在汪华延家,周斯贤讲了一下开业庆典的情况。汪华延说:“我已经估计到了。你那个弟弟,是个硬茬,我反复跟他说不要请你弟弟,他不但不信,还提前开业时间。”
“是啊,有什么必要,开业时间晚一点,也不会影响业务。何必跟市人民医院去抢那个风头。以后,你要多跟他说说,让他懂得闷声发大财这个道理,不要太张扬。”周斯贤说,“像你这样低调,多好!”
“每个人都要学会保护自己。这个社会很复杂,他还没吃过大亏。等他吃了亏,就知道低调是多么重要了。”
汪华延的人生哲学得到周斯贤的认同:“没见过在网上炫富的人,被翻出了祖宗三代吗?我现在担心的,是他的高调会牵扯到我们。”
说话间,汪华建垂头丧气进来了。他显然早就知道妹妹和周斯贤的关系,见怪不怪。汪华延说:“不听劝,自讨没趣了吧!”
“这些滑头!”汪华建恨恨地说,“我在想,今后怎么避免出现这样的情况。要不然,我会被他们玩死!”
汪华延劝道:“别出风头!我跟你说了,咱们低调,做好自己的事。办医院就好好办,钱爱伟还算有管理经验的,多听听他的意见。”
“我也可以给你们出点主意。”周斯贤自告奋勇,“医院管理,最重要的是医疗质量和医疗安全,千万别惹麻烦。把医疗质量和医疗安全抓上去了,医院有口碑了,就会有地位,业务量自然而然就上去了。”
“有道理。所以,办医院不要急于赚钱。”汪华延说,“这是一种长期投资,你要学会用人,学会调动人的积极性,而不像做医疗器械经营,只要把东西卖出去就可以了。少打歪主意,多想正事。”
汪华建辩驳:“你是坐着说话不腰疼。一家这么大的医院,打开门就要开销,人力成本、运转成本、药品耗材成本、管理成本,哪一项不需要钱?一年不赚钱可以亏得起,两年不赚钱,我就要去当叫花子讨米了!”
“好好好,你说得有道理。但是,必须把医疗安全摆在第一位,静下心来,抓质量、抓管理、抓服务,这样,医院才会越办越好。”周斯贤的话,说出了医院管理的实质。
“你们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我要维持医院运转,必须要有效益。现在,当务之急是有病源。”汪华建不耐烦地说,“好吧,我们不争论了,办医院还是听我的。”
汪华延和周斯贤都不说话了。争论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有看效果。汪华建本来是来吃饭的,现在搞得大家都没心情了,摔门而出。周斯贤觉得无趣,也走了。他想多坐一会儿的,但一阵争论,让大家兴味索然。在汪华建眼里,自己不过是一个外人,什么事都插不上话,说多了,人家烦躁。
回到家,周斯贤一直闷闷不乐。一个刚愎自用、不懂装懂的汪华建,让他担心自己的钱会打了水漂。他小时候常和周斯绵一起去河边打水漂,随手捡起一块瓦片,往水上用力一扔,瓦片在水面飘,溅起一些水花,就直奔对岸而去。过一阵子,水花也没了,瓦片也没了。
姜琦琪下班回来,看到周斯贤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有一些意外。她难以相信,周斯贤回得这么早。这是近几年从来没有过的事。他肯定是遇到事了。她想。但她不愿意问他。夫妻之间,一旦发生难以对外热启齿的丑事,对方就一文不名了。所谓的依恋、所谓的爱情,可能仅仅是一点回忆。
姜琦琪想去找点吃的,但厨房里空空荡荡,她又转身回到客厅,看了周斯贤一眼,冷冷地问:“家里没吃的,我准备叫外卖。”
周斯贤没有回答她。她又补了一句:“你吃不吃?我准备叫外卖。”
能想着为他叫外卖,周斯贤心里一热:“我不吃。吃不下。”
姜琦琪讽道:“在外面受到打击了吧?你最近这事做得不厚道。”
周斯贤烦躁:“你懂个屁!只知道冷嘲热讽。你把钱赚回来给我看看。”
“钱钱钱!周斯贤,你是钻进钱眼里去了吗?告诉你,要不是拉我下水,我根本瞧不起你!”
“你说得好听。别以为就你会清高。我也会唱高调。可是,那顶用吗?”
“行行行,我不跟你争。”姜琦琪转身进了卧室,门又一阵山响。
48新院搬迁
过了一会儿,姜琦琪取快递,她还是为周斯贤订了一份饭。一日夫妻百日恩,她终究不愿意将周斯贤想得太坏,终究不愿意做得太过分。人与人之间,是不一样的。女人的心,有软有硬。姜琦琪属于心软的那一类。
周斯贤端起盒饭,打开瞅了一眼,就放到一边:“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能吃?”
姜琦琪愣了一下,回道:“你自己去买吧。我不是老妈子。”
周斯贤盯着姜琦琪,问:“你看到我不开心,是不是特舒服特幸灾乐祸?”
姜琦琪将盒饭一推:“周斯贤,你怕是有病吧!在外面受了气,回来找我发脾气!我不是你的出气筒。逼急了,我也会咬人的!”
周斯贤苦笑了一下:“随你怎么想吧!我出去了。”
这是周斯贤惯用伎俩。两个人发生争执,周斯贤必定出去。他去的地方多,随便到医院喊几个人,都能陪他喝得酩酊大醉。然后,还有人负责将他送回来。
周斯贤不但喜欢喝酒,还喜欢唱歌。吃饭的时候要喝白酒,唱歌的时候要喝洋酒,宵夜的时候要喝啤酒。不知道他是什么理论,反正就是按照这个顺序来,保证没错。喝着喝着,就来感觉了。他喝酒,也不讲究多么高档,但是不能太差。太高档的喝不起,又不能公款,都是个人掏腰包,都是拿工资的,有几个人掏得起?他常说,大家高兴就行。可是,就算是这样的,人家也掏不起,喊得多了,有人就躲着走,推说家里有事啊,身体不舒服啊,有的甚至说岳母生病了。第二天他才知道,某某某的岳母早几年就没了。奶奶的!不来就不来,不要骗我!
周斯贤一走,这个家就清静了。姜琦琪要么捧着手机,左看看右看看,要么将电视机上上下下反复调,这个台看几分钟那个台看几分钟,一个晚上过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干了啥。好像什么电视她都看过,什么事她都似曾相识。天下的事,大概都差不多吧!她想。
不管是坐在客厅,还是躺在床上,姜琦琪的心都乱如麻。她无法让自己安静下来。她曾经强迫自己安静,却无济于事。她现在还不知道周斯贤在外头那一个是谁?他不说,她也不想问了。现状摆在这里,他要继续,她还没有办法阻止。做一个不闻不问的女人,她做不到。可是,她实在没有办法让自己安静。
当一个人的生活表面看起来风光无限,实际上却一团糟的时候,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吸引她的注意力。除非,她能麻木自己,或者彻底死去。
想到死,姜琦琪的心颤抖着。孩子还小,老人已老,自己不能死。死,是多么残酷的事。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姜琦琪迷迷糊糊睡着了。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具体梦到什么,她一概不知。
新院搬迁前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大楼经过验收,医疗设备经过测试,人员也熟悉了自己的科室,市人民医院职工摩拳擦掌,情绪高涨,大家都期待能搬进新院。
越是到关键时期,越要沉着冷静。周斯绵告诫自己。之前,会上定下来,医院搬迁不搞庆典仪式,不请客,但是一定要做好宣传,让市民知道医院搬迁的事。医院在电视台、报纸、官网,连续半个月发布公告,让市民广泛知晓。
每临大事有静气。这是医院职工对周斯绵的评价。他不会到处找上级汇报、表功,我做了什么事,我取得了什么成效,我为医院做了什么贡献。这些虚名,他统统不要。他要的,是将医院真正建成造福患者的地方。他常常告诫医生,要做有良心的医生,想想自己亲人得病了,你会怎么办!把这个问题想清楚了,你就会善待病人。
到了搬迁的时间,每一个科室按照顺序,有序转运病人,特别是那些危重病人,医院里都派出医疗骨干一对一护送,确保万无一失,是最重要的事。周斯绵说,这一次搬迁,考验的是医院职工集团作战能力、沟通协调能力,每一个职工都要融入集体,服从集体,不分科室,不分你我。这些话,很普通,接地气,让大家听了很受鼓舞。浩浩荡荡的搬迁队伍,从老院区到新院区,形成了一条长龙。
周斯绵真想再克隆一个自己,让每一天的时间再长一点,这样他就可以多休息一些。克隆其实只是想想而已,不可能。他最操心的事,就是各个临床科室是否按照进度搬迁进了新院区。
新院区的环境超级棒。医院里设了花园,咖啡馆,网吧,电影院,银行,这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社会。本来医院就是社会的缩影。有人说,我是来看病的,不是来享受的。确实,看病是医院的主要职能,但是给病人提供优雅的诊疗环境,也是医院承担的社会责任。
这么大的体量,三千多医务人员,三千多病人,搬迁工作不是一下子就能完成的。每一个科室什么时候搬,什么时候完成,都有具体的时间。井然有序的安排,起码不会让人感觉乱糟糟的,像是打乱仗。
侯江涛拿到这一份搬迁安排的时候说,斯绵,你考虑得越来越细,你这个院长已经很成熟了。看样子,我是可以放手了。
侯江涛这句话,让周斯绵有点摸不着头脑。为什么说可以放手了?难道我越位了吗?不可能啊!但是,他不好当面问,也许是自己想复杂了,他就是这么一说。
连续一周,搬迁工作才接近尾声。周斯绵正想松一口气,侯江涛传来了消息:斯绵,我住院了。你要带好这只队伍,将医院建成区域性医疗中心。
周斯绵回信:怎么回事啊?住院就住院,怎么说得像生离死别一样?
本是一句开玩笑的话,侯江涛的回信却让他的眼泪差点流了下来:肾癌。住在肾内二科。
周斯绵对着手机屏愣了很久: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没听你说过?
两个月了。这两个月,是医院最忙的时候,我怎么能拖后腿?
49机场送行
周斯绵一路狂奔,去了肾内二科。侯江涛形容枯槁,有气无力躺在病床上,他的夫人在忙里忙外。“王晶运是管床医生。”侯江涛对周斯绵说。
周斯绵又去主任办公室,找到正在开医嘱的王晶运:“说说,侯书记的病情怎么样?”
王晶运递给他一沓检查单,摇摇头:“情况非常糟糕。已经到了晚期。”
“这么说,是错过了最佳手术时间?”周斯绵翻看检查单,急切地问。
“应该可以这么判断。”
“他什么时候来找你看病的?”
“就是昨天。他不让我说出去。”
周斯绵的泪水夺眶而出。这是多么好的战友、兄弟,怎么会突然得上这样的病?他知道肾癌晚期有多凶险,即便是华佗再世,也无能为力。难怪他最近总是精神萎靡,什么事都不想管。难怪他那天会说出让自己莫名其妙的话。他这都是有所指!
周斯绵问王晶运:“他自己知道了吗?”
“瞒不住。他自己看过所有的检查结果,在网上又查了这些检查结果的意义。他已经知道了。”
“好吧!那我们就不隐瞒了,告诉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能吃多少吃多少。”周斯绵说道。
“还要不要上化疗?”王晶运说,“这个不好把握,有的病人化疗之后,病情反而加重。”
周斯绵想了想,说:“以这种情况来看,化疗的意义不大了。别让他受折磨了。用癌晚期镇痛吧。”
王晶运说:“这个工作,可能要你去做。”
两个人的话还没说完,侯江涛就进来了:“斯绵啊,你不要费心了,我都知道了。”
周斯绵赶忙扶侯江涛坐下:“你怎么能这样干?自己是医院的党高官,看病还不容易?为什么要一拖再拖!”
侯江涛说:“斯绵啊,我不忍心看着你一个人忙前忙后,想给你多帮帮忙。谁知道,这个病发展这么快。”
“哪怕你跟我说一声不舒服,我也会给你好好看病。你忘了,我是肾内科博士!”
“你我共事快三年了,我是看着你成长起来的,不要忍心让你分心,更不忍心这个关键时刻给医院添乱。”说话间,侯江涛的额头上涌出豆大的汗珠,双手压住右肾的痛点。
周斯绵赶紧和王晶运将他扶到床上,给了止痛针。现在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是痛起来就打针止痛。
侯江涛的夫人含着泪,给他擦拭身上的汗水:“就你要强,身边一个个都是顶级专家,有病也不请人看一下。”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止痛针起了作用,侯江涛睁开眼,说:“斯绵,夫人,我还有一个心愿,请你们联系一下,我要捐赠遗体,供医学研究。”
“这......”周斯绵望着侯江涛夫人。
“你们两个,帮我把这事办好,这是我最后一个心愿。其余的,不给大家添麻烦。”侯江涛说。
“好吧!我会联系的。您好好休息!”
从侯江涛病房出来,周斯绵真想大哭一场。时日无多!时日无多!周斯绵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没有几个人能像侯江涛一样,得知患了绝症,还能平静对待。他甚至想到了捐赠遗体。如果没有这该死的癌症,他还是一个生龙活虎的人,用自己的智慧,为医院默默地奉献自己的光和热。
作为一个肾内科博士,一股强烈的冲动在内心翻滚。我要为他做点事!我要救他!周斯绵赶回办公室,给自己的博士导师发了一份邮件,请导师救救自己的搭档。
三天后,导师回信:周,既然是你的搭档,就让他到我这里来试试。我带领的团队正在开展一项科研,希望通过新的方法,改善癌症患者症状。但是,效果不能确定。
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但周斯绵马上又想到一个问题:经费怎么办?
导师回复:治疗费用从科研经费解决,自己只要负责来回的路费、生活费就行。
周斯绵像在困境中找到了救命稻草,赶紧来到侯江涛病房,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侯江涛听了这个消息,眼睛里闪过一道光芒:“真的吗?”
“真的!相信我。去吧!”
人逢喜事精神爽,侯江涛顿时觉得自己全身充满了力量,容光焕发。侯江涛夫人激动得哭了起来:“斯绵啊,还是你有办法,要不然老侯就只有等死了!”
接下来,就是办手续、买机票。这一切都是悄悄进行,侯江涛不愿意搞得满城风雨。到了出发的日子,周斯绵自己开车,悄没声息将侯江涛和他夫人送到机场。谁都不能确定这是否生死离别,路上的气氛挺压抑。三个人尽量不说话。时间好像凝固了,只听到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送君这一程,愿君早还家。挥手自兹去,相逢应有期。握手,拥抱,祝福,挥泪。这一别,不知道再见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科研,也不能打包票,有成功的,有失败的,人类对攻克疾病的探索和研究,一直没有停下过脚步,许多疾病已经被人类攻克,就像鼠疫、天花、霍乱,而还有很多疾病暂时没有攻克,癌症就是其中最为复杂的疾病,还有人类还没有认识到的疾病,目前未知,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让人类恐慌,乃至付出惨重的代价。
到了机场,周斯绵将车停好,下车要搀扶侯江涛。他却不要,说:“斯绵,我还没有到要你扶的地步。”
周斯绵立住,让侯江涛自己走。他夫人提着行李,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生怕他有任何闪失。
侯江涛进了安检口,回头冲周斯绵挥挥手:“回去吧!我很快会回来的!”
一阵悲怆涌上心头。周斯绵觉得鼻子酸酸的,真想大哭一场。老侯这一辈子,为人耿直,做事有原则讲分寸,老天不公,让他患上重病。
蹲在机场外,人来人往,每一双脚都匆匆忙忙走过,一架架飞机起降,多像人生起起伏伏!
良久,周斯绵才站起来。他对自己说,男人不能这么悲伤,即使有天大的委屈,也不能当众掉泪。
50一把大火
送走侯江涛,周斯绵感觉自己很多事都没底了。有了疑难,他总习惯跟侯江涛商量,两个人在一起,谈着谈着就有办法了,很多难题也就迎刃而解。
忙了一天,周斯绵正准备下班,忽然接到电话:东一区配电房起火了!周斯绵心猛地一惊:起火?赶紧往东区跑过去。东区是外科楼,有手术室、大量的医疗设备,特别是手术室,一旦停电,后果不可估量。
大老远,周斯绵就闻到一股浓烈的烧焦气味,浓烟滚滚。周斯绵在人群中找到总务科长,问:“总闸关了没?打了119没?”总务科长报告,关了总闸,消防车马上能到。周斯绵赶紧问手术室的情况,得知手术室共有50个层流手术间,停电时有11台手术正在进行。
“必须科学救火,不能引发次生灾害!”周斯绵在现场紧急调度,“启用二次供电电源!”
15分钟后,消防员到了!一个多小时后,大火被扑灭。周斯绵看着被烧得一塌糊涂的配电房,心如刀绞。
“刚刚搬进来,怎么会突然起火?”周斯绵握着消防队员的手,忧心忡忡地恳求他:“请您一定帮我们查清真相!”
现场一片狼藉。“必须彻底排查医院安全隐患!”周斯绵当即安排总务科长。
医院配电房起火,是一起典型的安全责任事故。市里有关部门迅速介入,事件已经升级,不是医院内部能够解决的问题。调查结论出来的时候,周斯绵傻眼了:1.超负荷用电;2.事故发生的时候,配电房没有人员值班。
原来的设计规模,是用电规模是符合当时负荷的。新院建设停工这几年,医院新增了不少大型医疗设备:派特CT、核磁共振仪、彩超、光子刀等等,几年时间,新增设备太多,周斯绵自己都说不上来到底有多少。添置设备的时候,也没人提出用电负荷的问题,导致刚刚搬迁就发生大火。配电房值班人员的问题,总务科曾经提出来,两个院区同时运转,需要增加人手,但所有人都在忙着新院搬迁的问题,一直没来得及开会研究,人员迟迟没有招聘到位。
这一件一件的事,最后都成了领导的责任。也确实是领导的责任,具体来说,是周斯绵的责任。问责是肯定的,周斯绵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
还有一件事,就是停电的时候,心脏外科正在抢救一个主动脉夹层的病人,这个病极其凶险,起病迅速,死亡率高,即使不停电,也不见得能抢救过来。然而,恰恰在这个时候停电了!病人没有抢救过来,这就是医院的责任。
家属不哭不闹,一纸诉状,将医院告上了法庭。这件事,不管怎么说,医院推脱不了责任。法院立案,来了传票,周斯绵在传票上签字的时候,心里很不是滋味。也怪自己工作经验不足,考虑问题还是不够全面,导致今天的被动局面。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句话一点也没错。平时,只注重抓医疗安全、医疗质量、人才队伍、学科建设,虽然也将安全生产工作挂在嘴上,但多多少少有喊口号的意思,并没有真正引起重视。
这么大的医院,人才队伍再建得好、学科建设再抓得好、医疗质量再有能耐,没有安全生产,一切都等于零。这一场火,将周斯绵的短板彻底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平时,总务科要个人,他不给,总说总务部门没有医务部门重要,好像人家就是打杂的,可有可无。这个思想认识,自己要彻底扭转过来。
医院是一个整体,每一个部门都同等重要。有高水平的医生没有勤恳的护士不行,有高素质的医护团队没有能打硬仗的后勤团队也不行。一家医院是一个团队,一个整体,缺少了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顺畅运转。这一点,周斯绵通过这一场大火,烧出来的思想觉悟。
周斯绵这天破例下班就回到了家,这是多少年没有的事。他并不愿意将自己的沮丧心情带给家人,在他看来,工作上的事不能带回家里,免得家人担心。很多时候,他们担心,也解决不了问题,还平白无故让他们心情不好。
周金鹏看在眼里,吃饭的时候,拿了两个酒杯:“斯绵,来,陪爸喝一杯。”
周斯绵知道父亲有话要说,斟满酒,跟父亲碰了杯,一口干了。父亲说:“吃点菜。”
他嘴上说没事,心里装的都是事。父亲看穿了他的心思,说:“斯绵,这么多年,你没在我们面前表现过不开心,但今天你表现出来了。至少,我看出来了。”
周斯绵说:“没事。真的没事,就是按时下班而已。”
“你们医院配电房起火的事我都听说了,还有一名病人因为停电的时候没抢救过来,已经到法院跟你们打了官司,我也听说了。”父亲给周斯绵倒满酒,“来,爸陪你再干一杯!”
周斯绵跟父亲碰杯,又是一口而干。张娟娟劝道:“斯绵,少喝一点。别喝醉了。”
“不至于喝醉。”周金鹏说,“心里有事就说出来,一个人闷着就是不喝酒也会难受。”
“真的没事。这点小事,我还是顶得住的。”周斯绵说着,又给自己倒满酒,第三杯酒下肚了。
“一个男子汉,要经得起风吹雨打。这么一点小事,不要放在心上。”周金鹏安慰。
“是啊,就算你不当院长,也还是肾内科博士,专家,走到哪里都有饭吃!”张娟娟说,“斯绵,别放在心上。”
“斯绵,我跟你说,我虽然只是当过竿子乡卫生院院长,但我知道你这个法人代表不好当。我能理解你。”周金鹏说,“从当院长这个角度来说,你哥比你老练,考虑问题全面,用现在的话来说,叫做驾驭全局的能力比较强。你在这方面欠缺一点。考虑问题,只从医疗的层面来想,如果你过分强调一个方面的工作,势必会忽略其他人的感受,这次就是一个深刻的教训。”
“你的性格太刚,医院职工有时候评价你,是固执己见。”张娟娟插话。
“固执己见?谁说的?我是固执己见的人吗?”
“说这话的,不止一个两个,并且是在医院领导层传出来的。”张娟娟补充道。
“别人说的,有以偏概全的成分,不能全信,也不可不信。说明你在一些问题上,听不进别人的意见。如果长期不听班子成员和职工的意见,只顾按照个人意愿办事,容易形成一言堂,以后再也听不到真话。”周金鹏说,“一两个人考虑问题难免有失偏颇,就算你和侯江涛都是聪明绝顶的人,也会出现决策失误,有时候好心也会办坏事。”
周斯绵起身去开空调。他感觉背上湿漉漉的。
“我知道,这些话比较犀利,你难以接受,但是,工作中不能太强势,即使你是主要负责人,也要听取人家的意见。”周金鹏说。
周斯绵心里异常难受。他自认为在院长岗位上,尽心尽力,毫无私心。怎么会得出一个“固执己见”的评价?尽管张娟娟说的是一个两个医院领导班子成员的说法,这也代表了一大部分人的心思。或者说,这是自己平时工作中过分强调临床一线,而忽视其他职工的一个强烈信号。他承认,自己驾驭全局的能力还不强,但绝不是固执己见的人。在一家医院做决策,要一碗水端平,是多么难的一件事!
“没有人能做到让每一个人满意,但一定要让大多数人满意。”周金鹏送给周斯绵一句话:“换个角度考虑问题,你就会知道人家的难处。”
父亲的话醍醐灌顶。周斯绵庆幸自己有这样一个能交心的父亲,他一辈子积累的工作经验,足够自己学习一辈子。
51再次上岗
汪华建的肾脏病医院运行两个月了,始终没什么病人。按说,广告也上了,关系也疏通了,营销团队也尽力了,可就是没什么效果。这种情况让汪华建急了,不说像热锅上的蚂蚁,也是很难受的。论条件、论设备,都算得上高档了。这家医院,投入了汪华建几个合伙人半生心血。汪华建急,汪华延也急,当然,周斯贤不可能不急。
周斯贤终于坐不住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家医院关门大吉。自己的钱不能打水漂。他跟汪华建商量,能不能想点其他办法?
汪华建也没辙,两个人坐在茶楼里,大眼瞪小眼。汪华建埋怨:“你说的那一套,怎么在我们这家医院不起作用?什么医疗质量医疗安全,病人都没有,哪有什么医疗安全可言?”
“这家医院有所不同。告诉你不同在哪里,公立医院和民营医院的差别就在这里。我想到一个办法,干脆把医生护士派到乡镇和社区去,搞义诊、免费体检、免费肾脏病筛查。测个体温、血压,检查肾功能、B超之类的。”周斯贤喝了一口茶,继续说:“查出异常的人,就拉到医院来住院。”
汪华建觉得这也是个办法,但是效果如何,谁心里都没底。既然这样想,就要这样做。他把医生护士编成小分队,全部派到乡镇和社区,搭棚子搞义诊。
头几天,效果还可以,医院收到几个病人。有两个病人一看这是民营医院,担心被骗,就偷偷商量溜走:“把我们搞到这里来住院,我心里不踏实。”“是啊,我还以为是正规医院。”结果,两个人谎称买日常用品,一口气溜走了。
钱爱伟向汪华建报告这件事的时候,汪华建正在梦里,他梦见大赚了一笔,正在乐呵呵点钞票,突然接到钱爱伟的电话,破口大骂:“钱爱伟,你拿着医院的工资,要想办法把医院搞起来。送到碗里的鸭子你还让他飞了,你真的是吃干饭的!”
钱爱伟哪里受过这样的气:“病人溜走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总不能将他们锁在病房里吧!”
“哎,你还真的说对了!告诉你,就是要想办法限制他们的自由。好不容易弄来几个病人,要想办法让他们呆下去!”
“什么办法?”
“具体什么办法你去想。如果再发生病人偷偷溜走的情况,我拿你是问。到时候,别怪我不讲客气!”
汪华建的话硬邦邦的,敲在钱爱伟头上。放下电话,钱爱伟开始琢磨,怎么让病人留下来安心治疗?钱爱伟左思右想,忽然眼前一亮:有了!
钱爱伟给每位病人安排一名护士,名字起得好听:全天候无缝隙护理。这样,每一个病人的一举一动都在护士的眼皮子底下,任何需要,都由医院平价提供,只要打一个电话,就有人送到病人手中。
这些护士当然也活泛,陪病人打针、给病人送餐、跟病人聊天,这样一来,再也没发生过病人偷偷溜走的事情。这事歪打正着,一些病人就传颂肾脏病医院服务很好,一对一服务很贴心,产生了很好的效果,病人竟然慢慢多了起来。
随着病人增多,护士人手不够用了。这个事,应该不是大事,关键是要找一个有工作经验和魄力的护理部主任,来带这一帮小姑娘。钱爱伟想到了何田田。她是从市人民医院肾内科辞职的,虽然职业经历不够光彩,但还算是一个能干的护士。
钱爱伟跟汪华建商量,汪华建问:“听说她是李劲柏的未婚妻?好像在一起好几年了,怎么一直没结婚?她辞职是因为心太贪,被医院责令辞职的?她的能力到底怎么样?”
钱爱伟没想到汪华建这么熟悉何田田的过去,傻愣愣瞪着眼问:“汪总知道得挺多的。”
“这还用说?当时,我就是找了李劲柏,想把他挖到我们医院来,那个时候,他们开夫妻店,搞得热火朝天,我才找的王晶运。没想到他也突然改变主意了。”
“要不然,就没我的份了吧?”钱爱伟调侃道。
“找你来,只是巧合。我说句实话,你的能力真的只适合在公立医院干。”
汪华建这句话让钱爱伟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满心以为汪华建会顺势说他几句好话,谁知道汪华建给了这样一个评价。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这个高级职称医生只适合混饭吃。都是高级职称,医生和医生的差别挺大。要不是当年自己犯傻,跟周斯绵去争院长,搞什么窃听,也不至于被汪华建羞辱。
钱爱伟的表情淡然,汪华建又赶紧把话往回说:“钱院长,你也不要多想。我指的是你的医术,没有别的意思。你如果不干行政,耽误了医术,应该会很高的。不过,你这个人很实在,不说假话,不绕弯子。我喜欢!”
钱爱伟知道汪华建后面这句话,是刷浆糊让他高兴的。他不是三岁小孩,会这么容易糊弄。他问:“何田田怎么样?你给句话。”
汪华建说:“你既然这么看好他,这事你就去办。我充分放权。”
何田田听说这事,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我现在过得挺好的,不缺穿不缺吃,暂时不考虑出去工作。”
钱爱伟本来是一片好意,看她在家里闲着难受,帮她一把,谁知道吃了闭门羹,有几分生气。但钱爱伟也是见过大世面的,慢悠悠地说:“我劝你认真考虑一下,你一天到晚在家里闲着,坐吃山空,别以为你们家那个博士会心甘情愿养着你一辈子。”
一句话,点中了何田田的穴位:“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心甘情愿养我?”
“别自己欺骗自己了,我问你,他既然心甘情愿,怎么还不跟你结婚?”
“哈哈哈,你也真是的,他是忙,本来五一就要结婚的,医院搬迁,他能不在科室吗?”何田田突然敛住笑,说,“钱院长,你如果是来挑拨和奚落我的,请回!”
钱爱伟知道自己的激将法产生了效果,虽然她表面生气,一定有了心理认同:“好吧,我等你的好消息。不过,不要让我们等太久哦。三天为限!”
52欲擒故纵
听说何田田要再次上岗,李劲柏感觉轻松了许多。这段时间,何田田闷在家里,不是催促他快点结婚,就是抱怨没有钱用。过了一段有钱的日子,结果被一次全部吐出去了,自己还要补上这个不小的窟窿,李劲柏感觉到了压力。现在,他又不能随便乱动,周斯绵已经警告过他了,还要王晶运这个“一根筋”咬着牙跟自己比赛,他心里憋着一口气。但是,他又不能表现出来,郁闷得很,哪有心思结婚。
说到结婚,李劲柏也发愁。钱包紧张是一方面,还有就是他猛然发现,何田田对钱有着控制不住的欲望。在爱情方面,她是单纯的,在物质方面,她是无法满足的。两个人逛街,她看到人家背个名牌包包,那眼珠子都要跟人家走了;看到别人戴个玉镯,她也要进去看一看,恨不得将柜台里的好东西都戴在自己手上。这种欲望,让李劲柏感到恐慌。
李劲柏吃不准何田田到底什么打算,问:“你想好了?”
“是啊,想好了,肯定去。”何田田勾着李劲柏的脖子,胸有成竹地说:“他们一定给我开高工资。”
“这么有信心?”
“当然啦。我是谁啊!不过,我现在不会答应他们的。”何田田得意地说。
“这又是什么道理?又想去,又不答应人家。你调口味啊?”
“傻瓜,这你就不懂了吧!”何田田戳了一下李劲柏的额头说,“我越装作不在乎,他们越着急。听说,他们现在人手奇缺,要找到我这样有工作经验的人,很难的!”
李劲柏对何田田的老谋深算吓出一身冷汗。幸好上次周斯绵没批假,要不然旅行结婚一回来,他不成了她碗里的菜?现在,还能不能结婚,他要认真考虑了。
“那你打算冷处理?”
“对啊,让他们催我,我才好开价。否则的话,我就掉价了。”何田田说,“就像谈恋爱,结婚之前两个人是绝对不能在一起的,过早在一起,会被男人瞧不起。”
李劲柏心里一阵寒颤。他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嫌弃她。这种念头一冒出来,李劲柏就感觉自己出轨了,他的心慌乱了。
何田田还在炫耀她的人生哲学,李劲柏却看到了她贪婪的内心。他不愿意跟她争论,她的人生哲学不好吗?普天之下,多少人又在奉行这种贪婪的人生哲学?
何田田迟迟不回复,钱爱伟还真的给她来了电话:“小何,你考虑好了吗?如果不同意,我们可以另外请人。”
何田田编造了一通理由:“李劲柏在市人民医院肾内科当主任,自己却跑到你们医院当护理部主任,我觉得还是不太合适,你们另请高明。”
钱爱伟没想到她会拒绝:“小何,错过这个村可就没有下一个店了。现在医院业务量暴增,如果你不在这个时候出来工作,可能要错失良机了。”
何田田见欲擒故纵的火候成熟了,用很勉强的口吻谦虚了一会,终于提出了工资待遇的问题。钱爱伟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的真实目标是抬高身价。他说:“只要你来,我跟汪总说说,工资好商量,不会亏待你的!”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工资待遇,何田田才跟肾脏病医院签了《劳务合同》。何田田很得意自己这一次的成就,她想,也许我可以做更大的事。
新任护理部主任到岗,汪华建和钱爱伟领着到医院转了一圈,熟悉情况。何田田感觉受宠若惊。以前,在市人民医院工作哪有这种待遇,取代护士长去领耗材,都被医院责令辞职。现在,在这家医院,也算得上是个人物了。
肾脏病医院规模足够大,本身就是作为三级专科医院设置的,规模、设备、服务、环境、业务都有严格行业标准,必须遵循。“作为三级医院设置,必须在三年内完成等级评审,医院做了哪些准备工作?”何田田问。
医院刚刚收治一些病人,汪华建根本还没来得及考虑等级评审的事,哪里有什么准备?汪华建被何田田这一问,问得心里发毛:“没准备。”
“我看,还是要及早准备,否则到时候做不赢。”何田田说,“申报三甲专科医院,标准有六百多条,如果不早点准备,很难在短时间内通过。如果新医院不通过,医院时间长了,设备老化了,就不好办了。”
此话一出,汪华建刮目相看:“看来,何主任对三甲肾脏病医院标准有研究?我觉得这个建议很好,要不,由你兼任三甲评审办主任,负责医院三甲评审工作。”
“呵呵,汪总,我是护理部主任,不适合当三甲办主任,这个要花费大量的精力,要有专人主抓。”
何田田来之前,是做了功课的。她想,从三甲医院评审入手,能引起汪华建的兴趣,调起他的胃口,没想到,汪华建要将这副重担压给自己。
何田田的话,却引起了钱爱伟的不满:“这两年不考虑吧。业务还没有饱和,考虑这事早了点。”
“这么说,钱院长有不同的意见?”汪华建问。
“我的意思是,现在应该将主要精力放在扩大医院知名度,提高医疗业务量上来。”三甲评审应该是业务院长主抓的事,变成护理部主任主抓,他的面子挂不住,“我们现在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不能过早折腾,很多业务指标和行业标准,我们都没办法达到。”
“达不到要想办法!不是说达不到就不搞了。”汪华建说,“如果你这个业务院长觉得有难度,就请你扎实研读标准,将达不到标准的地方,一条条划出来,交给我。我们一起研究解决的办法。”
汪华建的语气不容置疑,不容反驳,这让钱爱伟很没面子:“汪总,我希望医院能慎重决策,现在要考虑活下去的问题,而不是往脸上贴金的问题。”
见钱爱伟和汪华建起了争执,何田田又赶紧将话说回来:“两位领导不要争。我也只是提个意见而已,并非现在就要申报。我的想法是三甲评审和医院业务发展并不矛盾,而是可以相互促进、相互补充的。”
53抽刀断水
汪华建和钱爱伟没想到一个小护士能有这样的见识。虽然医院现在聘请她为护理部主任,但在他们看来,她还真的只是一个小护士。她的见识却让他们不得不服。
然而,何田田只是个半桶水,她也只是在家里听李劲柏这么说,鹦鹉学舌。这种拾人牙慧的东西,却引起了汪华建的兴趣,给他留下了很好的第一印象,说明汪华建是个好高骛远的人。
何田田心想,第一天表现得差不多了,要赶紧刹车,就岔开话题,说:“王总,钱院长,时间不早了,我请你们共进晚餐吧!”
“哪能要你请?钱院长,安排一下,今天晚上我们为田田主任接风洗尘,欢迎她加入肾脏病医院这个大家庭。”
钱爱伟安排好地方,推脱自己晚上有个朋友聚会,想要走。汪华建说:“钱院长,田田主任是你推荐的人才,她第一天来你医院报道,你这个当业务院长的都不一起吃饭,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把你朋友聚会推了。”
钱爱伟根本就没什么朋友聚会,怎么推?他嘴上应承着,并不打电话。
汪华建也明白,汪华建对何田田刚才说的什么三甲评审有想法。何田田其实只是想卖弄一下,这个老钱还当真了。以医院现在的业务能力,通过三甲评审是不可能的。既然何田田提出来的,就让她去张罗,汪华建是想看看,何田田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吃过晚饭,汪华建提议送何田田,何田田推辞:“劲柏等下会来接我。”其实,她根本没跟李劲柏联系,李劲柏也没有车,本来买了一辆车,后来退钱的时候,把车卖了。
“他会来吗?你告诉他,今天晚上开始不要接了。”汪华建笑着说,“医院给你配台车,怎么样?”
汪华建在试探。他想看看这个女人的城府到底有多深。吃饭的时候,他特意谦让,让何田田点菜,何田田一点也不谦虚,龙虾、鲍鱼,真敢点!跟何田田接触这一天,他感觉这个女人虚荣心强,对物质的东西看得重。
何田田并没有反对:“现在还不太合适吧?我没为医院做过任何贡献。听说,钱院长都没有配车。”
“他家离得近,不要车。”
“不好。”何田田说,“无功不受禄,等我做出了成绩,你再奖励我,我会欣然接受的!”
“如果是我送的呢?”汪华建趁机上手。
何田田推开他的手:“汪总,你这样吓到我了。明天,我不来了!”
“别别别!明天你一定要来,这里会给你想要的!”汪华建表情坦然,他垂涎何田田的美貌,心里升腾起一股躁动。家里的那位,早就人老珠黄,他早就在心里厌烦了,在一起呆了多少年,再怎么天姿国色,都会厌烦的。何况这几年赚了钱,有了钱,就觉得自己了不得。猎艳对他来说稀松平常,他并没有感觉什么不妥。道德对他来说,装装门面而已。
“那好吧!但是,工作就是工作,决不能有其他什么想法!”
何田田的话很坚决,这让汪华建摸不着头脑。以他的社会经验,太爱慕虚荣的女人,一般都容易被引诱,难道这一条经验不管用了?
送到家门口,并没有出现像何田田期待的那样,李劲柏在门口接她,心里难免失落。他还没回家吗?
李劲柏一直在家,冲着门口的何田田说:“我还以为你今天晚上不回来了!”
“什么意思?”何田田问。
“没什么意思。”
“李劲柏,我出去工作,你吃什么醋?脑子有毛病吧!”何田田斥责:“我不工作,你能养得起我?”
“是的,我养不起你!你走!”李劲柏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邪火,突然指着何田田大吼。
何田田被吓懵了,用眼泪释放委屈:“我只是想出去工作,让我们的生活压力能轻一点。哪里得罪你了?”
“你有你的选择,我有我的选择。”李劲柏说,“你要是觉得我不能带给你幸福,不能给你想要的生活,我们可以分手,你去找你的幸福!”
李劲柏说出了自己憋在心里很久的话,觉得舒坦多了。何田田听李劲柏这么说,彻底懵了:“李劲柏,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看!”
“分手!”李劲柏喊道。
何田田泪水倏忽流了下来:“为什么分手?我对你那么好,为你掏心掏肺,到头来你却要跟我分手?你是不是早就想着要跟我分手了?是不是觉得是我影响了你的前途?”
李劲柏砰地关上卧室的门,任由她哭天喊地。他觉得,要是这一下就跟何田田断了关系,多少有点残忍,但是如果不断,今后的日子将面临更多的烦恼,痛苦会不断增加,两个人在一起剩下的只有相互折磨,相互指责,相互埋怨,这样的生活是痛苦的,不可想象的!
与其长痛,不如短痛。既然不爱了,就不要强迫自己接受,这样对她也不负责任。不惜担上“负心汉”的骂名,也要跟何田田分手。他已经下定决心,必须分手,不能藕断丝连,不能有任何心软,让她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客厅里,何田田还在痛哭。就让她痛痛快快地哭吧!他终于明白,从自己退钱开始,内心就开始痛恨这种人。只是后来她自己回来了,他不能赶走她,这是一个人的良心。她没有工作,没地方住,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可是,现在她有了收入,不要再依靠他活下去,他必须了断这一份感情。因为自己不爱了。早就不爱了。
有一段时间,他确实很想娶她,给她一个稳定的家,给她一个名份。现在想起来,那是自己对她的同情,或者说是怜悯。爱不是怜悯,这样的婚姻是恐怖的。幸好,那一次周斯绵没有批假,否则,他将犯下人生的又一个错误,贻害无穷。
现在,就让她哭吧!哭完了,就没事了。明天天亮,太阳照样升起,又是全新的一天。
54半夜游荡
何田田不见了!
李劲柏半夜醒来,家里鸦雀无声,何田田竟然不在家!他猛地一惊:大半夜的,她会去哪里?
李劲柏第一反应是打电话。手机关机了!他努力想象着何田田可能去的地方,闺蜜家?打电话,大半夜的,人家懒洋洋接了电话,被别人老公一顿骂,“神经病啊,你家女人自己看不住,骚扰我老婆!”李劲柏想,她会不会回家?这个问题马上被否决了,不可能,她家太远,没车怎么回得去!又想,她是去找汪华建了吗?不会吧!怎么可能!
在这个城市,何田田能落脚的地方不多。李劲柏能想到的几个人,要么不在,要么没接电话。李劲柏急得团团转,不知道怎么办!报警?对,报警!万一何田田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也好交差。当然,他祈祷她千万不要有什么意外,这样的话,自己的罪过就大了。打完报警电话,他忽然觉得自己心里空了。
在这个城市里,他和她相识。她一直追求他,向他传递各种善意。他清楚地记得,他们在一起的种种快乐。刚开始,他也觉得何田田是值得用心去珍惜的女子。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感到她有多么不堪。只是,她的欲望,对物质的渴望太多。当爱变成索取,变成沉重的负担,裂缝就难免会产生,分手就在所难免了。
李劲柏想,自己是不是太狠心了?何田田虽然爱慕虚荣,在感情上总归是专一的。没有因为爱慕虚荣而做出背叛自己的事。即使是在闲居的岁月,她也没有做出过不堪的事情。
我要去找她!
李劲柏冲到大街上,像无头的苍蝇一样,找寻何田田。街道上空荡荡的,只有路灯静悄悄地亮着,偶尔有一两家通宵营业的超市开着门,李劲柏都会过去看一下,看何田田是否在里面。
李劲柏一再失望,见到路边有一家宾馆,突然想起,她会不会去了宾馆休息?进去问,人家服务员压根不搭理他,除了警察,没人有权力调看人员入住记录。
找了几个小时,空荡荡的街道上,开始有三三两两的人走动。环卫工人开始清扫大街,洒水车唱着歌穿越街道。卖油条豆浆的、面头米粉的、包子馒头的店子陆陆续续开门,开始一天的忙碌。有拿着剑、或者陀螺的人群,聚集到一起晨练。原来,早上是如此丰盈,如此生动。一直以来,李劲柏都是晚睡早起,难得见到这么一副生动的城市早晨画面。如果不是找何田田,他根本见不到这么原生态的生活画卷。
李劲柏想,何田田要去肾脏病专科医院上班,干脆就去那里等吧!有事说事,即便是不能说话,看到她也行,这样自己也能放心。今后在一起是不可能的,但一定要知道她没有出任何意外。
然而,李劲柏失望了。一直等到八点半,何田田都没有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无功而返!李劲柏揉着通红的眼睛回到科室。
且说何田田见李劲柏离开,慢悠悠从一家超市走出来。她看到李劲柏出现在医院门口,知道他在等自己,但不想见他,就进了附近的超市,左看看右看看,慢慢磨叽。
李劲柏已经伤透了她的心。她一直认为自己没错。出来工作,还不是不想在家里坐吃山空,不想看到他那么累。他就那么不理解自己,那么凶。现在不理他,免得他看不起我。
昨天晚上,何田田哭过之后,发现李劲柏关了卧室门,还打呼噜了,由悲伤到气愤,离开了家门。其实,这不是她的家,而是李劲柏的房子。她还不能算这个家的女主人,只能离开这里。
半夜的大街,清冷寂静。何田田不敢走太远,在不远处的一家宾馆住了下来。她不确定李劲柏是否会找自己,但心里还是渴望他找寻的。两个人在一起几年了,即便是没有结婚,也还是有感情的吧!
李劲柏找她的时候,她其实刚刚办好入住手续等电梯上楼,她能清晰地听到他询问总台的声音。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好像在询问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的下落。这让她难免失望。他一点都不着急,一点都不担心自己。难道我在他心里没有一点地位吗?难道他一点都不爱我吗?
何田田想,假如重来一次,自己也会爱上他的吧!他不是很帅气,但确实奋发上进,能坚持读完医学博士的人,没有一点毅力和韧性是做不到的。她喜欢有毅力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才会成大事。她相信自己的眼光。就这样,她选择了他,选择将自己完整地交给他。
人这一辈子,没有几个人能做到不犯错。年轻人犯错,为什么社会不能给她一个改错的机会?一定要逼自己辞职?说实话,她是恨周斯绵和侯江涛的。
那头,李劲柏回来说侯江涛得了肾癌,她的心里还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回头想想,好像也不对,毕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自己没有了工作,也能活下去,工作还可以再找的!侯江涛患的这个病,随时都可能没命的。听说周斯绵找了自己的导师,介绍侯江涛去国外治疗,她又暗暗祈求侯江涛能早日康复。
李劲柏不如意,是把账算到我头上了吧!这个男人,是个十足的书呆子。她承认,自己那件事做错了,可是他当时也没阻止啊!难道是我一个人错了吗?
第一天正式上班,何田田的眼睛是红的,眼皮子是肿的,她赶紧躲到洗手间补了妆才出来见人。汪华建一下子就发现了何田田的秘密,打趣地问:“何主任昨天晚上被人欺负了吧?”
何田田没有搭理汪华建,转过脸对钱爱伟说:“钱院长,今天我正式上班,请问给我安排了什么工作?”
钱爱伟望着汪华建,想听听老板的意见,汪华建说:“钱院长,你是主管业务工作的领导,何田田主任的工作以后直接对你负责,向你汇报,不必报告我。”
钱爱伟像得到了尚方宝剑,说:“以后护理部的工作,何主任说了算。特别是在业务方面,要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挖掘护士的主观能动性。”
55高谈阔论
钱爱伟的话,看似给何田田放权,实际上是他不愿意过多插手护理方面的工作。管得越多越容易出错,他才不想当“背锅侠”。自己来这里,一方面是偷点懒,不想在家里带孙子,找份事做,半日辛苦半日闲,一方面是多赚钱,为小孩多积攒一点家底。给汪华建这样的老板打工,哪天人家不高兴了,喊你走就得走。
何田田也乐意,谁都不想管,她就更容易施展拳脚。她说:“感谢汪总和钱院长的厚爱,我一定会好好工作,带出一只精干的护理队伍。”
这种简单的上岗仪式,大家都感到轻松,不要竞聘上岗,不要演讲,不要拉票,不要公示,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
何田田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翻看人员花名册。200张住院病床,50张血透床位,医院却只有30个护士,这种护士配置比例,是远远不够的。还有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有《护士执业资格证》的,只有10个,还有20个护士只有中专毕业证,压根就没有职业资格。
“这么多非法执业的护士,怎么行?”何田田问汪华建。
汪华建坐在宽大的沙发上,说:“何主任雷厉风行,不错!”
“汪总,我在汇报护士配置问题,不是来听你口头表扬的。”
“现在人难找,能找到10个有证的护士都不错了。我们这样的医院养不起那么多人,能省就省了吧!”
“看来,在汪总眼里,护士并不重要,只要会打针会发药就可以了吧!”
“你是要跟我说三分治疗七分护理吗?别忘了,我也在医院工作过几年!我觉得现在这支护士队伍挺不错的,要身高有身高,要身材有身材。我们医院就是要这样的护士,病人看起来舒服。”
“汪总,我不是跟你来调侃的。”何田田说,“医院是你们投资的,这没错,但是如果像你这样办医院,迟早会出事的。”
“哈哈哈,何主任工作认真,值得表扬!我会认真考虑护士人力配置问题的。但是,你要给我时间。”
“我希望,医院能按照1:0.4的床护比配足护士,至少要达到1:0.3,并且,清退那些没用执业证的护士。”
“我刚才说了,你给我时间,我会按照住院病人数来配备护士。”汪华建故意停顿了一下,盯着何田田说,“那些没用执业证书的护士,大多数是有关系的,这个局的科长、那个办公室的主任,来头都不小,你让我清退谁?”
“这样会有隐患的。”
“这就是医院配备护理部主任的原因啊!你要多多调教调教,提高护士的职业素养,这才是你的主要工作任务!”汪华建显出不耐烦。
她实在想不明白,汪华建怎么会如此看轻护理工作?看来,这样的对话毫无意义。转身出门的时候,汪华建在她身后喊:“何主任,晚上一起吃饭?”
何田田停住了脚步,真想骂他。可是,她还是忍住了,回了一句:“没时间!”
第一天上班,何田田不能跟老板闹翻,敲掉刚到手的饭碗不合算。工作可以慢慢做,犯不着为了老板的医院去得罪老板。
汪华建琢磨,这样的女人有味!有虚荣心,羡慕别人吃得好穿得好玩得好,却还有一股子辣味,看起来做事有魄力,情况摸得准,一下子就把准了医院护理队伍的缺陷,找对了方向。
何田田就像一个矛盾综合体,在汪华建眼里就是一个魔方,看不透、摸不清,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越是这样的女人,橡一朵带刺的玫瑰一样,越刺激汪华建的征服欲。他就不相信,爱慕虚荣的女人会经得起金钱的诱惑。不过,需要时间和代价。他对自己说,干什么事都需要付出代价。
当然,汪华建并不打算长期占有,他只想曾经拥有。他对长期占有不感兴趣。他在思考,要创造一些什么样的机遇,才能达到目的。
汪华建处心积虑想要创造机遇。她昨天肯定跟李劲柏闹矛盾了。女人一旦跟男票闹矛盾,就给虎视眈眈的人创造了乘虚而入的机会。现在,是不是这样的机遇呢?他想试探一下。
汪华建给何田田发了一条微信:晚上一起吃饭。等了一会儿,何田田没有动静。他又发过去一条微信:嗨,漂亮的主任,晚上一起聚聚,喝酒唱歌洗脚按摩都行。只要你开心就好。
何田田回复信是在下班前,汪华建足足等了一个下午,等来了两个字:做梦!
汪华建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放心,我梦想成真是迟早的事!
滚!
汪华建叫来钱爱伟和何田田,说要开会,商量护理人员配备问题。汪华建的心思,就是在这个时间点开会,让大家都不能按时吃晚饭,到了晚上,很多事就顺理成章了。
钱爱伟拉着个脸:“汪总,这个时候开什么会?又不是十万火急的事!”
汪华建也不跟他计较,他不在可能会更好,虽然打着商量工作的旗号,钱爱伟知不知道没什么关系。但现在何田田的态度令他琢磨不透,这种情况,必须要他做陪衬。
何田田没有那么多废话,单刀直入:“既然汪总要讨论护理人员配置,我就先说说我的意见。”
汪华建并不是真心想增配护理人员,说:“也不急。我先说说吧,让何主任更加全面了解医院的情况。”
汪华建从医院筹备、开业、和哪里有合作一直讲到医院现在大好的形势。他讲了将近一个小时,钱爱伟都吃惊:“汪总对医院运行情况了如指掌,佩服佩服!”
“我投资办起来的医院,我当然熟悉。他就是我的全部。”汪华建看了何田田一眼,说,“有的人以为我不重视某一项工作,但根本不是这样的。我们医院的目标是成为三级甲等肾病专科医院,但这个目标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需要办院经验的积累。我的意思是,广告还要多打,让全市的人都知道。广告就是口碑、是实力,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就是秀肌肉。比招聘几个护士,效果要好得多。”
何田田差点笑出声来:“汪总高见。既然不想招聘护士,还要我在这里听你讲这些废话干什么?不重视护理工作,还要我这个护理部主任干什么?给你脸上贴金啊!”
汪华建“哈哈”大笑,笑得人莫名其妙。
56行止有度
钱爱伟也不喜欢这样的废话,但他没有何田田那么直白,他觉得自己还需要这份工作,不想得罪老板。何田田不一样,看样子汪华建是对她有所企图。想明白这一层,钱爱伟就说:“何主任,汪总并不是说不想招聘护士,而是目前暂时不需要,招聘人员的工作,要根据医院的业务发展情况来定。如果业务量上不来,招那么多人,不是吃闲饭的吗?”
汪华建赞赏地点头:“钱院长分析到位。我们两个人能把问题想到一起去,就说明我们过了磨合期,即将到达心有灵犀的境界。希望何主任尽快熟悉医院情况,进入角色,有些事情上,不要太机械了。”
汪华建看看时间,又说:“不早了,我们一起去吃个工作餐!”
钱爱伟面有难色:“汪总,我就不去吃饭了。家里已经煮好了饭,等我回去。”
汪华建脸一沉:“一餐不回去吃不行啊?你家的母老虎能吃了你?”这个时候,他需要一个电灯泡,否则,何田田也会走,他下班的时候喊开会的目的就达不到了。
钱爱伟说:“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他心知肚明,汪华建是想和何田田一起吃饭,自己不过是“搭头”,但他只能硬着头皮去当这个“电灯泡”。
何田田没有理由推辞,老板请你吃饭你不吃,什么时候辞了你都不知道。眼下,她确实需要这份工作,跟汪华建的关系不能搞僵。李劲柏对自己,看来也是虚情假意,一直都是自己在求着他,他从来都没有主动关心过自己。那天晚上,她哭得那么悲惨,他都能一个人睡得那么舒坦。可见,他的心里根本就没有自己。
吃完饭,汪华建提议去歌厅唱歌。钱爱伟说他要回去吃药,他有高血压,不能去那些太嘈杂的场所。汪华建本来没打算让他一起去,吃完了饭,钱爱伟这盏“电灯泡”就该要离开了。
何田田见钱爱伟要走,自己单独和汪华建去歌厅,肯定没什么好事。他昨天就对自己动手了,说不定这会儿正憋着什么坏水。她说:“汪总,我今天不太舒服,改天吧!”
汪华建这两天一直在琢磨这个女人。奇怪!对工作认真较真,对生活追求很高,对有钱人看不上?她是看不上我?有可能!心不能急!他告诫自己。
六月的空气中,潜伏着焦躁。汪华建盯着何田田,她穿着昨天那套连衣裙,说明她跟李劲柏闹了矛盾,昨天晚上没回去,以至于没换洗衣服。他说:“何主任,要不,我陪你去买几件衣服吧!”
何田田的脸腾地就红了,慌乱地说:“谢谢汪总。这两天身体有点不舒服,不敢洗澡,没换衣服。”
“好吧,你如果今天晚上还不回李博士那里,是不是今天还不会换衣服?”汪华建看女人的眼睛比较毒,自称一眼能看穿女人的心,他装作漫不经心地说,“李博士也是,在自己女人面前耍威风!”
“汪总,你误会了,李博士对我挺好的。我走了!再见!”
看着何田田慌乱的背影,甚至上的士的时候还崴了一下脚——鞋跟太高,汪华建心里乐了:装!继续装!
汪华建钻进自己的车里,启动汽车,强劲的冷空气迅速包裹着他,心里舒爽极了。他喜欢何田田这种假装的正经,他有把握,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就能彻底俘虏她。当然,他需要付出一些心思。
夏天来了,大街上风流起来,时尚的女子永远不缺追逐的目光。这个季节,是享受的时候。汪华建想。
配电房发生火灾一个月后,上面对周斯绵的处分来了:党内严重警告、行政记大过。
面对这一纸处分决定,周斯绵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冤枉。这一次的错,是他必须上的一课,必须接受的一次深刻教训。此前,他已经有足够的心理预期,甚至做好了撤职的准备。
晚上,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反思自己当院长以后的一些做法,对待胡工珀接受药品回扣的问题,一竿子插到底;对待收费员江恒锦贪污的问题,要不是侯江涛和钱爱伟阻拦,还是会一竿子插到底;对待李劲柏的问题,虽然一直不知道李劲柏交了多少钱,但他还是一副刚正不阿的形象;对待自己老婆,更是一副这样的形象。对外,那次除夕夜打人的闹剧,自己丝毫不给面子;对汪华建推销医疗器械,也无人情味,结果汪华延被免。
我这么干错了吗?如果错了,那我为什么要当这个院长?如果没错,像周斯贤为什么能当得如鱼得水、轻松休闲?他想不明白。
周金鹏推门进来,轻轻地坐到周斯绵的对面。他能看清父亲脸上如岁月一般深沉的皱纹。父子俩就这么对视,想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对生活的解释。
“斯绵,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父亲终于说话了,“有些事情,你可以一时想不明白,但不能永远想不明白。就像这一次上面给的处分,你说,对你重吗?”
“不重。”
“你说说看,组织上为什么没有将你撤职?没有将你一棍子打死?”
“是想让我戴罪立功?还是认为现在市人民医院书记出国治病了,院长暂时不能动,从稳定大局方面考虑的?”
“你说的两个方面的因素都有,但不全面。”周金鹏说,“没有将你一撸到底,是因为你还是一个能干的院长,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的底线。是因为你还能自我反思,今后干得更好。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要有清醒的认识,不能受不得一点挫折,受不得一点处罚。更不能觉得自己受了委屈。这一次,你真的不怨别人。”
“我知道了。”周斯绵说,“爸,我有点迷茫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是男人,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不要害怕被嘲笑,这个世界上有谁没有犯过错误?大小而已!”
“您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但是,面子上挂不住,我怎么面对自己的同事?”
周金鹏笑了:“男人,心胸宽广一点。不就是背了个处分吗?有什么抬不起头见不得人的?引以为戒,行止有度,谨小慎微,这才是一个男人成熟的标志。”
“爸,我记住了!”
57绩效纷争(一)
周金鹏刚出去,张娟娟又进来了:“斯绵,你儿子想你了,在床上一直不肯睡,吵吵着让你讲故事,他才肯睡。”
周记诚好长时间没见到父亲了,晚上父亲回来,他睡着了。早上父亲去上班,他还没起床。父子俩一连几天见不到一面,小孩子想父亲很正常。
“我现在哪有心思讲故事!”
“你去跟儿子说清楚,否则的话,今天晚上他就睡不着。”
周斯绵只得起身,去了儿子的卧室:“记诚,爸爸来了!”
儿子故意躲在空调被里,在等他掀被子。小时候,儿子也喜欢这么玩儿,故意躲被子里,让爸爸妈妈找,找到了,就笑。儿子还喜欢爸爸和他“咯吱咯吱”挠痒痒,笑得那个欢呀!孩子就是好,无忧无虑。人很奇怪,小时候想长大,长大了总是回味小时候。也许,人本来就是矛盾的吧!
周斯绵掀开空调被,记诚早就憋不住笑了,“咯咯咯”,让斯绵暂时忘却了烦恼。跟孩子在一起,是快乐的!但孩子明天还要上课,睡觉前不能让他太兴奋。记诚笑过了,缠着周斯绵讲故事,周斯绵拍着儿子的背,说:“乖,记诚,明天还要上课。早点睡。”
记诚不依,撒娇。周斯绵故意虎着脸:“上课迟到,老师不准进教室!快睡。”
把老师搬出来,周记诚一下子就老实了。“父母讲一百句,不如老师讲一句!”周斯绵感慨。现在的孩子,只要父母不过分娇纵,老师的话就是圣旨,说一不二。
周斯绵和张娟娟相视一笑,轻轻为孩子盖上被子,将空调调到睡眠模式,轻轻掩上门,出去了。
这一夜,周斯绵无眠。他终于想清楚了,今后,市人民医院的工作方向。作为一家大型三甲综合医院,市人民医院要有担当、要有作为,必须在平时决策中有前瞻性、全局性,必须要立足当前、放眼未来。
前几年,医院开展的“三学三正”行动取得了一些效果,医生、护士在社会上的口碑变得好了。虽然他不敢说完全堵塞了医生收红包、回扣的漏洞,但通过刘志和、胡工珀、李劲柏事件之后,风气正了很多。下一步,还是要抓紧再抓紧,不能有任何松劲。
天亮了,周斯绵脑子还停不下来,满脑子医院的发展、管理、业务、人才、设备、规划……周斯绵觉得自己是检验科一台高速离心机,即使按下停止键,也要惯性旋转很久才能慢慢停下来。可是,还没有人给他的思维按下停止键。他睁着眼睛在思考,闭上眼睛还是在思考,丝毫都不觉得困。
张娟娟醒来,看了一眼周斯绵,发现他的“熊猫眼”都熬出来了,问:“你一个晚上没睡?”
周斯绵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张娟娟嗔怪:“斯绵,你当个院长,钱没多拿,人得罪不少,现在晚上还失眠了,你图个啥?”
周斯绵说:“轻点!记诚还没醒呢!我去搞早餐,你多睡一会儿。”
张娟娟坐起来,将周斯绵一把按在床上:“现在还只5点钟,你先睡一个小时,我去搞早餐!”
周斯绵无奈,只得躺下。其实,这个时候,让他去搞早餐,说不定还痛快一点。躺在床上,睡又睡不着,横竖不舒服。
他假装打起了呼噜,张娟娟才出去。她一出去,他的眼睛就睁开了,挣得大大的,圆圆的,盯着天花板。他发现,天花板上好像有一个巨大的黑洞,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仔细一看,这个黑洞里,上演着一出出戏码,一会儿男人出场,一会儿女子出场,一会儿帝王将相,一会儿杨乃武小白菜。
周斯绵感觉自己魔怔了。人这一辈子,就是一出戏,演好了流芳千古,演砸了遗臭万年。有人说,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这话虽然绝对,但也包含了不少人生哲学。谁要是演不好生活中的自己,谁的生活就一塌糊涂、一败涂地、一事无成,这才是生活的本质。
周斯绵无法让自己的脑子安静下来,干脆起床,陪张娟娟做早餐。张娟娟看到周斯绵,吓了一跳:“你成仙了?还是穿越了?要你睡觉你不好好睡,非要把身体搞垮你才甘心!”
周斯绵手指放在嘴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示意她声音小一点。
初夏的早晨,白云一朵朵,花香一阵阵,周斯绵猛地吸了几下,清新的空气裹着花香钻进鼻孔。他好久没有闻到花香了。是他的生活中没有花香吗?不是,花香一直在,只是他的心思不在花上。
反思了这么多,周斯绵觉得应该有所行动、有所改变了。一上班,周斯绵就决定,在医院实行绩效工资改革,打破这种差距不大、你好我好、和稀泥的管理模式。怎么改?周斯绵心里也没底,那就派人出去学习,请专家到医院来讲课。
送出去学也好,请回来讲也好,周斯绵没有拿到自己期待的绩效改革方案。会也开了不少,讨论的时候吐沫横飞,执行起来问题一大堆。到了月底,不少科主任护士长找绩效办、找院领导,要求提高绩效水平。
“大家都有意见,说明制度本身有问题!”周斯绵不喜欢开会,但这个会又不得不开。如果一项改革措施,得不到大多数人的赞成,就是失败的,不但达不到激励人心的效果,还适得其反,在医院造成新的不公平,引发新的不稳定。
大家争论来争论去,没有一个结果。为什么?科主任说,医生比例少了,没办法安抚医生,会打击医生的工作积极性。护士长说,医护比是1:2,医生绩效占科室总额的一半,意味着医生把护士的钱拿走了不少,一个医生的绩效顶得上四个护士,这种新的不公平,导致护士情绪太大,留不住人。临床一线的职工说,行政后勤部门提高幅度太大,一线人员有意见。行政后勤部门说,我们的基数本来就低,一直是临床的三成,就算提高一成,还赶不上一个护士。就这么争来争去,每个人的嘴脸都暴露无余。红脸都不算,有人差点动手,如果不是看周斯绵坐在会场,也许会上演全武行。这让周斯绵非常恼火!为了利益,斯文扫地。
58绩效纷争(二)
“利益面前,你们都赤膊上阵了!”周斯绵从来没说过这么重的话,这一次,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来来来,你们相互换一下岗位。来一个科主任,到人事科干一周,看你的工作重要还是人事科的工作重要?一个这么大的医院,每个人调工资、晋升职称,要不要人事科帮你们去办?你自己去办吗?总是强调自己工作重要,别人的工作不重要?你上班辛苦,人家后勤保障就不重要?没有水、没有电,你上什么班?看什么病?做什么手术?配电房那一场大火,还刚刚熄灭,死在抢救室的那个主动脉夹层的病人,官司还没有完,你们就都不记得了?”
周斯绵扫视了一眼会场,有的人低下头去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对职工,特别是科主任护士长说过这么重的话,今天,他是真急!他不得不说了,再不说话,这个医院的风气就全部走偏了。
周斯绵觉得,必须借这个机会,把话说透:“医生们看看,你一个人拿的绩效工资顶四个护士的绩效,你还不满足?难道要把护士的钱都给你,你才满足?难道要人家不吃饭,看着你们吃山珍海味你们才满意?拉开差距没错,但不能产生新的分配不均、贫富悬殊,这样的同事,你们愿意看见吗?”
“李劲柏,我刚才看你争执得最激烈,认为你是博士,绩效工资不应该跟其他科主任在一个水平线上。我问你,我也是博士,还是院长,你知不知道我的绩效工资还不到你的一半?你自己算一算,市里给的博士补贴、医院给的补贴、奖给你的房子,值多少钱?你为医院做过多少贡献?”
李劲柏不看周斯绵,这个会上点自己的名字,说明他已经对自己有很大的意见了。
周斯绵再问:“李博士,我派你跟护士去打一个晚上的针,你干不干?跟后勤水电维修人员,爬到屋顶、钻到地下,去上一天维修班,你干不干?”
会场鸦雀无声,许多人都不敢看周斯绵,那些争得面红耳赤的科室主任,面对院长的发问,扪心自问,过分了。这个时候,王晶运带头鼓掌,瞬间,会场一片掌声。
稍后,王晶运说:“周院长说到了普通职工的心坎上,我相信,许多人都会赞成你的说法。我没有丝毫拍马屁的意思,但是,我必须说,做人一定要有良心,做事一定要讲原则。我这个人性子直,吃过很多亏,但在市第五人民医院工作几十年,一直不为名利折腰,在肾内二科,我们绩效工资二次分配的时候,都是全科人员开会,比贡献、评高低,拿事实说话,公开分配。”
王晶运的一番话,让李劲柏感到又被结结实实打了一次脸。他的脸血红,一直到耳根,毛细血管都清晰可见。
周斯绵点了几个科室主任,问各个科室怎么进行绩效工资二次分配的,有些科室主任能说出个操作办法,还算公开公平,有些科室主任吱吱唔唔,不敢说,或者是不想说。这种人,私心太重。
“利益是一面照妖镜,形形色色人等,照得清清楚楚。大家是医院的科室主任、中层干部,如果都将个人的贡献看得太重,没有一点大局观念,医院还怎么发展?我们还谈什么建设区域性医疗中心!”周斯绵心痛地说,“特别是有的科室主任,有的中层干部,不比贡献比学历、比职称,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争名争利,斯文扫地!”
周斯绵的话,让许多人反思。大家都很奇怪,一向不愿意得罪中层干部的院长,为什么会如此严厉地批评人?
此时,李劲柏站起来说:“周院长,我不赞同你的说法。分工不同,贡献就不同。一家现代化管理的医院就会根据职工贡献来确定收入水平。如果你认为每个人的贡献都是一样的,那就不如全院一碗水端平,搞大平均,还分什么学历、职称!”
周斯绵看了李劲柏一眼,说:“李博士的观点我也赞成,确实要按照贡献来确定绩效工资水平,但是,请你别忘了,一个医院就是一部机器,缺少任何一个零件,都无法正常运转。所以,吃大锅饭和全局观念是两回事,不要搞混淆了!”
李劲柏被院长驳斥得毫无面子,愤怒离开了会场。周斯绵看着他走,并不喊他,王晶运站起,想去把他拉回会场,周斯绵制止了:“让他走,不要留!”
这一次会,在医院产生了很好的反响。特别是一线的职工,都为院长这些贴心体己的话,感到暖心。
回到办公室,上午十点,周斯绵跟侯江涛通了电话。侯江涛去国外治疗之后,周斯绵的导师给予了特别的关照,生活也安排得很好。从声音上听,侯江涛情绪还行,周斯绵长话短说,介绍医院绩效改革的情况。
侯江涛说:“我赞成你的说法,但要注意方法。对中层干部,特别是科主任,不能说话太直。你是高级知识分子,知道知识分子的心思,只能表扬,不要批评,特别是在会上点名批评,要慎之又慎。”
周斯绵当然懂得这些道理。他说:“放心,我心里有数。”
周斯绵突然想起来,上次配电房起火的事情,全部告诉侯江涛了。侯江涛说:“斯绵院长,你这是在替我受过,你受委屈了。”
原来两人分工,侯江涛负责行政后勤部门搬迁方案设置和审定,周斯绵负责临床科室和医技科室搬迁方案设置和审定。可是,到了最后关头,侯江涛发现自己身体不行了,虽然一直带病上岗,但精力不济,许多事都依赖中层干部完成,自己没有亲力亲为,造成了这一重大漏洞,“侯书记,这事不怪你,都是我没有负好这个责,当然由我来承担责任。”
“斯绵,但愿不要影响你的前途!好就好在,党内严重警告和行政记大过处分的影响期不长。辛苦你了!”周斯绵感觉到侯江涛说话声音慢慢小了,估计他要休息了,说了几句客套话,就挂断了电话。
59走进一线
周斯绵不知道李劲柏是什么时候进的办公室,挂断电话,他就听到了李劲柏的声音:“周院长,这是我的辞职报告。”
周斯绵一愣:“什么意思?老虎屁股摸不得了?说你几句就要辞职了?”
“不是这个意思。”李劲柏说,“同学在广州办了一家医院,想让我过去。”
“少扯!只有你有同学,我没有同学?其他医生没有同学?动不动就喊走,你以为市人民医院的菜市场?”
“我确实想过去。”
“想清楚了?房子不要了?每月那么多的博士补贴不要了?你的合同期是八年,应该还没到期吧?单方面毁约,你知道后果吗?”
“我当然知道。就算不要房子,不要博士补贴,我也要走。”李劲柏的态度坚决,好像不放他走,就是仇人。
“我放你7天假,先去你同学那里试着工作。如果觉得合适,你再回来办手续,我不拦你。如果觉得不合适,你赶紧回来!”周斯绵这样的安排,是不想李劲柏一条道走到黑,到时候又后悔。年轻人考虑问题不周全,做决定容易冲动,周斯绵不想眼睁睁看着他一再犯错,一再后悔。
李劲柏不再坚持。一味坚持,就是愚蠢。他只好收回《辞职报告》,补了一张休息七天的公休假条,找领导签好字,拿到人事科去备案。
兴冲冲去了同学医院,头两天感觉还行,顶着博士桂冠,大家还是给他面子,挺尊重他的。
到了第三天,他就感觉到不太对劲。一打听才知道,同学的这家医院,所有的科室主任都是博士起步,还有好几个是从外国回来的博士,坐镇医院的是赫赫有名的肾内科专家,他没有任何优越感。想摆谱摆不起,坐门诊的时候,连个倒茶的人都没有。
在市人民医院,他在科室里就是说一不二的学术权威,敢公开反驳他的人不多,确切地说,没有人敢反驳他的学术观点,他做出的治疗方案,即便有瑕疵,也没有人敢指出来,除非他自己意识到这个方案有问题,需要调整或者修正,别的医生才会小心翼翼地说:“其实,当时我也觉得不是很妥当。”这样的话,李劲柏很受用。他享受这种被尊重的感觉。
李劲柏没等七天假休完,就赶紧回来了。回来那天,他给周斯绵发了一条微信:我回来了,不再走了。
周斯绵看着微信笑了,只回了一个字:好。
周斯绵想听到一线真实的声音,决定把全院每个科室和班组都走到。他不想跟刚上任一样,搞得那么正式,不要科主任陪,不要护士长在场,他是想听听基层职工的想法,科主任护士长在场,哪个职工都不敢当面说真话,听到的还是假话,至少不是真心话,没有意义。
他当然听不到每个人的声音,他想听到最有代表性的话。最基层的职工,是医院的底座,如果底座出现了问题,就是大事。当然,这个过程可能比较长,时间比较久。
周斯绵留心,哪个科室主任护士长不在,就去哪个科室。他一个人悄悄地去,每次到一个科室,就找普通的医生护士聊天,看看科室主任护士长的管理能力、绩效分配情况、职工有什么困难?
周斯绵开口问的第一句话是:“你家里住哪里?”之所以问职工家住哪里,是想调查一下,职工中有多少人没有住房,上下班要多长时间,中午在哪里吃饭,午休怎么办。住,历来与出行相连,关系到大家生活是否方便。
答案五花八门。有住医院家属区的,这一部分人是年纪大点的,在医院工作时间长。有住离医院十多公里远的,上下班在路上要耗费一个多小时,如果堵车,时间更长,和北上广的时间差不多。当然,大多数职工都在五公里以内,单程半个小时可以到。
周斯绵还关心单身职工交友和职工子女上学的问题。这些问题,在他看来,才是职工最关心的。把这些问题解决了,才是职工最好的福利。当年,张娟娟一个人在竿子乡卫生院工作,上要照顾瘫痪在床的婆婆,下要照顾儿子,千辛万苦,心力憔悴,这样的日子多么难熬,后来,张娟娟才狠命跟他闹,要调到城里来,两人还差点离婚。这一段时光,很难熬。
推己及人,周斯绵希望能为职工做点实事。跟工会沟通,让他们多举办青年职工交友会,可以在医院内部进行,也可以跟其他单位联谊。年轻人的生活圈子不大,一些从农村读书出来的年轻人,生活圈子更窄,除了同学、同事,基本上没什么熟人。扩大年轻人的交友圈,才能更好地为年轻人创造相识相爱的平台。
工会主席乐意,却担心经费问题。医院对经费开支管得紧,没有明确文件要求的,都不能开支,工会主席缩手缩脚。
之前,在刘志和任上,工会没有一分钱活动经费,想为职工做点好事都不行,刘志和曾经说过:医院以基本建设投资为第一要务,全面压缩开支。你给我赚钱回来可以,花钱?门都没有。
刘志和这些话,让工会主席再也不敢开口要钱,偌大一家医院,一年到头就组织退休职工到公园去游园。现在公园都是免费开放,退休职工每年重阳节游园一次,反正不安排吃饭,就只发一瓶水,照几张照片。还有,就是三八妇女节的时候,就安排爬山,套路是一样的,不搞比赛,不发纪念品。省钱省事。
周斯绵听了工会主席吐槽,明确表态,只要有文件依据的,我坚决支持。不但支持工会多办青年职工联谊会,还支持工会想办法,将医院幼儿园或者托儿所建起来。医院工会是联系职工的桥梁,我们尽量多为职工办实事,才能让职工安心工作,为病人提供很好的服务。试想,一个人总是牵挂家里的小孩、老人,他能干好工作吗?有的人坐着说话不腰疼,说当年我们也是这样熬过来的。我倒是想问一句,你们当年有多少心思用在服务病人身上?你的工作干得怎么样?现在,你的孩子长大了,不要你管了,自己也在医院有了一点小权力,就认为职工的要求过分了?职工的正当要求,我们都要想办法解决。
60刚性规定
“但是有一点,你们的开支要有依据,经得起财务审计,该招标的要走招标程序,该谈判的要和审计纪检采购一起联合开展谈判,该签协议的签好协议,按规矩来,不能在里面搞小动作、占便宜。”周斯绵叮嘱工会主席。
工会主席有了院长的支持,工作有了动力,干劲十足。这些事,是他多年前就想办,却一直没有办成,一直搁在他的心里,想想都难受。工会主席本来是一个有想法有干劲的人,在刘志和任上,一直被压制,当了几年没有话语权的干部。
这日,周斯绵处理完日常工作,猛然想起,已经很久没有跟侯江涛通电话了,看看时间,那边应该是在半夜,只好作罢。他转而给导师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询问侯江涛治疗情况。
何达兴敲门,给周斯绵送来一个银行卡:“周院长,这是我还给你的。”
周斯绵吃惊地问:“这么快就能还钱了?你没有做什么违纪违法的事吧?”
何达兴笑了笑,说:“周院长,你说我喝酒误事还差不多,现在已经戒酒了,脑子清醒得很!”
“这就好!希望你能好好工作,将心思多放在医疗质量医疗安全管理上,不能再浑浑噩噩过日子了。”周斯绵说,“兴达,你的个人问题怎么样?有希望复婚吗?”
“没有。”何达兴说,“她已经找好了,准备举办婚礼了。”
“这么快?离婚没有多久吧?”
“是她的初中同学,好像两个人一直有联系。”
“原来这样!”周斯绵笑笑,拍拍何达兴的肩膀安慰,“不着急,市人民医院这么大,有合适的再说。婚姻这个事,就是缘分。”
何达兴说:“我现在没想这些问题。一穷二白的,没有资格谈情说爱。”
“抑郁了?自卑了?”周斯绵盯着何达兴,“一个人犯错误在所难免。我还被处分过呢!现在还在处分期。关键是要有勇气改变,有勇气重新开始。医院工会现在组织青年人搞联谊活动,你可以参加。”
“我一个中年油腻大叔去参加人家年轻人的派对,不是丢人现眼吗?”
“没想到你的思想这么古板!”周斯绵笑道,“你如果难为情,可以让工会安排你在活动中做义工,这样总不至于觉得没面子了吧!”
周斯绵若有所思:“对了,我跟工会主席建议,搞个梅开二度联谊会,组织离婚的职工搞搞活动交往交往,免得像你这样的古板油腻大叔扭捏作态,拉不下面子。”
周斯绵的话惹得何达兴笑了:“没想到周院长还挺会关心人的,这些婆婆妈妈的事,你也要管。我觉得,你变了。”
“我变了吗?哪里变了?”
“你变得开始关心普通职工的日常生活了。原来,不这样,只关心大事,什么医疗质量医疗安全、人才队伍、药品设备采购、医院建设。”何达兴说,“我不是拍马屁,你知道我的性格,不会拍马屁。但是,我觉得你这个变化,更有人情味,更像普通职工的贴心人。”
“关心职工的生活,站在他们的立场去思考问题,解决问题,比你坐在台上念一百个报告都有用。医院的关键是什么?是职工,是人!”
“我看到了医院的希望。能真心为职工考虑问题的院长,才是医院的希望。”何达兴说,“医院领导如果把职工看得重,职工也会把他看得很重。其实,我们医生护士都很朴实,要求也不高,最大的希望就是领导能多关心关心,多解决工作生活中的实际困难,而不是唱高调、喊口号。”
何达兴还想跟周斯绵探讨更深层次的问题,比如,绩效工资改革,他就发现其中很多弊端,此时,他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急匆匆走了。
周斯绵自己也觉得,自己对职工的理解,比之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之前,他关注的是医院领导班子成员、中层干部、科主任护士长,一线的医生护士维修工,可能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面。三千多人的医院,绝大多数普通职工不认识,更别提喊得出名字了。现在,他要求自己,每周至少抽两个半天在科室里跟大家聊天。当然,不是漫无边际地聊,是聊职工的真实想法,对医院的建议,自己有什么困难希望医院出面解决。
这段时间,周斯绵找了十多个科室职工聊天,很多好的建议好的办法,就是一线职工提出来的。
保安说,医院不允许职工开车进来,可是,很多领导和中层干部都把车开进来了,我们又拦不住,普通职工有意见,周斯绵让保卫科制定一个办法,在周会上宣布,除了半夜来医院抢救病人的医生护士,所有人的私家车都不准开进医院,包括他自己的私家车,都不能开进医院。否则,第一次在大门口站岗执勤一周、扣发一个月绩效工资,第二次在大门口站岗执勤两周、扣发半年绩效工资,站岗执勤期间,只发基本生活费;如果保卫科人员做人情、知情不报被查实的,一次扣发一个月绩效工资、待岗学习一周,学习期间只发基本生活费。这条刚性规定,一下子就把医院“停车难”这个问题解决了,医院门口再也不堵车了,保安也不会挨人骂了。
当然,只堵不是办法,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要疏。疏堵结合,才能标本兼治。他又让相关院领导和科室,对外联系,医院租下周边一个停车场,供职工和病人家属停车,跟市公交公司合作,开通三条班车线路,彻底解决职工停车难、乘车难的问题。
这些例子很多,一些刚性规定的出台,解决了很多职工期盼已久的问题。
但是,仅有这些,周斯绵感觉很不够。还要有更多实实在在的措施,来解决职工的后顾之忧,让这些人安安心心服务临床、服务病人。他心里酝酿这一个更大的计划,这就是建职工住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