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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凯霞君天     素衣艳阳txt下载     素衣艳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3空荡的心

    快下班的时候,侯江涛来到他的办公室,说:“斯绵,你嫂子搞了卤菜,今天晚上叫几个人,去我家喝一杯。”

    周斯绵无心喝酒,但侯江涛喊他去家里,应该不仅仅是喝酒这么简单。

    何达兴、李劲柏、王晶运几个人一起,受邀来到侯江涛家。人到齐了,酒菜上桌,侯江涛以水代酒,跟大家碰杯。

    周斯绵感觉到了热闹中的孤独,这是一份只能在内心独酌的体验。侯江涛说:“斯绵院长,有些事说出来,或许自己会好受一点。”

    周斯绵勉强地笑笑,故作轻松地说:“我没事,喝酒,喝酒!”

    “斯绵啊,我跟你搭档也有一段时间了,你心里有事没事我还看不出来?”侯江涛说,“每个人都会遇到人生的低谷,除了命是自己的,健康是自己的,其他的就顺其自然吧。”

    周斯绵和张娟娟的婚姻已经走到了尽头,这事大家心知肚明,一桌子人,除了侯江涛,没谁敢率先说这个话题。侯江涛把话点破,大家就没有什么顾忌了,劝周斯绵。

    周斯绵说:“既然大家都知道,我也不隐瞒了,张娟娟确实写了《离婚协议书》,但我怕这个字签下去,不但家散了,她也没有退路了。我不愿意看着她走进人生的死胡同。”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有时候放手也是一种爱,”白洛花说,“如果我是张娟娟,我也会离婚。内心的折磨,比维系一个苍白的家,更难受。”

    王晶运瞪着白洛花,说:“白主任,你这话太绝对了。人这辈子,哪有什么事不能忍受的?我在五医院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了那么多年,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要离开。为什么?因为我对医院有感情。”

    白洛花笑笑,说:“王主任,你对五医院的感情,和两口子的感情不一样。爱情都是自私的!”

    李劲柏完全融入不了话题。这个时候,他只能听大家说——没有经历,就没有发言权。他跟何田田,可以算是一种经历,但没有一纸《结婚证》的束缚,就谈不上有家庭的感觉。而此时,他听着听着,就深深感到,自己当初跟何田田分手,选择非常正确。

    “我们都是从自己的生活体验来看待事情,”侯江涛说,“当然,每个人都有认知边界,自己的体验也不能代替别人的感受,斯绵,有些事,我真心希望你能想开点,为自己、也为家人,放下心中的枷锁。”

    周斯绵举起酒杯,说:“侯书记,有些事自己难以决断。听了你们的话,我觉得放弃是迫不得已的选择。”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看来,你心里已经有了合适的决定,希望你多年之后,不会为当前的决定后悔。”侯江涛的话,充满了生活的哲理。

    “不会的!”周斯绵说。

    “还有一件事,我这里跟你说和白主任通报一下,”侯江涛说,“今天,张娟娟来找我,要求辞去呼吸内科副护士长的职务。”

    周斯绵说:“她跟我说了。我也认为,她这个副护士长不太合适,我也是这么想的。”

    周斯绵的意思,别的管理者都是通过竞聘才上岗的,她却是医院直接任命的,难免让人产生很多联想,院长的妻子可以不走竞聘程序,其他人会怎么想?

    侯江涛问周斯绵:“那条规章制度规定了护士长必须公开竞聘?谁规定院领导的亲戚就不能提拔?只要符合条件,能力与岗位匹配,就应该到相应的岗位工作。”

    周斯绵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听出来了,党委集体研究决定的人事任免不是儿戏,医院也不是谁家的后花园,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当初提拔张娟娟,是严格按照党委会程序议定的,没有任何私心。侯江涛话里话外都不会同意张娟娟辞职,不管她是不是周斯绵的妻子。

    这个晚上,周斯绵想了很多。他与张娟娟恋爱结婚,很多细节都历历在目。一路走来,两个人聚少离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是有责任的。至少,他对她的关心不够,可以说,很多长一段时间,他都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想什么,更谈不上懂得她要什么。

    周斯绵彻夜未眠。他不知道,离婚之后,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当然,很多人说,离开谁,地球照样转动。这句话说的是地球啊,不是说他周斯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轨迹,一旦发生改变,人生会有多少无法预测的未来?

    隔了几天,张娟娟给周斯绵打来电话,约定下午去办手续。这一次,周斯绵没有再犹豫。既然走到这一步,就去吧。

    剪了《结婚证》,接过《离婚证》,周斯绵的心一阵一阵隐痛。眼泪在他眼里转圈,他就是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

    “就算我错了,以后有合适的,贤惠的,懂你的人,你就好好跟人家过日子。”张娟娟摸着额头上的疤痕,说,“恨我吧!”

    “不爱了,不一定会恨,你是记诚的妈妈,有时间多来看看儿子。”

    “会的。你也要多花点心思在孩子身上!”张娟娟幽幽地说,“我没有想过自己会离开儿子,但是,我这辈子注定要缺席他的成长之路了。希望你善待儿子,善待自己。”

    周斯绵不敢看张娟娟的眼睛。那是一双能灼伤人心的闪电,曾经为他盈满了秋波。如今,她眼神空洞、凄凉。

    “希望你能保重!”周斯绵伸出手,拽住她的手,“人的一生,难免做错事,既然发生了也无法挽回,你不必过于自责。”

    张娟娟突然笑了,一排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幻化成熠熠生辉的光芒。

    周斯绵看到张娟娟笑着笑着就哭了,眼含泪水的笑,深深扎进他的心窝。

    “娟娟,别哭了。我们这辈子,都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保重!”

    周斯绵松开手,用一转身,告别十多年的婚姻,告别一段人生,告别每一个携手走过的日子。

    离婚不是人生末日,但一定是人生的转折。明天的太阳照样升起,但是明天升在他眼中的太阳,一定没有欢声笑语,没有相濡以沫,没有习惯了十多年的习惯。

    一切,都要重新开始,重新适应。他看到了蹒跚学步的自己,那个在朝霞中,跌跌撞撞勇敢前行的婴童,会被生活的漩涡再次转回孩提时代。

    再见,我的爱人!周斯绵在心里默念:但愿一切安好!

164三甲复审

    市人民医院三甲复审铩羽而归,医院上上下下都憋着一口气,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无数次检查、内部测评,历经多年,期间,评审的标准又进行了修改。

    周斯绵很慎重,医院再也经不起复审不通过这样的折腾。如果再不通过,人心会散,人才会走,医院将沉沦下去。这是任何人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最后一次自评结果出来之后,周斯绵已经有把握了。他相信,这几年大家没有白忙活,医院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周斯绵对侯江涛说:“侯书记,这一次三甲复审,我们成竹在胸,可以申请省卫健委来复审了。”

    “好!”侯江涛说,“这是一次史无前例的复审,没有一家医院复审的时间拖这么久的。希望我们的职工,不要再犯低级错误!”

    周斯绵知道侯江涛的意思。确实没有任何一家医院三甲复审一拖就是几年的。

    周斯绵说:“这是市人民医院的耻辱,也是对我们医院前段时间管理不善、把关不严的惩罚。这一次,我们要一雪前耻,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侯江涛拍拍周斯绵的肩膀,说:“斯绵院长,我相信你!”

    党政主要领导统一思想之后,周斯绵带着几个班子成员和管理科室负责人,赴省卫健委汇报。

    省卫健委主要领导记性好,见到周斯绵就问:“周博士,你们医院申报三甲复审已经好几年了吧?记得上次去你们医院,我是发了脾气的。”

    周斯绵的脸上就升腾起一些尴尬的笑,说:“这一次,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请领导和专家严格检查!”

    “斯绵院长,军中无戏言!”

    省卫健委抽调了精兵强将,隔日就进驻市人民医院。卫生系统的医疗专家工作作风是出了名的拼。简短的见面会过后,各个科主任跟检查专家对接,抽查病例、参与查房、抽查医务人员操作,忙得不可开交,连中饭都是由食堂送盒饭,在检查的科室吃。

    这些医学专家,一个个都是火眼金睛,哪份病例是真实的,哪份病例是后面经过修改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有的咄咄逼人,有的则当面指出问题。

    周斯绵和侯江涛分头到各科室跟踪检查的情况。反馈的情况来看,还行。

    他现在最担心的,还是院感出问题。细节决定成败,院感处处细节,稍微不慎,满盘皆输。

    周斯绵给何达兴打电话:“在哪个科室?怎么样?”

    何达兴全程陪同检查院感的专家。这名专家姓严,是全省出了名的严老师,无数次到基层检查院感工作,许多人被她骂哭。上一次,就是她向带队检查的省卫健委领导提出终止对市人民医院三甲复审检查的。

    何达兴陪着严老师第一站就直奔手术室。严老师的记忆中,市人民医院手术室工作人员水平亟待提高,特别是院感意识,需要加强。她一定要看看,这家医院有没有吸取教训。

    手术室护士长李绅童见到这位严老师,心里也有几分忐忑。他的前任,就是被她建议免掉的。他倒不是在乎护士长这个职务,自己一个男护士,当不当护士长,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影响。但是,责任心驱使他将工作干好。

    医院上下辛辛苦苦干几年,如果在手术室栽了跟斗,他对上对下都不好交差。他的前任,至今还没从上次检查的阴影中走出来。自己不能犯同样的错误。

    这其实是低级错误。犯低级错误的人,不但会受处分,还是自己人生的污点,被同事嗤之以鼻,一辈子被看不起。

    李绅童内心虽然忐忑,但他不卑不亢,逐一介绍手术间的功能、消毒情况,还能准确说出每一台正在做的手术病人情况。

    严老师里里外外将手术室查了个通透。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严老师从手术室布局、管理中,又查看了台账资料,满意地点头:“不错,今非昔比,说明你们医院在落实整改措施。”

    听到严老师说这话,李绅童绷紧的脸,终于松弛下来。何达兴也挺高兴,看来第一站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在心里默念: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

    严老师突然要求抽考护士穿脱手术衣和七步洗手法。李绅童当即找了两名护士来,严老师摇摇头,说:“护士长,我说的是抽考。你找来的护士,是不是业务骨干不好说。”

    李绅童为难地说:“严老师,很多护士都在手术台上。”

    严老师微微一笑:“没关系,我可以先抽,等到晚上再来考试。将排班表先拿出来,我来抽考。”

    严老师抽考的两名护士,一名是副主任护师,一名是刚参加工作不久的护士。说心里话,李绅童有点担心年轻护士的表现。平时虽然训练严格,但保不齐考试的时候紧张,傻了,就出洋相了。他听说,肾内一科有一名叫周舟州的护士,在平时的抽考中,就曾经出现过这种情况。

    抽考完,何达兴就想带严老师去下一站检查,走之前,严老师还慎重其事向李绅童打招呼:“护士长,请你严格保密,既然是抽考,就不能事先泄露人员名单。”

    李绅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严老师,这一点请您放心。我们都是有知识的人,把人格看得很重要。”

    严老师没想到李绅童会将这句话跟一个人的人格联系起来,想说什么,嘴巴张开,却没说出话来。她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已经伤害了对方的人格。虽然是专家组成员,对检查对象,也要有相应的尊重,特别是人格上的尊重。

    这一点上,严老师可能一直没有注意。她是省内顶尖的院感专家,在别人的恭维中,不知不觉地养成了一种舍我其谁的优越感,还有一种先入为主的不信任。

    成为省里三甲复审专家库成员之后,严老师威名赫赫。不管到哪里检查,都容不下一点沙子。

    她常常说,院感管理是三甲复审一票否决项目,你们要好好学习,严格落实。那一年,她在另外一家医院检查,在情况反馈会上,毫不留情将分管院长、院感科长骂哭了。事后,分管院长降级使用、当年考核不合格,院感科长免职,在全省都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165复审通过

    在市人民医院,也是自己建议提前终止检查,这一提前终止,一耽误就是几年。

    严老师的严要求,本来是一件好事。可是,她在基层的口碑却越来越差,许多人看到她的影子都怕,躲着走、绕着走,能不见面就不见面,很多基层医院指名道姓不让她参加检查。

    在何达兴一句句“严老师”中,严老师的思绪被拉回到现实中。她知道,很多人当面对她恭维地笑,内心有着极强的恐惧和不安,甚至还有憎恨。

    严老师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迎接自己的人,虽然戴着口罩和帽子,她一直都记得这个人。她就是当年市人民医院手术室护士长。

    严老师愣了一下:“是你啊?”

    “是的,严老师。我现在是血液透析科护士。”

    严老师心头一怔:“哦。”

    几个人将严老师奉为上宾,客客气气将她迎进血液透析科。

    血液透析科进门挂着一面镜子。她从镜子里,看到自己严肃的表情。此刻,严老师的心情非常复杂。平时的优越感荡然无存。她当然不是什么妇人之仁,而是瞬间理解了基层医务工作者的难处。

    常年累月的坚守不易。直白一点说,这些人要不是医务人员,要不是有一腔医者情怀,谁愿意拿笑意盈盈的脸对着你冷脸?

    面对这些基层医务人员,严老师想笑。可是,她发现自己已经不会笑了。为什么?严老师的心里感到惊异:自己连笑都不会了!

    热茶端了上来,台账工工整整摆在桌上。严老师一点心情都没有。她跟何达兴说自己想单独坐一会。大家以为她要避开医院的人,单独检查,悄悄起身出去候着。

    独自坐着,严老师的心很乱。工作中的严格是一回事,严肃又是一回事,自己几十年都把严肃当成严格,大家对她敬而远之,这何尝不是一种失败?

    许久,严老师开门,让大家都进来。她决定以新的面貌开展工作,她对大家说:“基层医务人员和我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卫健委组织我们来检查,目的是促进工作,不是来摆架子骂人的。”

    大家深感意外。何达兴说:“严老师,我们已经习惯了您的严肃。”

    严老师笑了笑,说:“不板着脸,我也能完成任务,你们也会觉得轻松,何乐不为?”

    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就轻松起来。这样的环境,也许更加利于开展工作。

    接下来的检查就很舒坦。严老师笑着提问,笑着跟大家交流,指出工作中的不足,笑着告诉大家应该怎么做。大家这才发现,严老师笑起来其实挺好看,亲和力挺强。

    其实,严老师学识丰富,不但对院感知识很熟悉,还熟悉国内外许多医院的院感措施,优点在哪里,缺点是什么,说得很在理。

    检查交流的氛围好,时间就悄悄过去了。原来一个人的转变,可以改变一群人的心情。严老师发现,自己已经找到一种正确的工作和交流的方法。这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

    血液透析科和口腔科检查完了,天就黑了下来。何达兴问严老师,什么时候去手术室。严老师看看手表,说:“现在去吧。大家都等着呢!早点考完,大家早点下班。不能让大家饿肚子等我,我却去吃饭。”

    返回手术室,大家齐刷刷等着,气氛异常沉闷。严老师告诉李绅童,让抽考的两名护士留下,其他人员都可以下班了。

    消息传出去,大家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该干嘛就干嘛去,这样的工作作风多么好!

    那个年轻的护士,紧张得发抖,严老师说:“放松,放松。我不会吃了你!”

    护士咬着嘴唇,露出浅浅的笑。严老师说:“如果你紧张,建议你先去听听音乐。穿脱手术服和七步洗手法,是我们工作中用得最多的操作,大家应该谙熟于心。”

    面对检查,没有不紧张的。看到严老师随和起来,李绅童也不那么紧张了。他安排护士先去休息,放松心情。

    考试其实不难,两名护士都顺利考完,也没有明显的扣分点,严老师在表扬护士的时候,也表扬了何达兴和李绅童。

    确实,这两个人得到这句表扬很不容易,几乎是一周一小考一月一大考,不但手术室,全院所有医务人员对院感知识都谙熟于心,七步洗手法甚至还培训到清洁工和保安。

    几年密集训练,让医院上上下下院感意识很强。这句话,何达兴不会说出来,他要让检查组的专家感受到这种变化,感受到医院三甲复审浓厚氛围,感受到市人民医院卧薪尝胆的决心。

    接连三天的检查,终于到了反馈的时候。

    十八名专家逐一反馈检查的情况。这是一次真正的大考,周斯绵和侯江涛这三天也没睡好,连日指挥调度,力求让医院最好的一面展现在复审专家面前。

    周斯绵认真记录每一位专家的反馈意见。这些反馈意见,是医院下一步的努力方向。

    这一次反馈,显得很温柔了。专家们指出的问题,有的已经不是医院能解决的范围了。有一名专家甚至当着市卫健委主任的面,喊话市卫健委要出台办法,将上面关心医务人员的政策落实到位。

    市卫健委主任当即表态:迅速落实!会场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这名专家所讲的关心医务人员的政策,就是“三室一餐一休”。这个政策是新出台的,市卫健委准备在首个“中国医师节”上落实到位,没想到被专家一针见血指出来。

    周斯绵悄悄看了一眼市卫健委主任,担心引起误会。主任并无异常,才放心。

    会议是冗长的。但这种冗长的业务会议,大家都喜欢听,很多问题直指医院管理缺陷,大家并不觉得啰嗦。

    轮到严老师反馈意见的时候,她竟然首先检讨了自己之前的工作作风。这让大家大吃一惊。

    “这个出了名的严老师,竟然开始有了恻隐之心。难得!”侯江涛跟周斯绵嘀咕。

    周斯绵面带微笑,低声说:“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缺点,才下决心改。确实难得!”

    严老师系统总结了市人民医院这几年院感工作的变化,感慨医院管理有方、工作有序、素质有升。严老师这一番话说出来之后,周斯绵的心彻底放了下来,何达兴的脸上也挂上了笑容。

    反馈会上一般不会宣布三甲复审结果。但是出门看天,听话听音,大家都纷纷预测到了这次结果:通过。这一点,从省卫健委领导反馈总结讲话中也有了暗示。

    大家欢欣鼓舞。等了整整三年,终于一雪前耻。市人民医院开启了一个崭新的时期。

    这一晚,送走专家组,周斯绵去了侯江涛家,喝得酩酊大醉。

166出征揽才

    2018年8月19日,中国首届“医师节”庆祝活动刚过,周斯绵和侯江涛就商量,医院要再招揽一批高端人才。

    侯江涛知道,引进高端人才是周斯绵心里的一个梦。他有高端人才情结,他的博导工作站没有建起来,在他心里留下过阴影。

    “我一定要建一个院士工作站,建一个博士后流动工作站,引进一批医学博士。”周斯绵说。

    “赞同。医院搞这么宏大的动作,是否要征求一下卫健委主要领导的意见?”侯江涛不无担心地说,“上次的事件还历历在目,现在想起来心有余悸。”

    周斯绵摆摆手说:“没关系。现在的主要领导支持我们把医院做强。市直医疗卫生单位的领头羊,没有几个顶梁柱是说不过去的。”

    侯江涛笑了,说:“你的心思我大约猜出来了。”

    “你说,什么心思?”

    “跟大学几家附属医院抗衡!”

    “不不不,”周斯绵摇头,“我要跟大学几家附属医院联合,不是抗衡。”

    侯江涛一头雾水:“我们是竞争关系,什么时候成了合作关系?一直以来,我们都是在大学附属医院的夹缝中求生存,这一次,我要拿出一些真枪实弹,让他们瞧瞧,市人民医院也不是吃素的。”

    “怎么合作?”

    “找他们不擅长的专科,我们做大做强,”周斯绵说,“我们找到他们的短板,另辟蹊径,让他们刮目相看。”

    “这一招学的是田忌赛马,叫做扬长避短!”侯江涛竖起大拇指。

    可是,引进来的高端人才给什么政策呢?引进哪些科室呢?这些问题颇费思量。周斯绵考虑问题,越来越成熟,不能想到哪里做到哪里,遇到谁就是谁。

    市人民医院虽然求贤若渴,却要避开大学附属医院的强势学科。人家技术都成熟了,得到广泛的认可了,你跟着人家屁股后面,只能是邯郸学步。

    调研!周斯绵说干就干,既分析自己的形势,也分析别人的劣势,选准学科是先决之道。

    周斯绵和侯江涛用了一周时间,拜访了大学附属医院,走访了市人民医院大部分科室主任,这一周下来,收获颇丰。大家不约而同将优先发展的学科指向呼吸内科。

    呼吸内科主任刘建虎接近退休年龄,加上闹过一次退款风波,存在收摊子的思想。他曾经多次找周斯绵,要求辞去科主任,一心一意看专家门诊。周斯绵劝过他,但面对这些老专家,他又不能答应刘建虎的要求,万一其他科室主任效仿,他很难做工作。

    刘建虎得知这个消息,马上找到周斯绵,递上一份方案。周斯绵一看,是建设肺病诊疗中心的。方案详细阐述了建设肺病诊疗中心的优势、劣势、具体措施。

    周斯绵看了之后,非常赞赏。这个方案里,建议医院把呼吸内科、胸外科、医学影像科进行合并,打造一个全新的诊疗中心,专治肺部疾病。

    “有没有专家推荐?”周斯绵问刘建虎。

    “有,当然有!”

    “说说看!”

    “王院士,我们老乡,现在上海。”

    周斯绵恍然大悟。他曾经接触过这位王院士。他是本地人,在国内肺病诊疗特别是肺结节诊疗方面,享有崇高的威望。

    “可是,王院士那么忙,我们恐怕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周斯绵担心地说。

    刘建虎笑了,说:“周院长,你去肯定见不上面,我去,他一定会抽空来看我。”

    周斯绵说:“我知道,你跟国内这些顶级专家都有联系,可是,也不至于人家一定会见你。”

    “哈哈,周院长,我不是吹牛,我约他,你跟我一起去。”刘建虎不无得意地说,“王院士是我父亲的学生,叫我母亲阿姨。”

    周斯绵没想到,刘建虎家跟王院士之间还有这层关系,简直可遇不可求。

    约好时间,周斯绵跟刘建虎一脚踏上上海这块热土。

    王院士六十出头,身材魁梧,满脸笑容。见过面,主宾依次坐下。显然,王院士已经知道周斯绵一行的来意,说:“我是新晋的院士,目前,我的团队正在遴选院士工作站,你们算来对了!”

    周斯绵一阵激动:“王院士,我们医院热忱欢迎您回家乡,为家乡老百姓送去福音。”

    王院士是个爽快人,他说:“选择院士工作站条件很高,即使我有心报效家乡,服务桑梓,也要符合条件。”

    “这个没有问题,”周斯绵介绍道:“我跟您汇报一下我们医院肺病专科大致情况。”

    王院士摆摆手说:“周院长,我知道你也是海归博士,汇报这种冠冕堂皇的事就不要说了。这样,我时间有限,这次派团队去你们医院考察,符合我们的要求,我们就建,不符合要求,我们就只能作为义诊这种形式,为家乡父老乡亲服务了。”

    周斯绵对院士团队来院考察这件事,非常上心,回程路上,立即跟侯江涛衔接,告诉他,安排好院士团队考察事宜。

    王院士派出的团队中,一名呼吸内科教授、博导,一名医学影像科教授、博导,一名胸外科教授、博导。周斯绵开始遐想,如果能将王院士工作站建成,这三名教授就将为市人民医院所用。虽然不能每天来,但一个月来一次,都能让市人民医院肺病诊疗水平提升几个档次。

    想着想着,一个宏大的计划在他的心中逐渐显现:依托王院士工作站,第一步建立肺病诊疗中心,下一步,等肺病诊疗中心运转成熟,扩大规模,引进肿瘤质子治疗系统,建设肿瘤治疗中心。

    周斯绵心里乐了。这件事一旦做好,市人民医院就抓住了国家逐渐配置质子治疗系统的历史机遇期,助推医院快速发展。

    这个计划很大胆。但是,作为一个三千多床位的三甲医院院长,如果没有战略思维,医院将永远跟在大学附属医院屁股后面跑,被时代所淘汰。

    周斯绵喜欢跟专家打交道。几天的考察,他们将市人民医院呼吸内科、胸外科、医学影像科、肿瘤科这几个科室发展情况、人员结构、设备、床位、收治病人情况了解得很详细,还查阅了一些典型病例。

167院士工作站

    “基本符合建立院士工作站的条件,”呼吸内科袁东教授说,“三线城市呼吸内科能有这种发展水平,非常不错,说明刘建虎主任是货真价实的专家。”

    “袁教授,您这是话里有话,不妨直说。”周斯绵说。

    袁东教授说:“周院长,说真话,我考察过很多一二线城市的呼吸内科,现在有一个共同的倾向,就是对待肺结节的问题,一切了之。这是一种很错误的倾向。说实话,在你们医院,也有这种倾向。有些病例,是刘主任坚持,才进行的内科保守治疗。”

    周斯绵虽然不是专攻呼吸内科的,但对目前这种倾向还是略有担心:“一些不必要切除的肺结节,也被当成肺癌进行切除,很多患者白白挨了一刀。这种倾向确实要纠正,就像早几年,剖腹产率居高不下,很多产妇怕痛,要求剖腹产,医生也就做了。”

    袁东说:“这是深奥的学术问题,我们今天就不深入讨论了。下一次,王院士如果决定来,我们会就这个问题开展专门的学术讲座。”

    周斯绵猜测,这次考察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专家组的认可。要知道,在三线城市建一个院士工作站,是非常不容易的事。他想到一句话:事非亲历不知难。有些事看起来简单,好像是水到渠成,没有亲身经历,不知道其间的复杂、曲折。

    带着周斯绵的翘首期盼,院士团队回到了上海。

    周斯绵让刘建虎保持跟王院士密切联系。一晃,两个月过去了。周斯绵坐不住了,他联系刘建虎,再次打探王院士的意见。

    不巧,王院士去国外出席一个学术活动,联系不上。刘建虎转而联系袁东教授,才知道,袁东教授回去后,一直在住院,这事就搁置下来了。

    院士工作繁忙,很可能一等就是几个月大半年。周斯绵等不起,市人民医院处于发展的关键时期,再等,就会落后很多。周斯绵决定,等王院士回国,再飞上海,面见王院士。

    再次见到王院士的时候,已经是半年之后的事了。

    “周院长,考察组三位教授已经跟我汇报了贵院的情况,”王院士直截了当地说,“我认为,贵院建院士工作站具备条件。”

    “我们翘首以盼王院士能带着专家团队,早日到医院来工作,”周斯绵说,“待遇问题,我们可以谈。”

    王院士的脸一沉:“周院长,我的团队不是走江湖包治百病的江湖游医,也不靠你所指的什么待遇过日子。”

    周斯绵不明就里,刘建虎赶紧接话,说:“周院长,我忘了告诉你,王院士说了,他回家乡建院士工作站,目的是报效家乡,服务桑梓,不要报酬。”

    周斯绵大喜过望,当即表示诚挚谢意。

    王院士平静地说:“周院长,每年都有很多家乡人,远赴上海来找我看病,路费、住宿费、生活费,都是一笔不菲的开销。如果我回去,这笔钱他们就能省下来,也算我给家乡人民尽一点心意吧!”

    “能遇到王院士这么有水平、有情怀的老师,我代替家乡人民感谢您!”周斯绵万万没有想到,事情进展如此顺利,他激动地说,“我们医院将努力按照王院士的要求,建好院士工作站。”

    周斯绵带回来的消息,激动人心。他马不停蹄,按照王院士工作团队的要求,加紧建设院士工作站,整合布局肺病诊疗中心。

    周斯绵看到了宏大的未来,肺病诊疗中心,是市人民医院二次腾飞的甲板,就像航空母舰上,飞机起飞的甲板。

    仅有院士团队还不够。周斯绵想,医院要挑选一批业务骨干,跟着院士团队学习,培养一批不走的专家。

    医务部门和人事部门加紧遴选,一批青年才俊脱颖而出。这些人将成为院士工作站的核心骨干。

    一切准备就绪,周斯绵和侯江涛一起向市卫健委汇报。主任故作惊讶:“你们背着我干成了一件这么大的事,我事先竟被你们蒙在鼓里!”

    周斯绵憨笑着:“主任,您不会怪罪我们吧?事先没有向委里汇报,关键是我们担心请不来院士。”

    “胡说!”主任佯装发怒,“从王院士答应来,到你们建成院士工作站,花了多久时间?这么长的时间,为什么不汇报?”

    周斯绵看出来主任并不是真的发怒。他佯装小心翼翼递上建设市肺病诊疗中心的报告,请主任签批。

    “主任,我是担心像前次发生我导师那样的事。”周斯绵小声解释道。

    “胡扯!”主任说,“周斯绵,是不是在你心里,我跟前任没区别?”

    侯江涛感觉出了愠怒,赶紧打圆场:“主任,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主要是斯绵院长受了些不公正待遇,所以,这次不敢大张旗鼓干。”

    “是啊,主任,”周斯绵将报告移给主任,说,“我们想把事情干出眉目了,再来汇报,这样会妥当一些。毕竟,您也不想看到我们犯错误,对吧?”

    主任这才露出笑容,说:“我知道你们心里打着小算盘。怕汇报多了,被人搅黄吧?我表个态,只要是我在任上,你们想干的事,我全力支持!”

    主任说着,将周斯绵手里的报告抽了过去,刷刷签字同意。

    周斯绵尴尬地笑着:“这点小算盘都被你识破了,看来什么都瞒不住领导啊!”

    “不要瞒。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主任说,“今天,市卫健委党委已经研究出台了容错机制,鼓励委机关和直属单位领导在法律政策框架内,大胆创新,即使错了,组织上要给予充分包容。”

    周斯绵松暗暗了一口气,说:“主任,是不是只要对医院发展有利,对缓解看病难看病贵有利,我们想干的事,都能干成?”

    侯江涛笑着说:“这个政策好!要不然,我们的手脚都被捆住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事了。”

    “侯书记,你这是话里有话,什么情况?”主任追问。

    侯江涛期期艾艾,欲言又止:“算了吧,说了也解决不了问题。”

    “嗯?”主任反问道,“你的意思是,我说了不算?”

    侯江涛这才跟主任反映,上次医院公开招考的事儿,其中有些不得不说的话,憋了好长一段时间,真想一吐为快。可是,牵涉到个别强势部门,他又担心说了不但没用,还得罪人。

168院士驾到

    上次,医院面向高等院校公开招考一批高层次医学人才,结果,动用了上百号人,花费了十多万经费,却招不来合适的人才。

    “为什么会这样?”主任问。

    侯江涛说:“主任呀,这件事,真的超出了你的职权范围,你可能也会觉得无能为力。”

    “侯江涛!你这不是汇报工作的状态。”主任愠怒,“有问题,不要藏着掖着,要研究分析情况,找到问题症结,而不是发牢骚,消极观望。”

    “其实,就是医院没有管理自主权,”周斯绵说,“现在,上面要求建立现代医院管理制度,给医院更多的自主管理权,我们有的部门却不能正确对待,希望能引起领导的高度重视。”

    周斯绵这话一出,主任就继续追问很多问题。其中,触及到体制机制的问题。

    每年高校毕业生都在七月,个别部门对人才招聘管得太死太细,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弄得很复杂,比如,年前,就要求各个医院报用人计划,等审核完毕,却要到第二年六月份,各个医院拿到审批文件,才能匆匆忙忙出去招聘。

    “可是,大多数毕业生,早在二三月份就已经跟用人单位签好的协议。”周斯绵补充道,“即使一个专业的分支学科,比如,骨外科学和脊柱外科,定了某个专业就是某个专业,毫无调剂和商量的余地。”

    “这是典型的外行干预内行。”主任说。

    问题远远不止于此。个别部门,对用人单位极度不信任,这里监管,那里监督,先入为主。

    “有人生怕我们搞萝卜招聘,其实,他们自己要安排人到医院来工作的时候,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没安排好,左一个刁难右一个责怪。”侯江涛说。

    还有,要求在全市医院抽考官,结果,专科医院的来综合医院当考官,综合医院的护士,却去了另一家医院当招聘医生的考官,这样的考官。

    面试结果可想而知,不管是国家一流大学的研究生,还是副主任医师,面试成绩最高只有七十分,最低的三十多分,相关部门却要求录取成绩为八十分。这件事,说出去都是个笑话。这样的操作,怎么能招到用人单位需要的人才?

    “用招聘公务员的方法招聘医务人员,简直是个笑话,”侯江涛的情绪有些激动,“拿省里晋升高级职称的面试题目来面试,这不是开玩笑么?”

    主任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要求周斯绵和侯江涛将此事形成一个详细的调查报告,供领导决策,“一定要下决心改变当前困扰医院的用人自主权的问题。婆婆太多,怎么能办得好事!”

    院士工作站开诊仪式筹备妥当,王院士带着专家团队驾到。

    此前,医院宣传科通过微信公众号、微博、抖音、快手、电视、报纸、网站等等渠道,将呼吸内科王院士和袁东教授开诊的消息传遍了市里的每一个角落。

    在网络时代,每一个信息都有可能被无限放大。门诊大厅爆满,挤满了前来找王院士看病的父老乡亲。王院士一看这么多人排队,没顾上医院为他们准备的院士工作站开诊仪式,更没顾得上等待他出席仪式的一众领导,一屁股坐进院士工作站,忙不迭接诊病人。

    周斯绵和侯江涛看到这种情形,预感到今天这个院士工作站开诊仪式要泡汤了,对请来的领导又是赔礼又是道歉,一个个将他们送了回去。

    好在,现在的大多数领导群众路线走得好,没有架子,没有什么不高兴,更不见外。

    周斯绵送走领导,就返回院士工作站,一直安安静静坐在王院士对面,陪着王院士看病。

    王院士看病,简直就是一本教科书。他下诊断的时候,会跟病人讲清楚,这个肺结节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要内科保守治疗还是外科手术治疗,后续多久来复诊一次,治疗过程中,有什么注意事项。

    有一个病人,约摸五十来岁,年前体检的时候,查出双肺多个肺结节,大小不等,形状各异,不同的医院给出截然不同的诊断,有的说恶性肿瘤可能性高,要马上住院手术治疗,有的说这就是些普通的肺结节,只要多观察,定期复查,不要做特殊的治疗。

    从县医院到市医院,从省城到上海,这个病人来来回回奔波在各个医院,工作没心思,索性辞职了,家人被折磨得精疲力竭,老婆几次闹离婚,心理负担特别重。

    王院士一字一字看完厚厚一叠病历资料,又给他做了体格检查,微笑着说:“没事呢,压根不是肺结节,更不可能是肺癌。”

    病人讶异:“王院士,您没忽悠我吧?”

    “你曾经得过肺结核?”王院士不经意地问。

    “没有呀。”

    “得过肺结核的,”王院士和颜悦色地说,“只不过,你自己可能没有症状,后来没有治疗,自愈了。医学影像片子上这些肺部的白色点点,应该是肺结核自愈后的医学影像表现。”

    病人的泪水瞬间就流出来了,他长吁一口气,仿佛压在心头千斤巨石一下子消失了。他当即给王院士跪下:“谢谢王院士给我明确了诊断!”

    王院士笑着将病人扶起,劝道:“该干啥就去干啥,找个工作,好好和家人过日子。”

    周斯绵目睹这一幕,深为感动:不愧是院士,水平就是不一般!

    病人拿着病历资料,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

    周斯绵给王院士续满茶水,双手递给他:“王院士,您先喝口茶,休息一会儿。”

    王院士摇摇头:“周院长,您有事先去忙。不要陪在这里。”

    “看你诊病,是一种享受,”周斯绵说,“更能学到很多知识。”

    王院士笑笑,对导诊护士说:“下一个。”

    王院士精力出奇充沛,一个上午,看了三十多个病人,只喝了几口茶水,没有起身,更没有上卫生间。他并不仗着自己是院士,在病人和市人民医院医生面前摆谱,更不端架子,跟病人交流轻声细语的,认真听完病史,看完每一份病例记录和检查单,听诊、叩诊,一样不少,然后得出诊断,开出药物,或者收住院治疗。

    眼见着快到下班时间了,周斯绵示意导诊,不要叫病人了。王院士问导诊:“还有多少号?”

    “挺多的。”导诊护士回答。

    “我再看几个,他们来看一次病不容易,都想早点看完。”

    周斯绵不好执意打断王院士看病,再次静静地坐在王院士对面。

169看完病再吃饭

    办公室主任打来好几个电话报告周斯绵,饭菜都快冷了,周斯绵悄悄吩咐导诊护士,不要再叫号了,让王院士和其他几位教授先去吃个饭,中午休息一会儿。

    看完上午最后一个病人,王院士毫无倦意。他对团队的专家说:“中午吃饭简单点,我们抓紧时间,多为我的家乡看几个病人。”

    周斯绵心里油然升腾起一种久违的感动。这种感动,是为王院士的家乡情怀、医者信仰、高尚医德而生。

    听刘建虎说,王院士早年家里穷,上大学之前,还在家里当农民,什么样的苦都吃过,后来上了大学,留在上海工作,就算手头宽裕了,也舍不得花钱,却救济过许多病人。

    王院士吃饭速度很快,一大碗饭,几乎没见夹菜,呼噜呼噜就吃了下去。侯江涛很好奇,问王院士,“不是说医生会保养吗?吃这么快,对胃不好吧?”

    袁东教授说:“我们早就习惯了王院士这种吃饭的模式,别看医生懂很多养生的道理,但有时候跟个人的习惯有很大关系。”

    王院士丝毫不在意,说:“很多人曾经劝过我,吃饭别这么快,说是对身体不好,其实,我如果哪一天吃饭慢吞吞的了,恰恰说明我的身体出问题了。”

    一桌子的人就笑。

    袁东说:“有道理。人一旦改变了几十年养成的习惯,不是身体出了问题,就是精神出了问题。”

    王院士吃完饭,步履匆匆回房休息去了。据说,王院士极其自律,每天午休定时十五分钟,晚上十二点前睡觉。不管多忙,不熬通宵。这种雷打不动的生活规律,或者说,这种高级自律,成就了王院士的事业。

    王院士和他的团队在房间休息,周斯绵和侯江涛在酒店大堂候着。院士团队一旦有人到大堂,第一眼就能看到院长书记,这是多么亲切的事。

    周斯绵和侯江涛完全可以不用自己等在这里,安排医院其他人等着就行。可是,这两个人拿出了最大的诚意,表明市人民医院是对院士团队最高的礼节。

    王院士的生物钟精准到不差一分钟。他的睡眠质量高,入睡快,醒来准时,不会误事误时。

    周斯绵和侯江涛同时迎了上去,握手、寒暄。王院士见院长书记在酒店大堂等,心里过意不去,说:“两位领导不要围着我转,这样我会不安的。”

    院长书记两个人相视一笑。周斯绵说:“我们真心实意等在这里,王院士不必客气。”

    王院士又建议,晚上还可以简单一点,市里的领导忙,就不要过来陪着吃饭了。

    周斯绵和侯江涛面面相觑。晚餐是市政府接待处安排好的,市里主要领导会出席晚宴。原则上,本地籍的院士回来,市里的主要领导都要出面陪同。

    侯江涛解释,这是市政府特意安排好的,也取消不了。

    王院士说:“恭敬不如从命。我建议,你们跟市政府接待处衔接一下,少点几个菜,更不要上海鲜、野味,不但破费,还潜在着传染疾病的风险,2007年非典爆发,就跟果子狸有关!”

    这件事,周斯绵他们也做不到。周斯绵含含糊糊,说:“好,我们负责衔接,但不一定有效。”

    来什么客人,什么级别的领导陪同,什么接待标准,哪些领导出席,都有严格的规定,作为下级单位,一般都无权干涉。

    王院士见多识广,见医院领导为难,不再说什么。

    下午坐诊的时候,王院士坚持不让周斯绵陪着,只要刘建虎带着呼吸内科几名年轻医生陪同。王院士一边看病,一边给年轻医生讲解,有利于年轻医生成长。

    一般来说,就算是一个长期看门诊的医生,坐诊一天,也会筋疲力尽,王院士却没有什么感觉。

    下班的时候,周斯绵和侯江涛准时出现在院士工作站,见王院士诊室前还排着几个病人,想劝大家先回家,明天再来。

    王院士听见了,赶紧来到门外,对病人说:“你们不要急,也不要走,今天晚上,我一定看完再下班。”

    王院士就是这么一个固执的人。病人们排队的时候,本来很焦躁,时不时会伸长脖子往里面看,担心看不上病。没想到院士出来,给他们吃了颗定心丸。

    看病的时候,普遍的心态就是,希望前面的病人快点看完,医生早点给自己看病。医生给自己看病的时候,又希望医生能看慢点,能跟自己多聊几句,多了解自己的症状。这其实是一种典型的利己心态。

    大医院人山人海,到处排队,看个病,没有一天不行。有时候如果遇上要做CT核磁这些大型检查的,要第二天取结果,还得多耽误一天。可是,很多小医院却没几个人。

    这其实也是一种从众心理,就像我们吃饭,都喜欢往人多的店子走,宁愿排队,也不愿意去隔壁那家没几个客人光顾的饭店。同一个道理,不同的心境。

    饿得肚子呱呱叫了,市里领导来了无数个催促电话,王院士终于结束了一天高强度的工作。

    王院士站起来的时候,身子有些晃,周斯绵和侯江涛忙赶上去,扶住他。

    王院士摆开他们,说:“没事,就是坐久了,屁股有点麻了。”

    周斯绵笑了,说:“王院士是属牛的吧?有老黄牛的劲头。”

    说到劲头,王院士来了兴致,说:“周院长,我跟你讲,人这一辈子,就是要有一股精气神,不能软塌塌的,像一滩稀泥,这样的人是没有斗志的,必定没什么成就。”

    市领导等了很久,王院士一行一到,赶紧上菜。看得出,大家都饿了,有些人已经开始吃了一些小吃,或者桃酥蛋糕之类的糕点。

    王院士双手抱拳表达歉意,市里的领导一一过来握手。家乡的院士,是家乡的宝贝,是家乡的骄傲,当地的父母官,都引以为傲。

    市里领导听了情况,觉得市人民医院这次柔性引进王院士,是非常正确的选择,希望医院好好总结经验,形成全市可供复制、推广的模式,引来更多的名家,扩大城市的影响力。

    领导说,从某种程度上说,引智比引资更重要。未来城市的竞争,主要是人才的竞争。

    其实,周斯绵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跟领导汇报上次公开招聘高层次人才发生的事,但场合不对,忍住了。他很奇怪,自己能忍住,这是不是自己成熟的表现呢?

170会场僵局

    院士工作站引起了巨大的成功。这种成功,让市人民医院的人自信心爆棚。周斯绵又带着一帮人,北上南下,风尘仆仆,柔性引进了几个在医疗界很有影响的业界翘楚。这些专家团队驾临市人民医院,让市人民医院声名鹊起,呼吸内科、心内科、脊柱外科、胃肠外科这些医院的薄弱科室,或者说全市医疗界的短板,很快就强起来了。

    大家都沉醉在这种依靠高端人才引进带来的强大之中。周斯绵不这么认为,不可否认,这些专家团队具有巨大的影响力,可是,如果没有自己的团队,一旦专家团队撤离,医院没有自己的人才接上,学科建设照样会萎缩。

    周斯绵安排医务和科教两个职能科室,安排相应科室的年轻医生,拜这些大咖为师。医院还一个一个为他们举行了拜师仪式。专家们看得清楚,市人民医院这一招,就是在为他们有朝一日离开做准备。

    外行普遍认为,教会涂地打师父。在医疗界,这种情况很少出现。真正的大家,在治病救人这个严肃的问题上,都是非常迫切地希望将自己的一技之长传承给年轻人的。他们希望,自己没在医院的时候,遇到棘手的病例,医院的年轻人能拿得下,能够救更多人的命。这就是大爱无疆的医者情怀。

    这就是医院里,为什么普遍存在师徒关系的根本。并且,一个年轻医生有好几个师父。

    走对一着棋,好像满盘都活了,医院业务量也蹭蹭蹭往上升。这个时候,周斯绵却看到了危机。医院搬迁到新院区有一段时间了,老院区长期闲置,始终不是个事。而那个地方到底怎么盘活,他心里还没有底。

    如果固定资产长期闲置,相关部门肯定会来打主意。一旦上面把老院区划拨给某个医院,或者市里某个部门,或者收回作为商业用地开发,他就是医院的千古罪人。虽然从全局的角度说,这是国有资产,属于划拨土地,长期闲置的话,上面收回去你也无话可说。但是,站在市人民医院角度,老院区所在的位置,是老城区,是办医院的好地方。这个地方承载了市人民医院几代人的奋斗和梦想,也是市人民医院的发祥地。

    想到这个问题,周斯绵辗转难眠。

    夜是静谧的。静谧的夜,让人的思绪纵马疾行。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就像一台高速离心机,根本停不下来。

    如果老院区被收回去了怎么办?人家都是把医院越办越大,难道市人民医院这块发祥地,要被市里收走吗?不行不行,要想办法,把这块地用起来。

    周斯绵好像一条奔袭在千里大草原的狼,闻到了危机。这种危机,来自一种直觉,一种警惕,是长期以来经验的结果。他想到《狼图腾》中,那条奔袭在大草原的狼,那是一种快意恩仇的所在。然而,他要做的事,与恩仇无关,与医院的发展有关。

    可是,用在哪里呢?话是好说,事却难办。周斯绵一会儿想跟人合作,办一个专科医院;一会儿又想,办一个区域医学检查中心;一会儿又想,办一个健康体检中心;他甚至还想,再造一个市人民医院,将医院目前没有的科室,都建起来。

    想太多了,是空想。这件事必须要有长远规划,老祖宗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件事,要跟医院搬迁一样,慎重对待。

    当周斯绵在领导班子会上,把自己提出的几个方案抛出来的时候,遭到了侯江涛的反对。

    “目前,我们新院区的建筑面积都没有用完,业务还没有达到饱和,更谈不上人满为患,”侯江涛说,“如果我们现在盲目上马,再办医疗,我担心,医院能否承担得起。”

    周斯绵没想到侯江涛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他盯着侯江涛,问:“侯书记认为,老院区那个位置,适合干什么?”

    “办医院,办宾馆,办公司都可以,”侯江涛提出自己的思想,“不管办什么,我们医院都不参与。只出租房屋土地,不参与经营或者分红。”

    “你的意思是,医院不用承担任何风险?”周斯绵反问道。

    “是的,”侯江涛坚定地说,“医院不用为了一块地,去承担不应该承担的风险,况且,政策也不允许公立医院参与营利性经营活动。”

    周斯绵没想到,侯江涛会拿出政策规定来阻止他。他在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也没有触及到政策要求。或者说,他压根就忽视了政策因素。

    周斯绵内心佩服侯江涛的法律政策意识,但他认为侯江涛过于谨慎,他说:“如果有政策障碍,我们可以在政策范围内,与他人开展合作。反正,我认为,合作是必要的,也是必然的。”

    周斯绵之所以说必须要跟他人合作,盘活老院区资产,也是有考虑的。一方面,医院完成搬迁不久,负债过重,人力物力财力有限,没有实力去盘活老院区;另一方面,医院如果不参与盘活老院区资产,自己就会限于被动地位,到时候对方把医院搞得不成样子,甩手走人,医院又是一个沉重的包袱。

    “请大家拿出一个方案,”周斯绵说,“老院区资产不盘活,医院运转就不顺畅,关键问题是,如果这个地方一直闲置,有被收回的可能。”

    会场一度陷入沉思。两位主要领导意见相左的时候,其他副职领导没有人会开口说话。这是市人民医院领导班子的一大弊端。

    周斯绵见大家都不说话,就恼火:“你们也该有自己的思想,该怎么办?大家是院领导班子成员,现在不是刘志和当院长的时候,不敢说话,现在让你们说话,就是为了对医院负责,对历史负责,对这三千多职工负责!”

    侯江涛说:“周院长,你今天突然抛出这个议题,大家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怎么说?说什么?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周斯绵扫视了一眼会场,大家都不看他,要么装模作样看资料,要么装作陷入沉思之中,要么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这种情形,让周斯绵感到窝火。他拍着桌子,宣布散会。大家如释重负,赶紧起身离开会议室。

171母性温柔

    “侯书记,你慢走一步。”周斯绵阴着脸,叫住了侯江涛。

    侯江涛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到周斯绵喊他,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周斯绵,问:“周院长,有事吗?”

    “我们先商量一下,这件事到底怎么办?”

    侯江涛转身回来,问:“周院长,以前有什么事,我们都是先商量再上会,这一次,你为什么没有丝毫消息,突然开会研究老院区资产盘活的问题?”

    周斯绵这一次确实心急了,说:“我还没有想透彻,就想上会研究一次,听取大家的意见。”

    “可是,你这种研究问题的方式有问题啊!”侯江涛说,“你这种做法,让人想起了刘志和。”

    周斯绵刚刚提到现在不是刘志和当院长的时候了。那时候,刘志和要在会上研究什么事,从来不事先通气,更不会征求意见。每一件事,都是刘志和先发表意见,他的意见,一般都是导向性意见,容不得人家反对。

    “我不是刘志和,你这种比喻让我难受。”周斯绵说。

    “我知道你是周斯绵不是刘志和,”侯江涛面无表情,说,“可是,从你今天行事方式来看,有像刘志和靠拢的倾向。”

    被侯江涛这么一说,周斯绵更来气了:“侯书记,别动不动就戴帽子打棍子上纲上线,我们之间,是同事,从内心来说,我更愿意把你当大哥当朋友来看。”

    侯江涛阴沉着脸,说:“斯绵啊,你当了这么多年副院长,现在又当院长,你见过我为了一己私利找过人吗?你见过我是心胸狭窄的人吗?”

    周斯绵想了一下,确实没有。

    “可是,我为什么今天要反对你提出的方案,你知道吗?”

    周斯绵确实不明就里。

    “我反对的是你这种议事的方式!”侯江涛说,“我们医院有严格的议事制度,你却自己带头打破这种制度,这就是风向标啊!”

    周斯绵恍然大悟。医院前段时间制定了《现代医院管理制度》和党委会议事规则、院长办公会议事规则、专题会议议事规则,对领导班子议事有明确的要求。自己确实坏了规矩。

    “今天这个会不是院长办公会,算一个诸葛亮会征求意见,理清思路,这总能说得过去吧!”周斯绵心里还是不能理解侯江涛的要求,他对眼前这位原则性太强的党高官,感到已经吹毛求疵了。

    侯江涛说:“上一次,你私自拍板,在医院大会上突然宣布垫付团购户预交款,闹出了多大的风波,你还没吸取教训吗?”

    周斯绵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侯江涛会旧事重提。这件事,是他心头的一个梗,喉咙里的一根刺。他阴沉着脸,说:“侯书记,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别再揪着不放,这样不好。”

    侯江涛愣了一下,摇着头离开会议室。

    周斯绵一个人在会议室坐了半天,觉得憋屈。他真心实意为医院好,怎么不能得到大家的支持呢?难道自己真的变了?可是,他丝毫没有为自己的利益办事啊!他甚至阻止白洛花为张娟娟挪动科室,阻止侯江涛提拔张娟娟为呼吸内科副护士长。这些事,侯江涛是知道的,甚至是亲历的,他怎么会认为自己正在向刘志和靠拢?

    荒唐!周斯绵在心里说。

    想起张娟娟,周斯绵的心里一阵颤栗。她现在怎么样?过得好吗?这么多年的夫妻,说离就离了,张娟娟的性格太要强了。

    周斯绵不知道,张娟娟坚持离婚,是因为发生了一件令人蒙羞的事。要不然,张娟娟也不会坚持到底。

    离婚后,张娟娟尽量躲着周斯绵。即使是院士工作站成立的时候,周斯绵到呼吸内科找刘建虎商量工作,张娟娟也不露面。她觉得,自己有愧于他,有愧于周记诚。

    许多夜晚,张娟娟都是在悔恨中度过的。如果当时自己不要求挪动岗位,不那么强烈地跟别人比,不要求周斯绵把闺蜜王晓霞调到医院来,那么这一些事,都不会发生,汪华建这个王八蛋,也不可能有可乘之机。

    所有的遇见,都有因果。张娟娟想,人生中,很多人原本可以不遇见,只是因为许多人作得厉害。想明白这一点,张娟娟不再痛彻心扉,也不再背负心灵债务。

    汪华建几次来找她,希望能跟她重归于好,重温鱼水之欢。他的出现,一次次戳中她的心。每一次,她义正言辞拒绝,甚至想以诅咒来平息这种纠缠。

    汪华建是不会死心的。从他失去家庭开始,到与何田田纠缠,到处心积虑让张娟娟的家庭分崩离析,他好像抓住了张娟娟的命门。张娟娟成了他心里一段随时都可以回味、可以出入的领地。

    有时在半夜,有时在凌晨,汪华建喷着酒气,来敲门。张娟娟除了谩骂,已经束手无策。她感觉自己都要奔溃了。这就是上天对错误的惩罚。她打定主意,如果他再来,一定要跟他说清楚,这个世界,不是他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大不了,同归于尽。

    想到同归于尽,张娟娟不寒而栗。

    汪华建伤害了她,已经付出了代价,为什么还不能放手。他明明知道,跟她在一起,他不会有好果子吃。

    是依恋,还是占有?张娟娟想不出汪华建这种手段的目的。或许,他就是为了玩弄,就是喜欢她的身体。许多男人,是可以爱情在左、玩弄在右的动物。

    这天,张娟娟偷偷去学校看了儿子。离开儿子这些日子,他又长高了,身体越发强壮。她的心里一阵惊喜。儿子曾经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强的依赖。周斯绵读博士到她调到市人民医院,她曾经对儿子充满了幻想。

    她曾经想,要把儿子的人生规划得无比美好。给他从小学开始,就上名校,给他最好的教育平台。在她的理念中,一个人跟什么样的人同学,就有什么样的朋友、什么样的生活。这是社会生存法则。

    张娟娟的理论,没有多少人赞同。首先反对的就是周斯绵,他说,他跟汪华建这些人同学,从小就在竿子乡读书,也没见跟他一样?一个人的造化,跟他后天的努力分不开。

    还有一个反对他的,就是她的闺蜜王晓霞。可是,她的朋友,除了竿子乡几个人,别无他人。

    张娟娟远远地看着儿子,母性的温柔,让她心生一种冲动。她想抱抱儿子。可是,儿子学校大门紧闭,她只能伸长脖子往学校看,尽管操场上都是儿子一般高大、一般年纪的同学,她却能精准找到儿子。这也就是大家常说的母子连心吧。

    看完儿子,张娟娟的主意改变了。她不再想和汪华建同归于尽。她只能搬家,搬到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城市这么大,随处都可以容身。

    而后,她又换了手机号码。她想,这样他就找不到我了。

172父子长谈

    世界上有两件事最难:把自己的思想装进别人的脑袋,把别人的钱装进自己的口袋。

    在老院区资产盘活这个问题上,周斯绵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尽早盘活、尽快行动。所谓夜长梦多,晚一步就会有许多不确定因素。

    周斯绵不知道,这一脚踏进去,会有多大的难度,也许前方是沼泽地,也许前方是坦途。他心里没底。越是没底的事,越要多商量,多调研,多讨论。

    周斯绵还是决定要和侯江涛商量。在这个问题上,虽然要赶时间,但也不能操之过急。

    周斯绵坐卧不宁,周金鹏淡淡地问:“有心事?”

    周金鹏已经渐渐接受了残酷的现实,大儿子两口子现在服刑,斯绵两口子又离婚了,早一段时间,周记恩去外地上大学了,寒假才能回来。周记诚也上初中寄宿了,周末回家。平时,就剩下父子俩在家。

    虽说是父子俩在家,周斯绵当个院长,一天早出晚归,有时半夜回来,周金鹏还会等到半夜。如果出差,三四天也不见人,即使等到半夜,周金鹏也等不到儿子。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事业,不能一天到晚陪着。周金鹏珍惜跟晚辈在一起的每一分钟。之前,还有两个孙子陪着。现在,他是那么渴望能多跟周斯绵坐一坐,聊聊天。

    可是,周斯绵今天这种状态,根本和他聊不到一块。

    见儿子不说话,他又问了一句:“斯绵,今天心事重重,能跟我说说吗?”

    周金鹏一般不打听孩子的事。但是,他觉得斯绵今天应该是遇到难事了。要不然,他不会这么坐不住。

    “嗯。”周斯绵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周金鹏看了周斯绵一眼,嘴巴翕动着,欲言又止。

    周斯绵猛地觉得,自己慢待父亲了,感觉岔开话题,问父亲身体情况,血压怎么样,血糖怎么样,降压药降糖药按时吃了没?

    周金鹏点点头,说:“好着呢好着呢!就是一天闷得慌。”

    “爸,你就别操心其他的事了,没事你去溜溜弯,聊聊天,打打太极拳。”

    “没心情啊,斯绵,你知道,我退休以后,不喜欢扎堆。”

    周金鹏说的是实话。他退休之后,不喜欢跟人聊天,家长里短的,没什么意思。他也不喜欢打牌,你想赢我的钱,我想赢你的钱,有时候为了三块五块的,争得面红耳赤,急得血压飙升,没什么意思。

    “那你就多去公园,散散步,看看风景,反正,别一个人闷在家里。”周斯绵说。

    在周斯绵心里,他还是很担心父亲的身体。自己忙得没时间陪父亲,又离婚了,搞得家不像个家,觉得亏欠父亲挺多的。

    周金鹏犹豫着,还是忍不住问:“斯绵啊,我觉得你今天心事挺重的,肯定是遇上大事难事了,跟我说说,兴许我可以给你出出主意。”

    周斯绵虽然不想跟父亲说这些烦心事,但父亲已经问了几次,不说出来的话,父亲会有想法,就将老院区资产盘活的事,跟他说了。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件事确实是大事,挺棘手的。既然医院决策层现在还没统一思想,那就再等等。”

    “已经等不起了啊,爸!”周斯绵说,“再等下去,就有被上面收回去的风险。”

    “但是,如果强行启动这件事,阻力会很大。就像你今天开会,侯书记都站出来公开反对,其他班子成员还在观望状态,你是操之过急了!”

    周斯绵也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他承认,自己到现在才想起盘活老院区,是晚了点。本来,在之前的规划中,是有对老院区资产处置的设想,可是,搬迁之后,他一直忙,忙得晕头转向,根本没有心思考虑这件事。眼见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心里急。

    “斯绵,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周金鹏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探听周斯绵内心真实的想法。

    “合作利用。”

    “他们呢?”

    “出租。”

    周金鹏沉默了。出租是最保险的办法,自己不要承担任何风险,一租了之,坐收租金。

    “最近,电视新闻说,市里跟一家国有大公司签订了战略合作协议,你可以朝这个思路去考虑。”周金鹏说。

    周金鹏一天守十多个小时电视,得到不少信息。周斯绵受到启发,他想起来,卫健委主任曾经通报过这个情况,可是他当时压根没往心里去。

    “大型国有企业过来投资,多数是生产型企业,怎么会跟医疗有关?”周斯绵心里没底。

    “现在有一个词,叫大健康,”周金鹏说,“这是个新鲜概念,说不定,人家对这个就是感兴趣。”

    大健康产业包罗万丈,也许,真的是一条出路,如果我们医院能与国企联合,他有资金,我们有土地房屋,成功的胜算比较大。周斯绵在心里盘算。

    “斯绵,在打什么主意?”周金鹏笑着问。

    周斯绵笑着,没有回答。他打来水,对父亲说:“爸,我很久没给你洗脚了。今天,我给你洗洗脚。”

    周金鹏很受用地脱掉袜子,双脚伸进脚盆,闭上眼睛,享受着儿子的孝顺。

    这一夜,父子俩说了很多话,从张娟娟说到周记诚,从周记恩说到周斯贤夫妻。周金鹏长吁短叹,周斯绵则表现出豁达。他不能在父亲面前表现出悲怆。在父亲眼里,他就是精神支柱,不能倒。他要坚强,要比任何时候都表现出能给父亲强大的依靠。这既是一个儿子的责任,也是一个父亲的责任。

    等父亲的鼾声响起,周斯绵才悄悄起身去了书房。他要拿出一份草案,明天跟侯江涛去谈。

    这份草案,事关市人民医院老院区资产盘活的成败,他要尽量将事情考虑复杂一点,尽量将那家入驻本市的国企想得复杂一点。人家是商场老手,搞经济的人才云集,自己虽然有个博士学位,但对经济工作一窍不通。

    一窍不通没关系,可以咨询专家。甚至可以请上级帮助。

    上级有很多高手,有的精通经济,有的精通法律,有的精通商务投资,有的精通设计。

    在公共管理部门,我们人才济济,没有他们不懂的。如果他们都不懂了,那就说明这件事已经办不通了。死路一条,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回头。

173锁定目标

    第二天一上班,周斯绵直奔侯江涛办公室:“侯书记,我昨晚拿出了一份草案,你先看看,我们商量商量。”

    侯江涛讶异地瞟了周斯绵一眼:“你又拿了一个什么草案?你是学医的,不是经济学家,考虑投资问题不是你的专长。”

    周斯绵笑了笑,说:“我承认很多事不懂,但是,只要我们努力去做一件事,一定要用心。”

    侯江涛半信半疑接过草案,认真看了起来。

    周斯绵说:“你先看着,我去办公室,一个小时之后,我再来你办公室。”

    侯江涛接连看了三遍,对草案中的合作方式、路径设置、风险评估等重点看了又看,觉得思路新颖,上有领导保驾护航,医院不至于承担风险。

    侯江涛径直走进周斯绵办公室,扬了扬手里的草案,说:“斯绵院长,很不错的方案。就是不知道上面怎么想。”

    周斯绵没想到侯江涛会主动来他办公室,本来说好的,是自己去他办公室商量的。

    “如果按此草案能够办成,你又为市人民医院办了一件大好事大实事!”侯江涛显然有些激动。

    周斯绵说:“如果你觉得草案没有方向性错误,就分发给几位班子成员征求意见。下午开个会,我们再商议一下。”

    侯江涛说:“斯绵院长,有些事我们不能操之过急。特别是事关医院发展的大事,要慎重再慎重,否则,我担心引出乱子。”

    周斯绵点点头,说:“小心驶得万年船。但是,我们如果在做决策的时候,事事瞻前顾后,那么很多事就会泡汤,美好的设想永远是纸上谈兵。三千多人的医院,容不得决策犯错,更容不得我们优柔寡断。”

    侯江涛不说话了。周斯绵现在成熟了,自己有主见了,慢慢要起飞了。他并不是想要压制周斯绵。这样的压制毫无意义。他是想周斯绵能够走得更远,能够为医院甚至是全市的卫生健康事业谋求更多的红利。他与斯绵,不是竞争关系,不是对手,而是同事。他比斯绵年龄大一点,经验更丰富一点,自己有这个责任提醒他、保护他,让他走得稳、走得远。

    草案分发到院领导手里,很多人心里有数,这是院长和书记两个人通过气的,大家看起来就很认真,会上,也提了不少意见。

    “像这样的会,开起来就有意义,”侯江涛总结道,“如果我们都能慎重对待医院每一次决策,我们的工作效率会更高。”

    周斯绵又根据大家提出的意见,对草案进行了修改,然后,和侯江涛一起,去找市卫健委主任。

    主任看完方案,问:“你们觉得这样的合作,有多大胜算?”

    “事在人为,”周斯绵说,“只要我们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一定会有好的结果。”

    “今天当着市人民医院两位主要领导我说句实话,市卫健委正在考虑将你们医院老院区,划拨给卫生计生综合执法监督局、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中心血站、计生药具站和卫生计生培训中心这五个单位。”

    卫健委主任的话,让周斯绵打了一个激灵:“主任,可千万别这么干,我们医院老院区,是办医院绝佳的地方,如果划拨给了上面五家单位,有点可惜了。”

    主任的脸一沉,说:“周院长,你的意思是,这块地方连我都没有资格动吗?”

    “不是不是,”侯江涛赶紧打圆场,“主任,周院长不是这个意思,市人民医院老院区这个资产是国有资产,作为上级管理部门,当然有权决定它的用途。”

    侯江涛这么一说,周斯绵却急了,心想,你像条泥鳅一样,领导一发话,你就溜了。转而一想,不对呀,侯江涛是最讲原则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呢?

    权宜之计!周斯绵想到一个词。侯江涛这是跟主任打太极呢!

    果真,侯江涛说:“主任,您看这样行不行,老院区这个地方如果能跟国企合作,委党委还是优先考虑合作。毕竟,招商引资是市里一盘棋的工作。”

    主任沉吟一会儿,说:“好吧。这份方案先留下,委党委先讨论一下,看看能不能上报市里。如果市里同意,我们还是优先合作。”

    主任其实不是一个固执的人。只是坐在他的位置上,他要考虑更多的问题,比如上述几家单位办公用房问题,已经说了很多年了,市疾控中心本来已经做好了招标采购这些前期准备工作,上面禁止大兴土木,一股脑儿就全停了。

    在主任眼里,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能厚此薄彼。委里曾经做过一次测算,这五家单位集体搬到市人民医院老院区合署办公,刚刚好。可是,没成想市人民医院要拿它出来跟国企合作,打乱了他的计划。他不能强行阻止,也怕引起医院不满。

    没多久,市政府召开常务会议,竟然同意了市人民医院的方案。既然上级同意了,合作的事宜就算正式拉开帷幕了。

    市政府将市人民医院老院区资产,作为与国企合作的“桥头堡”,开启了一段合作之路。

    对方公司到底是有着丰富投资经验的大型国企,他们派出了专业团队,事先开展了尽职调查。这种调查表面看起来很轻松,其实要选样本、入户走访居民、测算市人民医院数据、评估相关投资的市场前景。

    “一切迹象表明,这家国企是靠得住的。”针对医院近期有传言,说市人民医院领导要把老院区资产卖掉的说法,进行了详细的解读,“我们是国有资产,没有人敢轻易拍板出卖。”

    稍有头脑和常识的人都知道,国有资产管理有着非常严格的制度和程序,如果没有医院职代会通过和上级部门批准,医院是不能私自处置的。然而,从合作启动以来,医院就开始传言,领导要把老院区卖掉。谣言越传越广,很多职工深信不疑,有人在医院周会上,公开质疑医院的做法是否合法?是否有政策依据?

    面对职工的质疑,周斯绵和侯江涛决定要在医院周会上讲清楚这个问题,回应职工重大关切。

    万事开头难,合作前妻推进速度非常平稳。大家眼巴巴盯着这个项目,不能操之过急,更不能无动于衷。这件事,搞得好是大功一件,搞不好会很棘手。

174插一杆子

    一直为寻求大健康项目上串下跳的何田田,也听说了国企要来本市投资的消息,挤破脑袋要争取到一个合作项目。

    上次,何田田亲手压榨汪华建,将他拍下的土地收入囊中,搞了一个婴儿用品生产基地。但是,她压根不懂婴儿用品这个市场,买来的设备仪器都是人家快要淘汰的产品,生产出来的产品销路可想而知。婴儿用品生产基地现在举步维艰,再这样耗下去,她会被活生生拖死。

    何田田心有不甘。她怎么能轻易服输?在这个年代,很多怀揣梦想的人,都能获得巨大的成功。她要成为获得巨大成功群体中的一员。她的梦想,是建立一个大健康产业帝国,自己是这个帝国的主宰者。她要成功,成功是她唯一的追求。

    何田田找到市领导,希望能在跟国企合作这个问题上,将她的产业与市人民医院资产打捆,进入国企的合伙人。市领导觉得这个办法可行。既然是合作,资产越优质越好。没有人会拒绝优质资产,不管她姓什么。

    资本的本质,就是产生利润。拒绝利润的资本,是愚蠢的。何田田深谙其中道理。她甚至径直找到国企上层,游说他们同意自己加入这个大平台。

    在得到上层的肯定之后,何田田又找到周斯绵,希望他能像支持肾脏病专科医院一样,支持田田大健康股份公司的发展。

    周斯绵愣了很久,何田田这个女人不简单!他说:“何总,我们好像不是一路的。在投资这个问题上,我丝毫不懂,希望你再找其他人。”

    何田田搬出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为自己开道。周斯绵不为所动,他含笑告诉何田田:“你可以直接跟对方公司和上级谈,这么大的事情,我一个人做不了主。”

    何田田笑着说:“周院长,我之所以来找你,是对你满怀信心。我们公司实力你应该是清楚的,如果能强强联合,我相信,没有办不成的事。何况,上面非常支持混合所有制经济。”

    周斯绵准备跟国企合作的项目是肾脏病研究所,研发生产新一代血液透析仪。这个项目,市场需求量很大。其实,他还有一个想法,就是将胡工珀安排进公司工作。胡工珀即将出狱,他虽然没有了行医资格,但他有肾脏病治疗丰富临床经验,做肾脏病研究,也算对得起他的专业。

    想起胡工珀,周斯绵心里就一阵阵隐痛。他曾经是自己最看好的接班人。内心里,他甚至认为,胡工珀的医疗水平在李劲柏之上,有些观点与自己不谋而合。

    可惜的是,胡工珀一时糊涂,利欲熏心,干下蠢事。这些年,他在牢里应该反思了不少。钱是个好东西,但不能因为一时贪恋,把自己一辈子的钱用几年时间领了,这是拿不住的。

    多少人没有明白这个道理,疯狂敛财,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身陷牢笼,丢了工作,丢了专业,下辈子无依无靠,太可惜了。

    周斯绵对何田田搬出来的混合所有制经济不感兴趣。他明白自己不懂经济,医院里几乎找不出懂经济的人。

    何田田对市人民医院虎视眈眈,她的野心太大。虽然市人民医院不担心被她吞下去,但她之前干的这些事,让周斯绵心存芥蒂,他清楚何田田的发家史,知道她有几斤几两、多大能耐、多大欲望。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想出一个办法,将市人民医院绕进去。他不能将医院置于压根就不想和她所谓的公司合作。与其日后面对一个要时刻提防的合伙人,还不如事先就拒之千里。

    “我们实在没办法合作,政策不允许公立医院从事营利性活动。”

    “周院长,能不能合作,你还是别太早下结论,”何田田保持职业女性的微笑,嘴角稍稍上扬,显得很有魅力,“事在人为啊!”

    周斯绵说:“何总,我希望你不要凑这个热闹。因为我太知道你的发家史和你的能力了。”

    何田田脸色并没有任何变化——尽管她心里恨得牙痒痒的,她还是不敢表现出来。

    何田田说:“周院长,我诚恳希望你能多想想,有时候,一味拒绝是最不明智的选择。虽然我没有多大的能力,但是,我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团队。”

    实际上,她想说的是“最愚蠢的选择”,但是担心刺激周斯绵,马上改口说“最不明智的选择。”她说的,也不都是吹嘘。这些年,她也重视田田大健康股份公司人才引进。她引进的人才,不仅有医疗方面的,还有经济方面的,管理方面的,投资方面的。她的团队,现在已经能保证公司正常运转。

    周斯绵无所谓何田田说什么。反正在他看来,公立医院是断然不敢跟民营资本合作的。稳,才能保证资金安全。

    何田田在市人民医院直接遭到拒绝,并不气馁。她又带着自己的团队,找到国企在本市设立的子公司,希望能接纳她这个公司。

    她又跟市里领导汇报,将市人民医院的强硬态度反映上去了。市里领导要求法制办、金融办、财政局等部门进行一次评估,从法律、政策和资金层面,赴田田大健康股份公司开展调研。

    他们得出的结论是,田田大健康股份公司与国企进行合作没有问题,但是跟市人民医院合作,有政策障碍。这种障碍,将妨碍三方合作。市里领导听了汇报,跟何田田说,你可以单独跟国企合作,不必要掺和市人民医院的项目。

    何田田听了这个消息,觉得自己最初的规划没有办法实现。她的规划就是,参与市人民医院的项目,最终在市人民医院占有一席之地。

    在何田田眼里,只有将市人民医院跟自己公司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她的人生才有退路。这是多么大的一份资产,只要跟医院发生联系,这辈子最大的保障就有了。

    周斯绵看出了她的心思,坚持自己的原则。他对国企子公司总经理说:“如果田田大健康股份公司直接参与我们合作的项目,市人民医院坚决退出。”

    国企老总也预感到何田田如此费尽心机一定要掺和进来,目的肯定没有她说的那么单纯。当初,何田田说的是,要为大健康事业奉献所有的爱。国企老总就笑了,何总真的事业至上。

175巧妙施压

    说归说,国企在了解到何田田发家史之后,也忌惮她的人品,不管何田田怎么找,怎么说得天花乱坠,人家就是不松口。没有一个人愿意跟这样一个不讲信誉、没有底线的公司合作。

    何田田心急如焚。她是一个不甘心认输的人。她继续着自己的表演。有时候,机遇就在一瞬间。何田田从陶建设那里得知,国企子公司正在向银行申报一笔贷款,这笔钱,就是用于与市人民医院合作项目的启动资金。

    这个机遇千载难逢。她求陶建设,这笔款子缓一点批。

    她又一次找到国企子公司负责人,笑意吟吟地告诉他,自己的公司,能提供这笔资金。条件是双方进行合作。现在,她已经不奢望能插足市人民医院这个项目了,她希望,跟国企进行大健康产业其他项目的开发。

    “大健康产业是一个很大的概念,包罗万丈。你们有技术、有人才、有品牌优势、有研发生产销售链条,我有场地、有资金,咱们合作智能穿戴医疗项目,一定会比市人民医院血液透析仪的项目前景广阔。”

    国企子公司老总嗤之以鼻:“何总,你那点钱留着给自己员工发工资比较合适。”

    “嘿嘿,小瞧我们田田大健康股份公司了吧?”何田田保持职业女性的微笑和自信,“我有钱,有场地,你们初来乍到,虽说有钱、有政策优势,但是,钱不多,办事缩手缩脚。”

    “何总,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对方说,“你那点钱,给我们塞牙缝都不够,还想搞智能穿戴设备?放弃吧!”

    “没有金刚钻,就不揽瓷器活,”何田田不依不饶,“你如果思路不开阔,眼睛只盯着国有公司,他们的体制机制不活,干什么事都有一大帮婆婆管着,效率低速度慢,我看你到年底,怎么向总公司交差!如果没有业绩,我看你的这个子公司老总,也要当到头了。”

    何田田这一招厉害,直接戳中对方软肋。资本不但要钱生钱,还要快速生钱。

    对方沉默了。总公司虽然派他们来本市开疆拓土,但是,能给的资金确实有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个道理谁都懂,可是,总公司早几年因为决策失误,在多个项目上折戟沉沙,损失惨重。虽然上头追责几个人,但钱打了水漂,再也追不回了。

    新上任的管理团队眼见这个架势,想快速回转生机,跟许多省市签订战略合作协议,希望依靠这些地方政府的支持,让公司走出困境。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对方说,“你不要以为自己有一点点小钱,就认为我们会舔着脸跟你搞合作。要知道,你们公司那点破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何田田仿佛受到了侮辱。但是,她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了,她不会哭也不会闹,她始终保持着微笑。她想用这微笑,展现自己的自信,展示自己的涵养,改变别人对她的成见。

    “总有一天,你会来找我的,”何田田微笑着说,“因为我们公司对智能穿戴设备已经研究很久了,希望你抓住机遇。”

    高跟鞋撞击地面的清脆声踩着节奏,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子公司老总心里活泛开了。

    总公司每周一次的视频调度会上,董事长对各个子公司的项目进展情况进行了调度。董事长的声音不大,但极具威慑力、穿透力:“其他的子公司,项目都已经落地,你们现在到哪一步了?”

    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董事长,项目迟迟不能落地,是因为资金还没到位。”

    这句话,虽然是事实,但也反映了他工作能力不高,协调能力不强:“总公司给大家的政策是一样的。”董事长不怒自威。项目迟迟不能落地,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何田田说得没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调度会一结束,他就第一时间找到陶建设,要求陶建设抓紧速度放款。他甚至搬出了总公司和市里签的合作协议,加大砝码。

    陶建设应何田田的要求,暂缓给公司放款,确实有违双方签订的协议。市里为这个合作项目能落地,已经开个很多协调会,财政、国土、交通、发改、银行,全市一盘棋,上头要求,大家务必通力合作,把这个项目搞起来。

    道理大家都懂,市里还给他们下过专门的文件,要求一件事一次办。可是,有些事并不能靠想象就能办成的。投资有投资的规定,他有很多理由搪塞。

    陶建设说:“贵公司现在还是一个空壳,账上的资金不足以让我们给这么大的贷款额度。”

    经理急红了眼,说:“你们应该说话算话!当初,我们可是当着高层的面签好的文件。”

    “那只是一个会议纪要,”陶建设翻着白眼,“对你对我都没有约束力。”

    经理明白了,陶建设在推诿,他并不感到意外。他说:“从法律和行政上来说,会议纪要确实没有任何约束力,但是,如果双方高层的会议纪要都不能得到落实,也反映了本地的投资环境,反映了贵行服务实体经济的意识。后果怎么样,我们拭目以待。”

    陶建设其实心虚。他给这个项目暂缓贷款,是受了何田田的要挟。他有把柄在何田田手里捏着,很多事要受制于她。虽然何田田捞到第一桶金之后,结实了不少实力人物,渐渐疏远了他,但藕断丝连的事,偶尔还是有的。

    “如果贵公司催的急,我们还是可以商量的嘛!”陶建设的语气软了下来。

    “我们希望贵行能够尽快将启动资金贷到位,如果迟迟拖延下去,双方高层都会要给个说法的。”

    陶建设其实不想为何田田得罪国企。他很清楚,如果对方将自己的所作所为通报给总部,他吃不了要兜着走。

    “好吧,我们行里会慎重研究贵公司的贷款申请,”陶建设说,“但是,该走的程序,一个也不能少。这个需要时间,不是我说了算的!”

    双方就差红脸了。场面上的人,谁都不会红脸,除非逼到了不想合作的地步,才会红脸,或者撕破脸皮。

    经理起身,伸出手来,说:“陶先生,希望你说话算话。”

176撕破脸皮

    这番软硬兼施的较量中,陶建设明显处于下风。虽然他手里捏着大把资金,也手握实权,但还是受制于人,不能为所欲为。

    于经理将压力传导给了陶建设,他不能无动于衷。这种一箭双雕的做法,于经理谙熟于心。如果对方还没有动作,他一则可以向总公司报告情况的时候,说明理由,就会得到总公司的谅解和宽限。二来,他想如果有可能,借助公司高层的力量,将陶建设拉下马,就是意外之喜了。

    他将陶建设突然变脸,和何田田三番五次要求合作联系起来,这件事就不难想清楚了。拉陶建设下马,并不是他的初衷。但如果陶建设受了某种指使,那就另当别论了。

    何田田又来了。于经理想避而不见,但转念一想,见见也好,要把话说穿。他要让何田田知道,国企不会轻易跟一家没有诚信的企业合作。

    何田田依旧笑意盈盈。她现在要洗白自己,必须保持一种善意的笑。

    经理并不抬眼看她。他冷冷地说:“来了?”

    “不知道您考虑清楚没有?穿戴智能医疗项目真的很有前景,希望我们能携手开创一个新时代。”

    “何总,您就死了这份心吧!我毫不隐瞒告诉你,我们不欢迎你加入这个团队。”于经理的话,显得那么绝情。不是绝情,是冷漠。他们本来没有交情,更谈不上感情。创业,是要拿业绩说话的。

    “我有房子有资金有项目,就是缺驰名商标和管理人员。”何田田急切地说。

    “我们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何总,抱歉了。”

    何田田的笑容僵住了:“我送钱送项目上门你都不要,为什么?”

    “对了,何总,你倒是提醒了我,陶建设如果再押着我们公司的款子不放,可能就要挪窝了,你知道吗?”于经理这句话软硬兼施,他也希望何田田将这句话传给陶建设。

    何田田绷紧的脸,就像一张毫无生机的白纸。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只那么几秒钟,笑容就再次爬上了她的脸:“您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又不懂你们之间的事。”

    “好吧,何总,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就不要再辩白了。我这里很忙,您请自便。”经理一直埋头起草文件,没有看过她一眼。

    经理起草的文件,是与市人民医院合作的公司章程。子公司成立不久,很多事都没有理顺,人也没有配齐,他要亲力亲为。

    何田田恶狠狠瞪着他,他完全没有感受到。直到高跟鞋撞击地面的声音远去,他才抬起头。他是一个谨慎的人。总公司在投资上的失败案例,让他警醒。

    他们这一批派出来创业的经理,实际上是公司散布在全国各地的一条条河流,他们要为公司提供源源不断的利润,让这家老牌国企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他们身上,肩负神圣的使命。自己必须不辱使命,想方设法完成任务。

    何田田受了气,思来想去,认定是周斯绵从中作梗,气呼呼找到周斯绵,要他给个说法。

    周斯绵正在开会,研究与国企合作盘活老院区固定资产事宜。对医院来说,盘活国有资产,有很多复杂的手续要办,也要开展风险评估,还要咨询政策。这一系列的事情,压在周斯绵头上,他的压力不小。这次,医院邀请到经济界、法律界、投资界的专家,开展座谈评估。

    何田田直接冲进会议室,嚷道:“周院长,我先打断一下,有事找你。”

    周斯绵一头雾水。医院会议室不是人想冲就冲的。何田田不管不顾,参会人员一片惊讶。

    周斯绵见状,心里明白七八分,压制心中的不悦,说:“何总,我们现在开研讨会,请你在贵宾室稍等片刻。”

    “周斯绵,你为什么拒绝我们公司参与合作?”何田田质问道。

    “何总,请您自重!”侯江涛斥责道,“这里是市人民医院会议室,不是你的一亩三分地!”

    何田田被保安带到贵宾室,闷闷不乐。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要找周斯绵什么麻烦。严格来说,这样的事,不是周斯绵能说了算的。但是,何田田认为,有一种人虽然不能帮你成事,但是他能坏你的事。在她眼里,他的态度那么坚决,才导致自己公司无法与国企合作。

    这个锅,周斯绵不背。散会后,周斯绵来到贵宾室,说:“何总,我知道你心里有想法,但是,你不能将责任往我身上推。这件事,市人民医院也是处于被动地位。”

    何田田怒气未消,质问周斯绵:“我哪里得罪你了?我们公司做大做强,对你们医院不构成威胁,你为什么揪着我不放?”

    周斯绵觉得很无奈,笑笑,说:“何总,我没有揪着你不放。别忘了,我们两家医院是协作单位,到现在为止,市人民医院还有李劲柏、王晶运这些顶级专家在肾脏病医院坐诊。”

    何田田觉得窝火:“周斯绵,不要得寸进尺。我何田田也不是省油的灯!逼急了,我也会咬人!”

    侯江涛推门进来,说:“何总,周院长也不是吃素的。别拿这一套来吓唬人!”

    何田田虽然怀疑这事跟周斯绵的态度有关,但是人家的态度,仅仅是个人表达意见的方式,对国企选择跟谁合作、不跟谁合作,虽然不产生决定性作用,但肯定有很大的关系。

    当然,商务合作是双方平等自愿的合作关系,不能强迫。

    走的时候,何田田恶狠狠瞪了周斯绵一眼:“我跟市人民医院没完。如果我没饭吃了,一定会找你们医院承担责任。”

    周斯绵和侯江涛相视一笑,摇摇头。侯江涛说:“这个女人,我们要远离。当初,我就不同意把李劲柏和王晶运安排到肾脏病医院坐诊。可是,你坚持了,我也不会反对。”

    周斯绵想起刚开始建成肾脏病科专科联盟的时候,大家都反对向肾脏病医院派出医生,侯江涛就是其中的一个。但是,周斯绵考虑得远一些。他要对医院业务发展负责,就是要想方设法加强专科联盟建设,建立上下转诊的工作机制,让病人少花钱、看大病。

177出来了

    人这一辈子,不经历劫难,就不知道自由的宝贵。

    胡工珀拎着一个空袋子,独自站在监狱大门外。阳光刺眼,让他眩晕。他慌忙将头低了下来。

    一阵风吹过,柳絮飞扬。胡工珀狠命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他的思绪,停留在多年前,他是带着手铐坐着囚车进来的,人生万念俱灰。很多人喜欢说来日方长,其实,对他来说,看不到来日。在里面,他学会了讲法律,学会了讲秩序。

    他变得低调,或者说,他再也没有高傲的资本。家已经散了,前妻已经再嫁,孩子已经被带走了,连姓都改了母亲的姓,好像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他不敢不看孩子,怕孩子恨自己——有一个坐牢的爹,对孩子的打击挺大。孩子曾经跟奶奶来看过他,怯生生地,不敢近前,也许是他的光头和囚服形象吓到了孩子,孩子当场就哭了起来,显得那么不知所措。他别过脸,狠命挥手,让母亲将孩子带走。此后,孩子再也没来过。母亲来过几次,后来,母亲也没了,就再也没有亲人来过了。

    周斯绵来过。周斯绵是来找他现身说法的。他丢不起那个人,拒绝了。后来,他们找到刘志和,带了一帮子人,到监狱里听刘志和忏悔。

    周斯绵后来还单独来看过他。他还听说周斯绵的弟弟周斯贤也进来了。许多人,就像胡工珀周斯贤刘志和,在得意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是个人才,有水平有能力。可是,他们忘记了一个事实,离开了医院这个平台,他们或许举步维艰。当然,他可以去另外的单位,或者自己创业。可是,有几个人能很牛逼地说自己,我不需要单位这个平台。恐怕很难。

    胡工珀是一个医生,只会看病。现在,医院这个平台没有了,执业医师资格吊销了。他不知道自己将来能做什么。

    出狱,对胡工珀来说,是重生,其实也是失业。举目四望,出来监狱高墙,柳树,和一些灌木丛,周遭一片荒凉。

    置身荒凉的环境,人就会触景伤情。几行清泪,顺着胡工珀的脸滑落下来。

    人生四十,看不到未来的路。在里面这么久,很多人都没有联系。他本来生性孤傲,不喜欢跟人交往,之前几个要好的朋友,都失去了联系。东窗事发之后,大家都忙着跟他撇清关系,对他避之不及,谁还愿意主动往他身上靠?

    站在监狱大门口,他不敢回望。这是忌讳。人家告诉他,出去了千万别回头。他却不知道能往哪里去。从进来的那天起,就被开除公职,被吊销职业资格,被没收财产。

    他是一个彻底失败的人。啥也没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今天的晚餐在哪里,今天晚上睡哪里,明天的早餐在哪里。

    既然出来了,就绝不能再回去。胡工珀想。他的脑子在快速转着。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思考,自己出来之后,能干什么?不奢望大富大贵,总还咬要找一口饭吃吧?

    干什么呢?胡工珀一直没有想好。虽然偶然有个念头,搞学术研究。可是,脱离了临床的学术研究,有几个人相信?自己又不擅长基础医学,也没有机会接触到这方面的研究。

    胡工珀叹了一口气。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饿死吧!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车来了。途径监狱的,每天只有一趟公交车。

    车上乘客很少。有一个乘客斜了胡工珀一眼,刚好跟他的视线交织。胡工珀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一股冷冷的敌意,或者说鄙视。胡工珀赶紧将视线投向广袤的田野。

    已经走到这一步,鄙视或者冷眼是必须要经受的。谁叫你犯罪呢?谁叫你贪心不足,硬要用几年的时光,将几十年的收入都领完?

    未来已来,胡工珀却手足无措。下了车,他去了一趟家。打开门,一股刺鼻的霉味直奔他的鼻子。不知道是气味太重,还是心酸,胡工珀的鼻子一酸,眼泪情不自禁掉了下来。

    房子还是原来的房子,书还在,桌子还在,窗帘还在,可是,这已经不是家了。母亲没了,家散了。厚厚的灰尘,落满房间的每个角落。胡工珀环顾四周,墙角竟然结了蜘蛛网。

    胡工珀顾不得擦拭灰尘,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他仿佛听见母亲的声音:你回来了?

    回来了!妈,我回来了。

    胡工珀自言自语。他感觉母亲在抚摸他的头:今后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啊!妈!胡工珀眼泪哗哗流下。

    孩子,别哭。犯了错,改了就好。今后,要挺直腰杆做人!

    我哪里还有资格挺直腰杆!现在,连吃饭都没有着落了。谁知道,我明天是个什么样子!胡工珀泣不成声。

    傻孩子呀!只要你走正路,有什么跨不过去的坎?咱们重头再来,孩子,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母亲的声音,是那么温柔,言辞恳切。

    胡工珀止住眼泪,回到现实。他知道,这是幻觉。这个世界上,自己再也没有母亲了!

    他表情麻木,起身出去了。他要去母亲的坟地,去看看母亲。母亲去世的时候,他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这是胡工珀这辈子最大的遗憾。自己要不犯错,他肯定能让母亲颐养天年。可是,一切都成自己带上手铐那天改变了。

    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天自己戴上手铐的情形。冰冷的手铐,将他的身体瞬间冷冻。这辈子彻底完了。胡工珀绝望地想。

    站在母亲坟前,胡工珀轻轻地抚摸墓碑,他把脸贴上去,想感受母亲的温柔。可是,这只是一块硬梆梆的石头。

    夕阳,青烟,鸟鸣。一片温馨的气息,将胡工珀的悲怆包围。他长久地跪在母亲坟前,却掉不下一滴眼泪,说不出一句话。母亲含辛茹苦将自己养育大,自己却没有为母亲颐养天年,甚至还给暮年的母亲,带去了沉重的打击。自己是不孝子!大不孝!

    太阳悄悄隐没在群山后面,晚霞承袭太阳的光辉,将天空涂抹成血色,倒影在湘江河里,染红了山河,染红了胡工珀的血色记忆。

    胡工珀长叹一声,磕了三个响头,立起麻木的双膝。生活一片焦头烂额,远远没有晚霞灿烂。

    回到家,街上的路灯渐次亮起,他懒得吃东西,更懒得收拾房子。这里,埋藏了他多少欢乐、心酸、困惑、惶恐。现在,他孤零零一个人,蜷缩在布满灰尘的床上。

    他要睡觉,彻底放空自己。他睡着了,眼角挂着泪,嘴角挂着笑。谁都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是梦到母亲了嘛?或许是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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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9722/ 第一时间欣赏素衣艳阳最新章节! 作者:凯霞君天所写的《素衣艳阳》为转载作品,素衣艳阳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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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衣艳阳介绍:
一场反腐风暴过后,市人民医院群龙无首,人心浮动,紧要关头,“海归”博士、肾内科主任、副院长周斯绵受命于危难之际,被组织提拔到副书记、院长岗位,主持医院行政工作。上任之后,前任院长埋下的“雷”被一个个引爆:科室副主任索要药品回扣、窗口收费员隐瞒收入贪污公款、新院建设低价中标引发建筑方集体撤退和诉讼……周斯绵与党委书记侯江涛面对一团糟糕的局面,相互支持、相互鼓劲,以雷霆手段,大刀阔斧推行改革措施:纠偏治乱,收拢人心;推行绩效制度改革,实施按照工作量计算绩效工资的制度;培养和引进人才;重启新院区建设,盘活国有资产,实现医院整体搬迁。本书围绕周斯绵身上发生的爱与恨、情与法、事业与家庭、个人与单位的矛盾冲突,着力书写以周斯绵为代表的新时期医务人员群像,讴歌新时期医务人员精神风貌,谱写新中国卫生事业的壮丽篇章。素衣艳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素衣艳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素衣艳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