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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不惑全文阅读

作者:长恨无     三十不惑txt下载     三十不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1,直视

    “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我等这一天,已经很长时间了。”

    她双眼忽然变得澄澈,紧盯着我的眸子,眼睛里泛起了泪花。

    我没有想到,这个女人敢于直视我。

    一个作伪证陷害别人的罪人,她本来应该受到良心的谴责,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可她却理直气壮的直视着我,

    我抬了抬手中酒杯,向她致意,然后仰头一饮而尽,直接了当的对她说道:“我只想知道,当年我父亲那台手术的所有真相。”

    “真相?”周芸芸突兀的笑了,以一种近乎嘲弄的语调说道:“不错,我是知道真相,可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

    我凄然冷笑一声,正视着她,厉色道:“你是在问我有什么好处吗?你当年做了什么,你自己比谁都清楚。我只希望听到真相,并没有追究你个人责任的想法,你却在问我有什么好处。难度你构陷别人,导致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之后,内心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之意吗?”

    周芸芸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握着酒杯的手猛得哆嗦了一下。

    杯中的烈酒顷刻间散了出来,导致她手忙脚乱的丢掉了手中的空酒杯,双手掩面,痛苦的哆嗦了起来。

    那只倒了的空酒杯,在桌面上努力的滚动了两圈之后,啪得一声,掉在了地板上,摔得粉碎。

    泪水顺着指缝,从周芸芸瘦削的手背上淌了下来,滴在桌面上,打湿了偌大一片桌布。

    “为什么?我什么也没拿,你为什么要来找我?所有事,都是他们让我干的,我不想,我不想的。”

    周芸芸单薄的肩头剧烈的抖动着,压抑的哭喊声,仿佛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一样沉闷。

    我紧追不舍,探身急切的对她吼道:“你不想,你不想就没事了吗?你睁开眼睛看看,你当年诬陷的人,他已经死了,他儿子现在站在你面前,只想知道点当年事故的真相,你却再三推辞,还问他为什么?好,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就为他的父母,已经间接被你害死。就为他已经间接被你害得走途无路,举目无亲……”

    “别说了,求求你,求求你别说了,”周芸芸痛苦流涕,瘫软在桌边,肩膀不停的耸动着。

    三个人都伏在桌子上,其中两个已经鼾声如雷。

    这场景莫名的无奈,让人凭空生出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只有我双眼通红,眼神死死的盯在面前这个女人身上,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舍不得松开。

    这个女人,也许是我唯一的希望。

    如果不能从她身上寻找到突破口,那我父亲的这桩案子,就极有可能彻底的沉寂下去,永无真相大白的一天。

    其它的参与者,都从沈如海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都是沈如海的人,早已摒弃了廉耻之心,但周芸芸显然是个例外。

    如果连周芸芸也不愿说出当年真相,那他们就更加不会。

    看着周芸芸瘦骨嶙峋的身材,我大致可以在脑海中,勾勒出她这几年来的生活图景。

    她的日子,一定过得十分艰难。

    或者说,她无时无刻,不在受着良心的煎熬。

    结合她刚才的表现,我想我终于明白了,她之所以没能从沈如海处得到任何好处的原因。

62,逃脱

    她陷害我父亲,也许根本就不是出于真心!

    当年,她很可能是被人要挟,才做出了诬陷我父亲的举动。

    因此,她倍受良心的煎熬,不肯领受沈如海赐予她的一切好处。

    一心把自己,埋在医院最累最出力不讨好的工作岗位上,企图以此来弥补自己内心的愧疚。

    她是个为数不多的,还存着良知的当事人。

    我虽然心急如焚,却并不吝啬于这短短的一点时间。

    很多经验教训都告诉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我静静的等着,等着面前的女人倾尽她心中的苦水。

    那时候,就该是她直面人生的时刻了。

    一个人做了什么,在做完后的那一刹那,就成为历史,不管是好是坏,她都无法回头抹平。

    十几分钟之后,周芸芸的心绪终于平静了下来,伏在桌子上低低的啜泣。

    又过了一会儿,她好像终于下定决心,突然昂起头来,泪眼婆娑的看着我说:“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可你别指望我会替你出头,我即不会给你写下证词,也不会当着别人给你作证。你要是答应,我就告诉你。”

    “我答应,”我一口答应了周芸芸的要求,反而让周芸芸有些不知所措。

    她一定以为,我会跟她讨价还价,甚至还为此想好了说辞。

    可我有什么底气和她讨价还价呢?

    我对当年的事情所知有限,周芸芸是我唯一有望攻破的对象。

    她肯告诉我真相,就已经仁至于尽,我还奢求什么呢?

    其实,我何尝不想,让她为我出庭作证,只是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懵懂少年,我即要得知真相,又要让她出庭。

    而要实现这两点,就必须暂时舍弃一点,仅此而已。

    对待敌人,就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残酷无情。

    他们对待我父亲的时候,何曾想过坦诚相待?

    至于怎样最终使她就范,帮我出庭作证,那都是后话。

    周芸芸犹豫了片刻,在桌上的纸盒里抽了两张纸巾,擦掉了脸上的泪痕,抬起头来,跟我说道:“是你岳父,是他让我这么干的。”

    “他让你干了什么?”

    我急切的追问,真相近在眼前,我的心砰砰直跳,几乎快要跳出嗓子眼。

    “他让我,让我把……”

    “砰”得一声巨响,把我和周芸芸同时吓得一个哆嗦。

    循声诧异的扭过头去,我只看见任强摇摇晃晃的,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他手里举着半截天之蓝酒瓶子,嘴里骂骂咧咧的叫嚣着:“谁,谁他妈,谁他妈敢欺负我老婆?我干他祖宗十八代。”

    “任强,你干什么?你喝醉了,快把瓶子放下,”周芸芸高声叫嚷着,绕到任强身边,歉疚的看了我一眼,扶起她老公,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包厢。

    我惊恐的瞪大眼睛,想要叫住他们,嗓子里却火烧火燎的,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脑一时短路,眼前的一切,恍若在梦中,真让人难于置信。

    片刻之后,我才恍然大悟一般,急步追了出去。

    楼下,酒店大门外,周芸芸扶着烂醉如泥的任强,一步一晃的向着马路边上走去。

    亲眼看着他们两个,一步步逃离我的视线,被一辆出租车吞了进去。

    出租车又像是一道光一样,飞速的汇入如银河一般的车流之中,了无踪迹。

    我半张着嘴巴,失神的蹲在酒店门口的台阶上,双手捂上木然的脸颊。

63,任强

    任强。

    这一刻,这个本来陌生的名字,在我心中有了新的定义。

    我不敢确定,他刚才的行为,是有意为之,还是纯属偶然。

    可我还算周密的计划,在他忽然清醒之前,还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却偏偏在最紧要的关头,被一声巨响给轻易的化解了。

    这难道仅仅是巧合?

    我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煮熟的鸭子飞了,让我十分沮丧。

    不过,好在我今天也不是一无所得。

    从刚才周芸芸的表现来看,我之前对她的种种猜测,是乎都没有太大的出入。

    我返身进了酒楼,正好撞见从电梯里追出来的王诚。

    他看见我,急切的问道:“风哥,你的事怎么样。不好意思,我刚才实在撑不住了。”

    “小诚,刚才来的时候,我看见包厢门口有个摄像头,你找酒楼的人,把刚才我们一起进屋的那段视频发给我,还有任强的联系方式,另外,你最近在医院里帮我打听打听,我想知道关于周芸芸家庭的所有情况。”

    我有一种预感,我是乎漏掉了什么重要信息,周芸芸没有从沈如海处得到任何好处,这只是我从表相上分析出来的。

    如果她在佳和得不到任何好处,为什么不离开佳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

    这里面是乎大有隐情。

    王诚听了我的话,显得很诧异。

    不过他也没有说什么,就一个人离开了。

    半个小时之后,我如愿拿到了酒楼的视频文件。

    回来的路上,我深为自己的软弱感到懊悔。

    我为什么没有拦住任强,强令他们说出当年的真相?

    难道是摄于任强的淫威?

    不,我不怕任强,他只是个外强中干的家伙,收拾他我还是有信心的。

    所以这一点并不成立。

    可当时我确实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转念一想,我觉得那一刻,是潜意识替我作出的反应。

    事态的发展并没有朝着我预期的方向,可能潜意识已经发现了症结所在。

    只是我当时还没有想通。

    不过,现在我是乎明白了自己的选择。

    今天的举动已经打草惊蛇。

    我在没有全盘了解我的猎物时,就冒然出击,这样的结果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怎么还可以冒然出手,去阻拦他们?

    这个任强,多半是知道三年前我父亲那件案子的。

    作为周芸芸的老公,他在得知自己妻子作了伪证,却没捞到半点好处之后,会轻易的放过策划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沈如海吗?

    不会,以他今天的表现来看,他绝不会是这种吃哑巴亏的人。

    他既然知道三年前的那桩案子,就不可能不知道我是谁。

    我坐在王诚的车里,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个耳光。

    千算万算,怎么会漏掉了这个任强?

    夫妻关系,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为亲密的一种关系了。

    一男一女,朝夕相处,在同一张床上,鲜少会有秘密可言。

    就好比我发现沈婉出轨的事,早在我那次捉奸行为之前的半个多月,我就已经从沈婉的言行举止中,产生了怀疑,所以才有了后面的事。

    周芸芸在事隔三年后,还对当初自己做下的事羞愧无地。

    那么当年,她刚刚做下那件事之后,眼见我父亲抑郁而死,耳闻我们狄家家破人亡,她会是什么感受?

    我想,那时候的她,一定惶惶终日,悔恨交加。

    作为他的丈夫,任强就不可能不过问自己妻子的变化。

    而他一旦过问,就极有可能从周芸芸的嘴里,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由又想起来,任强今天第一次跟我握手的时候,那种警惕的眼神。

    现在,我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任强他早就知道我是谁。

64,送钱的人

    我默然闭上眼睛,在心底盘算着,应该怎么挽回败局。

    这个任强,今天明显是在装醉。

    他发现了我的意图,在关键时刻打断我,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举动?

    以他的性格,多半会以为,这又是一个筹码。

    一个可以向我,或者我岳父沈如海,捞取点好处的筹码。

    如果他把我逼问周芸芸的事,告诉沈如海,那我的处境将会更加艰难。

    尽管沈如海早就已经觉察到,我对当年的案子有所怀疑,但苦于没有实证。

    这次任强告诉他,我在查这件案子,他会作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我想象不到。

    我只知道,他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定不会无动于衷。

    但任强会不会以此为把柄,要挟我呢?

    毕竟,我比沈如海更容易拿捏。

    我只是个小小的医生,还自不量力,准备扳倒一个,比我权势大很多的人。

    我有被他拿住的痛点。

    我不敢让他出现在沈如海的办公室,如果那样,我复仇的大计就会被翻到明面上来,就可能面临破产。

    相反,沈如海没有这种痛点。

    他完全可以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不付给任强一分钱,因为任强的老婆周芸芸和他一样,都参与了那件事。

    如果周芸芸敢于出来作证,反咬他一口,那么周芸芸也会跟着一起倒霉。

    想通了这一点,我反而松了口气。

    这个任强,如果真如我猜想的一样,是个势利小人,那事情反而简单了。

    我扭头问王诚道:“小诚,我手头最近需要一笔钱,你帐面上还有多少?”

    王诚想都没想,说:“多亏风哥关照,公司这几年还算顺利,在佳和跟其它几处,大概挣了百来万,公司留二十万备急,其它风哥你都可以随时调用。”

    我知道他一直想在天心市买套学区房,把老家的孩子接过来上学,可却迟迟下不了决心。

    这两年的房价像是打了鸡血,一年一翻,不乘现在上车,再过两年,赚钱的速度就更赶不上涨价的幅度。

    他肯拿出全部身家,显然是瞒着自己老婆做出的决定。

    我心下一暖,跟他说道:“借给我二十万足够了。”

    他点了点头,不发一言。

    至交之间,不需要太多俗套的客气话。

    我明白他的心,他自然也知道我。

    王诚送我回了家,自己一个人开车走了。

    在我还没迈进家门之前,我的手机里就已经收到了二十万进帐的信息,还有任强的联系方式。

    我直接坐电梯上了公寓天台。

    掏出手机给任强打了个电话。

    我不能再等了,不能给任强倒向沈如海的机会。

    尽管我觉得他会要挟我的可能性更大,但也不排除他会倒向沈如海,向沈如海通风报信表忠心。

    原因很简单,沈如海比我有钱,还是有一定的机率会施舍给他一点。

    而要挟我的风险有点大。

    如果他敢要挟我,就是把她老婆放在火上烤。

    她老婆周芸芸会成为我的头号敌人。

    现在,我决定给他一次机会,即可以得到好处,又可以让他老婆置身事外。

    铃声响了整整一分钟,电话那头才终于接听。

    “喂,你谁呀?”刚一接听,手机里就传来任强极不耐烦的喝问声。

    听到这个声音,我默然冷笑,心想你果然没醉。

    “给你送钱的人,”我说。

65,买卖

    “你谁啊?给我送钱。”

    任强有些得意的腔调,明显带着三分嘲弄。

    我知道,他十分清楚是谁给他打来的电话。

    所以,我并不想跟他纠缠,直接了当的对他说:“给你五万,让你老婆周芸芸,告诉我当年的真相。”

    “你谁啊?老子不认识你。”

    也许是我的态度,激怒了他,使他生出了逆反心理,又或者是开价太低,让他有一种被轻视的感觉,所以他故意要让我难堪。

    我可没功夫哄像他这样的小人,触怒他就是我的目的,我要看看,他到底有几斤几两,到底能不能被金钱打动。

    于是我又加大筹码说道:“十万。”

    “我不认识你,凭什么相信你?”电话那头,任强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一些。

    我仿佛已经看到了他脸上贪婪的笑意。

    “因为我的敌人不是你们,你们还没有那个份量。充其量,当年你老婆周芸芸,不过是沈如海手里的一颗棋子,我不会为难一颗棋子,但前提是,棋子能为我所用。”

    我慢条斯里的对着手机,向电话那端的任强,陈述着其中的厉害关系。

    “嗯,”我说的很明白,很坦诚,他是乎很赞同的应了一声,然后说道:“就这些?”

    “就这些,任先生,如果你答应这笔交易,我可以向你保证,事成之后,你妻子不会受到任何牵连。”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我知道,他多少有些心动,也多少有些不太放心。

    我们之间是第一次合作,像他这样狡猾的人,性格必定是多疑的。

    他现在想的,无非是还有一条退路可走,所以不肯轻易的放弃手中筹码。

    可我却不打算让他有太多时间考虑,紧接着跟他说道:“任先生,现在,也只有我肯出钱买你的消息,如果你现在不卖给我,你的消息很快就会一文不值。我也只好去找其它人,你也知道,当年可不是只有周芸芸参与了那件事。到时候,我在别人那里得到了答案,就肯定不会放过当年帮助过沈如海的某些人,你好好想想吧。”

    “哈哈哈哈,”电话那头,立刻就传来一连串讥讽的笑声:“少来这套,狄风,要是你能从别人嘴里得到真相,你还会来问我老婆?话说回来,我凭什么要相信你?如果我把今天的事,告诉给沈院长,我想你老丈人一定比你大方些。何况我们和你老丈人,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任强得意的向我叫嚣着,仿佛胜券在握。

    开出租车的,见多识广,多半是混迹江湖的人精。

    这个任强果然够狡猾。

    我思虑再三,觉得只有断了他的退路,才能让他乖乖就范。

    “好吧,任先生,我输了,我承认,你的猜测非常正确,你既然要告诉我岳父,我在查这件案子,那还不如我自己来,省得任先生你费心。其实我岳父他,早就知道我在查这件案子,我们早就已经闹翻了。我查不到真相,大不了放手,但任先生你,一分钱也得不到,因为我会把我们今天在酒楼的视频,找人发给我岳父,那样,你老婆就会在沈如海那里挂上号,你觉得这个结局怎么样?”

66,蓝调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任强终于嘿嘿怪笑了两声,语气软了下来:“狄医生,万事好商量,其实只要价钱合适,卖谁都是卖。你在哪儿,咱们见面聊,我马上过来。”

    我随口说了个地方,就在离鑫诚公寓,只有一条街之隔的一家咖啡馆。

    半个小时之后,我在咖啡馆的卡座里,终于等来了任强夫妇。

    我不知道,任强是怎么说服周芸芸,再次面对我的。

    但周芸芸的去而复返,让我对她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观。

    周芸芸恐怕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只是个一时糊涂做下错事,但却心存良知的女人。

    她可能比我想象中的更复杂,更多变。

    任强一改之前豁达粗犷的形象,脸上堆满谄媚的笑,拉着周芸芸的手,从咖啡馆侧门走进来,直接坐进了我对面的座位。

    咖啡馆墨蓝色的灯光下,周芸芸低着头,靠在椅背上,脸缩在阴影里,让我无法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任强则伸着脖子,努力的想让自己处在灯光下,好让我看清楚他脸上真诚的笑容。

    “狄医生,其实我和阿芸都很同情你,”他一幅痛心疾首的模样,说道:“说实话,这件事这几年,把阿芸折磨的很痛苦,我们今天来呢,就是想把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给狄医生知道,也算是对你死去的老父亲一个交待。”

    说完,他抬起一双贪婪的眼睛,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我当然明白,他想要什么。

    可我毕竟有点生气,这种小人,即要当表子,还他妈的想立牌坊,世间哪有这样好的事?

    我没好气的说道:“说人话,多少钱你老婆能开口。”

    任强听了我的话,脸上讪讪的,不过,眨眼间又换成了一幅谄媚的笑,说道:“二十万,再加上你的承诺。你得写下字据,事成之后,不会追究我老婆的任何责任。”

    “任强,你别太过份,”一直没说话的周芸芸,忽然身体前倾,大声呵斥了任强一句,把我和任强吓了一跳。

    附近几桌客人的目光,都被我们这桌吸引了过来。

    这时候,我才看清楚,周芸芸的脸上,竟然青一块紫一块,一只眼窝乌青,搭配她略显凌乱的头发,乍一看起来,煞是惊悚。

    我这才恍然大悟,再次推翻了刚才对周芸芸的误解。

    这个女人没变,她仍然是那个心存良知的当事人。

    只是被自己丈夫胁迫,才会干出种种唯心的事。

    任强的脸上,像是六月的天气,刚才还阳光灿烂,旋即又乌云密布,阴沉的快要滴下水来。

    他霍得一下站起身来,一把抓住周芸芸的头发,狠狠的向深蓝色的玻璃钢桌面砸去。

    砰得一声,周芸芸的脸,被死死的按在冰冷的桌面上,顿时吓得面如死灰。

    任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道:“贱人,有些话,想好了再说。坏了爷的好事,爷不会给你好果子吃。”

    见他这么对待自己老婆,我终于明白了这件事背后的逻辑。

    周芸芸没有从沈如海处,得到任何好处,这也许是真的。

    因为,好处都让他老公任强一个人占了。

    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

67,黑斑

    我冷眼旁观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忽然有些犹豫。

    皱眉看向眼前这个中年男人,他脑满肠肥的样子,实在令人感到厌恶。

    大庭广众打老婆的男人,注定不会给人留下太好的印象。

    本来打算花十万块,从他手里,买到他老婆周芸芸的证词。

    可现在,我却有点动摇了。

    从他刚才的表现,我不觉得他是个有底线的人。

    这种人,最令我感到忌惮。

    我不知道,我的钱,到底能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假如他收了我的钱,做了两面派,转身又找了我岳父沈如海,我岂不是白花了这份冤枉钱。

    我正在心里寻思着,却意外的发现,对面任强高挺的肚子里,肝脏区域,厚厚的脂肪层下,有好几块黑色的斑点。

    这一发现,令我对天道和宿命,重新产生了莫大的敬意。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眼前的恶人,居然被我发现身染重疾。

    以我对医学知识的了解程度,肝区的这种阴影,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考量,都不会是太乐观的结果。

    也许,我可以给这个人重生的机会,只要他能改过从善。

    在得到血劫经之后,这是我第一次对身怀异能感到欣慰,那种掌控别人生死的感觉,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令我热血沸腾。

    任强又重重的拍了拍周芸芸的脸颊,不顾众人鄙夷的眼光,径自坐了下来。

    刚刚坐回去,他脸上立刻又换上了谄媚的笑,对我说道:“不好意思,狄医生,这臭娘们儿,缺管教。咱们男人的事,哪轮得到她插嘴。”

    我讪笑着看着他,装作有些担忧的说道:“这样好吗?嫂子会不会不想说?”

    “没有的事,狄医生,在这老子说了算,你问问她,敢放个屁?”任强扭头瞪了周芸芸一眼。

    蓬乱的长发遮住了周芸芸的脸,她整个人又缩回阴影里,头偏在一侧,整个人呆若木鸡。

    “狄医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都痛快点,十五万,你交钱,我马上让她把所有实情跟你讲个明明白白,到时候有仇你报仇,有冤你报冤,多痛快。”

    仿佛是看穿了我的担忧,任强有些慌了,报价片刻间就自降了五万。

    我心里暗自发笑,看着他虚伪做作的脸,突然轻轻叹息了一声。

    看见我表情的转变,他忽然紧张起来。

    “狄医生,撂句痛快话,你要是实在为难,十二万,十二万也成,好歹来也来了,也是缘分,”他咬了咬牙,像是一个市侩的商人,在忍痛赔本大甩卖。

    我没理他,只是冷眼看着他,我想看着他突破最后的底线。

    看我这种表情,他越发焦躁起来,逐渐露出了本来面目,眼神狠厉的瞪着我说:“狄医生,我是敬重你,相信你,才来的,你要是觉得,我们这消息不值这个钱,你开个价,要是实在不想要,老子也不强求。”

    见我仍然没有说话,他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咬着牙作势要起身。

    这时候,我才不紧不慢的开口说道:“我刚才是在为你着想,任先生,以我作为医生的眼光来看,你恐怕大难临头,区区二十万,是无论如何也救不了你的。”

    “你在说什么,小子,少来消遣老子,老子可不是吃素的,”任强彻底的愤怒了,握紧肥硕的拳头,砰得一下,砸在墨蓝色的玻璃钢桌面上,整个人暴跳如雷。

    熏人的酒臭扑面而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

68,进步

    我本能后仰,躲开飞溅的液体。

    墨蓝色的灯光下,任强像是一头发怒的野兽,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咬牙切齿,像是要把我整个人生吞活剥了一样。

    我平静的说道:“你最近是不是时常感觉,中上腹有刺痛,隐痛或者胀痛。”

    “你是不是食欲没有以前好,经常会觉得,没吃多少肚子就很胀。”

    “你甚至时常会莫名的呕吐,腹泄,恶心,醉酒后更甚,并且迟迟不能恢复。”

    “你最近体重也已经开始有所下降,身上还时不时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血点。”

    ……

    我紧盯着任强的眼睛,有条不紊的陈述着,关于肝脏重症的一系列症状。

    任强发红的双眼,先是由暴怒转变为疑惑。

    随着我陈述的症状逐渐清晰。

    他开始变得疑神疑鬼,提心吊胆。

    最后,我终于在他的眼底,发现了一闪而逝的,深深的恐惧。

    他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坐回去,试探性的瞅了我一眼,问道:“我真的得病了?”

    我认真点了点头。

    他看着我,将信将疑:“你他妈该不会是在诈老子吧,你要是知道诈我会有什么下场,就不会说蠢话。”

    “信不信由你,任先生,人最忌讳疾忌医,我好心告诉你,是看在大家相识一场,医者父母心,好在你发现的早,或许还有得治。”

    任强肥胖的身躯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又强自镇定下来,冷冷的看了我一眼,放出一句狠话:“老子连夜去检查,你最好没说谎。”

    “呸呸,”说完,他又觉得有些晦气,如果我没说谎,不就证明他真得了癌症吗?

    他当然希望我在骗他,可他明显已经有些心虚,说话的底气都有些发颤。

    看来病情已经开始向着深度发展。

    他身上的症状,也开始越来越多,所以才觉得,我的话十有**竟是真的。

    经过这么一折腾,他彻底没了要钱的冲动,站起身拉起他老婆,迅速出了咖啡馆,两人钻进门口的一辆出租车,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任强走了之后,我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

    我觉得自己,应该更加慎重的对待我父亲的案子,再也不能草率做出任何决定。

    接触周芸芸之前,我万万不会想到,她老公任强,才是我父亲案子的即得利益者。

    而接触任强之后,我也万万不会想到,他竟然得了绝症。

    命运就好似一个奇妙的万花筒,让我眼花缭乱之余,又让我由衷的生出了对它的敬畏之情。

    所以我决定沉下心来,好好的提升一下自己的综合实力。

    不论是从情报的收集,还是从体力的提升,再到医术的精进和谋略的修炼,我都要不断的完善自己。

    外部世界风云变幻,使我应接不暇,但打铁还需自身硬,我只有自身强横,才能真正打败我的敌人,最终实现我的目标。

    连续几天,我都在感知着我体内的那块血玉。

    从它里面,我又汲取到了新的营养,我竟然惊奇的发现,随着我的不断领悟,那块血玉的光芒越发的强盛起来。

    我的四肢百骸,开始渐渐变得充盈有力。

    我的目光,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尖锐,赤血魔瞳的能力有了更为极致的发展,让我的透视能力更为细致入微。

    此外,我也从王诚那里,了解到更多,关于周芸芸一家的故事。

69,周芸芸

    在王诚收集到的信息基础上,我重新在大脑中,构建了周芸芸悲情的前半生。

    身为家里的独生女,在天心这个繁华的都市里,周芸芸也曾有过幸福的童年和飞扬的青春。

    直到父亲去世,母亲病倒之后,她才经人介绍,嫁给了妈妈同事的儿子任强,从此开启了自己失败婚姻的大门。

    她先是发现,自己丈夫任强竟然是个酒鬼,后来又发现,这个酒鬼,就像大多数酒鬼一样,还是个暴力狂。

    可为了维持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屈从于命运的安排,以换取这个家庭表面的和顺。

    她无力摆脱这段强加在她身上的,痛苦的婚姻。

    首先是因为母亲的极力反对。

    第二是因为,任强的暴虐和无赖。

    一次又一次的隐忍,让她一再错失良机。

    随着时间的发展,儿子的出生,她才渐渐发觉,摆脱这段婚姻的成本,是乎变得越来越高,高到她根本想都不敢想。

    如果她执意要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那么,母亲会因此而忧心,在王诚的叙述中,周芸芸的母亲,显然是个极为传统的女人,这种女人一般视离婚为女人一生的奇耻大辱。

    职业会因此而丢失,以任强的性格,如果周芸芸想要摆脱他,他绝对不会轻易放手,势必会闹到单位,让周芸芸无地自容。

    儿子会因此失去父亲,这个显而易见。

    而要想保住这一切,只需要牺牲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她自己。

    说到底,牺牲了她的人生,可以保全一家人,让其它人,依然维系在这个表面幸福的家庭中,每个人都能得到更好的结局,除了她自己。

    这大概就是像周芸芸这样的女人,内心的想法。

    在她心里,一定觉得为了家牺牲自己十分高尚,可这种牺牲本身却是卑贱的,让她时时处处,都有一种想要挣脱的冲动。

    两种矛盾的心态,在她心中彼此纠缠,让她失去主见,任人摆布,而又良心难安,夜夜无眠。

    我一边收集着关于周芸芸家庭的一切消息,一边等着任强再次来找我。

    他一定会再来找我,这一点我非常自信。

    一个星期之后,在一个星期三的下午,任强挂了我的号,到我诊室里来找我。

    尽管我已经提前作好了心理准备,可当他推门进来的时候,还是把我吓了一跳。

    他整个人完全脱了相,才短短七八天没见,至少苍老了十岁。

    脸色腊黄,整个人也瘦了好大一圈,精神状态非常差。

    这些本来就是肝癌中晚期常见的症状,我并没有表现的太过吃惊。

    我的平静,是乎让他看到了希望。

    他昏黄的眼睛里,闪动着求生的欲 望,手里拿着一大叠各种检验报告和病例本,佝偻着腰,老老实实的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完全没有了那天的跋扈和嚣张。

    “狄医生,你说的没错,我得了,肝癌,”他颤抖着说出最后两个字,全身止不住的哆嗦起来。

    越是暴虐成性的人,到了生存的紧要关头,越是怕得要命。

    因为他们一贯扮演着强者的身份,暴力至上的思维,已经深深的扎根在他们的大脑皮层深处。

    他们清楚的知道,自己作恶多端,一旦失去力量,他们就会沦为,自己以前经常欺负的那些人欺负的对象,会死的很惨。

    这一点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如果任强病倒,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结局。

70,一味

    他那些酒肉朋友,没有一个人,会给他捐出超过一百块钱。

    他老婆更会对他冷眼旁观,直到他死在医院里,也不会来看他一眼。

    毕竟正常人谁会愿意,去照顾一个天天打自己的丈夫,除非她贱。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毫无尊严的死亡。

    “狄医生,你一定要救救我,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他伸出双手,想要抓住我。

    我本能的往后靠了靠,对他说道:“救你不难,还得靠你自救。”

    “狄医生,你说,只要能救我,我什么都答应你,”任强几近哀求的向前探了探身子,把肝区抵在我的办公桌上,浑浊的眼睛里全是光。

    “这几天把家里安排好,准备住院治疗吧,”我头也没抬,就直接给他开了一些必要的检查。

    任强的脸上现出疑惑的表情,陪着小心,说道:“狄医生,你说的我全都明白,我想请你今晚到我家吃饭。”

    “就请我一个人?”我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他马上会意,赶紧补充道:“还有王总,王总也一起去。”

    我考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任先生,你也不用太担心,虽然检查报告上,明确了是肝癌,但以我多年的经验来看,病情还处于中期,尚有回旋的余地。”

    任强灰败的脸色,终于稍稍舒展开来。

    拿着我给他开的检查单,千恩万谢的出去了。

    等到了下班时间,我刚走出诊室的门,就看见他坐在诊室门外,走廊的长椅上,手里拿着一叠检查报告发呆。

    看见我出来,他立刻迎上来,对我说道:“狄医生,王总在外边等您。”

    我心里哭笑不得,示意他在前面带路。

    出了医院的侧门,远远的看见王诚的车子,就停在马路对面。

    在他那辆捷达后面,还停着一辆蓝牌出租车,想必是任强的。

    我们穿过马路,一前一后,钻进了各自的车子。

    任强率先开走了,我们跟在后面。

    没过多久,就到了先前那栋老旧的单元楼下。

    任强快速的停好车子,跳下车,很殷勤的跑过来给我开门。

    一下车,一眼就看见,灰色的石英砂墙上,喷涂着一个大红的拆字。

    如今在天心市,像这样老旧的社区,已经很少见。

    城市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迭代更新,想必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迎来拆迁的喜讯。

    任强的家在三楼,一套**十平的三居室。

    由于年代久远,看起来有些凌乱,一家四口住在里面,却并不显得拥挤。

    一进家门,周芸芸热情的迎了上来。

    她脸上的旧伤,已经彻底消散了,憔悴的面容也好像有了些许好转。

    我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怎么了,总觉得周芸芸是乎变了一个人,她脸上的笑容,比前两次看到她时,都显得发自内心。

    丈夫生病,也许会让她不再被暴力对待,但即将到来的高昂的医药费,却也是这个家庭不堪重负的枷锁。

    无论从哪个方面讲,她肩上的担子都不会太轻松。

    我也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周芸芸的母亲。

    这是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人,虽然常年坐在轮椅上,身上却收拾的非常整洁,干净,并没有令人不悦的异味。

    周芸芸热情的给我和王诚上了茶,就到厨房里忙活开了。

    任强在沙发上拘谨的坐着,手里捧着一个,出租师傅常用的大茶杯,陪着我和王诚,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聊着聊着,我就觉得嗓子里干得冒烟。

    顺手拿起茶几上的那杯,周芸芸沏给我的茶水,送到嘴边。

    正准备润润嗓子,我却忽然从茶水中,嗅到了一缕淡淡的气息。

    这气息十分熟悉,对于从小就在中药铺中长大的我来说,并不十分难于确认。

    这是中药材独有的芳香气息,到底是哪一味呢?

71,石菖蒲

    我在脑海中迅速搜寻着,这种独特的药香。

    很快就确认,这是石菖蒲的气味。

    石菖蒲,气微,味苦,性温,有豁痰开窍,提神醒脑,祛风除湿的功用。

    是一味常用的中药材。

    我泯了一口茶水,水中却并没有石菖蒲的味道。

    我本以为,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寻常事。

    可当我抬头,看见任强正捧着大茶杯,如饥似渴的大口喝水的时候,一种莫名的惊悚感,直刺向我的心脏,让我瞬间产生了一种灵魂出窍的错觉。

    我看见那只硕大的茶杯底部,泡着的不是茶叶,而是几块不知名的中药材。

    一丝冷气从我脚底的涌泉穴,突兀的窜上来,仿佛一根冰刺,直直的刺进了我的脑仁里。

    被恐惧支配的手脚,迅速失去温度,让我瞬间僵直了身体。

    石菖蒲,石菖蒲,果然是石菖蒲。

    不是甘草,不是胖大海,为什么是石菖蒲?

    我的心被恐惧填满,又觉得也许是自己疑心太重。

    于是,我把目光投向对面的任强,眼角的余光却瞄向厨房里的周芸芸,装作随性的大声问任强:“你喜欢喝石菖蒲?”

    还没等任强回答,只听见“啪”得一声脆响。

    厨房里,周芸芸手里的锅铲,应声掉在地上,整个人仿佛一瞬间被人打了一记闷锤,呆呆的站在原地,是乎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看清楚这一幕,我心底一阵悲凉,惊恐的扭过头去,正好接上周芸芸的目光。

    那双眼睛里,充满惊慌的神色,仿佛一个踏错舞步的演员,突然被推到了万众瞩目的聚光灯下。

    石菖蒲,肝癌,石菖蒲,肝癌,石菖蒲,肝癌……

    我的脑子里,不停的重复着这两个名词,对于客厅里这些人说的话,充耳不闻。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可当我冷眼看着周芸芸红着眼,从地上拾起那柄锅铲,眼睛里那种怨毒的神色,我心里知道,我骗不了我自己。

    这个女人,也许干了这世上最为恶毒的事情。

    也许我并没有站在她的位置上,根本无法理解她内心的痛苦。

    可这种毫无底限的恶毒行为,仍然让我遍体生凉。

    石菖蒲含有大量挥发油,其中含有致癌作用的***,长期服用可诱发肝癌,特别是大量饮酒,本来就有酒精肝和肝硬化倾向的人,对其肝脏的慢性损伤更为严重。

    “狄医生,狄医生,你怎么了?喝这个有什么不对吗?”

    任强疑惑的举着手里的大茶杯,仿佛要从里面看出些什么来。

    我努力的平复了一下复杂的心绪,说道:“哦,没什么,我只是好奇,你也懂中药?”

    “懂什么懂啊,要是懂,我也不会得这个病了。”

    任强未卜先知的一句话,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他知道,是自己喝了石菖蒲才得肝癌。

    哪知道他紧接着说道:“我们开出租的,一坐就是一整天,都有个痰湿的毛病,腿脚长期不活动,有时候也不太利索,我老婆不是护士嘛,她听别人说,这个石菖蒲刚好对症,我喝了这两年,也确实不错,现在还离不了它了。”

    我努力压制着胸中的愤懑,胃里像是吞了一只绿头苍蝇一样,难受至极。

    这时候,周芸芸神情复杂的,从厨房里走出来,对着任强喊道:“老任,开饭了。”

    看着她单薄的身影,来回穿梭在厨房和客厅之间,我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72,吐露

    今天之前,我一直对周芸芸多多少少报有同情心。

    而这一刻,再次面对这个女人,我忽然不知道应该怎样去评价她。

    也许我根本就没有资格评价她。

    因为我即不是警察,也没有站在她的位置上,没有经历过她所经历的那些绝望和痛苦。

    指责别人如此容易,而要做好自己却很难很难。

    我不能因为她有心毒害自己丈夫,就对她横加指责。

    因为,这个丈夫,也许从来就没有尽过作丈夫的责任,反而对家庭造成了无穷无尽的伤害。

    被人迫害的滋味,我感同身受。

    当我看清沈家人真实面目的那一天,我也曾经有过,要把他们碎尸万段的冲动。

    好在我及时明白了,只有在规则之内行事,才能最终彻底的打败他们。

    显然,周芸芸并不明白这一点。

    餐桌上的气氛十分沉重,从头到尾,周芸芸都没敢抬起头来看我。

    任强自从得了肝癌之后,也不敢再沾酒精,更别提什么谈笑风生了,他现在没这个心情。

    可笑的是,他没敢继续喝酒,却还在喝着石菖蒲。

    他大概以为,那玩艺儿就像枸杞和菊花一样,只是***罢了。

    我和王诚相互对饮了几回,就有些索然无味。

    何况我今天,可不是为了叙旧。

    晚饭匆匆结束,周芸芸收拾好了碗筷,几个人便相对沉默的坐在了客厅里。

    任强首先打破沉默,对我说道:“狄医生,我老婆愿意把当年的所有真相都告诉你,求你救救我们。”

    我平静的看着他说道:“你得的是肝癌,我可不敢保证,能治好你的病。”

    “狄医生,我知道你能,有人告诉过我,”任强斩钉截铁的说。

    听了这话,我不由有些好奇:“谁告诉你的?”

    “哦,我在医院里听说的,”任强显得有些慌乱,眼神都有些**:“他们都说,你治好了一个白血病女娃儿,白血病你都治得好,我这个你一定也行。”

    我不由得笑了,心里却疑云顿起。

    瞧着任强的模样,明显有些心虚。

    他为什么要说谎?

    到底是谁给任强指点迷津,让他如此确信,我一定能治好他?

    我不敢多想,提醒自己此来的目的到底为何。

    我说:“我答应你们,我会尽力而为。”

    任强和周芸芸的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们两个彼此对望了一眼,又不由得一阵反胃,都扭过头去,不再去理会对方。

    任强很识趣的找了个借口,拉着王诚一起下楼去了。

    周芸芸的母亲,也回了自己房间,锁上了房门。

    听说周芸芸还有一个上初中的儿子,不过我自始至终也没有见到过。

    屋子里就剩下我和周芸芸两个人。

    我开门见山的对周芸芸说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芸芸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站起身来,打开了通往阳台的玻璃门。

    一阵清凉的夜风迎面扑来,让我头脑一片清明。

    她站在阳台上,背对着我,看着楼下喧闹的街市,对我说道:“狄医生,你说,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的确,她的选择本来就不多,何况风险和收益大多数是呈正比的,风险越高,收益越大。

    她选择铤而走险,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只是她是乎忘了,她这是在用一个更大的错误,去修正另一个错误。

    “看起来可供你选择的路确实不多,可是你想过没有?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我站起身,大声说道。

    “我自己?”周芸芸不敢置信的扭过头来,眼眶中,泪水早已决堤。

73,战栗

    “我自己有权利选择吗?我有一个瘫痪的妈,谁都不想娶我,或者说,他们都只想娶我,不想要我妈妈,只有任强说无所谓,只是多了张嘴吃饭,为了这句话,我就嫁给他。”

    “你可以说我草率,说我任性,但是你不能说我有很多选择,也许我没选择任强,还会有马强,刘强,可谁会真正关心我的痛苦?谁会真的珍惜我这个累赘?”

    我一时语塞,看着她伤心欲绝的样子,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言语是苍白的,无法道尽她的痛苦,也无法讲明我的坚持。

    她之所以有今天,正像她自己说的,是草率,任性和懦弱的性格所造就。

    可我就能以此来指责她吗?

    我不能。

    假如她生在一个小康之家,再不济只要父母健康,就算家里一贫如洗,以她这样的性格,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地步。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必有值得怜惜的地方。

    这个世界,并不是非此即彼,非黑即白。

    “就算你当初选错了,现在仍然可以选择离开,为什么非要费尽心机,想了这么一条毒计?”

    “我要他死!!!”周芸芸歇斯底里的大叫着,双手捂上脸颊,整个人都委顿了下去,激动的全身止不住颤抖。

    过了好一会,她的心情才慢慢平复,她站直身体,回过头来,凄楚的眼神正视着我说道:“我就是要他死!我从来都没喜欢过他,他粗鲁,没有教养,又总是喝酒,打人,每次都把我打得皮开肉绽,这些,我都能忍,可是,他不该逼我,逼我去陷害狄主任。”

    我的头嗡得一下大了,怎么也没想到,真相会以这种方式,呈现在我面前。

    我本来以为,周芸芸是在沈如海的威逼利诱之下,才犯下了那次错误,任强只是事后知道了,去讨要好处,没想到这件事竟然是从任强开始的。

    那任强又是受谁指使?难道说,任强的背后,还另有其人?

    沈如海?还是其它人?

    我的心里,生出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我本来以为,找到了周芸芸这条线索,就能很快把沈如海这条老狐狸揪翻在地,没想到周芸芸却只是一团乱麻中的一个小小的线头。

    用力一扯之下,才发现里面还纠缠着数不清的线索。

    站在初春的夜风里,周芸芸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肩膀,忍住哭声说:“他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没有钱人活着就只剩下痛苦,只要做这一次,就什么都有了,以后的日子,他再也不强求我做任何事,再也不打我,要跟我和和气气的过日子。”

    “呵呵,我竟然真的信了他的鬼话,也许我天生就会轻信别人,我是个软弱的可怜虫,还幻想着像任强这样的混蛋能变好。狄医生,你说,我是不是傻?”

    我现在可没心情,去关心一个间接害死我父亲的人,我只想尽快知道全部真相。

    我怒其不争的说道:“然后呢?你们的日子一如继往,所以你就想把他毒死?”

    “呵呵,怪我咯,”周芸芸轻佻的笑了:“是他自己该死,我可没让他天天喝,第一次只是给他买了一小包,像他这种人,什么都不懂得节制,喝酒是这样,打人也是这样的,这能怪我吗?他说效果好,叫我再给他买,我就给他买喽,买了一大堆,反正是他自己要喝的,关我什么事?”

74,致良知

    “但是你知道,这东西长期喝,极有可能诱发肝癌,”我正色道。

    “我是知道,可我不想告诉他,”周芸芸冰冷的话语,就像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在跟人赌气。

    我心里的火气一下子窜上来,厉声说道:“身为医护人员,你就不怕被人发现,你存心害他?”

    “发现了又怎么样?我就是要他死,你知道你没来之前,他是怎么跟我说的吗?他让我先稳住你,让你帮他掏钱治病,条件是我告诉你真相,帮你打赢官司,恢复你父亲的名誉。”

    “他说这样一举两得,你会同意的,呵呵,他居然会为你着想,他不知道在哪儿听到的鬼话,说只有你能救他,他只是想利用你。”

    “可是他唯独没有考虑过我,没有考虑过帮你打赢官司之后,我会怎么样。”

    “我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一片马上就要拆迁了,帮你打赢了官司,虽然有立功的表现,我也逃脱不了作伪证的罪责,到时候,我去坐牢,他好拿着拆迁款,找个地方逍遥快活。”

    “儿子是他的,他也许会带走,可妈不是他的,他会把我妈,随便丢在哪个敬老院,交上三两个月的养老金,然后就远走高飞,让我妈自生自灭。这样的人,难道他不该死吗?”

    周芸芸一迭声的控诉,说到激动的地方,泪水更是扑簌簌的,从她眼眶中掉落,像是一粒粒滚圆的珍珠,被凄厉的夜风吹得七零八落。

    “他是该死,可是他不应该死在你手上,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件事败露了,你儿子又会怎么样?你母亲又会怎么样?那时候,任强更可以理直气壮的把你告上法庭,你将会一无所有,甚至有可能被处以重刑。你母亲会背上教女无方的骂名,你儿子也会因此羞愧终生,你认为他们今后,还能堂堂正正的抬起头来做人吗?”

    “呜呜——。”

    一阵幽长的悲泣,让我的鼻头,也忍不住阵阵酸楚。

    “晚了,什么都晚了,”周芸芸如梦方醒,痛哭流涕。

    扶着阳台的栏杆哭了好一会之后,她忽然回过头来,神色兴奋的跟我说道:“我和他一块儿死,对,只有我跟他都死了,我儿子和我妈妈才有好日子过。”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袭上我的心头。

    在我苦口婆心的劝解下,她悟出的,竟然是这种办法,真有些叫人欲哭无泪。

    “一点也不晚,任强还没有死,你向他下毒的行为,也还没有败露,一切都还能补救。”

    周芸芸脸上,充满了疑惑的神色,走近我身前,问道:“怎么补救?你说我下毒还没有败露?你不是已经知道了?还是你不准备说出去?任强已经得了肝癌,很快就会死,你还能治好他?”

    “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至于任强的病,我自然会有办法,”看着她的眼睛,我认真的说道。

    “你有什么办法?他得的是癌症。”

    “癌症也不是都会死,任强还有得救。”

    “你为什么要帮我?”她疑惑道:“我间接害死了你爸爸,害得你一无所有,还跟任强一起敲诈你,你凭什么帮我?难道你只是想,弄清那件案子的真相?我说过,我会告诉你,马上就告诉你,不需要任何报酬。”

    周芸芸急切的目光中,隐藏着期盼。

    我回以一个微笑,说道:“就凭你的良知,你也说了,你会告诉我真相,不需要任何报酬,这就是你的良知。”

75,真相

    “良知?”周芸芸凄然冷笑,一幅不以为然的样子。

    我不加理会,只是真诚的看着她。

    “良知!”三分钟之后,当她第二次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嘲讽的意味,只剩下眼底感动的泪光。

    “对,就是良知,”我笃定的说。

    她点了点头,伸手擦去了脸上的泪痕,对我报以一个真诚的微笑,然后说道:“狄医生,我愿意帮你出庭作证!”

    听到这句坚定的话语,我却没有多少激动的感觉。

    也许我一直都坚信,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沈如海,沈婉,杨元生,叶美娜和任强之流,也还有王诚,王晓山和刘小月这样的人。

    我唯愿能以自己微薄的力量,尽量多的去激发,那些尚存良知的人的向善的心。

    如果得到了善的回应,我也不必欣喜;如果得到了恶的回应,我也不必懊恼。

    因为我做的,只是顺从我自己的心罢了。

    “谢谢你,”我说。

    那天晚上,我在周芸芸家的阳台上,如愿听到了我父亲那次事件的全部真相。

    真相的残酷,让我再一次不寒而栗。

    原来,我父亲当年在手术之前,所看到的检查报告,被人做了手脚,而做手脚的那个人,正是沈如海。

    沈如海伪造了一份心功能等级评估报告。

    把病人的心功能等级,由3级改成了1级。

    然后重金收买了,周芸芸的老公任强。

    任强对周芸芸威逼利诱,让当时身为巡回护士的周芸芸,把那份错误的报告,呈现在我父亲眼前。

    助手和麻醉师,都对我父亲手术中错误的认知视而不见,因为他们,也早就已经得到了沈如海的许诺。

    当我听到这样的真相,同为医生的我,简直不敢想象。

    我不知道,当我父亲打开患者胸腔,将手术进行到一半,发现病人心脏情况,远不如术前评估的时候,他的心里该是多么的悲愤。

    当他倾尽全力,修正认知,顺利完成了高难度的修复手术之后,时间已经大大超出术前预估。

    体外循环设备,已经过长的支撑了患者的生命体征。

    心脏停跳的时间太长,状态太差,无论使用何种灌注方法,都很难让它再次跳动起来。

    患者最终因心脏复苏失败,永远的离开了人世。

    我不知道,我父亲当时是何等的绝望。

    我只知道,他在这件事之后,一蹶不振,从此后郁郁寡欢,退出了医疗系统,最终含恨死在了家里。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他的死,以其说是对患者的愧疚,不如说是被情同手足的兄弟出卖,而感到彻底的绝望!

    因为周芸芸告诉我,我父亲在手术之后,就失去了沈如海的联系。

    他四处寻找,想要找到沈如海当面对质,沈如海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直到患者家属,闹到我父亲的诊所,将我父亲困在他的诊室里,肆意绫辱,沈如海才派人出面,收买了家属,替我父亲解围。

    接下来的事情,全都是我的亲身经历,诊所被人举报,我失去了医师资格,我家在天心市的房产被拍卖,用来赔偿被害人家属。

    我父亲身败名裂,父母先后含恨而终。

    周芸芸把她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了我。

    并且承诺,有朝一日,只要我需要,她可以为了我,与沈如海对薄公堂。

    哪怕因此而坐牢,也决不动摇。

    我头脑中一片混沌,含糊的答应了一句,就浑浑噩噩的下了楼。

    一个人走进了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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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不惑介绍:
老婆出轨,奸夫上门,三十岁那年,我收到一封神秘的邮件,照尽了人性的丑恶和命运的无情。利益之下,每个人都面目狰狞。寄人篱下,受尽屈辱,家败人亡之后,我终于在废墟之上苏醒,踏着曾经的天真,重新谱写人生的辉煌!三十不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十不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十不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