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江湖种种 一百二十一 家书
我摇着头笑道:“你信我也罢,不信我也罢,又与我何干呢?便是你的柳师哥,又与我何干?我自过我的日子,只盼着此时别过,此生再无相见的好。”说着话,冲寒江雪柳道:“我答应你的事,也都做了,你答应放我走,也该兑现了吧?”
“哦,你答应我的都做了?我怎么似乎记得,你说要帮我杀人呢,如今可还没见你杀一个人。”
我也不生气,只淡笑道:“我倒是要杀的,可公子却要我放开,这可不怪我。”
“我可不管这些,你总要杀了人才算是完了差。”
我眯了眯眼,依旧笑:“你说去朱家拜了寿,便放我走,不想寒剑公子竟是这般出尔反尔之辈,实在是我眼拙,此时才瞧出来。不过也不迟,如今可不是你说了算,我要走便走,你能奈我何?”说完,也不待他答话,也不管胥芋雪妠大呼小叫的“你这丫头,竟敢不听主子的话,真是反了”的话,迈步走了出去。
“你给我下了药?”走出去十来步,才听到寒江雪柳压着怒气沉声道。我住了脚,回头笑道:“此时才发觉不妥,你不觉有些迟了么?不然我又打不过你,又怎敢得罪你?”
“你,你这奴才,快把解药拿来。” 胥芋雪妠叫道,又向寒江雪柳愤愤道:“柳师哥,你这丫头这般大胆,要是在,在我们那,早就该千刀万剐的。”
我微斜着眼看向她道:“像你这般不知死活的,若依我以前的性子,早叫你吃了苦头,哪容得你这般吵闹。”又对寒江雪柳道:“你二人只是暂时不能运气动武,两个时辰之后也就好了,无需解药。”
说完不再理会,自向前走去。才走出去,听铭王世子从后面追上来道:“姑娘等等我,我同你做伴儿。”我想了想,有他在,寒江雪柳就是追上来,也好些,便点头道:“好啊,只不知世子要去往何处?”
“我是要回紫御城的,不知姑娘要去哪里?”世子笑问。
“我有一友
人也在紫御城,罢了,我便与你同去吧。”
于是两人同行。
我也不急着赶路,又怕叫寒江雪柳追了上来,因此一路上只绕开通往紫御城的路,往其他地界走去,好在铭王世子也不急,一面只观看沿路风光人情,一面又扮作游侠,偶尔随他拜亲访友,倒也快活有趣。我原就有些钦佩世子的胸襟为人,此时同他一路相伴,见他说话行事,与我素日所见之人,所闻之事更是不同,另有一番章法,更为折服,二人便越发亲厚起来。
他也曾问我是哪里人士,现居何处,做何营生,我便还按着之前的话回他:家中现做着生意,除父母外,还有个哥哥,叫祁霄的等话哄过他去。又说起寒江雪柳的事,自是不好把凶器之事告诉他的,只说路上无意得罪了他,功夫又不及他,只得答应了做他的侍女,替他暂挡一挡桃花。
后来见世子调得一手好丹青,我便央他:“你把我们路上所见的好风景都画下来,回去后我每常闲了翻看翻看,就如同还在路上一般,岂不有趣?”世子似乎也有了兴致,自此后白天里赶路游玩,晚间住了店,世子画画,我便在一旁瞧着,世子见我这般,便不时给我讲些简单的作画之法,路上见了容易画的,也会指了告诉我如何起笔,如何铺陈调色,只觉日子飞快,路途短暂,不觉天已渐渐凉了。写了几封家书报了平安,也不甚急,先时想着十月初到紫御城也就是了,后来又改了十月末,最后简直就忘了归期了,好在家中也来信,嘱我家中一切都好,不必着急赶路,这便更安心了。
这日路上,接到家中来信,里面还套着另一封信,拆了开,竟是华梓津的,问我何时有空,好邀我同去逛逛,见见世面,也算游历一番。我因想着已快过年了,便回他待开春天气和暖,必去寻他。
本算着还要大半月才能到紫御城,可巧这日天一亮,我要去瞧世子昨夜的一幅寒江图可曾画好,想着画好了要好好看一看,若没好,正好看他如何作画。
敲了门进屋后,世子还未盥漱,我道:“倒是我来得急了。你先忙你的,我来看看画。”世子指了指桌上:“画在那,只还未完,你先看吧。”我便走了过去,忽瞥见桌角一个小包袱下,压着一个纸角,便顺手抽了出来,竟是一封家书,看世子在里间洗漱,便匆匆看了一眼,心中一突,不由又细看了一遍。这原来是封家书,先是问上回的家书可曾收到,家中也没见回书,又说上回说的宫中张贵妃给说媒之事,说世子如今也很该再娶了,况且说的是贵亭侯聂家的七小姐澜清,铭王府和贵亭侯府本是亲家,此女和聂澜依又是亲姐妹,又有几分相像,且品貌端淑,性情温婉,因此就替世子应了下来,定的十一月初七的婚期,要世子快些回府完婚。
看到这,由不得我不想起在铭王府拜寿时的事,那聂家七小姐对铭王世子爱慕有加,情根深种,如今竟也能得偿所愿了,只是看世子那时对她并没情意,为何如今反又成了?那信上既说要世子快快回府,看世子这两日情行,却不像要早些回去的样子,难不成世子不看重这桩婚事?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婚事又是如何成的呢?我暗自在心中思忖世子却走了进来。我手中还拿着信,藏也不是,不藏也不是,一时间涨红了脸,垂了头讷讷道:“我,我见这个露出来一角,还当是你昨晚的画,拿出来看了才知道是家书。”心中却想着要不要说我已看了信中所述,想了想,还是不好瞒的,低了声接道:“因见了成亲字样,一时好奇,便看了。”说完又忙看他,却见他并无不喜,才略放了心,道:“若是,若是你”,却不知如何接下去,顿了顿才道:“要不下回我也把家书拿了给你瞧,或是我写了家书你看可好?”
铭王世子却是灿然一笑:“这有什么,又不是什么机密事,你到了紫御城,自是知道的。况且我看你家书做什么。”上前接了过去,随意折了折便放了起来。又向我问道:“还没吃早饭吧,走,先吃饭去。”领着我,便下楼了。
二 江湖种种 一百二十二 山崩
一连几天,世子还是这般,全然没有要做新郎官的喜悦与急切,想来是已成过一次亲,自然稳重了,而那新娘子也是熟识之因罢。
直要到了十月底,一日,世子问我:“你去紫御城是住店,还是住在有人家中?”我回他:“自是住在友人家中的。”想了想又道:“你不知道,我那姐姐人是极好的,我又和她最好,一般每年也都要去瞧她两回。她又暂没有许人家,我去了定然和她同住的。若没什么事,要等过年了才回的。”
“哦,既是要住这么久,你倒也能去见见我那故人了。你不知道,我那故人本是一对双生子,兄妹二人长得极像,也都会些武艺的,到时我邀了他二人过府,你也来我们府上,三人相见岂不有趣?”
我心中苦笑:哪里来的三人相见,都只我一个罢了。却又不好多说,只得含糊应下。这日走的倒是比往日快了些,世子骑在马上,指了远处空蒙一片的一个所在说:“那前方有一片山,虽不甚险峻,却因是几处相交地界,又少有人烟,前些年还藏了些贼盗在里面,常出来饶命,官府竟奈何不得,朝廷派兵来剿,却又逃了大部,如今我们何不进去瞧瞧。”
我想着以我俩的身手,要进出盗匪窝里,还不是容易的,况且如今多半也没了盗匪,便笑应:“好啊,看看里面可还有人在,抓住了也是功劳一件。”于是打马往那边跑去。
此时已是秋尽冬来了,山中不再苍翠,而是一片焦黄红绿,倒也另是一番景象。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远远只见一个山头笔直高耸,其余都并不高。通向山间的一条蜿蜒小路荒草丛生,一路斩枝折草,才慢慢上得山来,天已快晚了。我问世子:“这个时候了,晚上若没地方住,我们要露宿在这山中了?”世子却并不担心:“我们先进去看看,里面可有能住的地方,便找不到住的,此时山中柴草尽可烧来取暖了。”在越来越暗的天色里,我们找到了已从房屋,虽早已破败,却足够遮风挡雨,抵挡夜间的寒意。
又找到锅灶,洗刷干净,猎了几只野鸡野兔,淘澄干净,放灶上煮了。我想起在华梓津那吃的烤野鸡野兔,不由拿了只兔子,在外面架了柴草生了火,
慢慢烤起来。好在手法也还没生疏,烤的倒比那时还好些,寻了料放上,只闻一闻就叫人要流口水了。
世子循着香味过来。也笑:“想不到你还有这手艺。”我也高兴,冲他扬了扬手:“我也觉着好呢。”便进屋,点了火吧,屋内的桌椅碗碟早洗刷干净了,把那烤兔子撕了,就着野鸡汤,大口吃肉,大碗喝汤,想着以前那些匪盗在此地也是这般模样,二人不由大笑起来。
屋内虽也有床铺铺盖,但都脏得很,只拿了柴草来铺在地上,又弄了好些柴来烧火取暖,倒也过得去,于是二人就这般歇了。只是夜间常听的山间有奔走之声,两匹马儿也不安分,嘶鸣踢腾,我向世子笑道:“这是怎会么说,山上敢是真有鬼不成?”世子笑我:“看你也是走南闯北惯了的,竟还信这话?我想,此地前些年闹匪患,他们藏在山中,自然不想附近那些乡民进山的,便编了这些闹鬼的浑话,为的是怕有人进去看见他们不好,因此这一带才流传出来山上闹鬼的话头,如今匪患已出,哪里还真有鬼么?即便有什么,也多是哪里又来的一拨人霸了这山,或者之前逃走的人又回来了。我们也别急,先看他们是怎么样再说。”
我想着也是这理,况才查看了,这儿一应用具皆是多年未动用过的,就连屋内地面陈设,也积了厚厚的灰,只有些野物的脚印儿,却没有人的。
后来见外面依旧闹得欢,悄身边出去查探一番,只是些山间野物自行乱套乱窜,并没一个人影儿,马虽烦躁,却也不见什么,便也就不甚在意。
也不知到了何时,忽听几声沉闷的轰隆隆声响,我一下惊醒过来,正要再细听听,却忽觉房内一震,扑簌簌的从屋顶上落下好些东西,若不是柴火未灭。看得分明,还以为遭人暗算了。
我还在呆愣愣的瞧着,世子已随手抓了两支胳膊粗的烧得正旺的树枝,向我说道:“快走,快出去。”说罢当先向门外跑去。我才反应过来。随后跑了出去,只是还没跑几步,又是一阵摇晃震动,屋子因年久失修,屋顶经不住这般,哗啦啦掉了下来,眼看向我砸了过来,眼见无处可躲,一面向门外冲,一面伸手挡住头,准备叫屋顶散碎的
瓦块土块什么的砸上一砸。挡在头上的手却被一股大力,连着我一同拉了过去,踉踉跄跄中,随看不清人,心中却知道定是世子。
人出了屋,却被灰尘呛得一连声的咳嗽,直咳得直不起腰来,却看到世子用衣袖遮住口鼻,解开马,指了向我道:“快,快下山,不知这山能否保得住。”
我一听也有些慌了,知道大约是遇到了地陷,若不趁早出去,怕是叫山给活埋了,忙接过马,骑上就要走。那马又惊又慌得样子,获了自由,也不听人指挥,迈开蹄子就跑,我高声问世子:“这马也受惊了,不知要去哪。”此时各种声响,说出的话也不知世子听没听到,一转眼间,马早已带我跑了出去,加上天黑,根本就看不到世子在哪,也不知我此时身处何地。
山间也没有路,我伏在马背上,由着马带着我走。头发早已叫树枝挂散了,身上衣裳也刮破了,我也顾不得许多,只用裙子紧紧包住头脸,半眯着眼,偶尔瞧瞧,不至于撞上山石树桩,好在这马虽有些老迈跑的不甚快,却也是个有保命经验的,待到天色大亮,已带我下了山,算是留得命在了。
山下却比山上好得多了,虽有草树倒地,地面稍稍有些裂缝,也不深,不像山上,有些地方山石崩裂,滚落下来,几人粗的树竟也拦腰砸断,若非我那马惊觉,怕是也早叫石头砸死了。
跳下马来,放了马,让其自去吃草。马却无心吃草,焦躁的或低头或仰着脖子,走来走去。我想了想,卸了它的辔头橛子,放它自去,那马瞧了我半晌,才慢慢走了几步,这才踏蹄而去。
我向四周瞧了瞧,不见世子,也不知他此时是否平安下了山,又想以他的身手,必定也会平安,便在此地等着,看他是否会来。
之在此地等了大半天,期间又有几次山崩地裂之象,我又各处找了一找,直到天黑还没找到,夜间特特在周围各处都点了火堆,想着世子若出来必能看到的,直到天亮了也没见人,第二日又进了山,想着到那日分别之地再去找找看,怎奈山中实在进不得,况且还不断有山石滚落下来,只得作罢,又过了一夜,也就找了路,往紫御城去。
二 江湖种种 一百二十三 回城
走了两天,眼中所见的,还有地裂草陷的,及至看到了人家,也有房屋倾倒,也有砸伤了人的,倒也凄惨。好在自那之后,再没有那样上蹦地裂了,人也才都安下心来。这日我想着要是到了镇上,得买匹马赶路,好今早回紫御城,去看看世子是否安然回城了。一面想,一面加快脚步,走上了一条官道。走了一上午肚子到有些饿了,想要寻个地方吃饭,再不行也要找些吃的才好,却听有人喊:“姑娘等我。”我想着此时路上并不见有人,会不会是在喊我,便驻足回头,向后看去,果然后面远远的有一人骑在马上,向我招着手儿,我便停了下来。
等来人走近了,才看出来,竟是天镜门的黄副门主,我心中讶然,问道:“黄副门主这是要去哪,怎生这般巧,竟在这里遇着了。”黄副门主也笑着道:“我远远的看着像,不想果真是你,到真是巧了。”下了马又道:“我要去紫御城中走一趟,姑娘可是要回去么?怎么一个人?也不雇辆车,或者骑马也好,这样靠两腿走,要走到何年马月呢?”
我看看他的马,看上去普通,却精神矫健,料想不是普通的马,便笑道:“何曾没骑马呢,两日前打那边山上过,哪知竟遇上了山崩,好在有那匹老马,这才捡了条命,可惜我那同伴竟在黑夜里不知所奏,不然我前两日就走了,只因找他今儿才走。”
黄副门主惊道:“竟有这事,难怪我路上见有些地方地面竟裂了开。只是这样的事,就连六七十岁的老翁也没几个见过,我也没听人说谁见过,只在一些古籍地志上看到记载,竟叫你给赶上了。不知你那同伴可曾找到不曾?”我冲他苦笑:“不曾找到。我因想着他是有要事回紫御城的,此地找不到他,说不定回了紫御城也未可知,我回紫御城再去找找吧。”
“既是这般,也只好如此。”黄副门主说道,想了想又道:“想来你走了这许久,也必定走累了,这样,你先上马,我在下面走,等我走累了,我们再换过来。”我见他说得恳切,又确实是有些累,
谢过他,不再多言,上了马。
他的马上还挂了个褡裢,里面有水有干粮,竟还有衣裳和酒。因见我身上穿的衣裳叫树枝挂得实在不能穿了,黄副门主便拿了衣裳给我换上,我也不同他客气,换了衣裳,又只管拿了干粮和水吃喝起来,同他一路往紫御城来。路上到底买了匹马,又向他问起华梓津一向可好,托他给华梓津带了封信去。二人在十一月初三赶进了城,才各自分开。
我先回了府,见过父亲母亲并兄弟妹妹们,家中诸人并府中,特别是莲香苑中一干人多日不见,见了我自是欢喜,不免互问些别后情景。
瞅个没人的空儿,我招了紫萱,问她: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家中可有什么事没有?又问紫御城中可有什么事。紫萱一一的细说了,我又问:“我在路上听人说起,好像铭王世子要娶聂家的七小姐。这七小姐我曾见过一次,也是个温柔娴静的美人儿,只是她是原先世子妃的妹子,你可知世子为原妻守了这些年,为何忽又要娶他小姨子作继室?”
紫萱笑道:“小姐问得好笑,这些事我到哪知道去?我也只是恍惚听到说,贵亭候聂家七小姐爱慕自己的姐夫,又敬重姐夫为姐姐守着,便一心要嫁他,再不愿聘到别家去,贵亭候被闹得无法,侯夫人只得找铭王妃,送了好些礼,闹了些日子又不知怎的,侯夫人又进宫求了贵妃,贵妃又找了铭王妃,后来这事才定了下来。这些话也是听外面那些爱嚼舌根的人说的,也做不得准的。”我想了一想,这些话虽做不得准儿,却也是有些影子的。便吩咐紫萱:“你去打听打听,看世子是否在紫御城,打听到了,快来回我。”紫萱领命而去。
我这边又找来鹿鸣,交给他一封信:“你去城东状元坊,看红姑在不在,把这信交给她,就说我已平安回来,手中暂还有几件事要办,等闲了再去看她。她若不在,你只管交给她店里老板娘子就好。”鹿鸣才走不到一盏茶,紫萱已会来了,向我笑道:“我说不用跑这一趟,小姐偏不信,只说我偷懒。再
有几日便是世子的好日子,这会子世子又怎会不在府上?果然我是白跑一趟,世子府门外的人都说世子在府中忙着呢,不是查看可缺了什么物件,就是在书房见客。”听她这般说,我悬了多日的心也便放下了,不由呵呵的笑,要她给我备一身寻常的市井衣饰来。
我去库中找了一对一尺来高合和二仙的玉雕摆件,通体圆润不说,更是没有一丝瑕疵,我竟不知我们库里竟还有这等好东西,想了想,叫人回明父亲一声,便包了起来,又备了些锦缎尺头等物,也不带人,只身穿了身寻常衣裳,做了马车到我的铺子里,查看一番,到后面我每常来歇息的院中,换了紫萱找来的衣裳换了,上了掌柜早另备好马车,出门往铭王世子府而去。
到了世子府门外,见外面马车、轿子也停了好些,我对着赶车的一努嘴儿,赶车的小厮赶上去对那门房说了几句,有个三十多岁的门房跟着小厮向我这边走过来,隔着车帘问我:“敢问姑娘怎么称呼,我们也好回进里边去。”我在车内笑道:“你们世子可在府上?若在呢,你就回进去,说我姓祁,就问他路上给我画的画可还留着,因回来没见着他,不甚放心,想要见他才放心。若他此时不在府内,你便等他回府再回进去,告诉他,初七他的好日子,我定会来的。”说完便示意小厮赏了他一包碎银钱儿。
那门房接过,道了谢,才向我笑道:“姑娘且先稍等等,等我先把话回进去。”说着话,向我笑了笑,回了门房,自去传话。
我在车内坐定,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那门房领着一个十来岁的清俊小厮,后面还跟着几个七八岁未留头的小厮,向我走过来,打着千笑道:“叫姑娘好等,姑娘今儿来的巧了,我们世子这会子正在陪客呢,听说是祁姑娘来了,骂奴才们不长眼,也不请姑娘进来,这不,叫奴才们带姑娘进里边院子呢。”说完吩咐那几个小的:“还愣着做什么,快把姑娘的马车赶进里边客院去,这外边院子都是些男客,可别冲撞了姑娘。”
二 江湖种种 一百二十四 送礼
那几个小厮忙忙的应了,牵马的牵马,扶车轱辘的扶车轱辘,从旁边一个偏门,往世子府内而去。那门房自去当他的差,那十来岁的小厮跟在一旁一面押车,一面陪笑向我说着话:“姑娘可别见怪,我们世子初七就要大婚,好不容易才回了京,这两日来拜访的、送贺礼的人多,有些事上未免顾不上,门房的那起子最会捧高踩低的,姑娘若是受了什么委屈,我先代我们世子给姑娘赔个不是,姑娘可别放在心上。”
我听了,扑哧一笑,道:“你这小哥也忒会说话了,我何曾受什么委屈来。即便是真的受了委屈,有你这般替你家世子赔不是,我纵有多少委屈,如今也尽好了。况且,大户人家哪家不是这般呢。我看你这般伶俐讨喜,定是世子身边得力的,你放心,见了你家世子,我定要替你说几句好话的。”正说着话,马车已拐进了几层院子,停了下来。那小厮一挥手,几个年纪小的除了一个上前帮我打起车帘,一个递上来一个脚蹬,剩余的便退至一旁的墙角躬身站了。我本想直接跳下车的,看那脚蹬摆放着,便转而踏了脚蹬下车。
还没细看这是何处,就已听到有人说话:“几日没见,祁姑娘可还好?”我忙看时,竟是世子,穿着一件玉色长衫,既不像家常穿的,也不像会客的衣裳,不像初见时的肤色黝黑,话语轻佻,显得白皙柔和,温润有礼,我不由笑道:“你穿这身衣裳倒好看,只是不像是居家的常服,也不像是待客的,听说你在待客呢,可是打扰了?”
世子自向周身瞧了瞧,道:“怎会,我正嫌那些人个个一副正经样子,无趣得很,你来的正好。”转而又向我道:“快请进来坐罢。在这里站着做什么。”又吩咐人上茶。
我自叫跟来的小厮把那玉雕等物从马车内拿了过来,接过对世子道:“我今儿来,一是瞧瞧你可还好,再一来是来送贺礼。”世子忙让人接了,一面说着破费,一面让进厅中。分宾主坐下,才问我:“你既说起,我正想问你:怎么那日一转眼就不见了你,我因寻了几圈没见,想是你已下了山,追下山去却也没见你,直围着山找了半圈也没
找着,还难过了好一会子呢。”我笑道:“我何曾不找你来。因我的马受了惊,一气跑下山,我没见你,又怕你找来错过,还点了好些火堆,想着你见了必知道是我,谁承想等了几日也没见你,后来想着离十一月初七不远了,你定要回京的,这才一路追了过来。还号如今见你并无不好,我这才安心了。”
于是二人一面吃茶,一面说了些别后之语,我问他道:“差点忘了问你,那夜走得匆忙,我也混忘了,我烦你画的那些画可还在?”世子只看着我,轻轻摇了摇头笑道:“亏你这会子倒想起问这个了。”说着,起身从旁边的一个格子里翻出一卷东西,递给我道:“你瞧瞧这是什么?”我接过打开来看,竟然就是那些画,一张张整齐的卷在一处,遂喜道:“世子竟还收着呢。多谢多谢。”就在桌上一张张地打开来瞧,世子也侧身过来同看,我二人便一张张地看过,看一张点评一张,想起当日路上的趣事,又说笑一番,转眼时间便已到了正午,有管家模样的,进来请示饭菜好了,摆在何处,我一惊,道:“怎得这就到吃饭的时间了么?”世子似乎也不信,管家答了,才笑向我道:“正好,祁姑娘便留下一同用了中饭吧。”我就要推辞,世子道:“我这世子府人少,除了我,还有一位姨妈和一位表妹,我那姨妈自住一个小院子,整日里吃斋念佛万事不管的,每餐要么自吃,要么我那表妹陪着用些。祁姑娘若觉不便,我叫表妹来作陪便是。”说罢不等我开口,便吩咐人:“快去请表小姐来。”一面对管家模样的人道:“今儿午膳就摆在这厅后吧。”那人退下后,不到几息功夫,就听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厅后响了起来。
等那边的脚步声止了,管家模样的人又过来禀道:“世子,都备好了。”才说着,又有人上来道:“世子,表小姐到了。”然后就见顾曼筠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过来,见到我愣了愣,向我微微一笑,才看向世子道:“表哥,我来了。”世子向她笑了一笑,温声道:“还没用午膳吧?今儿就在我这用吧。快先来见过祁姑娘。”顾曼筠听了,看着我,又愣了愣,疑惑道:“祁姑娘?冷姐姐,你
,你怎的又叫什么祁姑娘?”我心中暗愧,面上不敢显,忙起身笑道:“叫表小姐见笑了。想来表小姐所说的冷小姐,定是和我很是相像,世子所说的故人,恐怕也就是这位冷小姐了?”
世子也不管一脸疑惑的顾曼筠,只瞧着我笑:“只怕祁姑娘那时还当我是玩话,这回该信了吧。”说罢冲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我忙笑道:“岂敢,当日我只奇怪,世间竟有和我长相相似之人,如今听表小姐这般说,我倒真想见一见这位冷小姐了。只不知这冷小姐是什么样的人物?”
世子只笑而不语,顾曼筠巧笑嫣然:“若非姑娘这般说,我还以为是冷姐姐在和我玩笑呢,再想不到竟真有这般像的两个人。冷姐姐和姑娘相貌一般,也是温和有理的小姐,因出身将门,行事做派倒和一般养在深闺的小姐们有些不同,性情豪爽不羁,颇有些男儿气概,又热心又爱抱不平儿,在这紫御城中倒有些儿名气,喜欢冷姐姐的人,对她喜欢的不得了,不喜欢的人,又对她恨得牙痒痒,她也不像其他小姐一般讲究那么多规矩,这不敢说那不敢做的,听说她若高兴了,和丫鬟小厮们都能喝酒玩乐,不高兴了,凭你是什么富贵公子,也是敢甩脸子的,叫我们这些人羡慕的紧。倒是有些日子没见着她了,这回表哥成亲,将军府也来恭贺的,我到时派了人,单给她下张帖子,她是定会来的,你到时候来见了就知道了。”说着对世子笑道:“表哥,你说冷公子会不会来?我听说他们兄妹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个人,到时候他们三人若到了一处,一眼看去都是一个样貌,多有趣呀。”说着像是想起了三个一样的人在一处坐着的景况,握了嘴呵呵直笑。
世子却轻声笑道:“我想恐怕请不到冷公子了。前儿我一回来,就派人去打听冷家的公子可曾回京,京都没人见他回来,大约不在紫御城,这两年倒没怎么见他,说是去外面游历了,就连冷将军和冷夫人都不知他在何处,只是偶有平安书信回来,就是年节也不回府的,今年怕是也不回府过年了。”我和顾曼筠听了,都感叹一会,这才大家吃饭。
二 江湖种种 一百二十五 大婚
虽然只三个人,只我一个是客,但饭菜却精致又丰盛,不很大的小圆桌上摆满杯盘,我们府上吃饭的人比这多了一半多,平常吃饭可没这么多菜式。或许世子府就是这么讲究吧,我心中暗自惊讶。
一餐饭在悄无声息中用过了,簌了口,又吃了杯茶,答应了初七日再来,我便带上了画,告辞而去。
和来时一样,我先去了之前来的铺子,换了身衣裳,骑马去了我那香粉铺子,又换了衣裳,到铺子里瞧了一圈,这才坐上我们府里的马车,一路回府。
才刚换下家常的衣裳,父亲就派人来叫我,我忙忙的吩咐紫依几句,就跟着去了父亲的小书房。
父亲正拿着小壶煮茶,见我来了,忙放下,对我招手:“来得正好,快来,这茶我怎么就管不好火候呢。”我上前请了按,笑着接过茶,揭开一看,茶都泡散了,便笑:“你煮老了。”又重换了,煮了来,给他斟了一杯,说:“你尝尝这个可好。”父亲轻轻押了一口,闭了眼,品了一回,又押一口,笑道:“对,就是这个味。”我笑了一笑,给自己也斟上一杯,火候正好,不由眯了眼,享受着茶香。
睁眼见父亲瞧着我笑:“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我放下杯子,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于是想了一想怎么说好,这才把这些日子的事,全都和父亲说了一便。
“父亲,你说我若从此以后,再不作祁檬誉的打扮,也少出去,只在内院,便是扮作了男子,见了寒剑公子只作不识,他应也想不到是我吧?前些日子听说他也在紫御城找我,却并不知我就在将军府呢。
父亲瞧着我宠溺的道:“现在知道惹了麻烦了?怎么还是这顾前不顾后的性子?这么大人了,可怎么好。”停了停又说:“他便是认出你来,你只一口咬定你是将军府的小姐,不知道什么祁檬誉,想来他也不敢在京城怎样。况且,有什么事,我也是要找七皇子的,若真闹起来,七皇子的事多半也要闹出来,他那样精于算计的,可不想把事情闹大了。”
我又拉了父亲的衣袖,一面摇着一面笑:“父亲,把那玉雕送了世子作大婚的贺礼,我们再给世子备一份什么贺礼呢?还有啊,初七你去不去?你去了我便跟着母亲去和女宾们呆在一处,你若不去,我只能作了男子,还要和他们吃酒呢,我可不想和他们喝酒去。”
父亲按了我的手:“好了好了,别摇了,摇的我头晕。不喝酒就不喝酒,我跟你母亲说,到时候就说我身子不好,你哥哥还没回来,你母亲带你们去就是了。”我一个劲的点着头,赶着让厨房做了点心送来,又给父亲煮了壶茶,说了半日的话,这才回房。
晚上饭后,母亲身边的玉信过来,传母亲的话,说初七日要去名王世子府吃喜酒,要我先备出去穿的衣裳首饰。我听了心中欢喜,知道是父亲和母亲说了,否则母亲不会这个时候就让我预备好女装的。
次日一早,我便派了鹿鸣去状元坊看看红姑可在,然后带上月清坐了马车,去紫御城的几个铺子看看,指点着月清,一一的问明白,看了会账本,见大致不错,因还未到年下汇帐的时候,自然也不会细细的查问了。待到几个铺子都查看完,一天时间也快过完了,吩咐鹿鸣几句话,
让他去请红姑,我带着月清都换了身男装,坐车去了酒楼。
等了好一会,红姑依旧一身红衣,头上戴着一顶玉色发冠,风姿摇曳的跟在店小二身后走了进来,看到我们就抱拳笑道:“一向少聚,冷贤弟何日回京,我竟不知,自别后,叫我好生挂念,今日又缘何有此雅兴?”
我和月清看了一面笑着直摇头,一面起身回礼,口内只称“仁兄”于是坐下,吩咐小二上菜。
“倒是忘了告诉二位贤弟,愚兄姓方,贤弟直管叫我方兄便可。”于是我们便又称他为方兄,三人也没要酒,只点了些清淡的时令鲜蔬,一面慢慢的吃,一面说笑,直到天黑透了才各自回去。
转眼便到了铭王世子大婚之日,前两日就送了礼去,这日一早,娘儿们姐妹们便都梳洗打扮起来,略用了些点心垫了垫,便坐了几辆马车往名王世子府去。
昨儿我们没来,不知是怎样一番景象,今儿热闹的很。跟着母亲先去去见过了铭王妃,母亲对着铭王妃不免恭贺一番,见又有客来,铭王妃正忙着,便带着我们到一边去,和相熟的夫人打着招呼。
忽而听有人叫“姐姐”,我们一齐看时,就见雨姨笑着,盛装款款向我们走来。我们几个忙上前给雨姨见礼,雨姨向母亲笑:“我刚还想着,姐姐这时候也不知来了不曾,就听我婆婆说才恍惚听谁说看到你进来了,我猜忙忙的跟了过来。”母亲拉了她的手,笑着问她:“你婆婆来啦?在哪呢?我可要去给她请请安,有些日子没见她了。”和身旁的几位夫人告了罪,带着我们同雨姨去了。
二 江湖种种 一百二十六 蝴蝶
此时天已微寒了,早晚竟要穿了夹袄,我向来身子壮实,也穿了好几件衣裳,走动起来竟微微有些汗意,便想找个无人之处坐一坐,顺脚也不在意走到了何处,兜兜转转,猛地见一只色彩艳丽的蝴蝶从前面枯草间飞出,有手掌大小,起起落落,轻盈有趣,我便轻轻上前,欲要捉来玩耍。谁知这蝴蝶像有灵性一般,竟捉它不到,欲待罢手,它却又停下不动,我再上前时,它又走飞了,如此几回,我急的屏气飞身,竟还是捉它不到,便恨声骂道:“你这小畜生,别叫我逮住了,打个小笼子关起来。”却见它飞过一座花墙去。那墙此时只有些苍翠的藤曼,却并不高,隐约看到对面,是个遍载桃柳的水面,一边建着游廊亭榭,另一边是山石花木,我才发觉此处很是清净,竟看不到一个人,回头看时,竟也忘了来时的路,不由暗自懊恼。
“你在这做什么?”
猛然间有男子的说话声响起,我惊了一下,看道隔着翠藤墙的一丛桂花树间露出小半张脸来,看不清模样,正看着我。
我悄向四周瞅了一眼,见附近再没旁人,想来是和我说话。我正想说点什么,忽而又看到那只蝴蝶在离他不远处翩翩而舞,想也没想便轻道:“小声点,别吓着了那蝴蝶。”
那人也看到了那只蝴蝶,饶有兴致的瞧了一会子,冲我笑了一笑,我这才想到他既在那边,我是不方便过去的,只得也向他略笑了一笑,转身
就要回去。
“小姐是要抓这蝴蝶吗?我替小姐抓如何?”
我回头看他一眼,虽不知他长相如何,但一个男子在此地,不认得我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便微微一笑道:“不敢劳烦公子,我还有事,这就走了。”说着头也不回的转身迈步。
“祁姑娘这么急做什么?不认得故人了吗?”
听的他说出这句话,我心中猛地一震,细想才刚隐在桂花从中的那一小半脸来,倒真像是他。
“祁姑娘叫我好找。想不到今日再次还能再见吧?”半是嘲讽半是取消的话,我身子有顿了顿,脑中想着对策,顺势停下了脚步,向四周瞧了瞧,又转身向他看去。
就见他已出了桂花丛,正站在藤架前瞧着我笑,不是寒江雪柳又是谁?我装作一脸疑惑的样子,向他那边扫了几眼,便复又转身要走。
“原来寒公子在这儿,怪道他们找你不着。”又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子声音响起,我正看着眼前的几条岔路,不知该走哪一条,听了不由回头瞧去,竟是林琦。而林琦此时也顺着寒江雪柳的视线向这边看来,见了我,奇道:“莲儿,你怎的在这儿?”说着还在寒江雪柳面上扫了几圈。
我只得站住,向着林琦福了福身,笑着喊声:“姨丈。”又解释道:“姨丈来了正好,我才追着一只蝴蝶,要抓时,它已飞过那边去了,一时没在意那边树荫里藏
着一个人,倒吓了我一跳。”说着指了指还在不远处飞着的蝴蝶。
林琦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了那只蝴蝶,笑了笑向我道:“你这孩子,这么大了还淘气玩这个。若不是遇着人,你怕要跑到外院来了。”说着到底还是向那蝴蝶走去。
寒江雪柳也不说话,只在一旁看着,我怕他瞧出来,不敢看他,只盯着林琦。那只蝴蝶简直是成了精,林琦也没抓住,我不由看的入了神。
寒江雪柳见了,上去和林琦一起,才抓住了它,交给林琦。看着被林琦小心翼翼地捏住一对翅膀的蝴蝶,我瞧了瞧,道:“这蝴蝶可真鲜亮,也不枉我花这一番心思捉它了。”
林琦见我只管看,向我道:“你拿去玩吧。快回去找你雨姨,这里就是外院了,可别混跑了。”
我忙应了一声,从林琦手上接过蝴蝶,向他那般捏着,又指了那边纵横相交的几条路,讪讪的笑着道:“姨丈,我不认得路,这些路哪条才是回内院正房的?”
林琦瞧了瞧,又想了一想,指了一个位置对我道:“他们内院我也没去过,要不你顺那条路走,我只知道她们正房在哪个方向。”我想了想,他自然是不知内院情形的,不由得倒笑了,向他道:“我晓得了,这就回去。”想了想又转向寒江雪柳轻柔的福了福身,冲他一笑,温声道:“月莲谢过公子。”便上了林琦指的路去了。
二 江湖种种 一百二十九 院子
果然,不一会,连生和一个小厮回来了,只是不见了蝴蝶。
“姐姐,姐姐。”连生高兴的向我走来,拉着我笑:“赵先生说蝴蝶喜欢和糖水和蜜水,还要花粉、菜叶。我把蝴蝶装在笼子里,赵先生帮我看着,等我上学了,和赵先生一起养呢。”小家伙高兴的很。我听了也高兴,问他:“那你把蝴蝶给赵先生,洗手了没?”
连生举起两只手给我瞧:“赵先生让人给我洗了。”又拉我:“姐姐来,我给姐姐看东西。”
我笑着跟在他身后,道:“连生给姐姐看什么呢?”
连生也不说话,只拉着我往他的院子去。好在他还年幼,住在内院一个和顾曼筠紧邻的院落。院子不大,一应山石水榭皆无,只种些花树。“你这院子倒和别的不同,布置得太简单了些。”
“小姐不知,我们公子年纪小,世子疼爱,怕公子贪玩或叫山石磕了,又怕服侍的人不尽心恐或失足落了水,因此这院子里如今假山、石头和水池子这些一概都是没有的。”我笑:“你们世子也真是细心,竟连这些都虑到了。”
进了屋子,连生向里间去了半日,抱了条鞭子,另还有个食盒出来。先递了食盒给我,笑嘻嘻的道:“姐姐,这是舅舅给我的桂花糕,我给姐姐留着呢。”我接了食盒,不待打开,他又递过鞭子来:“姐姐喜欢鞭子,我看这个好看,和舅舅讨来给姐姐。”
我忙接过,一面谢了连生,一面细看时,是一柄软鞭,却不知是和材质,软硬适度,倒也适合女子防身用,便笑道:“你把鞭子给了我,倘你舅舅问起来,你岂不没了?”
“舅舅说我用不上那鞭子,要我今日给姐姐的。我不用鞭子,舅舅说给我铸一柄剑。”我笑着谢过他,道:“姐姐今日来身上没带什么,等姐姐得了好东西,再给连生留着可好。”连生连连点头。
于是又开了食盒,一股桂花香气溢了出来。今年桂花开得晚,花才谢去不到一月,正是吃桂花糕的时候,我和连生便各尝了两块,因快到坐席的时候了,不敢多吃,剩余的暂且搁下,等会回府带上。
不多会儿,果然有丫鬟来报说前面新娘子进府了,于是我拉上连生,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去了新房所在的院子。
新房前围了好些看新娘子的人,我一时不好往里头挤,连生见了,便又拉了我,出了院子。
“姐姐,这里人好多,我们去后花园玩吧。”
我想了想,世子府主子少,今儿人多又杂乱,连生这么一个小孩子,避开了人也好,便找了个丫鬟去和母亲说一声,另外再去问问月清她们可去后花园逛逛,若去时正好跟了丫鬟来,便和连生带了几个丫鬟婆子去了后花园。
弯弯绕绕走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到了后花园。这个花园子,比我们府上的原子还大些,此时也没甚可看的,一行人只是沿着园中小径慢慢走着,连生边走边给我讲这是什么花,什么时候开,那又是什么树,什么时候开花,有什么时候结果子,只听到连生一人欢快的话音,我偶尔问几句,或答上几句,身后跟着好些人,却连一声咳喘也不闻,只有连生指了谁,或是说到谁,才忙上前答话,我不由暗奇:这般看来,连生在世子府中也不像是受欺负不受重视的,怎么上元节就丢了,且没人找寻?
想到这里,我不由细细打量起他来,比上元节时又长高了好些,头上梳着一对小丫角,戴着描金绣银的红抹额,项上戴着寄名锁、金项圈,穿着大红刻丝团花的小夹袄,里面绣着宝莲金瓶的长衫,下面是油绿撒花裤子,脚上一双小皮靴,面色红润,走起路来稳健有力,偶尔还跳跃着小跑几步,看得出以后定是位沉稳却不失变通的性子,我不由暗自含笑点头。
走了好一会,只是园子太大,一时也逛不完,看连生额上已微微见了汗,跟着的丫鬟和老妈妈劝他歇一歇再逛去,他只笑着,并不听劝,我便笑向他道:“连生,姐姐逛累了,我们歇歇吧。”
连生听了,便停下脚步,回身瞧了瞧我,指着不远处堆砌的小山坡子笑说:“姐姐,我带你去那上面亭子上歇歇脚,舅舅说那里地势高,能看到园中大半风景。”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隐隐看到亭子的一角从山石林木间露出来,便笑应道:“好啊,这么高连生能爬上去么?要不姐姐抱你上去?”
连生高兴的应了,我便略弯下腰来,抱着连生,顺着山坡一步步往亭子走去。跟着的丫鬟婆子自是不好要我抱连生的,我连说无妨,道:“我在家里常跟着我父亲练武,这点力气还是有的,自不会摔着你们公子的。”她们见我如此说,不好再说什么。到了半山坡,连生要下来,我便拉着他走,一路到了亭子上,丫鬟们在亭内石凳上铺了座褥,又上了茶水,于是大家坐下吃茶。
连生指着一处对我道:“姐姐你看,那是我们家的莲池,夏天我和筠姐姐还在莲池划船、摘莲蓬,舅舅说再过些日子,让小厮给我们挖莲藕,到时候姐姐来我们家吃莲藕吧。”
我见他一脸的期盼,不忍心叫他失望,便笑着答应:“好啊,到时候连生记得叫我啊。”连生连连点头。
这边正说着话,就见远远的两个小丫环走了过来,说那边开席了,于是大家便又往正屋那边去。
才进了女客们安席的院子,就见月清的丫鬟等在门口,见了我似是松了一口气,忙迎上来笑道:“大小姐可叫奴婢好等,二小姐等大小姐一同入席呢,大小姐却跟奴婢这边来。”我点了点头,先找到了顾曼筠,把连生交给了她,这才跟着丫鬟去了月清她们那桌。
二 江湖种种 一百二十八 花园
月清她们见了我,笑着指了指一个空着的椅子道:“姐姐快坐下。那是特地给你留的位子呢。”我笑了笑坐下不提。
太太夫人们那几桌劝酒声一声紧过一声地传来,热闹非凡,而小姐们就斯文的多了,大家都只夹着自己面前的菜,不敢有大的动作,顶多也就是相熟的之间敬杯酒,还是轻声细语的。
吃了饭,略坐着又吃了杯茶,铭王妃就请大家出去听戏,于是就去了另一个院子。
院中搭着大戏台,正对着几间厅厦,于是大家在厅中坐定,前面几位年纪大有脸面的老夫人点好了戏,锣鼓便响了起来。
我见戏台被一堵粉墙一分为二,把这一个院子分为两个小院子,分开男客和女眷。虽分开,但若是大声说话,还是能清楚的听到。
坐了一会,实在被这几出热闹戏吵得心烦,我便和月清她们打了声招呼,说要去如厕,便出了院子。刚一出院子,差点和一个小丫环撞上,那丫鬟低着头,只一个劲的陪着不是,我笑道:“无妨,你又没撞上我,我不会告诉人的。”那丫鬟这才抬头,见了我却又喜道:“冷小姐,这是巧了,奴婢正是来找冷小姐呢。”
我瞧了瞧她,并不认得她,便问:“你可是世子府的丫鬟?找我做什么?”那丫鬟向四处看了看,见没人,才从袖内拿出一张纸,递给我悄声道:“冷小姐,这是外院一个年轻公子央了我,要我找到冷小姐亲手交给冷小姐的,还说请冷小姐随奴婢去后花园子,他就在那小姐。”
我心中疑惑,接过纸来,问:“什么样的公子,你可知他姓什么?”
那丫鬟红着脸,尴尬道:“奴婢,奴婢不认得那位公子,也没见过,奴婢瞧着也就十**岁,顶多二十出头的样子,生的很是美貌。”话还未说完,脸都要垂到胸口了,耳朵上都是红的。
见她这样,我忍不住打开手中的纸,只见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什么冒犯打扰,有事详询之类的话头,也想不出是谁,也没见过谁写得那样一手字,便对那丫鬟道:“你既也不知他是何人,便去替我回了他,就说我不认得他,他若有什么事,可去找家父,我一个姑娘家,不敢擅自去见外男。”
那丫鬟还要说什么,我便冷了脸,她这才走了。
我慢悠悠的闲逛,看到抄手游廊外,一丛枯了的芭蕉旁,有一汪小小的水池,便下了游廊走过去,把那字纸丢在了水中,又拿了截枯树枝挑按,看着化了才起身往别处走去。没走多久,远远的听到一阵欢笑声响起,不由停下细听,却像是月清她们,忙顺着声音追了过去。
果见前面是月清月灵她们,还有连生,身后跟着一群丫鬟婆子,我忙叫了声“连生”,快步赶了过去。众人止了步,向我看来,见了我,一起都笑起来,月灵向我走几步笑道:“二姐刚还说可惜大姐不在,可巧大姐就来了。”我向她点了点头,上前拉了她,问月清:“你们这是去哪?又找我做什么?”
月清笑而不答,连生高兴的喊了我一声“莲姐姐”,笑得小脸通红:“我不喜欢听戏,想请姐姐们去我院子里喝茶,可是找不到莲姐姐。”
我上前捏了捏他的小脸,笑道:“莲姐姐这不来了么?”又对几个妹妹道:“我们去看看连生那有什么好东西招待我们。”于是几人说笑着去了连生的院子。
因时候还早,我便问连生:“听说世子府有好大一片红梅花,不知在哪里,倒想去看一看。”
此时虽离梅花开放还早,但实在是无事,便都要去看,连生领着我们走了好一会,才到了世子府后面那个最大的花园子,远远看去,竟如野外的小山一般,一个花园子比很多人家的府邸都
大多了,我们不由连声称赞。
有老婆子就说这园子起先也没这般大,后面是另外一户人家的花园,因那家犯了事,屋子连同这个园子都卖了,世子便买了下来,把他那个花园子圈了进来,又重新修葺一番,屋子也改了,花了两三年功夫才有了现在这番景象。这时候我们来的不巧,等天再冷些,下了雪,或等梅花开了,那才好看呢,或者春天来,是最好看的,各色嫩叶鲜花,简直就是天上少有人间不见的了,就是夏天,碧荫匝道,花木繁盛,又是一种境况。
我瞧见一池碧水凉亭旁,栽着一丛丛海棠,便笑问:“这真是个好去处,等春天海棠花开了,在此临水赏花,也是神仙不换的了。”
另一个婆子笑答:“正是呢,我们府里的表小姐就爱在这里晒着日头看书,遇上世子在府里,偶尔兴致来了,还要在这儿煮茶会友呢。”
我想着在此处看书品茶的舒适惬意,便问道:“这里就是练几趟剑,舒展舒展拳脚也是极好的,我在家就爱在花园子里练拳呢,连生也是知道的。”说到最后,便对着连生笑道。
连生没说话,却忽而听得“噗嗤”一声笑,众人忙看时,却是月清。
“姐姐平日里最爱练剑,也最爱海棠,故而别人见了这海棠,想的不是煮茶品书,就是约上知己好友闲话,姐姐一看到这海棠,就只想着练剑,也不怕唐突了这花。”说的大家笑了,我也笑道:“你们爱书爱茶的,自然想着那书和茶了,而我爱武,自然就想着剑了,就如见了好月色,对月吟诗吹箫,见了美人,便作画抚琴一般。”大家听了,也有笑的,也有说正是这理的。
这边正说着话,听到不远处似乎也有男子在说话,我瞧了瞧其他人,似乎并没发觉,我便拉着连生快些走:“快带我们看梅花树去。”
二 江湖种种 一百二十九 算计
连生咯咯笑着,和我在前面一面小跑,一边嬉闹,不一会就把众人丢在身后了。我一面和连生闹着,一面又支起了耳朵仔细听着动静,那隐隐的说话声时断时续的传了来,却还是听不到在说什么。我心中暗自思量:今日世子府客多,保不准什么人都有,可别遇上什么不长进的浑人才好,若只我一人,遇事要想躲过也还简单,几个妹妹年纪小,我却不得不留心。这样的时候,花园中少有人到,要是真的遇到混账人混账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况我已在铭王府遇到过内院之事,由不得我不心中生警,且那寒江雪柳今日也在世子府,我更是要谨慎些才是。
想到这,我便对连生道:“你去看看其他姐姐们怎的还没来,我就在前面等你们。”
眼看着连生跑回去和月清她们慢慢向这边走来,耳中却听到那边的说话声又隐隐传了过来,偶尔有几声也能听到,我凝神细听,只听得断断续续的几个字,什么“再不放过”, “要他好看”,又是什么“方才解恨”,等语,我心中生疑,循着声音向园子一角走去,那说话声还是忽高忽低的,也听不真切。
正要再听时,已听到那边连生喊我:“莲姐姐,你去哪了?”我忙回身退至连生身旁,笑道:“我在这儿呢,左不过在哪棵树后躲着吓唬你们,还能丢下我们连生跑了不成?”连生上来拉我的手,嘻嘻的笑。
众人一面逛着园子,一面说笑,我瞅了个空,和众人打了招呼,说要去小解,带上一个**岁的小丫鬟就向才刚人说话的方向去了。走了一截,对那小姐丫鬟道:“我有些闹肚子,你也不用跟着我,横竖这园子里没什么人,我去那边,好了自会过来。”小丫环听了,想了想,应了一声,回去了。
我向刚才那声音处走过去,却见前面有个水塘子,水塘后是一小片冬青林子,后面露出一段粉墙,也看不真切。我见四周无人,那说话声也听不到了,想着敢是那说话的人已走了?既如此,我便回去吧。
只是我还没动身,又听到一声冷哼清晰的传了过来,我微微一怔,已听有人道:“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我还怕了她不成?你也别劝我,今日这样好的机会,我若不能出了胸中恶
气,别说我娘和妹子伤心,就是我以后也不用在紫御城里混了。”
我不由愕然,好像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了,想着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忙屏了呼吸,就要退回去,又听到另一个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道:“要我说公子好歹也要忍了今日,今日是铭王世子的好日子,若在他们家闹出来,只怕不好看,那臭丫头又跑不了,公子什么时候想收拾她,还不简单?既是你们家三小姐和她好,公子不妨借了三小姐的名字,诳了她来你们府上,到了你的地界,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说到最后,语气满是谄媚和奸猾。都说躲在背后暗中害人的,多为阴狠狡诈之人,也多行阴险毒辣之事,果然不错的,我虽不知他们是什么人,又要算计什么人,只听这几句话就已叫人心中胜寒,只望那被算计之人能逃过这一劫。
“哼,忍了今日?这口气叫我如何忍得?我唯一的妹妹就因为她,不仅名声尽毁,带累得娘和我也跟着受了父亲的冷眼,如今她们几个都骑到我们头上去了,父亲更是把内院的主持权交给了那女人,再这样下去,家里还有我们呆的地方吗?你不要再劝,我定要她后悔当日所为。”男子语气中满是愤恨,虽看不到他的脸色和表情,却也猜得到定是咬牙切齿,气愤填胸。也不知他们口中所说的是谁,我心中却要替那人捏着把汗。里面的说话声又低了下去,听不出说些什么,我便想着再靠近些听听。
好在此时塘中的水很少,四周有些地方干涸的露出了塘底的黑泥,上面一层干枯的芦苇,也没什么水鸟,不用担心惊了鸟让那边的人发现。我悄悄绕过水塘,才看到在冬青树后是一排宽敞的厅厦,靠塘一边还有个木制廊桥,边缘有个小亭子,沿着亭子有一条小径,从冬青树中间穿过,一直通向厅厦的游廊,而那声音正是从那游廊厅厦内传出的。
我怕惊动里面的人,不敢再上前,只藏身在冬青树后,向着四处查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里面复又传来说话声:“元昊,你放心,这事牵扯不上你。我已让人打听清楚了,那个臭丫头今日没有跟着女眷们听戏,好像来了这后花园,也该是和你有缘,等会我让人诳了她来,有了这个宝贝,不怕她不从了你
,就是事后闹了出来,你只说你多喝了几杯酒,因怕吵,才找了这个远离内院的清净地歇息,不知怎么她就跑了来,你哪里能想得到?且你睡得迷糊,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那时我再引了她们说这香平日里从未闻过,她们自然就会查出来里面有催情助兴的药,到那时你也是受害之人,之一口咬定是有人要算计你,没有证据谁还去追究不成,到时有了今日之事,你不仅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她们家只有认倒霉的份,你以后拿住了这点,想怎样作践那臭丫头,她还有脸说什么不成?不仅妻妾成群,就是再娶个平妻,或是只把她做妾,她又能说什么?你好好想想,这可不是你我都能得偿所愿么?”
听到这里,我直惊得一身冷汗:今日没有和众女眷听戏,来了后花园的,不就是我们府上的姐妹么?不知这是什么人,竟用这般狠毒的法子算计我们,我心中登时就冒出了一股一股的气,压都压不住。回头向月清她们那边看了眼,一阵后怕,又万分庆幸:幸而被我撞上了,否则要是真的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我心中暗自思量:既是要算计我们,不会把我们一同引过来,必要找机会让我们其中一个人单独过来,我此时不知那算计我们的是什么人,却能看着几个妹妹,不叫她们单独一个人。想到这,又想道,不管他们要算计谁,何不我自己去破了这局,一来我知道有此事,也能见机行事,即使他们人多用强,我也是不怕的,二来一般的迷情药物我也能化解,正好随机应变,将计就计。想到这里,我又向四周瞧了一瞧,并不见一个人,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仍是装作出来小解,一面满脸好奇的一步步向那敞厦走来,一面放重了脚步,略提高了嗓音喜道:“呀,想不到这后花园这般大,这里竟还有这一排房子,看样子应该是给人逛园子歇脚的。可惜这么大个水塘也种了一塘的藕,也不知道盛夏里是怎样的一番碧叶粉荷呢。”又故意放大了声向着月清她们那边喊道:“哎,你们快过来看看,这边还有屋子呢。”
话未说完,猛地就听到开窗子的声音,我装作吓到了的样子,惊慌地 看过去,就见从一扇开着的窗户内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来,我却不认得。
二 江湖种种 一百三十 纠缠
我作慌慌张张的样子,忙低了头想要退到一旁的树后去,却听窗内之人已“咦“了一声,和里面的人说到:”云兄你快看,这里还有人。“
窗内响起另一个声音:“可是胡说,这里我才看过,并每一个人的,此时怎得又会有人?”
伸出头向窗外瞧了,奇道:“果真有人。”又向我讶然道:“冷小姐,你在这做什么?”
我便装作不好再躲的样子,微福了一福,向着窗内下死眼狠瞅了瞅,并不认得,便道:“我因,因贪看园中景致,不想竟顺脚走到此处,冲撞之处,还请公子勿怪。” 我见他认得我,不由心中更是大惊,遂又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我竟一时想不起来。”
那年轻公子在窗内向我还了一礼,笑道:“冷小姐没见过我,自然是不认得的,我却是认得小姐。”似乎觉得这话会让我费解,又笑道:“小姐常到我们保国公府找我家三妹妹,府里姊妹虽多,我却只和三妹妹最好,曾远远的见过冷小姐,只是男女有别,为了避嫌,我也不好打招呼的。”我这才知道,竟是云府的公子,云家三小姐的胞兄定不会害我,那就是五小姐的胞兄了,他这般说辞,多半是为了让我以为他是三小姐的胞兄,心中不防备而已。
我忙笑着再次和他见礼:“我当是谁,原来是云公子。我和三小姐情同姐妹,既是三小姐的胞兄,便是故交了,若还说什么避嫌不避嫌的话,倒是见外了。”
那云公子听我说“三小姐的胞兄”,脸上笑意更深,有些谄媚的笑道:“正是,冷小姐这话很是。三妹妹常说冷小姐巾帼不让须眉,素有男子气概,如今一见,三妹妹果然不欺我。”又像是才发觉似的道:“哎呀,我也是糊涂了,怎能在这隔着窗子和冷小姐说话。”笑向我道:“冷小姐快快进屋说话。”见我有些犹豫,顿了顿,似乎恍然大悟,指了另一位
公子道:“瞧我,可真是糊涂了。这是我挚友,姜元昊,也不算是外人,冷小姐不妨也见见。”那位姜元昊不等我拒绝,便已笑道:“在下也常去云府,就是三小姐,我们也是惯熟了的,听得说冷小姐也常去找三小姐,久闻冷家小姐身手不凡,在下却是一次也未见过,一直引以为憾,不想今日竟能得见,真是意外之喜。”又说了些什么他们家历来敬重武将的话,我心中很是不耐烦和二人多话,因要看他们后面还要如何,只得暂且忍耐,顺了他们的话头,笑道:“既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绕过窗户,从雕花的门进了屋。
二人让了我进去坐,我心内提防着,面上只笑道:“不是小女子不识抬举,实在是,就不坐了,给两位公子见个礼边走。”说着向他二人略福了福,就要告辞,眼角却见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那位云公子上前对我道:“今日难得在世子府见到冷小姐,冷小姐既来了,坐下喝杯茶再走,不然就是怪我们怠慢了冷小姐。” 那姜元昊却趁势去从一旁桌上拿了杯子,向茶壶内倒了杯茶,却又背对着我拿了什么扔到了香炉内,向我这边看了过来,见我被云公子挡了,这才捧了茶过来,放在小小的圆桌上。
我只当没见,连声道谢,少不得和他们耗着,告了罪,坐了下去。
揭开盖子,茶水清亮,并无异样,却也是好茶,忍不住轻抿一口,顿时口舌生香。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室内香案内飘出的香就有了一股甜丝丝的味道,让人只觉眼饧骨软,我心中冷笑,忙大口喝完了杯中的茶,只装作要续茶的样子,才起身,那云公子忽拍手道:“了不得,怎得把这事忘了。”又向我道:“冷小姐再坐会,我忽想起一句要紧的话忘了,等我吩咐小厮们就来。”说完就要走,姜元昊见了,便道:“那你快去,冷小姐虽是初见,却也不是外人。”他们说这话,我却早在袖内
寻了半晌,才寻出一个久已不用的荷包,悄悄的倒出一颗药丸,又趁着他二人说话的空儿,用大拇指和中指微微一弹,便弹至香炉中。
起身转向二人道:“即使如此,我便也该告辞了。”
二人听我这般说,又互换了眼神,同劝我再坐会儿,喝杯茶再去。我笑着推辞,云公子也顾不得出去找小厮,只劝着我,我见走不脱,才作微微羞赧,有被逼无奈的样子,拧着帕子道:“虽说都是故交,两位公子同在,却还好说,若云公子不在,只我和姜公子二人同处一室,却总是不好。”
云公子听了,拍着额头道:“真是该死,我一急就没往这上面想,倒是我疏忽了,还请冷小姐恕罪。”说着向我作着揖,我这才又坐下。
不一会,就见二人脸色渐红,眼神朦胧不清,接着额上已渐有了细汗,我见时候差不多了,又要起身告辞,二人也不搭理会,口中只含糊不清的嘟哝了几句,一面用手扒开衣领,拉扯衣裳,一面说着热,丑态毕现,眼看就要闭了眼趴在桌上睡了。我从内栓了门,见旁边有一间暗室,床榻铺盖俱全,便扯着衣裳,将二人拎上床,胡乱搭了床薄被,又将二人身上衣衫用力一扯,扯作几块挂在身上,又把那香炉拿了进来。
我见二人已是又抓又抱又咬的乱作一团,冷冷一笑,查看一番,并无不妥,这才轻轻从窗口跃了出去,快步向着月清她们追去。
好在我去的时间也不久,很快就看到他们坐在山石上歇息,见了我,有一同往前去。我心中有事,一直注意着那边,却没见有什么异样。
众人逛了一圈下来,时候也不早了,怕前头太太夫人们散去,这才要出园。之是才到园门口,却见一众丫鬟婆子和几位太太夫人们脸色怪异的匆匆往园子里来,月清她们不由面面相觑,不知所为何事。
二 江湖种种 一百三十一 狎昵
我忙拉了一位婆子,笑问道:“妈妈,这是怎么了?怎么夫人太太们这么急匆匆地要往哪去?”
那老妈妈见了是我,一面看着脚步也不顿一下的众人,一面又瞅了我一眼,瞧了瞧我拉着她衣袖的手,脸上挤出些笑,略显急切地轻声道:“我也不很清楚,只听外院的两个小厮说是这园子里出了什么事,因我们世子府没有主事的女眷,王妃这才和几位夫人过来瞧瞧。”
我便向四周瞧了瞧,轻轻皱着眉喃喃道:“我们跟着府里的连生少爷在园子里逛了这半日了,也没听见有什么事呀。”说着又瞧了瞧几位妹妹,最后对连生道:“我们要不要也去看看,可别真出了什么事?”说罢,不等连生开口,又对他道:“连生,这里都是些女眷,要不你还是回去吧。”服侍连生的人忙点头,向连生小声的询问道:“公子,王妃也在,我们还是回去吧,免得她见了你又要生出事来,惹得世子不高兴。”连生歪头想了一想,向我笑道:“她们一点也不好,姐姐,我们玩我们的,不理她们。”我笑着夸他:“连生真乖,就该这样才好,我们不理他们。”月清上前摸了摸连生的头:“我们连生可真聪明。”连生听了呵呵直笑。
于是几人又逛了一会子,回了连生的院子喝了杯茶,就回了女眷们呆的院子。
戏还没散场,正唱到热闹处,锣鼓喧嚣,听戏的人却少了好些。和母亲打了招呼,我与月清互换个眼神,把两个小妹妹交到母亲手里,便出了院子。
一出院门,就见远远的一个早没了花的藤架下立着两位年轻的媳妇,都是衣饰华美,一个在轻声的说着什么,另一个就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惊讶,说的人就拿帕子掩了口娇笑着。二人几步之外,有两三个丫鬟背对着她们散开站着,眼睛向四周乱飘,像是在看着是否有人过来。一
个丫鬟眼尖,见了我们,偏了头说了句什么,那两人便向我们看了过来,正了正神色,不再说话。
我只作不知,和月清向另一边走去。直到不见了那人,月清才道:“姐姐,是不是真出了什么事?”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月清,免得她不知道,以后叫他们算计,便略放大了声儿笑道:“管他呢,我们只跟着众人就是了,就是有什么事,也扯不到我们身上。”
月清听了,眼珠一转,向四周瞅了瞅,对我点头一笑,我亦回他一笑,于是我们二人便一面沿着一条铺了鹅卵石的幽长小径一路慢慢走着,我一面小声的将之前的事和她说了。
月清听的又是紧张,又是愤然,粉嫩的笑脸气得通红,双手捏的发白,眼中隐隐泛着潮湿,飞快地向四周睃了一眼,而后站定,拉着我的手,道:“姐姐,你又如何惹了云家的人?他们竟这般算计你?好在被你察觉了,不然若是出了事,可如何是好?”又道:“我瞧着云家三小姐倒是个爽利人,想不到他们家公子竟这般可恶。”
我轻笑:“三小姐固然不错,她的胞兄我虽没见过,想来也不差吧,只是他们家五小姐那副德行,她的胞兄这般德行也就不奇怪了。”然后忍不住把那次云家的五小姐要算计三小姐,最后反被三小姐算计之事也告诉了月清。
“这般说来,云家的这位公子今日所为,竟是为他妹子报仇来了?”
“可能是吧。”
我想到云家五小姐云若宜合柳阁老家的孙女柳敏向来亲厚,云慧卿说五小姐的外家和柳阁老家还有些沾亲带故,遂又道:“不过,以她兄妹二人的性子,就算没有上次云府的事,只怕也还是会找了机会算计我的。”
月清大约也想到了这些,眼中泛出一丝凌厉,沉声道:“既是他们有心针
对我们,姐姐也不要手软。这样的人,姐姐若是得了机会,狠狠的教训他们一番,叫让他们再不敢才好,不然这样叫他们惦记着,说不定什么时候一个不留神,就叫让他们给要上几口,旁的不说,只晦气的很。”我抿了嘴,朝着月清重重地点了点头,还要说什么,就听有人说话:“现在的年轻人也是,在家里怎样胡闹也都行,这到了别人的府上,还是这么着,终是不好。”
另一个人接道:“哎呀呀,这有什么,小孩子们能经过什么事,又是这样猴急的年纪,世人也多有打着过来的,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豪门贵府的,这些事不闹出来也就算了,就是闹出来,大人们也多是睁只眼闭只眼的,谁还当作一件正经事了不成?”又有几个妇人的附和之声,也有几声“话可不能这么说”的声音,只是很快就被盖了过去,便有些嘈杂,说话的不下四五人,我和月清便止了脚步,互视一眼,往边上的一片桂树后走去。
透过苍翠的枝叶,见不远处几位太太夫人们说着话,身后一群丫鬟婆子远远地跟着。
一个略尖些的声音道:“夫人说的不错,只是我是个见过市面的,只听说过公子们狎昵娈童,包戏子、玩小厮的,还没见过两位公子这么样的。”说完捂了嘴嘻嘻直笑,似是发觉不妥,忙又止了笑。
我和月清听到这儿,不由相视一笑,也不必再听下去,赶上时候也不早了,便寻了母亲,不多会儿也就回去了。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内宅妇人平日里除了管家理事,甚少有旁的消遣,一旦有什么事,传起来快的叫人不敢相信,不过几日功夫,云公子和姜公子的事便在紫御城里传遍了。
不管夫人们如何半吞半吐的说着这件不怎么值得一提的小事,我却为一张字条儿眉头紧蹙。
二 江湖种种 一百三十二 诬陷
字条儿是一只寻常的小箭矢射进我莲香苑旁边的园子里,好在叫一个巡夜的婆子见了,那婆子报到我这里时,府里差不多的人都已歇下了,因此那婆子还受了我院子几个丫鬟的呵斥,可巧我听到问了声,这才没错过这事。
一张折成手掌大小的纸签上微微透着薄荷熏香,纸质上乘,隐隐的山水凹凸有致,像是那些精致儒雅的公子们得了好诗好词传抄的锦签一般,很是讲究。只是叫箭矢插穿的孔眼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展开看过,我不由眼神微眯,神色一凛。
这竟是寒江雪柳送过来的,说是知道我便是祁檬誉,过两日来府中拜访云云,落款只一个“寒”字。
我细想了一遍,并没露出马脚来,就是在世子府见了,他也没说什么,想来,那是他并没认出我来,如今有这般作为,敢是听了些什么,可并没人知道我便是祁檬誉,想着,心中一动:敢是他诈我不成?否则以他的性子,可不会说来府拜访的话,只怕和那七皇子一般,直接找了来。
想到这里,我心中微定,吩咐紫依:“没事,可能是什么人开玩笑吧。”把那纸条儿投入灯内烧了,道:“那婆子呢,你叫她进来。”
婆子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规规矩矩地里在下面。我先夸她一番做事细心,叫紫依拿了两吊钱给她:“给妈妈打酒吃。这虽不是什么大事,但也不得不谨慎些,保不准是什么人在窥探咱们府中内院,因此还要烦请妈妈多多费心,以后若再有类似的事,也要及时报了我才好。”那妈妈笑着谢了,连声应下,高高兴兴的退了下去。
一夜无话,次日早间用了早饭,才回到莲香苑,想着去几个铺子里转转 ,再出去挑几张好皮子,好给继武做件皮袄,也该带他出去走走看看了,就听丫鬟禀说,有位姓寒的公子在老爷书房,指了名要见我。我蹙了蹙眉,叫紫依重新给我在头顶上梳了两个丫髻,下面的垂发随意披散,戴了一套海棠花
的粉玉簪子、耳坠子,想了想,把拿在手上的金项圈丢下,又找出了那个莲花样式的玉锁,换件海棠色的长裙,上面是件月白镶边的通袖薄袄,在腰间松松系着条金银丝的小腰带,规规矩矩地带着香囊、禁步,向镜中看了看,娴静乖巧,温婉娇俏中,又隐隐透着副大家千金的清雅和富丽,举手投足间却又不失端庄稳重。点了点头,带上紫苏和薄荷去了父亲待客的书房。
等守在门口的小厮通禀,薄荷已经和书房外面的一个小厮说上了话。
进了书房的小厅堂,却见母亲也在,我忙低眉垂首,上前行礼,口内柔声道:“莲儿见过父亲,母亲,不知父亲有何吩咐?”
父亲温声道:“莲儿,快来见过寒剑公子。”
我故作不解的微微抬首看了父亲一眼,见父亲对我点了点头,这才看了一眼笑盈盈地坐在客座上的寒江雪柳,行了个福礼,道:“见过寒剑公子。”
父亲已笑对寒江雪柳道:“寒公子,这便是我的长女。”寒江雪柳优雅的站起身,回了一礼,唤了声“冷小姐”,这才又坐下。
父亲却看着向我道:“莲儿,此时叫你过来,不为别事。听这位寒剑公子说,他和你颇有些渊源,曾在别处见过你。这几年我身子不好,在家中调养,从没见你出过门,不知何时识得寒公子。”
听了父亲的话,我忙看向寒剑公子,脸上做出惊疑不定之态,有些不信的急急问道:“寒公子,你这话从何说起?”
寒江雪柳却仪态悠闲的道:“冷小姐,你我别后也没多少日子,怎么就忘了我了?”
我故作茫然道:“寒公子这话怎么说?我竟听不懂。”
寒江雪柳微微一笑,挑眉道:“我不知道祁姑娘除了在用毒上颇有几分造诣,就是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不错的。”
我心中有些摸不准,面上只得装作有些生气的样子,放冷了声道:“寒剑公子这话我更是不懂。真
是奇怪,我一个闺阁女子,甚少出门,即便是走亲戚串门,或者上庙里烧香,从来都是丫鬟仆妇一大堆的人,更是从未踏出过紫御城的城门,不说我们家的人,便是紫御城里的人可都有眼睛耳朵瞧着听着呢,不知寒剑公子今日将这脏水往我身上泼是何用意?”说着,见他端着茶盅惬意的呷了一口,桌上还摆着茶点,又道:“寒剑公子来我们府上,我们当作客人招待,不想寒剑公子竟诬陷我一个闺阁女子。”说着,使劲地眨着眼睛,估摸着眼圈泛红,转身略颤着声儿跪倒在父亲面前,说道:“女儿不曾见过这位寒剑公子,更不知他如何会在别处见过我,请父亲为女儿做主,还女儿清白。”
父亲还未说话,母亲已拉了我道:“莲儿别怕,这中间定有什么误会,再说万事有我和你父亲呢,怎能叫你受了委屈。”
说完脸色难看的对父亲说道:“将军,这事你可要问问清楚了,我们莲儿除了前些日子去庙里给你祈福住了几天,这些日子也就跟着我去了趟铭王世子府,可一直呆在府里,也不知什么人烂了心的,竟这样诬陷我们莲儿。”
父亲自然也是护着我的,和母亲一唱一和,直问寒江雪柳,这话倒底从哪听来的,是何居心,寒江雪柳反倒迟疑起来,说大约是他认错人了,时间长得像的人也有,还说铭王世子也曾说过,那位祁檬誉和冷府的大小姐十分相像,他原本不信,在铭王世子的成亲时无意中见到我,就当成了祁檬誉,这才打听到我是将军府的千金,还以为是那祁檬誉改了名姓躲着他,这才找了来,既是认错了人,他也不便多留,还说什么失礼之处改日再来赔罪的话,便要告辞。
父亲和母亲心中动了气,也不多留他,吩咐管家代他送客,这才遣了人,问我到底怎么回事。
我知道父亲自是不会信我刚才的说辞,因有母亲在只说,只说在外面和他有了些误会,哄走母亲,这才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父亲。
二 江湖种种 一百三十三 辱没
父亲听了,深思半晌,无奈道:“如今之计,也就只有抵死不认了。你近期最好别再出门,若有事必得出门,身边要多带几个身手好的才是。
我只得含糊应下,和父亲磨着:“我前儿看中了几张皮子,不仅一点破损都没有,还非常光泽顺滑,是不可多得的,只可惜我当时没带够那么多银子,和那卖皮毛的说好了今日带银子去取的,我若不去,人家可就卖给旁人了。”又说:“我今儿还约了几个铺子里的掌柜,我这做东家的总不能失信于他们吧?我年纪轻,本就不压人,那样我以后还怎么叫他们敬服?”
父亲被我磨得没法,只好放我出去,只是交代我多带几个身后好的跟着,又亲自点了几个人跟着我。
我没回去换衣裳,坐了轿子,带着紫萱、薄荷等几个丫鬟婆子,由司晨、鹿鸣带着七八个身手极好的护院护送,先是去看了皮子,选了几张好的,又去了铺子转了转,就到了晌午,因怕家里悬心,只得回府,下午另有几个铺子的掌柜来了府里对仗,我也就不再出门。
天已入冬,我打发人去把买来的皮子硝好,趁着在家,和月清给继武做了两件皮袄,我们姐妹也顺带着做了几件小物件,天就冷了起来。
想着要备年货了,却又接到熙公主的帖子,说是得了些好东西,留了些在碧云居,请几个私交不错的小姐们去尝尝。因上次在碧云居遇上了七皇子,我实在是不想去,可又不能拂了公主的好意,思前想后,还是咬牙去了。
到了碧云居,拜见过公主,见七皇子已经在那里喝着茶尝着点心,我忍不住向熙公主看去,正好她也在我看,对我笑了笑,露出一个略带无奈的眼神。我只得硬着头皮,拘谨的和七皇子行了大礼,七皇子略瞧了我两眼,淡淡的说了声“免礼,起身吧”,就和熙公主说话去了,好像我只是七公主身边的一个小宫女一般。我见他真的没再看我,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这次来碧云居的客人,比上次多了两位,一位是熙公主母家镇国公梁家的一位小姐梁冰蕙,湘阴侯桂家的一位庶小姐桂明玉,梁小姐我虽是头
一回见到,却早就知道这个人,性情温婉,端庄持重,桂家的这位小姐却甚少出门,倒是和她的兄长桂铭瑄见过几面,若非熙公主说起来,我都不知道桂家有这位小姐。
云慧卿找了个没人的时候,悄声告诉我,桂家长房两代只得了这一位小姐,虽是庶出,却是长房的掌上明珠,而长房又是桂家最显赫的一房,因此也从没人把这位桂小姐看轻了,我不由讶然。
因熙公主这边招待的都是未出阁的小姐,因此七皇子便去了外院。他一走,小姐们顿时都自在多了,说笑玩耍,游园赏景不在话下。
我和云慧卿说起上次铭王世子成亲时的事,云慧卿问我:“我不知道你在,不然那天我怎么也要来。”我想她眨着眼睛,悄声笑道:“可惜你不在,没看到你们家那位小爷的丑态。”说到这,想到那云公子也是云慧卿的兄长,怕她脸上不好看,遂接着道:“也幸而你不在,不然你只怕要生气。”
云慧卿却冷笑道:“他自己都不怕丢人,我有什么好怕的。在家里惯了的,出了门还以为是在家呢。”话未说完,忽瞧着我道:“你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了,有句话早就要要嘱咐你,偏生事多就忘了。你以后见着他兄妹二人,可要小心提防着些。自上次我们家五丫头的事,他们连你也恨上了,不定什么时候瞅着机会就要报仇呢。”又说都是她连累了我的话,我对她道:“你这话也嘱咐的太迟了些,等你提醒我,我早死了多少回了。”
云慧卿忙问我这话怎么说,我便把那日在世子府后花园中,云公子和姜公子的事告诉了她。她听着就沉了脸,气愤的向我低声道:“这才是害人不成反害己呢,这二人可真是亲兄妹了,连这手段都一样的下流不堪。我们家也算是豪门贵勋了,他们怎么偏生就会使这下三滥的手段,真是辱没了我们家的门楣。”
我见她这般生气,忙劝道:“你也别这样,没得气坏了自己。好在事情已经过去,我这不好好的嘛,也没吃亏。你那位兄长想来这次受了教训,以后行事能收敛些。”
云慧卿冷笑:“他若能改邪归正,也就不是
他了。”
又直看向我道:“冷姐姐,虽说我和他向来不和,可我们毕竟都是保国公府出来的,说起来我还是要叫他一声兄长的,我在这儿给姐姐陪个不是了,是我们家对不住姐姐。”见我要说什么,忙又道:“姐姐你也别劝我,我心里都明白,也知道姐姐你从不和我见外,我才说的这番话。另外我还有句话要告诉姐姐:他们兄妹都没在姐姐手上讨到便宜,以他们的性子,只怕不会就此罢休,姐姐以后还要多多仔细着。此世界因我而起,若害的姐姐有个什么事,叫我心里如何过得去?”
我知道她说的都是实情,感激她的心意,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握着她的手,半响说了句:“你放心,我都省得。”
还要说什么,已听有人说话:“有什么要避人说的体己话,说了这一会子还没说完?”
猛不防的倒唬了我们一跳,忙看时,竟是七皇子,正眼含戏谑的看向我们,身后远远的跟着两个捧着茶盘的小宫女 。见我向他身后望去,他也顺着望过去,对那两个宫女说了声:“你们去揽芳亭候着吧。”
“是”,宫女应声,屈膝,退了出去。
云慧卿拉了拉我,我看向她,她对我努了努嘴,我才猛的反应过来,向七皇子跪下去行了参见大礼,却迟迟听不到回声,不由抬头看他,见他正半笑不笑的勾着唇看着我,我心中微楞,瞧着他有些不知所措,见他忽而笑了一笑,只是笑容很快又消失,让我有些不确定是不是眼花,他已轻声道:“起吧,以后不必行此大礼。”
我忙谢过,还没起身,就听他几不可闻的道:“行个礼都不专心,还不如别行。”
我惊愕的差点一跤跌倒,忙抬头看他,却什么也没看到。我又转头看向云慧卿,她好像没听到一般,不见任何反应。
“见过表哥,表哥一向可好?”云慧卿笑嘻嘻的和七皇子打着招呼。
因太后娘娘的缘故,云慧卿自小就在宫里走动,经常留下来陪太后,因此和皇子公主们熟惯得很,自是不必行大礼的,只屈膝给七皇子行了个常礼。
二 江湖种种 一百三十四 生意
云慧卿拉了拉我,我看向她,她对我努了努嘴,我才猛的反应过来,向七皇子行了大礼,却迟迟听不到回声,不由抬头看他,见他正半笑不笑的勾着唇看着我,我心中微楞,瞧着他有些不知所措,见他忽而笑了一笑,只是笑容很快又消失,让我有些不确定是不是眼花,他已轻声道:“起吧,以后不必行此大礼。”
我忙谢过,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听他几不可闻的道:“行个礼都不专心,还不如别行礼。”
我惊愕的差点一跤跌倒,忙抬头看他,却什么也没看到。我又转头看向云慧卿,她似乎是没听到,不见任何反应。我不由苦笑,不知这位皇子又想到了什么法子折腾人。
“见过表兄,表兄一向可好?”云慧卿笑着的和七皇子打着招呼。
因太后娘娘的缘故,云慧卿自小就在宫里走动,经常留下来陪太后,因此和皇子公主们熟惯得很,自是不必行大礼的,只屈膝给七皇子行了个常礼。
“七表兄,你在这做什么?倒唬了我们一跳。”云慧卿上前几步,笑对七皇子道。
七皇子也不说话,只瞧了瞧云慧卿,见我也跟着云慧卿过来,又瞧了瞧我,嘴角一抽,才半笑不笑的道:“我竟不知,你的胆子什么时候变这么小了?”虽是答着云慧卿的话,眼却瞟向我。
我赶忙低下头去,站在云慧卿身后,不敢看他,不知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或者又是指了哪件事。
云慧卿却也是好一会都没答话,半晌笑道:“我正和冷姐姐说公主这园子呢。说起来公主平日里都呆在宫里,碧云居也不常来,倒是这两年来得勤了些,就连我们也跟着沾光,能出城逛上一逛。”
七皇子还是斜睨着我,阴声阳气的道:“女孩子家家的,也不知怎的,一个个不想着安安静静的待在闺中,成日家就想着出去闲逛,姑娘不是姑娘,小子不是小子,成什么样子。”
云慧卿睁大了眼睛,讶然地看着七皇子,说不出话来。
我心中一跳,也是瞪大了眼睛看向他,涨红了脸,气恼的张口就要什么,却见他嘴
角微翘,看似冰冷的眼中闪动几丝狡黠,像是等着猎物上钩的狐狸,狡猾而戏谑,心中猛然一震,忙闭了口,紧抿着唇。
见云慧卿没说话,我想了想,只得笑道:“殿下说的是,只是总关在家中,实在无趣。”说着,向四周看了看,接着道:“况且这碧云居景致这般好,若是无人来赏,岂不辜负了?”又拉了云慧卿的胳膊道:“不出来走走,我又怎能认得云妹妹这么好的人?就是今天的几位小姐也是在公主的碧云居里见到了,几位姐姐妹妹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若不能识得,得多可惜呀?”
还未说完,云慧卿已接道:“正是冷姐姐说的这个理呢,七表兄,你之前不是还劝熙公主多出宫走走看看么,怎么今儿又说起这样的话了。”
七皇子却一甩袖子,一面往前走,一面冷冷的一面说“牙尖嘴利”,一面又道:“公主在揽芳亭,你们可去?”话未说完,人已经走出去十来步了。
我和云慧卿面面相觑,只得忙回说“去”,急急的赶上。
我原以为揽芳亭只是个一般的亭子,谁知却是交错着的几个亭子,远看像是分开的,近了瞧却是亭角相连,形状没有规则的亭廊,一半建在水边的高地上,一半随地势向下,探进了湖面。亭下的水中是一片枯荷,若到了碧叶连连的夏日,衬着红柱翠顶,还有从亭子一直蜿蜒过水的白廊桥,倒是一道不可多得的好风景。不远处,还隐隐有楼阁的檐角掩映在依旧苍翠的枝叶间。
正要再瞧瞧仔细,云慧卿已经拉了我,我忙看时,见七皇子已经到了最高处的亭子里,七公主和几位小姐也在那,亭子外站着几个服侍的宫女,另有几个宫女在亭子间穿梭着。
座在熙公主下首的梁冰蕙见我们过来,忙站了起来,笑着向我们招手,云慧卿就眉眼带笑的看过去,加快了脚步,上了亭子。
“云妹妹,你和冷家妹妹跑哪去了?我们不过转了几个弯,就不见了你们两个,若不是你常来,公主都要打发人去找了。”
我见熙公主和几位小姐都笑望着我们,只得不好意思地笑,听云
慧卿指了我笑道:“我自然是和冷姐姐逛园子了,你们都是常来的,园中景致再好,也不觉惊艳了,冷姐姐不怎么来,我好歹还认得路,就和冷姐姐多转了转。”
话还没说完,就见七皇子指了湖面道:“快瞧瞧,这湖里的鱼是不是认得我?见了我,一个劲的往水上蹿,还是想要成为我们的盘中餐?”引得小姐们一阵笑。正笑着,却听到一声水响,忙看时,是一条一尺多长的鱼奋力跃出水面,划过一道弧线,又落入水中,溅起颗颗水珠,晕开圈圈涟漪。
一时间大家都有些呆了,小姐们呆呆地看着湖面,继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离着亭子有十来步远的七皇子已大声吩咐候在一旁的宫女给他拿钓鱼的东西,就坐到湖上的亭子里钓起了鱼。
不一会功夫,就钓到一条半臂长的大鱼,几位小姐不由凑近了瞧,宫女拎着一个金桶过来,七皇子瞧了瞧,皱眉问道:“你们碧云居连个桶都没有?怎么不是金的就是银的?好不容易出来,还都是这些东西,有什么趣儿?”
那小宫女脸一红,回头瞧了瞧熙公主,熙公主道:“你也糊涂,还不快去把上次那个竹桶拿来。”
那宫女应了一声,飞快换了个青黄雕花的竹桶来,桶身和女子腰身车不多粗细,比一般挑水的桶矮些,倒也精致。七皇子把钓上来的鱼放进桶里,却回头问小姐们,还有谁要钓鱼,小姐们都不说话,七皇子就向我道:“你过来,我教你钓鱼。”
我不好说什么,只得不情愿的过去,接过宫女递过来的鱼竿。
七皇子把自己的杆子交给一旁服侍的,指导我怎么放饵料,怎么持竿,怎样知道鱼儿咬钩,起先还有小姐过来瞧着好玩,后来都到一旁玩去了。
七皇子拿过自己的鱼竿,等宫女送了瓜果点心过来后,都远远地站着,一时没人过来,笑向我道:“我听说有人要出五十两银子,打听你的行踪,觉着这生意不错,也就一句话的功夫,就能赚银子,就接了这生意,让人给那人说你今儿在碧云居,我想此时那人大约在碧云居外面等了。”
二 江湖种种 一百三十五 撞人
我听着,只觉心中的气一股一股的往外冒,还好,知道此时不能乱来,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捏成拳,忍了又忍,勉强让自己平静些,咬牙硬挤出笑来,答道:“殿下待小女子可真是非同一般呢,殿下身份尊贵,事务繁忙,竟还能得殿下时时惦记,小女子在此谢过殿下厚爱了。”
七皇子微斜着眼,瞧了我好一会,似笑非笑的说了句:“你也不必这般郑重的谢我,我只不过是看在那五十两银子的份上罢了。”
我更是气得暗暗磨牙,想着:你能很缺银子么?再缺银子也看不上区区五十两吧?这么点银子还不够你打赏花子的,只要你略透一点口风,多少银子没有。却也知道,他这是故意叫我为难,看我不痛快的,若再就此说下去,大约还有更叫人生气的呢,便不再接他的话,指了那边的浮子大了声儿道:“殿下快看,又有鱼儿上钩了呢。”
七皇子顺着我的手,看了眼水中的浮子,开始收线,道:“还挺沉手的。看来又是条大鱼。”说罢瞧了我一眼,嘴角微扬,用只有我二人才听到的声音道:“鱼儿上钩了,应该有些趣儿,可别叫我太失望啊。”
我一时没听懂,微微有些愣愣的看看他,又看看被他提上来的一条有我手臂长的大鱼,从鱼钩上拿下来,那只小竹桶根本装不下,在枯黄的厚草地上蹦的正欢,四五个宫女正手忙脚乱的一通乱扑,却没一个能抓着的。
七皇子有些无奈地接过一只大木桶,对着跳跃的鱼轻巧的扔了过去,却恰好接了个正着,几个小宫女忙提了桶,七皇子已道:“拿去找人做了糟鱼,给你们公主带回宫去。”宫女忙应声而去。
饭后,熙公主领着众人去了她才修好的一个园子,里面有一眼井,井中的水到了冬天,直往外冒着热气,虽比不得温泉,却也是少见的了,当初在这里起别院,
就是看中了这井。经这几年修建,屋舍都铺陈好了,栽种的花前几日也开了,正好去看看。
园子虽不很大,却也精巧。细瞧去,果然从井口往外冒着丝丝白气,旁边花木繁盛,鲜花如锦,草树茵茵,像是春夏景象。水鸭、鸳鸯等水鸟,有的不远处的小小水面上悠悠的闲逛,铺着鹅卵石的水岸或卧、或站、或自在的活动,青绿的柳枝轻柔的随风摇摆,旁边一个小巧的朱漆凉亭,里面置着造型随意的石桌石椅,有座小木桥连着,木桥的另一端掩映在绿荫里,不知连着何处。
逛了一圈,几位小姐都有些累了,熙公主安排宫女在树荫里摆了桌椅,大家坐下吃茶吃点心,说些外面的趣闻轶事,看着时候不早,便都散了。
我心中记挂着七皇子所说之事,一直无心游玩。等坐上马车,出了碧云居,心中更是忐忑。
走了好一段路,我掀了车帘,并不见什么异样,心中更是不安。
直到快进城了,马车忽然撞上了什么东西,只听两声闷响,马车猛地摇晃两下后忽然停下来,紧接着响起“哎吆“一声,就听前面驾车的老焦头略显慌张的声音:“哎,公子,公子,你没事吧?” 我忙撩帘下车,就见一个身穿月白锦袍的男子蹲坐在马车旁,左手捂着腰,右手捂着肩,很是痛苦的呻吟着,看不清脸,袍子上沾了些灰尘枯草。
见到我,老焦头皱眉道:“小姐,老奴,老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正赶着车,这位公子忽然就从旁边的树后面冲了过来,我还没看清,就撞上了咱们的马车。”
话还没说完,那公子闷声道:“你这老人家好不讲道理,明明是你的车撞了我,还说是我装上你的车。哎吆,哎吆,我的腰呀,怕是撞断了,还有我这后背,这肩胛都撞坏了。”
我忙上前,对老焦头道:“你快看看
他伤了哪,车上好像还有些治跌打损伤的药,先给他上点药,再带到城里找大夫看看。不管怎么说,先治伤要紧,其他的再说。”
紫萱此时也下了马车,拿了药过来。老焦头上去和那公子道:“我们是威武将军府的,你先让我看看伤到哪了,我们的伤药比外面卖的还好,先上些药。你也听到了,我们家小姐不会叫你吃亏的,等下送你去城里的医馆给大夫瞧瞧。”
那公子这才抬起头来,我一看,果然是寒江雪柳,不由故作惊讶道:“是你?”寒江雪柳看着我问:“这是你家的马车?你该不是故意往我身上撞得吧?”
我忙作一脸茫然状,而后又歉意的笑:“公子说的哪里话。小女子与公子无冤无仇,只不过在名王世子府上有过一面之缘,连公子如何称呼都不知,撞公子做什么?公子可真会说笑。”说着,便又规规矩矩地给他行了个福利礼:“说起来,撞了人总归是小女子的不是,公子若不嫌弃,便同小女子去医馆看看,也免得延误了伤情。”
想了想又道:“出门在外,我也没带小厮,公子暂且忍耐些,就叫我这车夫给公子看看伤势如何,先擦些伤药要紧。”
说着,不等他答话,便向老焦头道:“你快给公子看看伤势如何,再给他上些药,扶了公子上车回城再说。”
又转向寒江雪柳:“此地离城也不远,事情紧急也顾不得男女之别 ,车上就只我和小婢二人,本也宽敞,公子暂且上马车将就些,等进了城再说,公子以为如何?”
老焦头早已上去要查看寒江雪柳的伤势,寒江雪柳却是一面躲,一面说着:“不敢劳烦老人家,你把药给我,我自己来。”老焦头见状,又想到我和紫萱在一旁看着,寒江雪柳许是不好在我们面前解衣伤药,便把两个药瓶递给他,由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