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设计
我笑向三小姐道:“妹妹可是说错了。你我姐妹之间还用得着说这些么?”三小姐上前拉着我的手:“不是我说生分话,实在是我的肺腑之言。这样的事,一般人躲还来不及,也就只有冷姐姐这般真心待我。”我笑:“你忘了,我可是出了名爱抱打不平的,何况是你的事?况且上次我丫鬟落水的账还没算清呢,我也不全是帮你,也有我自个儿的一笔账在里面呢。虽然你没说,我也是知道的,你在国公府,外人看着是金尊玉贵的嫡小姐,上得太后娘娘看重,府中又有同胞兄弟帮衬,可这府中的事外人又怎能知道。也就是你,从不把这些琐事放心上,心中又都有计较,要是个差一点的,早给欺负的不成个样子了,就是厉害的,若不顾忌着太后娘娘和国公爷的颜面,闹出来也是叫人笑话。要我说,你也该叫那些人长点教训了,这样一味退让何时才是头?只要你一松口,我有的是教训她们的法子。”
三小姐苦笑:“这次我便要叫她们认得我是谁,既是想算计我,便也要有被我反过来算计的准备。我说句不害臊的话,如今我眼看着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她们不该拿我一生的大事来做文章,若是着了她们的道,不止我这一辈子完了,就是我母亲哥哥也要受我拖累。我一直都知道她们嫌我碍事,只想着都是自家人吃点亏也算不得什么,也就不去计较。却不想她们竟狠心至此,却不想想,坏了我的名声,于她又有何好处?他王家算什么东西,竟敢肖想国公府的女儿,即便是我愿意,太后娘娘又怎会同意?真真是蠢得很。”
说着话,眼看着时辰不早了,三小姐又叮嘱了几句,也就回去布置了。
我再次查看下屋子,没见有何不妥,便离了这屋子,躲到院内一处隐蔽处。
此时天色已晚,阵阵晚风吹过,异常凉爽,轻嗅随风飘来的花香,看天上星辰闪烁,倒也惬意。我闭目感受这夜间独有的幽香宁静,却被一阵脚步声打乱。睁开眼,看到不远处一盏孤灯向着小院方向而来,待到这几人鬼鬼祟祟来到小院门前,蹑手蹑脚地推开院门后又轻轻关上,那打灯笼的小厮有些谄媚的对跟在他身后的年青公子说道:“表少爷,这就是聚锦阁了,之前是我们三少爷住的院子,自打三少爷出门后,老爷就在外院给三少爷另置了院子,这聚锦阁就一直空在这儿。平常也就三小姐偶尔来看看,叫人收拾打扫,也还干净。表少爷您是在书房歇着呢还是在内室?奴才们好预备着?”如今天已晚,那灯笼又不甚亮,看不清这位表少爷的长相。
说着话,只见那表少爷已进了主屋,说道:“自然是在里屋,书房还不都是书,看着就没意思,有什么好的?”说话声音却不难听。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小厮连声应着,进了里屋把手上抱的铺盖放到了榻上。我见时机差不多,走出了院子。到了内院,隐隐听到暗里有人声,找了一隐蔽之处藏好身形,换了副嗓音道:“姐姐可听说这次王家的表少爷来我们府上,原是要聘我们五小姐,叫歆姨娘给说了一通,说王家哪里配得上我们国公府的小姐。姐姐你说,我们家五小姐是什么人,王家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然后又捏了嗓子道:“哎呀妹妹,这话可别再乱说,给人听到了非议主子可不好。你不知道,我才刚看到表少爷和五小姐一同去了聚锦阁,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可了不得,这样的话你以后可别再说了,快去当你的差吧。”接着又用刚才的嗓音道:“姐姐说的可是真的?歆姨娘既然不愿五小姐嫁去王家,五小姐怎么还和表少爷这般纠缠不清?聚锦阁就是白日里头也不见个人影,这早晚更是没有人了,要是出了什么事,五小姐可说不清了,不就吃亏了吗?难不成五小姐和表少爷私底下有情,王家才来下聘?”又捏了嗓子说:“妹妹你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快去当你的差,这些哪是你能管的事。”“姐姐你等我把话说完。歆姨娘既看不上表少爷,难不成是表少爷骗了五小姐?我们若此时去报了歆姨娘,歆姨娘定会知道我们的好,说不定以后还能近身服侍,不用再做这些粗活了,我可不想一直在这里做粗活。”“妹妹快别说了,当心叫人听了去。我也知道,我们这样的,以后也就随便配个瘸的拐的奴才。要不我们先到聚锦阁去看看,或许五小姐和表少爷只是去看看的,实在不行了,我们再去报姨娘。”“姐姐,那边好像有人过来了,我们快走吧……”我停了话头,躲在暗处。好一会儿,见刚才躲在树旁的一个小丫头慢慢从树后探出了头,另一个躲在假山后面的丫头也若有所思的走了出来,然后顺着两条不同的路去了歆姨娘院子的方向。
我快速来到了三小姐说的亭子旁,果然见到两个人坐在里面。我学了几声鸟鸣,不一会,便见一个人走了,没多久,另一个人也出了亭子,却是往聚锦阁的所在而去。我赶在她前面去了聚锦阁,几个起落飞身,已至院门外,见了门旁留下的标记,知道跟着王家公子的几个小厮都给打发了,便进了院子。来到内室,见那王公子在灯下焦急地转着圈走来走去,我便脱了套在外面的男子衣衫放在一旁,露出天青色衣衫银红的裙子,捏了嗓子柔声道:“风表哥,我来迟了。累表哥久候,妹妹在此给表哥赔礼了。”那王公子一听,立时转过身来,喜道:“不迟不迟,表妹来了就好。”因他在灯下,而我还在暗处,我看得清他,他却看不清我。见他急急地就要向我这边来,我忙道:“表哥且慢。我是背着人偷偷来见表哥的,若叫人发觉可就活不成了,表哥且先把灯吹了吧。”那王家公子听了,色眯眯、急切切、乐不可支的应了,眼直看着我,退着步往放灯烛的小几去了,还叫凳子给绊了一跤。
我却没有骗他,见他灭了灯,便向他走去,口中还柔柔的叫着“表哥”。只是他还不曾碰到我的一片衣角,已被我敲晕了过去。我嫌恶地把他放在榻上,细心放好帷帐,带上门出去了。猛吸几口气,不由庆幸:幸而我早有准备,身上带了避毒解毒的丸药。这王家的公子竟然叫人在屋里点了催情的迷香,若换了其他人,此时怕是已经着了道。
刚到院外,黑暗里见一个人影往院子来了,待到人过来了,我换了男声悄声问道:“来的可是五小姐?”那人回道:“是我,你可是跟着表哥的?表哥他人呢”我回道:“我们爷早来了,要奴才在此候着呢。五小姐快随奴才进来。”我闻到来人衣衫上的熏香,正是五小姐素常爱用的,且里面有我送给三小姐的一味药香,这是错不了的。便引着她正房内室。只是还未进屋,她手持火折子,有些疑惑的问:“这屋里怎么黑灯瞎火的,你们也不点灯?”我回说:“我们爷吩咐了,说这院里平日无人,若今儿亮了灯,叫人看到了岂不疑惑?因此叫我们灭了灯。”她听了才随我开门进了内室。一进屋,我便让开了路,待她进了屋后,我关上了门。她没看到躺在榻上的王家公子,问“表哥呢?”我向她一笑,上前一步轻轻击晕了她。
我提着王家公子离了榻,拿起桌上备的冷茶,向他脸上泼去,在他醒来前,又将其放在榻上,拉开锦被搭在他身上,然后点上灯烛,躲在暗处。
六十二 事态
那王家公子醒来,似有所觉,伸手向脸上抹了一把,才看到身旁躺着的美人,一时也没看清是谁,便一把搂了过去,甩开身上有些“碍事”的被子,起身就去撕扯女子的衣裳,口内轻浮道:“美人,你可想死我了。”因灯烛离得远了些,并不很亮,王家公子似乎没发觉怀中的美人是谁,加上屋里的催情迷香,哪里等得及。
我见五小姐已渐渐醒了过来,可能是米想的作用,还不很清醒,由着王家公子胡为,身上衣衫已脱了干净,在男子怀中扭蹭着。我实在看不下去,便掩好了门,出了院子。
辨清了方向,去了三小姐的院子,见院门上了锁,便隐身越墙而入。三小姐的屋门虚掩,我从一旁树上折了根花枝弹进窗户,接着就见三小姐身边的脆莺开了门,向四面瞧了瞧,看到窗下的花枝,小声道:“可是冷小姐到了?”我现出身来问道:“你们小姐呢?此时可歇下了?”脆莺向我施了一礼方道:“我们小姐还不曾歇下,冷小姐请屋里坐坐。”我进了屋,见三小姐在桌旁圆凳上坐着,一手托着腮直管发呆,听到声音转头看是我,忙笑着站起来,“冷姐姐你可来了。”我向她点一点头,脱掉身上的男子衣衫,便看到跟着彩衣从外面进来的紫萱。紫萱向我和三小姐各施了一礼后向我道:“奴婢不曾来迟吧?”我还未说话,三小姐已道:“不曾,好戏就要开场了,冷姐姐可要看看?”后面的话却是向我说的。我轻轻摇头:“那里的事情,我们两个未出阁的小姐去了可不好。”说完我们相视而笑。紫萱也在一旁捂着嘴笑,接过我手上的衣衫,出了屋。
我和三小姐在她院子的小书房中闲话,听得丫鬟进来报说外面原先三爷住的院子好像出事了,老爷夫人都过去了。三小姐听了向我道:“既是父亲母亲都去了,我们便过去看看吧?”我向她一笑:“贵府这般热闹,我自然要去看看。”各带了丫鬟,明晃晃的打着好几个灯笼去了聚锦阁。
聚锦阁外站了好些丫鬟小厮,窃窃私语,见了三小姐,有几个满脸诧异的道:“三小姐,你怎么在这里?”更有一个丫鬟指着三小姐惊叫道:“三小姐,你不是和表少爷在里面吗?”说完才发觉似乎说错话了,握住了嘴巴。
三小姐却不会轻易放过她:“你是歆姨娘院里的巧儿吧?怎么,表少爷在聚锦阁吗?这聚锦阁早没人住了,表少爷来这里做什么?”那叫巧儿的的丫头脸色发白,嗫嚅着说不出话,我上前问三小姐:“慧卿妹妹,此处出了何事?为何这丫头说你和什么表少爷在这边院里?你不是一直陪我在你院里的小书房吗?这里面可是有什么误会?”三小姐却不及回答我的话,只问那丫鬟:“巧儿,你怎么说我和表少爷在聚锦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巧儿急得满脸是汗,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倒是旁边的几个丫头接上说:“三小姐,奴婢们听到人吵吵嚷嚷的,说是有人看到三小姐和表少爷去了聚锦阁,已有人去报了老爷和夫人。如今老爷夫人还有歆姨娘已去了聚锦阁。”我和三小姐相视一眼,三小姐忙带了丫鬟进了聚锦阁,我见状随后跟了上去。
进了主屋,已听到里面传来嘤嘤的哭泣声,下人们都垂首站在门外,室内灯火通明。随着三小姐一路进了内室,看到保国公云飞扬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横眉怒目,气得面皮红紫,在他下首跪着那王家公子,衣衫不整,正不住的给保国公磕头,而保国公咬牙切齿地道:“我容你在家里住着,当你是亲戚,哪知你却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来。”说到气氛处,站起身来,一脚踹倒还在磕头的王公子。国公府人在一旁柔声劝着:“老爷气归气,可别伤了自个儿身子。”不等说完,保国公揉着太阳穴激动道:“家门不辛,出了这样的事,叫我有何颜面在朝中立足?怎么去见太后娘娘……”那歆姨娘一面哄着五小姐云若宜,一面抹泪道:“老爷,风儿也算是你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品行你还不知道吗?他虽没有咋们家的孩子有出息,却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他和宜儿向来都是规规矩矩的,依妾身看,定是遭人算计,还请老爷明察。”
此时的五小姐云若宜则是满脸泪痕,衣衫凌乱,头发早已散开,蜷缩在歆姨娘的怀中哭泣。我见屋里窗户大开,迷香已被风吹得差不多了,只余微弱的香味弥漫期间,让人直觉眼饧骨软。“父亲,母亲,这是怎么了?”三小姐进内室见了他们这般,似是被吓了一跳。见是三小姐,保国公和国公夫人还未说话,歆姨娘立刻尖着嗓子叫道:“怎么了?三丫头不知这是怎么了吗?我竟不知国公府的三小姐什么时候这本厉害了,竟有这通天的本事。”国公府人忙喝道:“你说什么呢?三丫头不过问一句,你瞧瞧你说的什么话,这可关三丫头什么事,也不怕叫下人们笑话。”三小姐也道:“慧卿不知何事叫姨娘误会,意娘的话慧卿实在不懂,不知从何说起。”说着满是委屈的看了眼保国公。歆姨娘还要说什么,保国公一挥手:“你还不给我住口,嫌不够丢人吗?冲三丫头发什么火?”又对三小姐说:“这里没你什么事,你先回去吧。”三小姐正准备走,那歆姨娘却拦住道:“三丫头你且等等。才刚风儿说是你约了他来聚锦阁私会,这是怎么回事?”
三小姐停下脚步,回身看着歆姨娘道:“姨娘说的好生奇怪,没事我约王家表哥来聚锦阁做什么?聚锦阁都几年没人住了,若真有什么事,我直接叫人请表哥来我的院子或是碰到了再说就是了,何必巴巴的到这荒废的院子来?姨娘可知道,这‘私会’二字可也是能随意说的吗?王家表哥在我们府上还不是想去哪就去哪,什么时候竟也有了‘私会’一说?”歆姨娘却说:“我也是听风儿这般说的,老爷也是听到的。而且给我报信的小丫头也说看到你下午和晚上都来了聚锦阁,你又如何解释呢?”然后对着外面大声道:“让那丫头进来。”话音才落,从外面进来了一个小丫头,歆姨娘问她:“你说看到三小姐来了聚锦阁,可是真的?”那丫头跪在地上垂首答道:“回姨娘的话,奴婢下午确实看到三小姐来了聚锦阁。”“那你可曾看到三小姐来做什么?”“奴婢不知,只是晚上天快黑时看到三小姐和表少爷一前一后去了聚锦阁。表少爷先到的,三小姐跟在后面。”
六十三 贱婢
我故作惊讶道:“我一晚上都和你们三小姐在她的小书房,怎不知三小姐何时来了这个聚锦阁,而且还是约了你们表少爷,难道说贵府上还有另一个三小姐不成?”在场的人似是才看到我,那歆姨娘更是向我怒道:“你是哪里来的丫头?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国公府人却笑向我道:“冷小姐是什么时候来的?可曾用了晚饭不曾?三丫头也真是,就是你们姐妹们再好,你冷姐姐到底是客,你好歹和我说一声儿,我好吩咐厨房多做几个菜,你这丫头就欺负你姐姐好脾气。”后面的话却是对着三小姐说的。我忙给保国公和国公夫人施礼:“月莲给云大人请安,给夫人请安。月莲来府上已有两个时辰了,因有些私事要找慧卿妹妹帮忙,没敢惊动大人和夫人,不想却差点误了慧卿妹妹,还请云大人和云夫人恕月莲冒昧之罪。”说完又向二人深施一礼。
国公夫人忙上前拉着我的手道:“你这孩子真是实诚,说什么怪罪不怪罪的,有事只管来找你妹妹,你们小辈们能处得好,我们国公爷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计较这个?老爷你说是吧?”说着转首笑看向保国公。保国公有些尴尬,强笑道:“夫人说的是。”又对三小姐说:“慧卿,有客也不说一声,倒叫你冷姐姐笑话。冷小姐还没用晚饭吧?快吩咐厨房捡了你姐姐爱吃的菜多做几个。”我忙谢道:“多谢云大人,月莲已在三小姐处用过了。”国公夫人见保国公似是要急着打发我,对着三小姐使了个眼色:“既是用过了晚饭,三丫头还不快带你冷姐姐出去看茶,这屋子好些时没人住了,霉味重的很,可别熏到了。”
我看一眼三小姐,三小姐会意,不急着领我出去,反而跪倒在保国公身前说道:“父亲,女儿之前并未来过聚锦阁,却不知为何有人看到女儿和王家表哥来了聚锦阁,还请父亲明察,给女儿一个说法。”
国公夫人有些为难地看向保国公:“老爷,这……”保国公看看跪在地上的三小姐,又看看我,皱着眉头向跪在一旁的小丫头冷声道:“你是哪里的丫头?我怎么看着面生?你在何处当值?可知道诬陷主子是何罪吗?你说说于何时何处看到三小姐?把你看到的细细说清楚了,若有一字虚言,我定不饶你。”那小丫头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看了看三小姐,早已是满头满脸的汗,手脚也抖得厉害,说话都不很利索了,哆哆嗦嗦的说道:“回老爷的话,奴婢是小佛堂洒扫的粗使丫鬟,也记不太清是什么时辰看到三小姐来聚锦阁的。因天快晚了,奴婢做完了事,想着这个时辰不会有人过来,便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偷会懒。近日管小佛堂的钟嬷嬷看得紧,奴婢想着聚锦阁没人住,一般不会有人来,就往聚锦阁来,走到那边的海棠旁,看到表少爷从外院那边过来,走走停停的,还四下里乱看,似乎在找什么,又像是在等人,慢慢往聚锦阁去了。奴婢想着这早晚表少爷来这空院子做什么,因此躲在海棠树下没敢进去。奴婢躲了不到一柱香的时候,没见到表少爷出来,就准备回去,却看到三小姐一个人从内院过来,也往聚锦阁去了。这大晚上的,表少爷和三小姐身旁一个服侍的人都不带,也不知到聚锦阁做什么,奴婢回去后,越想越怕,又不敢惊动夫人,想着表少爷是歆姨娘娘家侄儿,这才找到姨娘身边服侍的姐姐,把看到的都说了。奴婢说的句句属实,请老爷明鉴。”说完又是咚咚咚的磕头。
保国公阴着脸没有说话,国公夫人见状笑着问那丫头:“据你所说,看到三小姐时天都晚了,你怎知道那是三小姐,而不是府里的丫鬟婆子,或者是服侍表少爷的人?”那丫头抬头看跪在身前的三小姐,穿着浅紫的裙子,裙子上的金银丝在灯下闪着莹莹的光,遂垂首道:“回夫人的话,当时天已晚了,奴婢虽看不清来人的容貌,却是看到了三小姐穿的这裙子,叫月亮一照就像现在这般闪着光。然后又听三小姐叫了几声:‘表哥,慧卿来了,你在哪里’,这才确定是三小姐。”国公夫人笑得越发和善:“看不出来你倒是个细心的,发觉事情有异,还知道禀告主子去。就连三小姐身上这裙子都看得这般细致。府里都知道三小姐这裙子不止在日头底下闪着金灿灿的光,只要有光就闪,想来你是不会认错人了?”
那丫头一口咬定没有认错人,除了衣裙,还有说话声也是错不了的。国公夫人却是转身看向保国公,问道:“老爷,你看这丫头的话……”保国公已沉着脸接道:“来人,把这诬陷主子的贱婢给我拖出去杖毙。”
那丫头满是震惊的叫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啊,奴婢说的句句是实话……”保国公抬手制止了进来的几个高大壮硕的下人,恨声道:“想我保国公府还从未出现过这般欺心的奴才。今儿就叫你死得明白。三小姐这裙子也就是这会子才穿上身的,你却说天将晚就看到她穿在身上,此是其一;其二,如今是月末,上半夜哪来的月亮?还有,照你所说,三小姐来私会表少爷,不偷声禁气的,反而在这离内院和外院都近的地儿自报名号,深怕人不知道么?”那丫头被保国公说得瘫倒在地,找不出话来反驳,而保国公则像嫌弃苍蝇似的直挥手:“把她先带下去,传给云四平,没有我的话,不准任何人靠近,派人给我好好看着,可别叫她寻死了,等闲了我要好好审审,我这国公府什么时候竟出了这样的奴才。”
待到那丫头被人带了出去,保国公又把聚锦阁的下人全都打发了,室内便静了下来。那歆姨娘还要再说什么,被保国公训了几句,垂首站在一旁,不敢再说什么。
保国公让三小姐先带我回院子歇会儿,又送了五小姐回去,只留国公夫人、歆姨娘和表少爷,几人都说了我们不得而知。
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保国公又打发人来请我和三小姐过去。我看到国公夫人和歆姨娘都在内室无声地坐着,表少爷还跪在那,看到我们,只拿眼睛看三小姐。我和三小姐坐下后,保国公丢过来一封信让三小姐看,三小姐看完后,问保国公:“父亲可认为这是女儿写的?”保国公没有说话,又丢过来一封信,三小姐疑惑地接过来,看完后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表少爷,又看向保国公。
保国公道:“后面这信你可看过?”三小姐答道:“在此之前女儿并未见到这封信。”保国公点点头,又问表少爷:“你说信给了三小姐,可是交到了三小姐手上?”
那表少爷半天才回道:“我,我让小厮送给三妹妹的丫鬟,要丫鬟交给三妹妹。”三小姐听到这里,冷笑道:“表兄每回来我们府上,上至父亲母亲,下到奴才,何曾把表兄当外人了?表兄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但凡兄弟们有的,自然也少不了表兄的一份,就是在外面看上了什么吃的、玩的、使的,又有哪回没买回来?不想表兄竟生出了这样的心思,把我们姐妹当作什么人了?又把我们国公府当做了什么地方?”说着竟已红了眼眶,拿了手绢儿拭泪,再也说不下去了。
六十四 最终
那位表少爷还欲说什么,保国公向他一瞪眼,他便垂首不再说话,却偷偷的拿眼角瞟三小姐。这个样子,就连我常和男子混玩,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都忍不住皱眉,况且早已厌了他的三小姐?果然,三小姐只低眉垂目的立在当地,并不看他一眼,只默默试泪,保国公见了,终是不忍,让她回自己的院子早些歇息。
三小姐要拉着我一同回院子去,保国公却道:“慧卿你先回去,你冷姐姐我还要留她问两句话。”待三小姐走后,保国公才笑着对我说:“家门不幸,叫冷小姐笑话了。”我忙从椅子上起身道:“云大人客气了,谁家还能没点窝心的事不成?”保国公尴尬的笑了两声,让我坐下,又道“如今天已晚了,冷小姐今晚不如就在我这国公府上歇上一夜,也好陪陪慧卿,今儿的事叫她受了委屈,还请冷小姐劝解劝解才好。”我忙笑道:“我和三小姐自来投缘,她既受了委屈,我哪有不劝的理?况且三小姐又不是那小气的,些许委屈倒也受得,大人只管放心就是。”说完又客气了两句,便随着保国公派的一个小厮追着三小姐去了。
回到三小姐的院子,看到紫萱,我问她:“你可找到鹿鸣了?让他先回府去,也别惊动父亲,只和母亲说一声,就说三小姐留我在国公府住一晚,明儿就回去。再让他打听打听府里可有什么事没有,看这府里的这些事,我都有些后怕,我们府里可要看好了,住的人多了,什么心思的都有,下面的奴才又是一大堆,保不准又有人生事。”紫萱领命去找鹿鸣,我则和三小姐梳洗后,一同歇在她的屋里。
看到丫鬟小心翼翼地把三小姐的那件裙子放在架子上,我不由奇道:“那小丫头说你穿着这裙子去见了你们表少爷,云大人又说你才穿上身,你这裙子到底有什么文章?”
三小姐看那裙子,吩咐服侍的丫鬟:“把这裙子收起来,以后就别拿出来了。”然后又对我说:“这也是巧了。这原是熙公主穿小了,有回我去太后宫里请安,碰到熙公主也在,便去她那里玩,一个没留意裙子叫树枝挂破了,熙公主说先换上她的。你知道熙公主比我高出一个头呢,她的裙子我自然是不能穿的,好在她宫里的人翻出了这条裙子,还是公主几年前穿的,早小了,我穿上大小却正好,公主就送我了。前两天,宜妹妹说我这裙子好看的很,要借这裙子,到外面铺子里看看可有同样的料子,也好做一件。今儿中午在母亲那吃了饭,回来路上歆姨娘和我说:她竟不知道宜妹妹拿了我的裙子出去,今儿早上听丫鬟们说才知道,教训了宜妹妹一通,又说她已叫宜妹妹等会就过来把裙子送过来还我,还说宜妹妹在外面也没看到这样的料子。我就说这原是熙公主的,外面没有也不奇。歆姨娘就说‘这裙子就是老爷看了都说好看,老爷上回在我屋里还说你穿了这裙子人都精神多了,更有公府嫡千金的样儿,弄得你宜妹妹也一心想要一条’我当时想着歆姨娘很少和我说这些,便留了心,暗地里派人去打听,才知道她们想在这裙子上下功夫,因此,我让人悄悄地去宜妹妹那把裙子上的络子弄散了,她们那边急着寻巧手来打络子,我又让两个小丫头子躲在父亲去书房的路口,见父亲来了躲在山石后头说悄悄话,叫父亲知道宜妹妹借了我这裙子一直没还,才刚派人来说等今儿天黑了再派人还给我。我还让丫头们说上一句‘这五小姐今儿真是奇怪,一条裙子为何偏要等天黑了再还过来?还要我们小姐穿上试试有何不同,这裙子我们小姐早穿过了,还要试什么?”
听到这里,我早忍不住笑了:“不想平日里看你不声不响地,只一味的退让,这一反击可就让她们够受的了。你有今日这样,早就应该拿出手段叫她们不敢妄动,哪还有今日这些事?”说着又担心起来:“我看云大人可不是好糊弄的,要是知道你做了这些,不知会怎么样呢?”
三小姐微微一笑:“我们这些手段在父亲眼里自然算不得什么,我只想告诉他,我可不能叫人不声不响一个劲的欺负了,他要是铁了心查出点什么,自然查得出我都做了什么,只是查到最后,恐怕都是那几个人的事,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说到底,若无大错,我毕竟还是这府里的嫡小姐,母亲是国公夫人,那歆姨娘不过是个妾而已,真要闹大了惹恼了我,我不治她的罪就是好的了,她还能把我怎样,就是父亲不顾国公府的颜面,太后还要脸呢。”说到最后已很是气愤。
见她生起气来,我不好再说这个,便问她:“云大人把我们赶了回来,留了你们表少爷和五小姐,这会子想必也审完了,不知可审出什么来了。”三小姐也很想知道,叫了大丫鬟脆莺进来:“你去外面守着,要是绿柳和碧桃过来,让她们进来说话。”
就在我们快要歇下时,脆莺进来回三小姐,说是绿柳碧桃一前一后都回来了,三小姐吩咐快叫进来。
保国公这回是真动了气,没多大功夫就把事情审的水落石出,连夜派人送了王家的表少爷回去,把五小姐关进了佛堂,什么时候能出来还不知道,就连一向受宠,在国公府里和国公夫人平起平坐的歆姨娘也是惹了一身骚,保国公虽没说什么,但事情查出来后,一直没和她说一句话,就是歆姨娘擦眼抹泪、低声下气的在保国公跟前哭诉,保国公也是冷着脸,一句话不接,只冷冷的瞪着她,她心中发慌,便也说不下去,何况也是无话可辩。
想来这内院的事保国公多少也是知道些的,查到此处,事情的来龙去脉已是清楚明白的了,后面的也无需再查,若再查下去还会牵扯出什么乌七八糟的事,就是保国公这个多年在朝中屹立不倒的老狐狸也不敢深究。
知道了结果,且是想要的结果,我和三小姐相视一笑,便安心睡下。
只是还没睡着,外面的小丫鬟报进来,说是国公夫人来了。想是国公夫人并不常来三小姐的院子,三小姐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这个时候母亲来做什么?”一边忙叫丫鬟服侍穿衣起来,国公夫人却已经进来了,拦着我们,笑着对我和三小姐说:“我就来问几句话,你们快别起来,当心来回折腾的寒气入体就不好了。”我们便都披了衣裳坐在榻上草草见了礼。
国公夫人先数落了三小姐一番,说这样的事也不和她说一声,还把我给扯了进来,若是出了意外可怎么好。又拉着我的手,说是替三小姐谢我,还说三小姐有我这么个姐妹,比亲姐妹还强,以后若是遇到了为难的事,也别客气,说一声她们定不会不顾我的,又说三小姐年纪小,没经过什么事,今儿这事却是有些过了,望我看她年轻份上别计较。我笑说这事原是我僭越了,只是我和三小姐投缘得很,她的事我知道了如何能不管,夫人是三小姐的母亲,这些事不好说什么,我说几句话,也就是小女孩们的玩闹,不好了也就是不懂事罢了,倒比夫人好说话些。国公夫人笑意更胜,直说三小姐国人没看错人,叫以后闲了常来国公府坐坐,笑了一笑又说:“我们国公府也不是总出这样的事,可别不敢来了。”说的我们都忍不住笑起来。
六十五 拜寿
第二日用过了早饭,我就急急的从保国公府回来了,一路上,听着鹿鸣说着府里的事。“奴才听老爷身边当差的风奇说,铭王的寿辰快到了,老爷和夫人这边正忙着准备寿礼,夫人还让人给两位小姐新定了衣裳首饰,这回大小姐二小姐都要去的。”铭王的寿宴我们冷府每年都要去的,往年多是母亲去,不知今年母亲为何却要带上我们。
回到府中见了母亲,把保国公府上的事大致和母亲说了,隐去了我帮三小姐设计的事,母亲很是生气,让我以后别再管这样的事,说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传出去是怎么回事,知道的说你热心助人,不知道的还当你在国公府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丢脸的事,就是知道内情的,保不准还有人说你轻狂呢,自家府里的事还没缠明白,倒跑到国公府去管人家的事,可是有损清誉的,狠狠地训了我一通。为了消除母亲的怒火,我接连几日只在府中和兄弟姐妹们玩闹,时而指点指点继武的功夫,带上月清帮着母亲料理家务,母亲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不几日就到了铭王的寿诞,一番梳洗打扮后,就和月清一同跟着母亲坐上马车去铭王府。这次父亲还带上冷松瑜一同去,想是让他在紫御城里多结交些为官做宰的人,以后官场上也好帮衬。
我还是小时候去过铭王府一两回,和他们家的小姐们关系都是淡淡的,自然不敢胡来,下了马车只跟着母亲,随铭王府负责接待的管家娘子一路进了内院。可能因为是整寿,来拜寿的人特别多,不时遇上一些熟人,母亲过去寒暄,我们也跟着过去请安。
一路进了内院正房,领我们进来的管家娘子向我们介绍:“……这时候石榴花正开着,后园的睡莲也开了,小姐们若是嫌闷了,还能去逛逛园子……”,却听到夫人太太们的笑闹、喧哗声传了过来,遂笑道:“这就到了,夫人太太们都在里面呢。”说着话,早见一位四十上下的华服夫人带着两位年轻的夫人迎了过来,身后跟着众多丫鬟媳妇。“许久未见,冷府人还是这样年轻,可真是羡慕死我了。这是两位小姐?哎呦喂,真是花骨朵似的,又漂亮又娇嫩,难怪你舍不得带出来见人呢。”母亲笑容满面的和她寒暄着,对我和月清道:“快来拜见铭王妃”,我们忙着上前行礼。
铭王妃顾氏是继室,铭王世子宇凌忌是元妃贾氏所出,如今王府的二公子、三公子皆为顾氏所出,早已成婚且育有子女,二公子的长女绮姐儿今年都十岁了。四公子五公子是庶出,四公子听说定了亲,只等过两年年纪到了就完婚,五公子还小,只才十一二岁。另外府中还有七位小姐:大小姐、三小姐和五小姐都是顾氏嫡出,四小姐、六小姐和七小姐是庶出,二小姐却不是府里的正经主子,听说是贾氏王妃和世子的救命恩人,原是个无父无母的可怜人,王妃感其恩德认了亲,作女儿养在府中,王妃生前还替她寻了户好人家,出了份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的嫁了。
铭王府内院热闹非凡,夫人太太们寻了相熟的坐在一处,母亲自和威远伯等武将的女眷们坐在一处吃茶,有消息灵通关系也好的就悄声问起雨姨和林琦的事,两家虽是说定了,却还没有下聘,按说还不能往外说的,许是林夫人怕母亲反悔,或是想早些聘定,看母亲神态自若,并不反感的样子,便呵呵笑着向母亲道:“说起来我们老伯爷多亏遇到了你妹子,不然别说要多受多少罪,有命没命还两说呢。也是有缘,我们家琦小子统共就见了二小姐这么一回,就一眼相中了,还怕唐突了二小姐,藏在心里也不敢说出去,只私下和我们说二小姐如何热心细致,遇事如何不慌,又如何有主张,武艺如何好,他不说我们哪猜到他的心思?还是我们老伯爷看着二小姐好,起了这心思,问琦小子的意思,他这才说出来。”说着向母亲笑道:“我们琦儿如今心心念念的就盼着二小姐早进门。二小姐不用说自然是个顶难得顶好的,我也是做人姐姐的,你心疼妹子我都知道,你好歹也心疼心疼我们家琦小子,虽也娶过亲,可那时也没见他这般着急上心过。就是那两个孩子佑娘和曦哥儿也都盼着二小姐过来呢。说来也奇了,之前只要听说他父亲要娶亲,这曦哥儿就胡闹,这孩子平日里可不这样,亲戚长辈哪个不赞他乖巧懂事?和你们二小姐定下来,我们满府都怕他又胡闹,原想着慢慢的和这孩子好好说,哪知这回他倒欢喜得很,这两天老缠着他父亲问:秋姨姨怎么还不来我们家?这可真是缘分,不信都不行。”
大人说话,早把我们打发走了,我因不见了顾曼筠,转回来寻,没找到人却在一旁听到了这些,想着林夫人不论说的是真是假,林府上下喜欢雨姨倒是真的。见她们说的兴起,我不好再听下去,便悄悄寻了个丫鬟,烦她去看看顾小姐可在这里,待丫鬟找了一圈回说没见顾小姐过来,我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来。
才出来,见到顾曼筠的丫鬟晓芹,见了我,忙上前来行了礼,问我:“冷小姐可曾见到我们小姐?”我笑道:“我也正找她呢。顾小姐才刚领着我们说是后园子有个大池子,里面的睡莲红的白的都有,要带我们逛逛去,半路上一个小丫鬟叫了他去,说是王妃叫她去有话说,我们等了好一会子没见人,跟过来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你还是别处再去找找吧。”那丫鬟谢了我,去了别处。
今儿内院各府的小姐来了不少,我们来之前有的已到了别处玩去了,留下还有五六个都随了顾曼筠去后园看睡莲,顾曼筠走后,大家三三两两的又各自分开,随着王府里跟着的丫鬟媳妇玩去了。
我没找到顾小姐,便转回去找月清,沿着树荫下碎卵石铺的小径一路走一路看。王府景色当是很好的,一窗一门、一角一亭都是景,单看是一种景,连起来又是一种景,叫人只看不够。因来的时候也只顾着看风景了,加上贪看景色,并没留意路径,因此走着走着就走岔了,看那小路却是四通八达,看看这里像是回去的路,看看那里也像,索性一路向前走去,看看能走到什么去处。
到后来,竟来到了一处花园,比我们府上的后园还大些,我想着这应该就是王府的后园了,走进去看了会儿,却是看不到人,就连奴仆都没看到,且看起来不像是经常有人打理的样子,花木都长得有些杂乱,有些地方甚至长了齐膝深的荒草,看来荒废了有些时候了,不是种了睡莲的后园。
六十六 秘闻
难得今日铭王府中如此热闹,此处还有这般幽静之所,我便也不着急,只慢慢的观赏起了这荒园中的景物。
这园中所栽花草多是些名贵稀少的,因无人修剪打理,倒有了一股自然之趣。我一会看这边几树花好,一会又看到那边几颗树好,就这样也不知走了多久,就连方向也是一丝不能分辨了。正想着月清她们这会子在哪儿,怎么出去找她,却看到前面有个湖,比我的莲塘还大的多,大约是从外面引的活水,湖水干净得很,从湖面吹来的风隐隐的飘着水草混着好几种花的香气。
我不由的快走几步,想上前去看看,却猛的看到一位穿着银红裙子松花衣衫的小姐,倚在湖边的石栏上,向水中看着什么。我正想找个人问路,可巧在这里碰到人了,便要迈步过去向她问路,却忽而听到像是轻微的脚步声。如此幽静的所在,我刚才转了那么一大圈,也没见到一个人,这会儿看到的这位小姐也不知是什么人,因此一时到没有急着过去,而是躲到了一旁假山旁的一丛花树后。
不到几息功夫,一位华服公子在湖边出现,我探头看去,却是吃了一惊:原来是铭王世子宇凌忌,想不到他前阵子才去军营不久,这回又回府给铭王拜寿。
此时的宇凌忌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感,见到那位小姐,便向她走了过去,在她身侧四五步处停了下来,轻唤了声:“澜清”,那位小姐忙转过身,看着世子,一脸欣喜的福了一礼,娇滴滴的叫了声“姐夫”。原来这位是世子妃的妹子,看着和我年纪相仿。离得这么远都看得出她生得美的很。眉如弯月,目似春波含烟,鼻子娇挺,丰唇艳若桃瓣,肌肤如初雪般莹润白皙,行动间身似柔柳,一身衣衫更显得明媚鲜妍,娇柔俏丽,在满园繁花翠树间,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连我看着都不由心中暗叹,世间竟有如此温柔娴静明媚娇艳的女子,可惜我竟不得结交一番!
湖边两人客套几句之后,世子问澜清小姐:“你这会子找我到这里可是有什么事?”我因见两人都未带随身伺候的丫鬟小厮,心中不觉暗奇:他们既是亲戚,有什么话不能说,就是私下里有话也能在家中打发了人,何须到这四处无人的荒园中?心中正想着,就听澜清小姐垂首道:“今日人多,姐夫知道我是怕闹的性子,应付那些太太小姐们实在无趣,无处可躲清静,只得躲到这园子来了。若姐夫无事,想请姐夫相伴片刻,澜清便知足了。”说到最后,声音低的几不可闻,手上的帕子也绞作一团。世子停了停,才轻声道:“今日客多,我身为世子,还要陪客,迎来送往的不得闲,还请你多包涵。你若觉无趣,我让人去找曼筠来陪你。”澜清小姐有些失落:“我不要别人陪。姐夫常年在军中,本不惯这些俗务,且这王府自有人待客,姐夫就是不去,想来客人也不会怪你的。”
世子向澜清小姐脸上细看了看:“澜清,你今儿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澜清小姐扭捏了好一会子,似是下了决心,对着世子道:“姐夫,澜清知道当年是姐姐对不起你。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论姐夫心中是否愿意原谅姐姐,澜清斗胆求您看在姐姐已不在世的份上,就别再计较了。”说着,见世子脸上并无异样,遂咬了咬鲜嫩欲滴的粉唇,羞红着脸垂首道:“姐夫若不嫌弃澜清相貌丑陋,人物蠢笨,澜清愿意替姐姐赎罪,伺奉姐夫左右,哪怕做个粗使丫鬟也愿意,万望姐夫体谅澜清自小的心愿。”说完把头垂得更低,手中的帕子都快拧断了。
我被这阑清小姐的话惊到了,不由呼吸出了声。世子一道凌厉的目光射过来,我才惊觉,立马屏声息气,半响世子才有些疑惑的收回目光。
世子也像是被她的话惊到了,转而皱了皱眉,冷冷的盯着澜清小姐看了好一会,才说:“当年的事不要再提了,是我和你姐姐的事,与你无关。今天这样的话今后也别再提,你今年好像才才十六吧,找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说完转身就要走,澜清小姐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角,泪眼迷蒙,娇唤一声“姐夫”,见世子停下脚步,才抽抽噎噎的接着道:“澜清自姐姐去后,便已立志,此生非姐夫不嫁。那时年纪小,怕人笑话,好不容易澜清长大成人,得以再见姐夫,不求能有什么名分,只要能陪在姐夫身边,时常能见到姐夫便已知足。姐夫若不答应,澜清……”,她猛然迎上世子的目光,直盯着世子的眼睛,目光坚定:“澜清便终身不嫁,在家中吃斋念佛,保佑姐夫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听到这样的话,我已由开始的吃惊转为震惊,这位阑清小姐要有多看重世子,才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终身不嫁?吃斋念佛?他们家族怎会容她如此作为?
却不知世子是否应她?我在心中猜测,世子已冷哼了两声,道:“你不知道我不近女色吗?”说完也不顾伤心欲绝的澜清小姐,粗蛮的甩开她的手,大步走了,转眼消失在花影树丛中。
澜清小姐像是瞬间被抽光了力气,瘫坐在湖边青翠的草地上,双手抱膝抽泣着,肩膀一耸一耸的,很是可怜。我不忍看她如此伤心,便轻轻的退了出去,却又不知从那条路出去,正自发愁,却听远处隐隐有喧哗之声,细听之下竟还有脚步声,似乎是向着这边过来。我想着先看看再说,立时隐身在一颗大树的树冠上。
不一会,一阵急乱的脚步声清晰的传过来。我屏住呼吸,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向我这边跑来,边跑边东张西望,像是在找寻什么。猛地看到澜清小姐在前面,又转了方向,在我刚才藏身的假山旁,左右看看,边跑边躲。开始我还没留意,此时见他鬼鬼祟祟的,才看到他竟然一手拿着一尺长左右的短剑,握剑的那只手手腕上好像还有伤,另一只手握在伤口上,隐隐有些血溢了出来,若不是刚才短剑反光晃了我的眼,我还看不到呢。
我心中微惊,留神细看,这人也不像我大宇的人,头上虽束了发冠,隐隐露出的碎发有些赤黄,头发胡子都有些卷曲。看到这,再想到他这一幅做贼的样子,不由又一惊,顾不上那么多,轻轻从树上落下,正好拦住他的去路。
他见树上忽然掉下来个人,吃了一惊,很快又镇定下来,大概看我是个弱不经风的闺阁小姐,从树上掉到地上都摔得这般难看。我心中一动,瘫在地上哭丧着脸对他说道:“大哥救命啊,大哥快救救我,姐姐不在,他们就欺负我,把我放到树上他们就跑开了,我害怕的很,又不敢动。等会他们回来还会欺负我的。”说着上前就要抱他的腿。他有些嫌恶的避开,我又跟过去,他伸过腿来就要踢我,脚上力道大得出奇。
我若真是一般闺阁弱质,定会被他这一脚伤了性命。见他如此,我大怒,变了脸色,怒道:“好恶毒的人,我只求你救我一救,你不救也就罢了,却又为何要伤我性命?”嘴里说着,手脚速度却不慢。因顾及他有剑在手,我不敢近身,只凭身法缠住他。你不是想逃吗?我偏叫你逃不脱躲不掉。
果然,他越来越急切,却又拿我没办法。
六十七 心思
我正和那卷毛赤发的人斗得起劲,就听一阵风声过来,已有人说了一句“接剑”,我微一转眸,见铭王世子将手中的剑向我抛了过来,那卷发人见状就要过去抢剑,我哪能让他这么轻易的抢了剑去?脚下步法一变,已是握剑在手。有了剑,我不再藏私,各种精妙剑招轮番使来,只十几个回合,卷发人已全无还手之力,我心中一笑,露了个破绽引他来攻,挑落他的短剑,点了他的一处大穴,收剑立在一旁,等待世子处置。
世子看看他,又看看我,叫来几个身手不错的人上来将他捆了。等人绑走了,我见这里没我什么事,也不想叫世子给盯上,便一小步一小步的挪着步准备偷偷溜掉,才挪不到几步,便被世子叫住,“冷小姐何必着急走呢?今儿这事倒要多谢冷小姐了,”我只得上前向他行了礼,口中道:“见过铭王世子。”他看着我微微笑着:“冷小姐无需多礼,那年见你,你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如今可是变了样子,若不是看了你这般好身手,我还认不出来呢。”说着向我谢过,接着又冷声道:“冷大小姐好武艺,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我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得和他胡缠,一番谦虚后,问他:“我瞧着这人不似我们大宇子民,该不是来铭王府盗宝的吧?”世子微微一笑,说铭王府早已不复当年,能有什么宝贝让人惦记。说完向我伸出手,我一愣,旋即明了,把手上的剑还他,说:“这剑太沉,不趁手。”世子看我:“这可是我铭王府的镇府之宝,你居然嫌它不趁手。”说着摇了摇头。
我暗中撇撇嘴,没话可说。他却忽然问我:“这园子冷僻,又没有人来,冷小姐怎么这么巧在这里?”我做羞赧的样子道:“铭王府太大,我过来寻顾小姐,不想迷了路顺脚就走到了这个园子,恰好看到那卷毛人,本想找他给我引路,哪知他却二话不说就要伤我。”看世子仍是冷冷的盯着我,我忙睁大眼睛道:“难道这园子里果真有宝贝,不能来?”他还是直直的盯着我的眼睛,看的我心中一阵阵的发虚,半响他才说:“你之前就在这里?”伸头看看刚才聂澜清小姐呆的地方,见那边早没了人影,才又接着问:“我没若看错刚才就是你在那边山石后面吧?我们在湖边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原来他刚才真的发现我躲在这里?我见赖不掉,只得打哈哈:“我是真迷路了,想找个人问问,却又找不到,到这边看到你和一位小姐在那拉拉扯扯的,想着这两个人大约是在闹别扭了,就没敢过去。至于你们说了什么,我可没那兴趣听。”他明显的不信,看看我终是没有再说。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急急寻了过来,向世子耳语了几句,世子脸色瞬间一变,举步就走,才刚走了两步又转回身,对我问道:“你可带了能换衣裳来?”我忙答道:“带了,给我的丫鬟管着呢。”世子又对那中年人说:“冷小姐迷路了,你把她送回内院,再派人给她把丫鬟找来。”看着我道:“这是我身边的赵管事,你跟着他回内院去。我还有事失陪了。”看他脸色真是有急事的样子。
我随着赵管事来到了内院中的一间厢房,好在一路上也没遇到人,想来是特地寻了偏僻无人的路径。进了屋,赵管事指了个丫鬟过来让我暂使着,又拿些点心吃食进来后就出去了。不多会儿,领着紫苏和薄荷进来,另外还有一个叫香草的丫鬟,说我要是闷了想去哪玩,叫香草陪着就行,然后吩咐两个丫鬟好生服侍我,告了声罪,便退了出去。
我换好了衣裙,便让香草陪我去后园子找月清,没多会儿便在一个大花园子里看到了月清和顾曼筠,另外还有几位别的小姐,有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不免又是一番见礼寒暄,然后又三三两两的分开,有的去湖中划船,有的放起了风筝,还有的在一起说话看风景。我很喜欢顾曼筠的性子,自上回在保国公府上见了,至此已有不少日子没见,离了众人,我们三个在园子里找了块长石椅坐下说话,没多久就有丫鬟过来说前面开席了,小姐们不免又带上丫鬟回去入席。
席间我特意细瞅了瞅,并没见到聂澜清,不止她是在别处,还是伤心难过的饭也不吃了。饭后大家都去了另一个园子看戏,顾曼筠约了我们姐妹和另几位小姐,去后园一旁角落里的一个小小的院子里吃茶,起了说是两年前从腊梅树上收集的雪水,配了梅花松针霜菊熬茶,引得几位爱茶的小姐一个劲的赞。小姐们正在讨论哪家府上的茶好,哪家的点心好吃,又是哪家的园子精致,忽而见两个丫鬟领了聂澜清进来,柔弱纤细的样子倒像是个病西施,才隔了一个中午的时间,聂澜清便如生了场大病一般,脸色苍白,走路都摇摇晃晃的,我惊得差点失手打了茶盏。顾曼筠也是一脸的惊讶,慌忙起身,关切地问道:“我瞧着聂姐姐脸色不太好,可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传个大夫进来瞧瞧?”聂澜清轻轻摇着头,微微笑道:“没什么,我向来身子不大好。可能是才在园子里贪看风景叫日头晒了头,过会子就好了。”顾曼筠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向我们道:“这是先世子妃的妹子,贵亭侯聂家的七小姐澜清姐姐。”然后又把我们几个介绍给聂澜清。
顾曼筠看着聂澜清精神似乎还有些恍惚,实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只得劝了她到屋子里歇着,另又悄悄遣了人去找世子,世子带了一位女医过来,也不知世子和她说了什么,等世子和女医走后,不到两柱香的功夫,聂澜清面色红润的来向我们辞别。
今日我本就觉得母亲忽而带了我和月清来给铭王拜寿有些反常,看到几位小姐躲在屏风后面偷看铭王世子,隐隐兴奋的模样,我心中一动,再想着之前在内院见到的夫人太太们都带了小姐,终于确定心中所想。听说前面也有不少公子,冷松瑜就是一个,这样倒是说得过去,只是母亲也太心急了吧,我可是和父亲说过的,将来择婿要我自个儿看了中意的才嫁,我不喜欢的可是不嫁的,也不知父亲和母亲说了没有,看来等回府以后还得和父亲再提一提才行。
后来听一起在院子喝茶的另一位小姐贺晶滟说,这位聂七小姐平常不出门的,紫御城里的人大都不知道聂家还有一位七小姐,只有常和贵亭侯府走动的人家才知道有这么一位小姐,说是自小体弱多病,好在是正房嫡出的小姐,好医好药的保着长了这么大。我不由想到世子妃聂澜依,缠绵病榻一两年,终是没能撑住,这位七小姐也是这么病怏怏的,加上对世子思而不得,也不知终究会怎么样。这些公侯小姐,身子可真是柔弱,美则美矣,却终是有损寿命,不比我们练武的人家,身子骨向来硬朗,甚少生病。
六十八 忙乱
这边我们正在诧异,见一个丫鬟匆匆从外面跑进来,神色颇为惊慌,顾曼筠见了,问她:“好好的你跑什么?这样没规矩,小姐们都在这里,可别叫你给吓着了。”那丫鬟忙过来行礼道:“回小姐,奴婢起先也是好好走的,在那边后花园子里听说不知谁家的小姐落水了,边上的小姐们吓坏了,也不知道叫人,等外院来了几个会水的把人救上来,那位小姐脸白得怕人,也不知道可救得过来。这边人才救上来,那边又有位小姐落水,虽然救了上来,人也无碍,可如今外面乱的很,客人们都要散了。”正说着,又进来一个丫鬟,说是太太夫人们都在找各家的小姐呢。另几位小姐听了,知道是家里的人担忧,便和顾小姐辞行,顾小姐也不好留人,赔了几句礼,因都是平日里和她玩的好的,倒劝了她些话。
顾小姐送我们回到太太们听戏的园子,戏已经停了,母亲正和一位没见过的夫人在一旁说着话,我和月清上前,母亲笑问:“你们姐妹俩跑哪去了?还快过来见过童夫人。”我们忙过去行了晚辈礼,那童夫人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月清,对母亲说:“不是我说,您可真有福气,瞧这两个孩子长得真好,这小脸都能掐出水来。”母亲在一旁笑:“看您说的,这两个小东西哪天不闹得我脑仁疼。”那位夫人把我和月清的手递给了母亲,我见她四十左右的样子,穿了身姜黄色的团花衣衫,面容倒和童煜涵有七八分相似,想来便是童侍郎的夫人,童煜涵的母亲了。
又说了一会话,周围已有不少人都走了,那童夫人也要辞行,母亲带上我们,和铭王妃辞行。铭王妃客套了几句,告了罪,安排个引客婆子送我们出来,一路到了内院停放马车的院子,我们坐上车回府。
待到事情过去后,我给顾小姐去了封信,谢她那日的款待,一来二去,她和我说起那日的事情,说那落水的是宫里杨贵人的妹子。杨贵人是皇上的新宠,杨家原是紫御城边的花农,因花种的好,和紫御城中很多权贵都有了些来往,他家的女儿自小生得美,家中花了重金,请了宫里出来的老嬷嬷教养规矩,又请了西席在家中教她读书,望长大了能和大家贵族结亲,好走走路子往仕途上靠。而杨家因杨妃在宫中受贵妃张氏的排挤,加上娘家这些年渐渐没落,前朝后宫都不得势,早就想着另辟新径,见了这花农杨家的小姑娘,就动了心思,先连了宗,再接了她来杨府,教养几年送去杨妃宫中,皇上见了果然喜欢。杨贵人求了杨妃和皇上,给家中几个兄弟都寻了门路做着不大不小的官。这次铭王寿辰,杨贵人的两个妹妹跟着杨妃府上的人一同来拜寿。不想这杨家的两位姑娘听说京城中的不少富贵公子都在前院,便趁着人不留意,跑到前院公子们玩的水边去了,巧遇了几位公子,哪知被一位公子的妹子听了去,便和几位小姐当面羞辱她们,杨家姐妹俩一怒就动起了手,那几位小姐家中父兄和杨家不和,合力把这对姐妹推下了水,好在救了过来,否则杨妃和杨贵人一同到皇上面前哭诉,铭王府免不得受到牵连。
事情因涉及到杨家,我给顾小姐回信,也不便再说什么,只说些雨姨的事。
自从铭王府拜寿回来,威远伯林府找了说媒的三天两头过来,伯夫人也是隔几天就来,自己来不了,就派身边得力的妈妈带了礼过来,母亲给磨得没法子,问了雨姨的意思,就把日子定在了九月二十八。
这段时间,父亲看着松瑜哥哥倒是个好的,想着托人给他寻个外任,问了松瑜哥哥的意思,松瑜哥哥也想先到外面去历练一番。
趁着还没寻到合适的缺,我扮了男子拉着他在紫御城玩了一圈,给他引荐了不少世家的公子,一段日子下来,倒也识得了不少人,他常忙着赴约,有时拉上我,有时又是一个人出门。闲了下来,我要么去各处铺子看看,要么和母亲一同看看雨姨的嫁妆,日子过的也是飞快。
松瑜哥哥想着送了雨姨出门后再走,可巧西水殷积县县烝家中老母去世,空了缺出来,父亲求了人,因此松瑜哥哥在八月底就要上任,七月底就要动身。
叔叔婶婶和哥哥姐妹们是要留在京城,等雨姨成亲后再回东齐老家的。母亲问了二婶婶,是让松瑜哥哥一个人去任上,还是带着媳妇同去。二婶婶自然是要留下四嫂的,母亲说这样怕是不妥,松瑜哥哥一个人在外面,没个知冷知热的人,遇事也没说商量,这做官的,男人们在厅堂论政,太太们私下里来往,好多消息都要太太们在后面传递的,若有四嫂嫂跟着去,自然是好的。二婶婶听了,立时改了主意,叫了丫鬟来,吩咐她找松瑜哥哥,让松瑜哥哥写封信接了嫂嫂来。又要到外面找二叔商量。
这边忙着雨姨的嫁妆和松瑜哥哥上任的事,那边还要顾着菊香表姐候选,母亲每日拉了我,还是忙的脚不沾地,我又拉了月清来,让她在一旁学着,有些事顺手也就让她办去了,一段日子下来,我和母亲没那么忙了,月清也学了些管家理事。月清极是聪慧,起先有几个管事嬷嬷们见她年纪小,平日里柔弱矜持,从不多话,便不拿她当回事,我也只做不知,看她怎么发作,果然,经了两三件事,月清拿几个得脸的嬷嬷作伐,大家都知道她的厉害,再不敢乱来,至此,才规规矩矩的在她面前回事。见她这样,我也就放下心来。雨姨就要出嫁,对她我倒没什么担心的,她是林老伯爷和林先锋自己看中的,又是他们自会维护她,加上雨姨的手段也厉害,还有个春秋会,那会轻易教人欺负?月清小我一岁,待我出了阁,她也要出阁,又不会武艺,性子若是太柔了,难免要吃亏。
松瑜哥哥的信送出去一个多月不到,四嫂就带着几个丫鬟小厮,还有管家来了紫御城。四嫂长相普通,看上去也就和我差不多年纪,说话做事却又是一番样子,难怪松瑜哥哥心上总惦记着,还求了母亲,带她一同上任。
十来日住下来,我不得不赞这个四嫂简直是个妙人。对二婶婶的无故刁难,她从不辩解,只笑盈盈地垂首应是,最终不是两个小姑子失了颜面,就是松瑜哥哥冷着脸问二婶婶,或者二叔或是一脸尴尬或是怒气冲冲的找二婶婶,反过来淑蔓淑仪和二叔还感激四嫂。
六十九 上任
坐在莲池边的石椅上,看着月光下隐隐绰绰的荷叶和点点香荷,我发起了呆。天上的月亮圆得很,阵阵莲香随风入鼻,进入肺腑,让人浑身舒畅。正看着月亮出神,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待到来人走近了,听出是紫苏的声音:“小姐说是晚上的烤兔肉好,多用了些,怕积了食故而出来走走。自从这池子里的莲花开了,小姐就爱在池边赏花,这会子多半就在这里。”我听了,便叫了一声:“紫苏,可是有事么?”紫苏的身影在池边的回廊上出现,身后还跟着个人,叫荷叶和柳枝遮了大半,看不清是谁。
“四爷您看,我们小姐果然在这呢。”原来是松瑜哥哥,不知道这么晚了他来找我做什么。
见人到了跟前,我忙站起来给他施了一礼,笑道:“四哥哥这么晚了找莲儿可是有什么事么?”松瑜哥哥笑着道:“也没什么事。我过不多久就要走了,住了这许久,多有叨扰,不止大伯父大伯母悉心照顾,就是妹妹们也从没和我们生分,就是淑蔓和淑仪两个不懂事,也没见大伯父大伯母和妹妹嫌弃,大伯父还到处卖面子替我找路子,大伯母为你四嫂能和我同去,和母亲说了那么些话,就是妹妹你,也想法子带我出去结交人,这些我虽没说什么,却也都看在眼里。我这一走,也不知到何时才能见到妹妹,只望妹妹能好好的。”顿了下,直看着我的眼睛:“链妹妹,以后,你,可要当心些,轻易不要一个人出去,要实在想出去玩,也要多带些人,遇到张家的人就躲远点,可不能逞强了。我听说那张公子凶狠毒辣,给他订上就麻烦了。”我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松瑜哥哥立刻板了脸:“莲妹妹你别笑,我知道你有功夫在身,可你总有防范不到的时候,还是小心些。”看他这样认真的样子,我也不笑了,认真的回他:“四哥哥你放心,我都知道。”看他还是一脸的不放心,便笑道:“哎吆四哥哥,我都听你的还不成吗?”看到一旁的紫苏,便指着她道:“不行你让紫苏看着我还不行吗?我要是不听话,紫苏就给你写信总行了吧?”
冷松瑜有些无奈的叹口气,又摇了摇头,不再说话。我没想到他竟这么放心不下我,有些感动,心中也对他亲近了不少,想着殷积县虽是民风质朴,然而地方偏僻贫穷,他和四嫂过去定要吃些苦头的,便有些不忍:“四哥哥,本来有些话我也不好说,怕你多心,听你对我说的这些话,知道你不但是个明白人,也没把我们当外人,我心中怎么想,便怎么说了,若是说的不对,你也别往心里去。”松瑜哥哥忙正色道:“莲妹妹只管说,我虽愚笨了些,却也是知道好歹的。”我笑着道:“四哥哥虽有满腹才学,然初次为官,不管是经验还是眼界都欠缺了些,自然父亲派给你的人都是千挑万选的,自然信得过的,经验也都丰富,四哥哥若有不能决断之事,尽管问他们或者写信来问父亲,四哥哥就是有了不当之处,他们自然也会提点。”说着,看着松瑜哥哥调皮一笑,才接着道:“我看嫂嫂就很好,四哥哥有四嫂在一旁帮衬着,自会万事顺利,我知道四哥哥是明白人,知道嫂嫂的好,但还想对哥哥说一句,家和万事兴,嫂嫂也是不易,不管以后遇到什么事,望哥哥不要叫嫂嫂受委屈难过了。”松瑜哥哥本来是认真听我说话的,听到最后红着脸满是羞愧的不敢看我,见他这样我忍不住揶揄的笑了,松瑜哥哥更加不好意思起来。
见他这般羞赧,我不好再说,心中却想着今儿饭后,正我准备歇午觉,四嫂余氏来寻我说话,我问她中午怎么也不歇会子,她笑的勉强,后来才说起自己的难处:婆婆有事没事就要寻她的不是,几个姑子更是阴阳怪气的,一不高兴就往她身上撒火,好在松瑜哥哥还明白,总护着她,可越是护着她,婆婆姑子就越是看不自在,前面怀了两个哥儿,都五六个月了,硬是叫婆婆和姑子们给折腾没了,大夫说,以后若不再好好保养,就难再怀了,为此松瑜哥哥没少和二婶婶置气,二婶婶便买了好几个水灵灵的小丫头塞到了松瑜哥哥房里,松瑜哥哥知道她的难处,把这几个丫头都孝敬给了二叔,说二婶婶打理这么大的家改忙的很,也照顾不到二叔,作为儿子有好东西自当孝敬父亲,有了好丫鬟也当孝敬父亲,二婶婶把这账又记到了媳妇头上,天天装病要媳妇在跟前伺候,好折腾她,等那几个丫头传出有了喜,二婶婶才没空折腾媳妇,后来趁着松瑜哥哥上京,才寻了机会和二叔一同上京,把那几个丫头留在家中,让家里的几个儿子和贴身的心腹嬷嬷丫处置几个丫头。因此松瑜哥哥才求了母亲去和二婶婶说情,要带着四嫂嫂上任。
我只知道二婶婶泼辣无理,不想四嫂嫂在家竟然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二婶婶竟然还有脸到处说四嫂嫂犯了七出,要松瑜哥哥休妻,看来松瑜哥哥也是逼急了,不然又怎会想到这样荒唐的主意。
这些本是二叔的家务事,我不该管,可是在厌烦二婶婶和那姐妹几个,才和松瑜哥哥说了这话,也是松瑜哥哥是个明白人,不然我也犯不着管。
过了好半天,松瑜哥哥才说,过几天就是我生辰,他备好了寿礼,要我和他同去看看。我跟着他回了莲香院,看到紫依在房里,看了我和松瑜哥哥同来,便笑道:“小姐去哪了,四爷送了寿礼来,见您不在非要去找。”我笑着点头,冷松瑜道:“莲妹妹,你看看可还喜欢。”我上前看到桌上一尺见方的红木匣子,只见上面雕刻精美,一片水波荡漾中,几只红莲在碧叶见亭亭玉立,上空一弯新月,我抬首看着松瑜哥哥一笑,说道:“这匣子倒精致,正应了我的名字,难为四哥哥费心。”松瑜哥哥笑了笑,没说什么,我打开匣子,里面铺着黄色绒布,几样首饰静静的躺在里面。指甲盖大小的珍珠耳坠和红麝耳坠各一对,都雕成了盛开的莲花,一只金镶红玉莲花的簪子,一支外形古朴的木簪,上面隐隐散发着缕缕清香,细看上面雕着古老的纹饰,另外还有香木手串、红麝手串等,我不由惊道:“松瑜哥哥,这寿礼也太重了吧?我怎么好受的?”松瑜哥哥笑道:“莲妹妹你先听我说,我这是把后几年的寿礼都送来了。这次别后,最少也要等三年后我们兄妹才能相见,若是不巧就不知要到哪年再见了,现在一下子送足了,往后几年我都不用想着给你准备什么生辰礼了。”听他这么说,我知道他是不会收回的了,便不再推辞。
选了一个宜出行的黄道吉日,送走了松瑜哥哥。一段日子住下来,我已有些不舍了,
七十 记忆
送走了松瑜哥哥,也就要到雨姨的好日子了,我的生辰自然也就不被关注。一早,住在府里的兄弟姐妹们一同都来给我祝寿,紫依她们早备好了长寿面,我陪着吃了碗面。
姐妹们的寿礼,都是些自个儿的字画、针线,兄弟们的或是精致小巧玩意,或是纸笔,和往年差不多,我一一谢过,早饭后又一同去给父亲母亲请安。
别了众兄弟姐妹,回到莲香院,紫荆一手拿了封信,一手抱着一个匣子和一个小小的包袱,走过来向我笑道:“大小姐,这是外面小厮传过来的,说是一位公子送来的贺礼,只说一句他家主子说祝大姑娘长寿百岁,一生顺遂,东西一放人就走了,门房那边也问不出那是什么人。”我点了点头,先接过信,拆开看时,上面写着:“月莲吾妹:愚兄几年来惶惶流落,忙于俗务,未及片言问候之词,甚以为愧,近来偶得稍安,忆及妹之芳辰将近,与妹弱冠相伴相戏之情如在昨日尔,因略备薄礼以贺芳辰……”字迹锋利霸气,一勾一划似是隐藏着刀剑,泛着悠悠的冷毅,看后面落款是“华梓津”,心中似是猛地打了一个炸雷,有些紧张和慌乱,少时的一段记忆一下子涌了出来。
十岁那年冬末,我遣了身旁的丫鬟,一个人出城闲逛,在城外山林旁,看到一个穿着破旧单衣的男孩摇摇晃晃的在前面走着,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想着这人也真经得住冻,我穿了袄子骑在马上这会子还冷呢。等我催马到他身前,回过头看,见他一张小小的脸上竟布了好些伤痕,血已干了,在脸上结着痂,有些怕人,个头应该和我差不多高,就是瘦得厉害,很是疲惫的样子,见我看他,警惕的看了我几眼,眼睛倒是很亮,墨玉般的眼珠很好看。
他见我只是看他,便面无表情的接着走,我见他一步步的越走越艰难,便出声道:“累了你骑我的马吧。”他转眼看了看我,没有吭声,继续走,我见他这样无视我的好心,有些不自在,正想说点什么,就见他一个不问,跌倒在路边。我想着:叫你逞能,瞧吧,跌倒了吧。却见他倒地后并没起来,便冲他喊道:“喂,你怎么不起来,我家最小的妹妹跌倒都知道要起来的。”看他还是没动,想着可别是和我生气了吧,或者是伤到了,慌忙跳下马,一边说道:“你可别死了啊”,一边上前扶他,见他紧闭着眼睛,像是昏了过去。我有些害怕,想着这里风大,地上冷得很,把他拖到一旁树丛中的干地上,从马上解下水袋,水还有些温,给他灌了些,按着师傅教的经脉穴道位置一阵按揉,又解下身上的披风给他包着,好在披风又大又暖和,没多久他就醒了过来,知道是我救了他,谢过我又要走,我对他说,以他现在的样子可能还会生病,不如跟了我回家,身上的伤好了再走。
最终他跟了我回府,那时父亲在边关驻守,家里就只有母亲带着我们,回城后天都晚了,我带着他偷偷的从后园上树翻墙进府,找了间没人住的阁楼,把他安置下来,夜里悄悄地送些衣裳被褥,每天又偷偷的送些吃食,半个多月后,他养好了伤,说是不能老是这样住在我们府上,没打招呼就走了,后来却来将军府几次,多是找我玩的,我才知道他父母亡故,叔叔婶婶为了霸占他的产业,要杀他,他因此带着一个老仆逃了出来,前些日子遇到了追杀他的人,和老仆走散了,如今找到了老仆,在将离军府不远的街上租了间破旧屋子,主仆两个暂时住着。后来我也常去他住的地方,那屋子就是间放杂货的小间,非常破旧,透风又漏雨,那老仆很和气。那时我们经常跑到很远的地方玩,遇到比我们大的孩子要欺负我们,就打上一架,总是把他们打的落花流水,有的不服就叫了家中兄长,大多都被我们给打回去了,也有打不过的,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回来加紧练武,想了其他法子赢回来,现在想起来,我还忍不住想笑。
华梓津大我几岁,因日子过得不好,又矮又瘦,武艺却比我好多了,又细心照顾我,那时,我多是跟着他后面转,把家里的好东西都要拿去给他,而他只收些吃食衣物,金银和贵重之物从来不收,后来母亲说他不像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叫我注意些,那时的我根本没往心里去,只觉母亲太过多心,直到有一天,我们在湖边看船,有几个气宇非凡的人过来找他,他才说他要走了,以后可能再也不能陪我玩了,那是我才慌了,知道母亲说的话或许是对的。
从那以后就真的再也没见到他了,我虽知道他有满身的秘密,更知道他对我是极好的,我想要的东西,他都想尽法子给我弄来。有一次,我看到一只花船上吹笛人手中的笛子好看,他就跳进水中,趁着船上的人不注意把笛子偷了来给我,被发现了后,为了不连累我,本来能跑得掉,他却没有跑,被人捉住狠狠打了一顿,我要找那人还笛子,想说是我拿的,可他说打都打了,笛子就不要还了,那笛子害得他挨打,我不想要了,他拿过去吹曲儿给我给我听。那年我过生辰,他受了好多苦,赚了些银子,给我买寿礼,后来我知道为了那寿礼,他受了那么多苦,我很难过,可他说他是男子,那些事对他来说一点都不苦,只要我高兴他就高兴。这样的事多的我都记不清了,除了父亲母亲,还没有人对我这么好,隐隐记得那是我好像还对他说过:“梓津哥哥,你真好,等我长大了要嫁给你。”那时还不懂这话的含义,现在想起来,只觉得羞人得很。
这么些年没有他的消息,如今忽而给我送了寿礼来,心中很是惊讶,慌忙打开桌上的包袱和匣子,包袱里是一件五彩晶莹的衣裙,铺开细看,上好的锦缎上缝了一层、流光溢彩、光彩斑斓的羽毛,像是野鸭子身上的毛,而匣子里静静地躺着一件金丝缕衣,出手轻柔温润。我曾听父亲说过,曾有异族将金丝兑了其他的东西一起锻炼,织成衣衫可刀枪不入,若我没猜错,这边是那刀枪不入的金丝缕衣吧,这么难得的东西,华梓津从哪得来的,他现在有在做什么,怎会有这样的东西,要知到,金丝缕衣很少人见过,就是皇上,大约也没见过吧。
想到这,我不由拔腿就向外面跑去,可是,门房对送礼的人一无所知,既没见过,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七十一 出嫁
虽是继室,威远伯府对林琦和雨姨的亲事很是重视,所有礼仪都依照古礼,早些天好多东西就源源不断地从威远伯府抬了过来,把雨姨院子的小花厅堆得满满当当的,雨姨的嫁妆母亲之前已备好了,看到威远伯府送来的聘礼,只得和父亲商量了之后,托了几家相好的太太夫人,又添了好些,惹来叔叔婶婶、兄弟姐妹们好一番阴阳怪气的话,说什么这么嫁个姑娘可要把整个将军府都搬空了,还说这后面还有好几位姑娘,都这样得花多少银子,竟还有说不过是给人填房,也值当这么十里红妆的排场吗?母亲忙的没空和他们多话,我忍不住冷笑:“就是填房也要看是什么家世人物,我们家女孩儿虽多,母亲倒都一样看待,况且威远伯府送来的聘礼你们也都看到了,虽然伯府看中的是雨姨的人品,我们家可做不出拿着聘礼当陪嫁的事来,陪嫁多寡,也都是雨姨的私产,伯府是不会动用的,女孩儿家有些体己日子自是过得舒心些,这也是父亲母亲心疼雨姨。”
二叔三叔家几个嫁出去的女孩儿,要么是嫁了高门大户,要了好些聘礼,却没多少陪嫁,甚至还留下聘礼的,几个姐姐在夫家要么撒泼要强,要么叫夫家看不起,挺不起腰。因此我这话一说,他们都不好再说什么了。
我们家请了平阳伯夫人做媒人,威远伯府请了尹和玉的母亲欣怡公主做媒,许是得了威远伯府的话,我们这边说什么,欣怡公主就应什么,当然,我们家也没有提什么条件,因此,两方的媒人也就来回几趟,在一起说说笑笑,喝着茶吃着点心就完了差事。
正日子那天天刚亮,母亲就带着全福夫人笑盈盈地进了雨姨的院子,大丫鬟蜻蜓忙拿了两个红包给她,我见雨姨由蚂蚱和蝴蝶服侍着去沐浴,想看会子热闹,酵母请安了出来:“这会子来贺喜的客人都快来了,你不去接迎,跑这里来做什么?”我呵呵笑着,看月清在一旁看着我笑,便拉了她往外走:“今儿客多,你帮我招待小姐们。”月清无奈,只得跟我走了。
等我瞅个空儿到竹香馆,看到坐在镜前的雨姨头上叫全福夫人插了满头珠翠,换上了大红嫁衣,肩头铺了粉色的帕子,雪白的脸,弯弯的眉,红红的樱桃小嘴,虽然变了个样子,但看上去像个福娃娃,很是喜庆,我之前看到其他的新嫁娘也是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雨姨在镜中看到我,见我的表情,向我翻了个白眼,有些无奈地苦笑。
这时,母亲迎在院中吃茶的夫人太太们在院中也走了进来,雨姨的屋子里一时挤了满满一屋子的太太小姐,我忙招呼大家坐下,皎蝉和蜜蜂忙着沏茶倒水,小丫鬟墨竹、墨苑忙着收拾果子点心,女眷们看着雨姨笑道:“新娘子今儿可真漂亮。”因有的客人昨儿没来,就有人向她们说:“这也是个有福气了,你们是没看到,昨儿可真是十里红妆,街上多少人看呢,都说威远伯府如今渐渐没落了,想不到娶亲还能拿出这么多多聘礼……”,我想,他们还不知道老伯爷和林姨夫私下里又另送了好些东西给雨姨,是不算聘礼的。
直到前面开了席,雨姨的院子里才算清静下来。
此时荷塘里的莲花开得正好,满池碧波如玉,一片片翠伞般的荷叶高高撑起,亭亭如盖,随风摆动,碧绿的叶间露出一只只白的、红的、粉的莲花,微风过处,一阵阵馨香迎面扑来,叫人忍不住要多吸几口。因此,我和月清招待小姐们在莲香院荷塘边大敞厅里开席。那边院中,母亲和婶婶们招待来的太太夫人,而外院,则是父亲和两个叔叔,领着堂兄弟们陪客。
等宴席散了场,又指挥着丫头婆子们撤了残席,摆上瓜果茶点,陪着小姐们在园中闲话,有要钓鱼的、看花的、观景的,我们姐妹们多,都一一派了人陪着,表姐妹堂姐们也都在陪着客人。
等林琦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迎亲的人过来,小姐们都跑到前院去看新郎。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穿着大红礼服的林琦跳下马,笑容满面地一路走进将军府正厅,身后跟着的几人,有我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林琦给父亲和母亲磕了头,冷松珝背了雨姨上轿,在一阵鞭炮声中,轿子被抬了起来,跟着雨姨的大小丫环和陪房也上了马车,缓缓离了将军府,往威远伯府而去。虽然知道雨姨在威远伯府不会吃苦,我却免不了替她担心,还有深深的不舍。自小到大,我跟着雨姨的时间比跟着母亲还多,在我心里,她是母亲一般的长辈,更是姐妹一般亲切,府里忽而没了她,只觉心里空落落的。
新娘子上轿出门后,好似热闹也跟着新娘子走了,客人们兴致减了不少,倒是前院的公子们和后院的小姐们难得出门遇到相似的,或者差不多年龄的一起说话玩笑,倒不觉什么。今儿来的小姐公子多是十三四岁十五六岁的,家里人的意思大约也是觉得到了说亲的年纪,多带出来在人前走动走动,也好看能不能托人找到合适的。因而此时不止是小姐公子们三三两两的说着悄悄话,就是太太夫人们也都是三五个在一处小声地说着话,话题多是哪家的公子性情如何,哪家的小姐可有隐疾等等。小姐们说话声虽然不高,但我听力好,还是听了三言两语,不禁莞尔:竟还有小姐打听“将军府的大公子”,忍不住向说话的方向看去,一个是父亲在朝中没有实权的,另一个是父亲部下的,便想着,我若真有个兄长,不知母亲要给我选个什么样的嫂子。
正在这胡思乱想,秦雨烟笑盈盈地走了过来,我看到她不由笑道:“秦夫人今儿倒舍得放了你出来。”说得她立时红了脸,向我嗔道:“你也就会打趣我这样拙嘴笨舌的。”
三个月前,秦大人将她许给了自己一个下属钟家的长子,那钟家虽官职不大,家底殷实,是当地有名的望族富户,那公子长相俊朗,小小年纪已经能撑起家门,更那得的是府中竟连一个同方丫鬟都没有。自订下了亲事,秦夫人一直拘着她在家学管家,毕竟嫁过去就要当家,家大业大的没点本事可压不住人,今儿能来将军府也算是奇了。
七十二 连生
一般的客人晚上吃了饭也就散了,像高姨妈家的梅香表妹、书觉表弟这样住的远的亲戚,就留了下来,使得我们家原本空闲的院子都住上了人,待其他客人都散尽了,我和月清又带了管事的妈妈们去了各人的院子查看一遍,嘱咐她们看管好门户,直到快子时,这才回了屋子歇下。
紫依她们几个服侍我睡下,也就各自歇息去了。
第二日早早的就起床,帮着母亲理事,月清自然也是早早地来了。用了早饭后,回到院子,还没歇下,就见紫萱进来对着我使眼色,我打发了屋里的人,紫萱一边帮我打着扇子,一边悄声笑道:“高姨妈家的大小姐温柔娴静,不想二小姐却是个爱热闹的,昨儿赛桂仙那几场戏她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看完了戏,还叫她的丫头私下里悄悄地找人打听那赛桂仙是谁,家在何处,甚至还打听可曾有家室,想不到这二小姐竟这般爱听戏。”我听着听着不由皱了皱眉,问道:“她打听这些做什么?这事还有谁知道?”紫萱收了笑,回道:“奴婢昨儿一直跟着高二小姐,见她起先还同别的小姐们说笑,后来便只和铭王府的顾小姐说话,再后来就只一个人带着丫鬟,期间也就是高家的大小姐派了丫鬟请她去了照金阁,并没旁人看到。“我点了点头,让紫萱注意这点。
这个赛桂仙我倒是相熟的,此人在紫御城也算有些名声,生得俊俏风流,扮的小生多是温柔多情,一双眼睛像是含着无限情义,这样的人多少闺阁女子见了之后便再难忘却,但愿不是我多心。此人虽为优伶,性子却喜乐无常,对了他的脾性,便是要他做牛做马他也甘心受制,不对脾气的也不管你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什么狠厉的事都做的出,若是菊香表姐真的对其有心,我也只能做那恶人,断了她这心思,不能叫她吃了亏后悔去。想定主意,我便吩咐紫萱看着些,有什么事立时报了我知道。
昨儿顾曼筠临行前曾叮嘱我,说过几日是她的生辰,世子已去了大营,府中也没什么人,冷清得很,想请平日里玩的好的姐妹,还有我们府上的姐妹几个去热闹一番,已经和世子府的管家说好了,倒是下帖子,望我们能去闹上一天。我自然是一口答应了下来,说到时定带了姐妹们去,就是才来的梅香姐姐都去的。
果然没多少日子,就收到了顾曼筠的帖子,我们府中住着的姐妹们全都去,加上丫鬟,坐了五辆马车。我们去的早,其他小姐们都还没来,看到我们都来了,顾曼筠很是高兴,说这么大的世子府,平日里多是她和母亲住着,闷得很,世子在大营里一年也难得回来一两回,难得今儿人多热闹些。
奉上了寿礼,我笑握着她的手道:“我知道你平日里也不大出门,你这里人又不多,因此今儿早早地带了她们过来,其他的我们心拙嘴笨的不敢说,帮你要茶看饭、陪客迎送,做个粗使的丫鬟跑跑腿倒也还使得,你今儿只管掌握大局,有了什么吩咐我们就行了。”顾曼筠道:“瞧莲姐姐说的。”后面还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半响方道:“姐姐能这般为我想,我心里感激的什么似的,姐姐既如此说,我也就不客气了,有什么我应付不来的,姐姐好歹帮我。”我向她笑:“这是自然,你只管放宽了心。只怕到时候没有我们施展的地儿呢。你待人向来是顶好的,和你玩的小姐们都知道,这紫御城中,既是和你交好的小姐,便都是真心待你的,若是存了别的心思,不论是如今的世子府,还是你们孤儿寡母的,多半也不会结交你了。”说得顾曼筠微红了眼,说:“这些话我心里也是明白的,莲姐姐能对我说,可见你真的没把我当外人。”
正说着,跟在后面的梅香表姐上前道:“你们可说好了,再在这里说下去,客人可都要到了。”我们才进了内院,吃了杯茶,跟着顾曼筠去拜见在后花园旁寡居的顾夫人小贾氏。小贾氏四十左右的样子,一身石青纱衫,一头油亮的黑发随意挽着家常的发髻,脸上白净红润,脸上挂着笑,看上去亲切随和。
顾曼筠上前笑嘻嘻的叫了声“母亲”,然后把我们介绍给了贾氏,贾氏很高兴,忙吩咐丫鬟上茶上点心,问我们平日里在家都做什么,玩什么,可读过书,可做女红,父母身体可康健,问了好些话,还说附上有这么多兄弟姐妹可是福气,不像她们,冷清清的,顾曼筠连个玩伴也没有。我忙说,若是不嫌我们闹腾,我们倒想和顾小姐多走动,顾小姐若闲了,多去将军府逛逛。果然,顾夫人眼睛一亮,笑盈盈地连声说好。
说着话,也就不早了,小丫鬟过来报说外面又来了好几位小姐,我们辞了顾夫人,一同去看,三辆华丽的大马车停在一旁,却是秦暮烟、云慧卿和童佳仪,互相厮见了,同去了内院吃茶,顾曼筠陪着她们去见顾夫人,我们就在内院赏起了景。都说铭王世子府的景致好,可现今也不好到处逛去。
我这边正可惜着,忽而听候在外面的丫鬟大声道:“连生少爷,你怎么过来了?”连生?自从被世子带走,我已是许久没见了,不知道可还认得我了。“绾儿姐姐,大将军府的姐姐们来了吗?”连生软糯的童音响起,我心里不由跟着软软的。“早来了,连生少爷这会儿来的正好。表小姐带了几位小姐给姨太太请安去了,将军府的小姐们这会子都在屋里吃茶呢,您来了正好帮表小姐待客。”丫鬟的话还没说完,门帘子就掀开了,一身蓝锻长衣的连生向着屋里扫了一眼,看到我们便笑了,迈开两条短促的小腿就跑了过来,我忙起身迎着,抱着他在我身上坐着,拉了他的手笑道“你可跑慢些,仔细摔疼了要哭鼻子。”跟在连生后面的丫鬟婆子这时也进来了,看到连生在我身上乖乖的坐着,一面向我行了礼,一面说着“我们小少爷倒喜欢小姐,在府里除了世子,他可从不让人抱的。”要接了连生下去,“小姐毕竟是客,可不能叫小姐累着”,我说无妨,连生也不愿下去,我便抱着他,问他想我们没有,可曾读书了,在家里都做什么,连生奶声奶气的答道:“连生好想姐姐,可是舅舅不让连胜找姐姐,还请了夫子教连生读书习字,书念的好了才能找姐姐玩。在家里除了读书写字,还跟着师傅练武,闲了就和丫鬟小厮们玩。”一句一句清楚明白,我忍不住伸手在他胖嘟嘟的小脸上掐了两把,引得他在我身上直扭。连生比在将军府的时候又胖了些,脸圆了一圈,像年画上抱着金鱼的福娃娃。
七十三 何意
等到顾曼筠引着秦暮烟、云慧卿和童佳仪回来,连生从我腿上跳下来,几步跑过去,拉着她的衣袖道:“姨姨,这是我莲姐姐,漂亮吧?”顾曼筠拉着他笑道:“你莲姐姐自然是漂亮的,原来我们连生喜欢喜欢漂亮姐姐啊?”连生连连点头:“嗯,连生喜欢漂亮的姐姐。”说得小姐们轰然而笑,一个劲的逗他。
不一会又来了两位小姐,虽不常在一处玩,却也是熟识的,顾曼筠介绍了我们府上的一干堂姐妹表姐妹,见了礼。能和顾曼筠玩得来的都没有攀高附贵之人,加上我的这些堂姐妹表姐妹们又刻意逢迎,没一会就和这些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说到一块了。
我和月清带着姐妹们帮着顾曼筠指挥丫头们上茶上点心,只是没一会子就叫她们给拉去坐了,几位小姐都说知道顾小姐是个实诚人,来了这儿,就是要大家好好说说话,若是为吃的喝的,谁家还缺了不成,大家都带了丫鬟来,想要什么,就让丫鬟找世子府的丫鬟要就是了。我和顾曼筠一听,也是这个理,也就不再坚持,只吩咐丫鬟们好好服侍着。
小姐们在一处吃着茶点,带来的丫鬟们也被带到外面另起两桌,只留了一个近身服侍的大丫鬟。说着紫御城里近些日子传出来的闺阁秘事,内院新闻,很快就开了开席,你谦我让的,好容易坐了下来。
难得今儿没有夫人长辈们,都是些相熟的小姐,又是脾性相投的,因此更是没了顾忌,顾曼筠见状,吩咐备了小姐们喝的果酒另外又备些普通的酒,酒量不好的喝果酒,酒量好的就喝烈酒,好在也没有人去喝烈酒。
才开希不到一会功夫,忽而看到一个常跟在顾曼筠身旁服侍的丫鬟匆忙进来,到她身旁小声地说着话,而顾曼筠听了她的话后,一边蹙着眉,一边道:“快快请进来。”站起身一迭声的吩咐身旁的一个媳妇子:“你赶快过去,让厨房准备几个聂家七小姐爱吃的菜送过来。”我们都看着顾曼筠,不知出了何事。顾曼筠苦笑道:“我住到世子府也有几年了,却从未见聂家的七小姐来过,因此今儿没请她,哪知它……”后面的话虽没有说,但大家也都知道了,正想着是否要起身,却听到一个轻柔温婉的声音响起:“今儿是顾妹妹的好日子,姐姐不请自来,还望顾妹妹不要怪姐姐唐突了。”及进了厅,看到一桌的小姐们,又笑道:“是我来迟了,该自罚三杯。”说着让丫鬟送上了贺礼。
一桌子的小姐们忙起身相迎,顾曼筠离席上前笑道:“聂姐姐客气了,不过是个散生日,况且我听说聂姐姐平日里是不爱出门的,曼筠怎敢惊扰聂姐姐?聂姐姐今儿能亲来世子府为妹妹庆生,妹妹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怪姐姐了?”
一番寒暄客套后,待到顾曼筠引着聂七小姐从小贾氏的住处回来,又重新排了座次,重整杯碟,厨房也将新做好的几样菜送了过来,放在聂七小姐近旁的位置,而聂七小姐也只看了两眼,好似并不在意,顾曼筠忙着让菜让酒,其他小姐都又闹了起来。这个说你怎么只管一个劲的只让我一个人酒;那一个说她让你就喝了一整杯,我敬你就说喝多了;又一个叫着今儿高兴,我们也学学男子们不醉不归……
聂家七小姐既不让别人酒,别人敬她她也是推了不喝,半响,只问着顾曼筠:“都说这世上姐夫最疼的就是曼筠妹妹,今儿是曼筠妹妹的生辰,不知姐夫可曾回来给妹妹庆生?”顾曼筠轻轻一笑:“聂姐姐说的什么话,表哥身在大营,没有上峰之令,怎可随意来去?再说我们孤儿寡母的投靠了表哥,表哥见我可怜,看母亲的面子,一直当我是亲妹妹一样看待,就是疼我些,也是想着姨母早逝,母亲自小和姨母就好,看到母亲就当是看到了姨母,这本是人之常情,怎么聂姐姐竟不解这意了?”
聂七小姐冷笑:“姐夫果然当你是亲妹妹,这也是你的造化。我倒不明白了,姐夫既疼当你是亲妹妹,你的生辰他定当不会忘了,不知可曾给你备上一份大礼?”顾曼筠回她,自然是备了礼的,聂七小姐笑着追问:“不知姐夫送曼筠妹妹的生辰礼是什么,可否让大家一观?”顾曼筠无奈,说只是女孩儿们的玩物,有什么好看的,奈何聂七小姐并不放过,一个劲的追问,就是我和云慧卿直打岔都岔不开。在聂七小姐的纠缠下,顾曼筠只得命人去内室拿出世子送的生辰贺礼。
只见一只尺来长红色描金匣子,打开来,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块翠绿莹润的玉牌,两外还有一支同样成色的红宝石累丝碧玉梅花簪,簪头一颗小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作为梅蕊,四周五瓣金丝缠绕的花瓣,下面垂下一指来长的近似流苏,流苏底部是几颗米粒大小的珊瑚珠,很是好看,在席间小姐们手上传看了一圈,都说世子这生辰礼选的好,这么好看的东西,可见是费了不少心思的。聂七小姐冷笑道:“都说姐夫对我姐姐情深似海,却不知原来姐夫向来会在女孩儿身上下功夫的。”
正说着,忽见一个丫鬟手上捧着件物事匆匆走来,向顾曼筠道:“小姐,这画叫绘明收了,奴婢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呢。”顾曼筠笑道:“你是没事做闲了么?怎么这会子翻了它出来?”小姐们忙问什么画,顾曼筠笑道:“表哥家书上说,今年是我来世子府的第五个生辰,原说好了能回来亲给我庆生的,只是铭王大寿一回来了趟,不好再回府,因此这里又重了一层,便亲手给我作了张画,本已经收了起来,那知偏被这丫鬟给找了来。”大家打开画看,却是幅幽兰翠竹图,琴棋书画四样,我只对琴略懂些皮毛,另外三样我可就不通了,可看不出好带来。云慧卿却是此中好手,见了画,连连赞叹,说原想着世子行伍出身,只会些打打杀杀的勾当,哪曾想在画上的造诣竟已至化境,真真是难得。云慧卿说这话,眼中分外明亮,似是要放出光来。其他几位小姐也都是连声赞画好的,说这幽兰淡雅清芳,不沾尘埃,翠竹娇而不媚,有骨有节,倒像极了顾曼筠的性子。
聂七小姐原也看着画移不开眼,听小姐们这般说,便有些不愉,冷冷道:“我竟不知姐夫有这般才技,更不知道在姐夫眼里,除了姐姐外,还有小姐能得他这般评价。”说完,也不管顾曼筠和席间的小姐们,冷冷一笑,道:“今儿礼也送了,席面也用好了,这便告辞了。”不顾大家挽留,自顾带着丫鬟离去。
顾曼筠到底跟上去送客,一桌的小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着聂七小姐这是何意,又不好多问,等顾曼筠送客回来,大家也没心思吃席了,纷纷离了席,去园子前的水榭吃茶,说些衣饰吃食的话题,像是聂七小姐从未来过一般,再无人提起。
七十四 私语
午后,顾曼筠说可以安排小姐们歇会晌,小姐们平日里也不能常出来走动,就是跟了长辈们出来,多要顾着规矩,哪能像今日这般恣意尽兴?个个精神都好的很,那里耐烦歇晌?况且早听说铭王世子府上的景色好,特别是后园有个梅山,冬末春初,满山红梅似火如云,香风如潮,只是世子少在紫御城走动,谁好为了看园子巴巴的求了来,况且世子府又没个女主人,小姐们也不好来的,如今世子不在府中,正要趁这机会好好的逛逛,因此小姐们一边跟着顾曼筠逛园子,一边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逛了一阵子,几位小姐都有些累了,各自找了喜欢的地儿歇脚。云慧卿拉着我走到山坡下,看到沿坡一条长长的桃林,一旁是个精致的碧湖,湖上修了木制的九曲长廊,湖边有座凉亭,凉亭一旁载着高大的榕树,一旁连着木廊,另两面临着水。云慧卿笑道:“这地方好,冷姐姐,我们到亭子上歇歇去吧。”上了亭子才发现这里位置真好,那边有几棵树遮着,从山坡那边是看不到这边有人的,其他地方有人过来,我们早早的就能够看到,便知道云慧卿是要找我说话,微笑着和她在亭内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果然,等丫鬟在长几上放好了茶水点心,云慧卿打发了跟着的丫鬟,我让丫鬟紫藤和薄荷跟着云慧卿的丫鬟一起去一旁玩。见丫鬟都走了,云慧卿悄声笑问我:“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们家会和威远伯府做了亲,我听人说,那林先锋虽曾娶过亲,待人倒是极好的,这两天还听说他的一双儿女也喜欢新夫人,想来你那小姨往后的日子也不会难过。”我向她笑道:“你倒是打听得清楚。我这姨夫在说亲前也是见过的,自然看他好了才应下的,你不知道,雨姨只大我几岁,又在家里呆了这么些年,虽是长辈,说起来我们更像是姐妹,那一日里不在一处厮混?你们都说我性子像男子,她的性子比我还要像男子呢。”云慧卿立刻道:“哎呀,偏生这会子她成了亲,不然我定要去你们府上见她一见。”我看着她笑问:“你拉了我来,不是只和我说这个吧?”云慧卿故作无奈道:“你呀,就不能装装糊涂吗?”笑了笑,盯着我看了半天才道:“你和七王殿下可熟吗?”我微微一愣,奇道:“我和他统共也就见了两三面,哪里就熟了?”心内想着她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云慧卿道:“不熟倒是好的,想来你也听说过,七王殿下的名声不大好,紫御城里的小姐们都远着他,就是见了也是能躲就躲。你虽有武艺护身,那又怎样,他是皇子,谁还敢打他不成?因此我听熙公主说七皇子对你似是和别的小姐不同,还真有些怕他乱来,就是没有什么,若是传出什么话来,吃亏的终究是我们女孩儿家。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就是皇上和太后都拿他没法子。”我听了甚是诧异,忙说道:“你放心,我就是有再大的担子也不敢去惹他,见到他躲还来不及呢。实话告诉你,我见他几次,都是在熙公主那里,上次在碧云山庄你也是知道的,熙公主相邀我又不能推脱,哪会想到七殿下总和熙公主在一处。”说着我俩都笑起来。云慧卿说七皇子和几位公主关系都好,熙公主尤甚。“今儿这话冷姐姐听过就算了,我知道姐姐自来谨慎,这些事原不用我说的,只是我想着冷姐姐从没把我当外人,我既知道了,又怎能不对你说。那次在碧云山庄,七殿下几次单独拦下你,我隐隐看出些不对,只是怕想岔了,因此不敢说,听熙公主无意提起,才惊觉,姐姐既留了心,我也就不担心了。”
正说着,看到秦暮烟和童佳仪相携而来,远远的就大声道:“到处寻你们不见,不想却躲在这儿,怎么,撇下我们,在这儿说体己话呢?”说着话已经到了跟前。
我和云慧卿忙站起身让她们进了亭子坐下,云慧卿笑着道:“烟儿的这张嘴,叫人爱也不是,恼也不是,真真拿你没法子。你不说你自个儿看到世子府的花园子眼都不眨一下,我递了好几回眼色,你也不理我,就差遣了丫鬟去捉你,倒反过来怪起了我们。”秦暮烟上前拉住云慧卿的手,边摇边赔笑道:“好姐姐,我向来说不过你,你就放过我吧,都是我的不是。”说着嘻嘻的笑,云慧卿道:“哎呀,好了好了,你再摇下去,我的这条膀子都叫你摇下来了。”我和童佳仪看着有趣,也在一旁抿着嘴笑。
我问童佳仪:“你们过来可曾看到我们府上的姐妹们?”童佳仪指着云慧卿和秦暮烟向我笑道:“正要和你说这个呢,叫他们两个给搅和忘了。你放心,你们府上那么一堆子人,丢不了,就是一时不见的,随便指个丫鬟就能找回来。我们才过来,看他们在那边梅林里歇着呢。你们家二小姐,还有平日跟你的两个丫鬟都在那,不会有事的。”他们在府中的那些事,我们虽没有往外传,但保不住丫鬟小厮有府外的亲戚,外面知道一点半点的也是常情,况且才来时的那番动静,紫御城里大多都知道。
赏着荷说着话,歇好了,我们四人一同寻着其他小姐,把大半个园子逛完了,天色也不早了,因都是小姐们,回晚了也不好,婉辞了顾曼筠的晚饭,全都回去了。
刚从了将军府的后门进府,后门上的一个小厮就跟了过来,和押车的小厮耳语了几句,押车的小厮走过来,隔着马车帘子轻声向我说道:“禀告大小姐,说是秋姨姑奶奶和姑爷晌午后回来了,姑爷如今和在老爷在书房,姨姑奶奶在夫人院里,内院的人传了夫人的话,说夫人吩咐小姐们回来换了衣裳都去榴香园。”我想了一想,雨姨才回过门也没几天,今儿更不是特别的日子,不知雨姨回来可有什么事。
给姐妹们都说了一声,一回屋紫依就拿着早备好了的一条橙色纱裙和雀蓝罩衫,都是簇新的,催着我赶紧换了,重替我梳了个双丫髻,戴了两朵水蓝色的珠花,耳上换了两颗东珠,一动起来就晃晃悠悠的,我就着镜子一看,少了几分平日的英气,添了些许明媚鲜妍,在镜子里头向着紫依道:“你倒跟着月清学了几分本事,等会儿母亲见了我这身打扮,定会赏你不少好东西。”紫依在镜中把我端详了又端详,似是没什么不妥的了,才道:“服侍小姐是奴婢分内该当的,哪里敢讨赏?只求小姐多听奴婢几句话,奴婢就知足了。”
七十五 野味
到了母亲的榴香院,见雨姨的丫鬟蜻蜓正站在台阶上,榴香院的四五个丫鬟围在她身旁轻声说笑,见了我忙上前问了好。我笑着向蜻蜓道:“你们多早晚回来的?你气色倒比在家里更好些了,可见雨姨在侯府没克扣你吃的。”蜻蜓向我福了福身,笑回道:“我们小姐和姑爷才回府不到两柱香的功夫。侯府众人都喜欢小姐,姑爷待我们小姐更是不同,奴婢跟着小姐倒真是占了不少光,虽比不得往常在家里,借着小姐的名头却也还有几分薄面的。”
说着话,月清月灵也都来了,然后姐妹们都过来了,丫鬟打了帘子,姐妹们鱼贯着进了屋。两位婶婶都在母亲屋里,我带着几位妹妹一同给婶婶见过了礼。早见雨姨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梳着妇人的头,穿了身西天霞影的长裙,外面罩了件金光闪亮的纱衫,头上插着一支牡丹富贵金丝钗,一支金凤钗,钗头的凤嘴里吐出一串细碎的红宝石,两朵粉紫珠花,富贵又明媚,果然成了亲做了夫人,更加明艳照人,沉稳大方。
姐妹们上前见了礼,雨姨给我们一人一支簪子,大小差不多,花色、质地、样式各不相同,却看不出哪支更好些,哪支次些。见姐妹们都笑嘻嘻的谢了,母亲才道:“你们雨姨和姨夫今儿回来,带了好些鹿、獐子、野兔,我已经吩咐厨房晚上做了,等下都尝尝,也是你们姨夫的心意。”姐妹们七嘴八舌的问雨姨,这时候哪里还能弄到这些猎物。
雨姨笑着说起姨夫约了几个挚友去城外的雁云山,雨姨扮了长随,在山上呆了两天一夜,打了好些野物,今儿晌午才回的紫御城。路上还碰到了七殿下,送了些去他府里,回到侯府有给各家分了些,这才回了将军府。雨姨说完,母亲便道:“你也是胡闹,这才成亲,你就跟着林琦往外跑,像什么话,也不怕你婆婆不高兴?”雨姨拉着母亲的手笑道:“姐姐,你怎得比我婆婆管我管的还紧?我婆婆说,相公是带兵的人,可不能像姑娘似的成日家在府中呆着,还说家里的事有嫂嫂们料理,我要是闷了,就多出去逛逛,侯府没有那么多规矩,还要我就像在自己家一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是姑嫂们,也多爱和我说话和我玩的。”母亲笑着直摇头:“你婆婆疼你,姑子妯娌和睦,你可别只顾着玩了。”两位婶婶笑道:“我们看雨儿懂事的很,不然侯夫人也不疼她了,嫂子你就放宽心吧。”母亲这才笑着道:“我知道她做事都有分寸,她既能得婆婆的眼,姑嫂妯娌间也过得去,我也放心了。”
姐妹们在一旁说说笑笑,大人也就不再说这些,很快就到了晚饭时间。没有外人,并没有用屏风把男女席隔开,男子们两桌,女眷三桌,原来宽敞的饭厅,被五张桌子一摆,加上主子奴才一大堆人,显得颇为拥挤。
林姨夫一进门,先向厅内扫了一眼,目光在雨姨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对雨姨微微一笑,转眼见大家都笑嘻嘻的望向他,似是有些不自在,不过也就几个呼吸间,便恢复了常态。姐妹们都比雨姨小,只看着雨姨笑,却不好打趣的,婶婶们又因雨姨小她们一截,加上小辈们都在,更不好说什么了。只我对着雨姨挤眉弄眼的,猛一抬头,发现林姨夫正两眼亮晶晶的笑看着我们,我顿了一下,回林姨夫一笑,拉着雨姨去坐席了。
今晚的菜好些都是雨姨送来的,焖兔肉、冬笋野鸡汤、烤鹿肉,直吃得满嘴油光,月舞咬着块鹿肉,口齿不清的说了句什么话,我们都没听清,让她再说一遍,她急急咽下肉,由奶娘服侍着擦净了粘在嘴边的油和芝麻,才说道:“我们家可是换了厨子,今晚的菜和平日里吃的不同,味道竟比平日好多了,我肚子都吃撑了,嘴里舌头都还想吃。”我们听了忍不住笑起来,母亲在一旁的桌上也听到了,笑着道:“这傻丫头,说的话也不怕人笑话。哪里是换了厨子,是你林姨夫送来的这些野味味道好。”我们笑得不止,月舞还要奶娘再给撕一块鹿肉,奶娘李嬷嬷一个劲的劝她少吃一些,不然等下要嚷肚子疼,半夜心里发热,要喝茶睡不好,引得我们又是一阵笑。
饭后都围坐在饭厅里吃茶,不一会,林姨夫跟着父亲去了书房,雨姨和婶婶姐妹们说了会子话,便说想去竹香馆逛逛,拉了我同去。家里人都知道,姐妹里头雨姨向来和我最好,也没觉着有什么。
我知道雨姨是有话和我说,便支开了其他姐妹,和她去了竹香馆。雨姨成亲后,母亲一直没动竹香馆,还是原来的样子,院里的洒扫丫鬟和看屋子的婆子都在,雨姨也像原先一样坐在榻上,蜻蜓倒了两杯水过来,就和紫苏玩去了。
雨姨这才和我说起在侯府的境况,倒也没什么为难的,林姨夫也是真心待雨姨,“一天不见,就想得慌,”在我面前,雨姨可是什么都说,听她这么说,我也放了心。雨姨说还是在武官的人家好,侯府的上一辈姑奶奶和这一辈的姑奶奶中,也有嫁入世代簪缨之家的,即使外面看着体面,家中姑嫂、妯娌、婆媳纷争不断,内里的日子却是不好过的。我想,以雨姨的手段,若处在那些世袭大家,只是烦心些,也不会吃什么亏的吧,毕竟不是随便哪个女子都能像她一般在江湖中闯出一番天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