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拜佛
从花园回来,三小姐云慧卿看到我和紫萱,眼神微闪,对这么聪明的人我也不用装,向她微微一笑,她也回我一笑,便再没有其他。一直到向老夫人和夫人小姐们辞行,她也没有任何动作,只在送我出府时说一句哪天闲了再好好说说话,我便看她笑应:“好啊,等三小姐哪天闲了,派个丫头吱一声,我好下帖子请三小姐散散心。”说完我们相视一笑,不再多言。
从保国公府回来,母亲告诉我明儿和两位婶婶带着姐妹们去福缘寺上香,请佛祖保佑堂兄能蟾宫折桂,问我明儿可要同去。我想着没什么走不开的事,况春闱是大事,虽不信那神佛之事,却不能让叔叔婶婶以为我对堂兄的事不上心。
回到我的莲香苑,看到丫鬟们都在收拾出门的衣裳首饰,便换了家常衣裳,准备去库中选些礼物回礼或送人,正忙着,几位姐姐联袂而来,我迎上前笑问:“今儿怎么来的这么齐全?可是有什么故事么?”走在前面的淑蔓姐姐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才说道:“你今儿个去保国公府赏牡丹,见到了不少闺阁千金吧?我们想让你给拿个主意,这样时节紫御城中小姐们都时兴些什么衣裳首饰,明儿出门也不至于丢人现眼了。”另外几人也都笑着附和,我也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这事儿我办不来,你们来了这些日子,何曾见我怎么打扮过了?还不都是母亲吩咐了下来,丫鬟给我穿什么戴什么,我像个人偶似的任她们摆布就是了。”淑蔓还要说什么,只见门帘一晃,雨姨走了进来,看到我这一屋子的人,奇说:“莲儿这里怎么这么热闹?难怪我才在榴香苑没见到你们人呢。”
我们全都起身给雨姨见了礼,我问她:“你既是从母亲园中来的,我才也在那里,怎么不见你?”雨姨说:“可不是,姐姐说你刚走,我和姐姐说了几句话,姐姐忽而想起还有两句话忘了问你,要我来叫你再去一趟。”我让雨姨替我招待姐妹们,又吩咐丫鬟好生服侍着,带着一个小丫鬟就去找母亲。
原来父亲也在,说明儿多派了家丁护院,还安排了暗卫,要我多加小心,若是有什么事,不要有顾忌,只管放开身手。说着父亲轻叹一声,说如今紫御城中暗流不断,凶险的很,我们若一味避让,只怕麻烦会越来越多,适时还击,让一些想趁机占便宜的先掂量掂量……
最近两年,外面这些龌龊事父亲也不怎么瞒我,时而教导我一番,我想许是父亲觉得我长大了,这些事我也要知道些,以后遇事也有主张,不会像没头苍蝇一般乱闯,又许是父亲真的觉着自己年纪大了,不能处处护着我们,有些事需要我们自己多历练。
次日晨起,匆匆用了早餐,母亲和两位婶婶同乘一辆车,我带着继武和二叔家两位姐姐,月清和三叔家的两位姐姐,五姑家的两位姐姐和小姑家的两位姐姐,雨姨带着月灵月舞,每辆车上两个大丫头,一共五辆大车,后面各人的嬷嬷、丫鬟又是几辆车,加上护院家丁,声势浩荡的往福缘寺而去。寺中早做了安排,住持方丈迎过来,和母亲婶婶们说了会子话,便让知客僧带我们去早已收拾打扫好的院子。
因怕寺中客多,母亲才迟了几日过来,却还有两家也选在了今日,只是住持将各家的院子隔开,以免大家不便,毕竟有的府中来了男丁。
拜过了神佛,用过庙中素斋,我们姐妹们在各自房中歇息,雨姨过来说母亲房中有客,见我房中无人,便笑道:“说起来你这两位婶婶也真是没有眼色,人家黄御史的夫人过来和姐姐说话,姐姐让她俩回避,你那二婶倒好,说什么‘以后瑜哥儿还要和这黄御史结交,御史夫人来得正巧,我也趁便结交结交这位御史夫人。’姐姐还没说话你那三婶便接上说‘我是没见过世面的,长这么大却没见过御史夫人是什么派头,今儿倒也沾光好好瞧一瞧,回去好说嘴去’,你说,就这样子,若真让她们见了御史夫人还不定能闹出什么事来。”我奇道:“我们家平日里也不和御史府走动,黄夫人来可是有什么事么?”雨姨说:“这我倒不知,不过看黄夫人的脸色,不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接着一笑“姐姐说她和这位御史夫人也不熟,让你两位婶婶先回屋歇息,你那二婶还不愿呢,被你三婶儿拉了出去,还叽里咕噜的说不停,姐姐气得差点没忍住。”说完又嘻嘻一笑“姐姐那样一个人,在家里性子也算要强的了,如今被这几家人磨得没了脾气,还是我这样好,不用忍着性子装大度贤良。”
我也笑:“你倒会寻清静,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有你这份清静,可这份清静终究又能怎样?这两年我和月清年龄渐长,清静日子也不知还能过几天。”雨姨笑我:“你这丫头才几岁就想着嫁人了,嘴里说的都是什么话,我这就告诉姐姐去,看你还再说不说了。”我对她淡淡一笑:“这话可是你招的,这会儿又没你的事了。最近出门总有人问东问西的,你当我不知道呢。”和雨姨又笑闹了一阵,我在脑中思索这黄御史夫人和哪些人家都有交情,其中哪些人家有差不多年龄未娶的公子,想了半天,也没有结果,便不再去想。
自黄夫人去后,母亲的心情似乎并不好,听雨姨说把今天跟来的嬷嬷们叫去发了一通火,两位婶婶却满脸的古怪,只听说母亲吩咐今儿是为堂兄的事来求佛的,其他事回府再说。
回府前,紫萱瞅着没人方过来回我:有个年青公子带着两名随从,在前殿打听后山可还有闲置的院子,顺带着问了都住了那些人家的家眷,午后有隐隐绰绰看到有人在院外窥探,等追过去却不见了人,只在一棵树下捡到一个扇坠,只在不知这两件事是否有关联。我问她扇坠现在何处,紫萱从袖袋中摸出,我拿起来细看,是一般富贵公子常用的,大红的坠子上打着两个精致的洛子,一块小巧的翠玉翠润欲滴,细看之下,还刻了个菜籽大小的字,对着光才看出是个“元”字,应该是扇坠主的人留的吧。想到这是别的男子的东西,且那男子还不知是否藏了什么祸心,便递给紫萱:给鹿鸣他们收着,只说是你在前殿拾得,若是有人来寻便还给人家,没人寻来就让他先放着,其他的话不必多说。紫萱应下,找鹿鸣去了。
回府路上倒没什么事,只是管家来报护卫少了两人,父亲派人去查了一番,虽没说什么,脸色却看出有些异样。我让鹿鸣去打听,直到睡前才有消息,说人找到了,受了些伤,其他的一时也打听不到。
三十二 高中
终是到了春闱的日子,早早的送松瑜哥哥去了考场,家中排了好几个小厮在场外候着,府中气氛有些紧张,姐妹们多是安安静静的在屋里做针线。
等松瑜哥哥从考场出来后,父亲请他和二叔三叔堂哥们去松香楼吃酒,说等好消息出来再好好庆贺一番。我们兄弟姐妹也都出了份子钱,放母亲那里等放了榜一起为松瑜哥哥庆贺。
松瑜哥哥听了红着脸,连说还没放榜,若是不中可就丢死人了,被外人听去多不好意思,二婶婶忙说这银子先收着,若果真不中再还回去也不迟。雨姨和母亲也都说松瑜哥哥底子稳,脑子灵光,读书又肯下苦功夫,必是能高中的。
趁着这些时候没有什么事,我帮着母亲料理些家务。因在外面也曾接些杀人的买卖,此时手中还有些闲钱,便暗中让雨姨打听哪儿的市口好,可有店面要盘出的,好做些正经买卖赚点钱放手里,有些事就不必就能感动大人了。雨姨听了也觉着好,找个合适的店面,和我一起开起了店。我对香花草药有些了解,由雨姨出花草,我找人教他们制作熏香的法子,开了一家大香草店,卖熏香也卖草药。因我还另有一间酒楼,是铁老板赠送与我,我也算是有了些开店的经验,请了信得过的大掌柜,我们只躲在幕后收钱,以免麻烦,因而倒也没有一日不忙,把府中的一些窝心事暂放一边。
这日,我坐在酒楼雅间里喝茶,听掌柜的报这些天店中出入账的情况,就听街上吆吆喝喝的,过后又有一阵,不由开了帘子向外看去,才猛地想起今儿放榜。看松瑜哥哥平日里读书也是用功,有时也有些自视甚高,我不由想着他也不知能不能中,便吩咐掌柜的:“你先去忙你的,我还有事,若得空了再过来。”掌柜的躬身送我出了门。
回到府中,连衣裳都还没换,就听下人们进来说瑜四爷高中了。我把人叫进来,才知道松瑜哥哥中了次榜第一百二十名,也是很不错了。
我忙去了会客厅,果然父亲、二叔、三叔并另外几个堂哥都在,管家正忙着发赏钱呢。报喜的人走后,母亲高兴的大声说府中人人有赏,下人们忙凑趣谢过。
松瑜哥哥很是欢喜,我们兄弟姐妹都忙给二叔二婶和松瑜哥哥道喜,松瑜哥哥忙还礼谢过。三婶婶对着二婶婶笑道:“还是二嫂会教养孩子,瑜哥儿这一中,可是要做官的,再过上几年,给二嫂子挣个诰命夫人。”二婶婶笑得合不拢嘴,倒是松瑜哥哥红着脸说:“这考中是一回事,做官可不敢说,婶子就不要取笑侄儿了。”到底是男子,在外行走得多些,不像二婶婶和两位姐姐似的没见识。
我向松瑜哥哥笑道:“今儿这样大的喜事,不知哥哥可给嫂嫂写信了,这好消息可要快快告诉嫂子去,指不定嫂子正倚门苦盼呢。”松瑜哥哥刚要说话,二婶婶在一旁接道:“哪里用这么巴巴的告诉她去,等我们回去了田枝自然知道。”我听二婶婶这般说,再看松瑜哥哥,本来一脸的笑容,听了他母亲的话便淡了许多,有些尴尬的不知如何接他母亲的话,我看了不忍,正准备岔开这个话题,却听月清说:“二婶婶你们可别急着走,难得来一趟,在京城多住些日子,等四哥哥的事定下了再走也不迟,再说,也好让我们做侄儿侄女的在长辈们面前多尽尽孝。四哥哥自来用功,不用报四嫂也知道来京是必中的,四哥哥这些日子读书定也累了,现下也能闲下心来到紫御城各处逛逛。婶婶不知道,这读书可累了,我们只跟着女先生念些认字的书,就累得很了,男子们念的正经书我都不敢想呢。”看看我又说:“只可惜哥哥不在家,不然也能陪着瑜哥哥到处看看。”
二叔听月清提起“哥哥”,便问父亲:“大哥,继英侄儿到底去了何处,我们来了这些天,一回都没见着他。”父亲捻须笑说:“这孩子被我给宠坏了,也怪我,看他身骨不错,适合学武,便教了些粗浅招式,哪知他武艺没学多少,倒是成日里和那些江湖朋友混在一起,都不愿回家了,我现在也上了年纪,可管不了他咯。”说着哈哈笑着,一副老怀甚慰的模样,哪里看出一点责怪的意思?
二叔笑笑,半响说道:“英哥儿才十四,大哥也放心他一个人在外面。”父亲还是呵呵笑着:“这有何不放心的,想我当年比他还小呢,就一个人出来学武,何况他自小就学了武,可比我那时强多了。”也不知二叔想哪去了,一声不吭的不再说话。
叔叔婶婶们有时在府上,有是也出去串串门,有时还让母亲带她们出去会会客,母亲哪里敢把她们带出去,就是来了客,能打发她们走就打发她们走。渐渐便有话传出来,说是我们怕松瑜哥哥做了高官,便防着他们,或者是把门路留给“英哥儿”,怕松瑜哥哥以后出息了压着英哥儿……丫鬟们叽叽喳喳的,先时母亲只当不知,后来闹得凶了,母亲当着大家发落了几次,才好了些。
又过些日子,叔叔婶婶打听“英哥儿”越发的勤快了,闹得母亲怪父亲让我女扮男装,日后不好收场。父亲却是一副淡然模样,像是早已有了决断,母亲无奈,好在不时有“英哥儿”的家书送来,倒也堵了他们的嘴。
府中的这些琐事正烦着,却接到霜华居李霆的帖子,说是春末夏初,别院的紫薇结苞,邀二三好友共赴紫薇宴。看着帖子上烫金的“李霆”,我在脑中思索半天,才猛然想起中秋灯会遇上熙公主和一位年轻贵公子之事,只是不知这贴子是熙公主还是那位公子下的。
很快便到了紫薇晏了,看着时间梳洗打扮了,只跟父亲说明了情况,对其他人都只说是赴友人之约。
带上紫萱、半夏和一个婆子就去了帖子上说的别院——碧云山庄。
别院离城不近,马车行了小半日才到,靠山临水,环境清幽,少见人迹,一条小路只能容两辆马车并过,倒更像是隐者避世的居所。
看着门楼上轻灵洒脱的“碧云山庄”,正想着这可真是个好地方,就见门房上早有人扬声问道:“请问可是冷小姐的马车?”跟在车旁的婆子忙回道:“正是我们小姐,烦请小哥儿给通报一声。”那门房回身吩咐旁边的人进去通报,脚下不停的过来道:“我们主子早吩咐了,冷小姐来了要小的们直接迎进来。”
马车缓缓进了门,到一个院子停了下来,上了山庄内的小车,一路上没有人声,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停了下来。却是一个大花园,园中假山并不像一般府中人工雕琢堆积的,而是就着山势把一块起伏凸起的灵秀青峰圈了进来,就是山旁的溪流也是外面溪水的一段,山的另一面是个小小的湖,说它小,是相比外面天然的大湖,却是比一般人家的园子还大。园中所有景致都围绕着这山水所建,说不尽的自然风韵,灵秀精巧,让人钦佩不知是哪位园林大家的手笔。
三十三 惧怕
“冷小姐,这边请。”一个清秀的小丫鬟在前引路。
一路过来。多是一些黄衣粉衫的小丫鬟,小的七八岁的样子,大的能有十五六了,偶尔也有几个小内侍,或脚步匆匆,或垂首而立,听不到一些人声。
随着小丫鬟一路不疾不徐地走着,过了一座白玉石栏的小桥,穿过两重小院,又过了一个大厅,到得一座精致的小院。里面的丫鬟明显比其他院子多,廊下挂着些鸟雀,园中栽种些花木,因不是季节,并没有开花。那引路的丫鬟在院中停下脚步,要我稍等,她进去通报。
没一会的功夫,小丫鬟出来引我进了正房。我低眉顺眼的跟在她身后,盯着脚底前方的一块地面,耳朵却支着。进了屋内,绕过门口山水兰花的屏风,便向右拐进东边的房间,有丫鬟撩开珠帘,一阵清脆细碎的碰珠声,那引路的丫鬟站在帘外并不进去:“冷小姐,我们公主在屋内呢。”我忙向她道乏:“劳烦姐姐了。”
进入房中,原来这是一处宴息处,靠北面放了一张家常的圆桌,桌上放着一套粉彩满池娇的茶盅,四周四把圆高背椅,一边半人高的花几上雨过天青的花瓶里插着几只鲜花,满屋里就有淡淡的花香在流动。一旁的案几上放着笔筒、插屏、花瓶等物,两旁各有两把椅子。正看着,就听一个清甜的声音响起:“冷小姐且坐坐,喝杯茶,我们公主换了衣裳就来。”一个圆脸的清秀宫女捧了盏茶过来。我正要说话,只听环佩叮咚,珠帘清脆的碰撞声中,从东边内室走出一个红衣女子,只在头上斜斜插了两只赤金的簪子,晃动的璎珞上坠着墨绿的珠子,手上也只戴着金镯子和一截珊瑚手链,配着红衣雪肤倒更显清丽动人,衣服上金银丝绣的暗纹却让人不能小瞧,眼角眉梢都是妩媚的笑意,正是熙公主。
我忙跪下行了大礼,熙公主身边的宫女过来扶我起身,我哪敢真的让宫女扶,在宫女伸出手之时,我便站了起来。熙公主坐到案旁的椅上,让宫女搬了个绣墩让我坐下,笑道:“冷小姐可还记得我么?”我就要起身回话,公主一抬手,边上的宫女便将我按住,“冷小姐不必多礼,此处是我的别院,不是在宫中,那些繁琐的礼仪就免了。不然,我又何必请了你到这么远的地儿?”我见她说的不像作伪,也不再坚持,躬身答道:“多谢公主垂爱。公主天人之貌,月莲自是不忘。”
熙公主认真的看着我:“你既还记得,我便考考你:你我初见可还记得在何处?”我听她如此说,心中了然,看她脸上微露的笑意,也微微笑道:“民女有一事不解,不知公主可否为民女解惑?”熙公主眼神微微一闪,道:“你且说来。”我故作一丝忧郁,说道:“民女今年在元宵灯会上曾偶遇一位风神俊朗的公子,如今想起,样貌倒和公主有**分相似。”
熙公主戏谑的眼神看着我:“冷小姐果然有趣,当日在聚贤楼便觉你与别家小姐不同,果是没看错你。”我起身行礼,笑:“原还只是猜测,不想当日确是公主,还请公主恕民女无知之罪。”熙公主也笑:“你当日的脾气可是不小。”我忙拜倒:“民女当日不知是公主殿下,万望殿下恕罪。”熙公主笑道:“这怪不得你,你也别总是民女民女的,说起话来都不畅快。你小我两岁,我便呼你名子,我听你们府上的都唤你莲儿,私下里你只管自称莲儿便是。”我推脱了两回,公主不允,我知她真心如此,便不再拘泥于这些称呼,这事也就揭过了。
陪着公主坐着闲话了一盏茶的功夫,外面丫鬟来报七皇子到了,话音未落,熙公主便看向我道:“是七哥到了,你跟我去瞧瞧,他这让人最招人嫌了,就连父皇也管不住他,这一来不跟着看好了,还不知道要把我的碧云山庄折腾成什么样子。”说到这猛地停住了,对我说:“七哥你也见过的,指望着今儿你在这他能拘着点。”
听公主的这句话。我在脑中搜寻着什么时候见过七皇子,却是一点印像也没有。
随着熙公主到了另一所园子的待客厅,就见客座上一个月白色衣袍的俊俏公子慢慢的饮着茶,见到熙公主过来,一脸嬉笑的受了熙公主的礼,我才猛然想起,正是元宵夜那位拿着扇子的公子,不想他竟是紫御城无人不知的七皇子,不敢多想,便行了跪拜大礼:“民女冷月连拜见七皇子”,待得他淡淡的一声“起来吧”才起身站立一旁,觉得全身冷飕飕的不自在,微微抬眸,正对上他冷冷瞧过来的眼神,似冻了千年的钢针扎进肺腑,不由一阵哆嗦,心中怪异:我见了他如何会这般异样?这几年在外面什么人没见,什么事不经过?怎得这般没来由的惧怕他?
想着,就听七皇子对熙公主说道:“怎么?在宫中呆腻了?你可不能学我,我是玩惯了的,父皇若是知道,定认为是我带坏了你,没得又把帐算到我头上。”熙公主并不答话,缓缓坐到主位上,对着服侍的宫女娇声吩咐:“去把我新得的云雾茶拿来给七哥尝尝。”
待宫女重新上了茶,才对七皇子微微一笑:“大哥让人送来的云雾茶,你尝尝这么样,若是喜欢就拿去,我还是觉得你上次的花茶好。”七皇子慢慢品味一番,笑说:“今儿我可是来对了,这茶倒是对我的味。不过我手上现可没有花茶了,上次统共就得了那么些,都给了你。你既喜欢,我便留心听着,有了再给你送来。”说着,似是无意往我这边瞟了一眼,对熙公主道:“不想你真会接了她来,倒是不觉闷得慌了。”
我正襟危坐在一旁,正想着这两位忘了我便好,哪知七皇子会提到我,见他又扫了我一眼,皮笑肉不笑的问:“本王怎么觉得冷小姐似曾相识?”见熙公主没有说话的意思,我只得硬着头皮回他:“殿下好记性,民女曾于元宵夜在聚仙楼仰睹殿下神姿。”七皇子看着我,又像是看着别处,半日方道:“这就对了,原来是故人,本王隐约记得冷小姐当日戴的金簪不错,那颗红玉可是少见得很。”
我脑中“轰”的一声,霎时一片空白:他怎么知道石榴金簪的事?七皇子和柳阁老关系不一般?或者和柳敏关系不一般?再或者两家有亲?想必此时我的脸色不太好看吧,努力稳定心神,强自镇定下来,我回道:“七殿下可真是个细心人,不像民女,什么时候穿的什么衣裳,戴的什么簪子可是没有一丁点印象了。”
许是我刚才神色变化太大,引得熙公主一脸疑惑的看向我,听了我的话,又看向七皇子,七皇子似是未觉,淡淡的笑看我说:“冷小姐谬赞了,本王一向在这些事上用心,当日见冷小姐巾帼风姿,不让男儿,自是难忘。”我见这样下去,不知后面还会说出什么,便赶紧道:“殿下抬爱,民女愧不敢当。”话还没说完,看见公主身边的一个宫女过来,便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公主见状,便问那宫女:“什么事?”宫女禀报:“公主,都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公主微微点头,那宫女轻轻退下,七皇子看向熙公主。
三十四 碧云
熙公主说:“我这园中栽了些紫薇,初夏便开花,直到秋后才谢尽,花期长得很。如今就要入夏了,满树上缀的都是花苞儿,也有一朵两朵零星开了的,今儿请了你们过来,一来在我这里好好的放肆玩上一回,二来,几位小姐不是我倾慕的就是平日里常在一处玩的,趁着今儿的机会好好说说话,往常在宫中,顾着规矩,也不能随性的玩。我知道七哥是贯会玩闹的,若我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七哥也好提点我。还有云三妹妹和玉表妹还未到,想必一会就到了吧。”
正说着,就有丫鬟来报:“云三小姐和尹小姐到了。”
云三小姐云慧卿我是常见的,尹小姐尹和玉我虽没见过,却常听月清提起,也是个温柔知礼的,我倒是很期待今日的紫薇宴了。
随着丫鬟出去后,晃动的帘子还没有停下,又被人从外面掀了起来,接着就看到穿着梅红衣裙鹅黄色的夹衫的云慧卿,俏丽明艳,身后跟着一个穿藕荷色衣裙粉色褙子的小姐,比云慧卿身形高瘦些,眉眼温柔,应该是尹和玉了。
待到两位小姐进屋向熙公主和七皇子行了大礼,我便上前一步和云慧卿打了招呼,熙公主把我介绍给尹和玉,一番客气寒暄后,待得两位小姐略喝了几口茶,一行人便跟着熙公主和七皇子游园。
熙公主的紫薇栽在紫蓬洲,偌大的紫蓬州自成一体,有小小的山坡,山顶上用假山石堆得高而险,上面零星的紫薇或隐或现,园中清塘流水,亭台小桥,目不能尽观,真是一步一景,移步换景,深得鬼斧神工之神韵。园中虽多植紫薇,却也有其他花木,就是塘中,除却莲花,还有菱角、菖蒲、芦苇等一应都全了,好在水面大,也不嫌繁密,反而多有自然之趣。
走得累了,便在塘边茅屋或是亭子内休息,自有丫鬟捧了吃食茶果上来。我们正陪着熙公主说话儿,转眼就见七皇子从一个丫鬟手中拿过钓竿钓起了鱼,熙公主说这塘中的鱼乃野生,虽然个头不大,味道异常鲜美,炖了汤香得很,七皇子最爱来这里垂钓,钓的鱼都让厨房炖了汤,他吃了晚饭才会回城。
说话的功夫,七皇子已钓了两条两指宽、一拃长半大不小的鱼,早有小丫鬟拿了琉璃缸接着,在缸中放了两棵水草,两条鱼儿在圆形的缸中不停地游动,我们不由围过去看。
云慧卿问我:“真有趣儿,冷姐姐可要钓鱼?我倒想试试了。”我见她这么有兴致,便笑道:“好啊,我在家里也钓过的,只是耐不住性子,你不嫌我呱噪,我便陪你吧。”又回头问熙公主和尹和玉,她二人直摇头:“你们玩吧,我们不爱钓鱼的,还是看你们钓吧。”
我和云慧卿加在一起也没有七皇子钓的一半多,便觉无味,遂放了钓竿,寻熙公主和尹和玉玩去了。不一会七皇子也寻过来了,大家在园中闲逛,园中紫薇倒也虽只有三三两两的花开着,衬着满园青碧,倒更显娇艳。园中小径隐于花草山石之中,颇有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前方明明已没了路,或被一汪清泉阻断,或插入一段险陡的假山,或庭院幽深,待绕过一丛花墙,或穿过遮荫翠柳,或踏进柴扉篱门,眼前又豁然开朗,心绪婉转之际又觉本该如此。因此兴趣大增,一路随着熙公主寻幽探秘,倒也有趣得紧。
因七皇子之前的一番话,一路上我便对他多加留意,越是留意越是心惊,若没看错,他定是武艺高强,绝不输于我!
本以为我暗中观察,应不会被他发觉,哪知途中他几次看我眼神幽冷戏虐,似是将我心中所想看得清清楚楚,让我很是不安。后来竟然故意走到我身前,隐隐当着我的路,我便放慢脚步,见其他人已在几十步之外,冷冷的笑着对我说:“冷小姐似乎对本王很是上心,可是对本王有什么想法?本王最是怜香惜玉,冷小姐花容月貌,有什么话尽管说,这样眉目传情,在人前总是不太好。”我有那么明显么?却也被他的话激得不知作何回答,好一会才让脸上的表情显得自然温和:“殿下何出此言,若是民女言行有何不妥之处,让殿下有了误会,还请殿下谅解,民女自会改正,还请殿下恕罪。”说罢向他深施一礼
他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一遍,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哦,难道误会了冷小姐?是本王眼花?还以为冷小姐在暗中盯着我看呢。”我吓得心神绷得紧紧的,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调整了下情绪轻声说道:“殿下走在前方,民女自然会看殿下,若是让殿下有了什么误会,不如民女走在殿下前方如何?”见他冷然盯着我没有说话,我便不再犹豫,抬起脚就走,怕他赶上又说出什么话,便一步快似似一步往前走去,直到追上了熙公主他们,才微微定神,却不敢回头看七皇子是否跟上来。
我一直走在靠前的位置,紧跟着熙公主,弄得云慧卿皱着秀眉看了我两三回,我只做不知。可惜好景不长,才转了两个弯,七皇子就跟了上来,而且他走到前面,和熙公主并排边走边小声地说着话,我一不在意就会看到他,毫不犹豫的后腿了两步,没话找话地拉着云慧卿低声说道:“慧卿妹妹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云慧卿挽着我的手对着尹和玉笑道:“冷姐姐来了,你问吧。”说得尹和玉对我歉然一笑:“我们才看到冷姐姐落在了后面,正有些担心,还是公主说有七殿下在,不会有事,可到底是不放心。”我见她和云慧卿都在看着我,显然真是在担心了,想到七皇子在紫御城里的名声,便也了然,笑道:“你们也太小心了,七殿下看到公主这里的莲塘好,知道我们府上也有一个莲塘,便问和这里的相比怎样。我们那莲塘哪有这里的好,七殿下只不信,我便说了我们莲塘的大小、塘中都有些什么,殿下这才信了。”说着向她俩眨眨眼笑笑,她俩见状也跟着小声笑了起来。我却见七皇子扭过头来向我们看了一眼,不由噤声。
为不打扰七皇子和熙公主说话,我们故意放慢了脚步,此时离他们有几十步距离,还是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七皇子那阴冷的目光。
因七皇子的缘故,我也没有多少游园的兴致了,只是不能扫了熙公主的兴,强打精神陪着。
碧云山庄中翠意盎然,更有两株几人粗的大树,树冠高耸,亭亭似碧云,还隐隐散发着似有若无的淡淡香味。这两株大树也不知花费多少功夫,耗费多少人力财力才从大宇和垠希国交界处的原始林子里到得此处,至今无人识得这是何树,也不曾开花,倒也是奇了。
几人围着树转了一圈,才知道原来碧云山庄是以这两棵树命名的。在离树不远处,有一片藤萝,翠亭般的藤萝架下,摆放着桌椅茶具,熙公主说时间也不早了,在这里歇一歇,就把席面摆在这里。便见丫鬟宫女来回穿梭,不到一会功夫,酒菜已摆好了,熙公主和七皇子俩人一桌,我们几个推让了一番,便也就坐下了。
因客人不多,桌上菜也不是太多,却是样样精致,道道美味,桌面不大,桌上的菜都能吃到,倒是人人满意,在轻微的碰瓷声中,悄然饭毕。
三十五 玩闹
饭后,我们又游了半日,才将整个园子大致游览了一遍,几位小姐一路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熙公主时而在一旁静静地听,时而也插上几句,而七皇子却是什么话都爱接上几句,话说的也较为肆无忌惮,好在大家也都习以为常,毕竟他在京城流连花丛的名声早已传出。
其他小姐们兴致都不错,我也不好早早的就告辞,直待到傍晚时分,才从碧云山庄回府。
这日,我和雨姨在我莲香苑的莲池边看水鸭子戏水,月清过来见没有其他人,遂笑着说起母亲院中的笑话:“两位婶婶想要做媒,问母亲可看中两个姑姑家的女孩儿,也好亲上作亲,说给‘英哥儿’,既是知根知底的比外面托人相看放心,都是一家子又好说话,却被母亲一句:‘英哥儿小时候让一个老和尚算了命,说是不宜早娶,就是连媳妇也算出来了,是和英哥儿一样舞枪弄棒的大家小姐。两位婶婶忙说好些寺院里和尚的话都做不得准,再说这姑娘家舞枪弄棒的如何了得。母亲淡淡回一句:‘谁说不是呢,虽说莲儿和雨儿倒没什么不好,好几次危急中还是她挡的灾,可大家子谁家没有护院,哪要她们去丢人现眼,你们大哥若肯听我一句劝,哪能把一个好好的闺阁女儿养得像个淘气的小子?偏他还以此为荣,说什么连皇上、太后都夸莲儿好武艺,我还能说什么?你们说说,有他这样做父亲的没有?’两位婶婶立时变了脸色,就是再不明事理,她们也知道皇上和太后说过的话还轮不到她们来说长道短,遂转了话题,不再提这事儿了。”
我和雨姨相视一笑,雨姨更是笑我:“好英哥儿,你可看中了哪个姐妹没有?说出来我好替你去回话,趁着你叔叔婶婶还在府中住着,好把亲事定下来。”我起身要打她:“你一个做长辈的,说的什么话,也跟他们那起人起哄。”雨姨边跑边回我:“这时你倒认我是个长辈了?平日里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是长辈?我既是你长辈,你的终身大事我便替你操办操办,也算是我疼你了。”说得月清也笑起来,我和雨姨一个跑一个追,渐渐都用上了功夫,有些比试的意思,雨姨无论是武功还是脚力,都差我一截,只是她尽往山石林子里躲,我也拿她没法子,急得跺脚:“看你跑,赶明儿得个武功高强的姨夫,打压的你求饶才好呢。”雨姨在假山后面冲我笑:“你这丫头追不过我,便会咒人,我倒想看看你哪天得个武艺好、制的住你的相公,天天和你过招。”我向她做鬼脸:“我可不要找个天天和我打架的相公,我要他事事听我的,疼着我,若找不到我便一生不嫁,大不了我也去立个什么江湖门派,自由自在岂不快意。”雨姨便指着我对院中的丫头说:“你们听听,这也是千金小姐说出来的话,竞连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疼我的相公’,我都被你羞死了。”我刚才一时情急说出的话也没多想,现在被雨姨当着月清和丫头们点出来,忍不住脸红,不再理她们,一个人跑开了。
晚上从母亲那回来,正在梳洗,紫萱悄悄过来,我让她给我散头发,她悄声说道:“小姐,奴婢已打听到那话是从二夫人身边的丫头嘴里传出来的,她家两位小姐听了之后差点闹了起来,被四爷撞上,才给止住,不然就怕要闹到明面上了。夫人屋里的云裳姐姐这两日也在查这事呢。”我便吩咐她:“你先看着二婶婶和两位姐姐的情况,母亲那边也注意着点,明儿你去让鹿鸣多盯着点四爷,看他每日里都做些什么,可曾出门,都去了哪些地方,见了什么人,出去回来都是什么样的表情,找两个机灵点的小厮,可别被发现了,马房门房都去打听清楚了,还有四爷身边的小厮,四爷对紫御城不熟,出门定会带上我们家的人,让这个小厮多和他带来的几个说说话儿,你先给他们些银子也好让他们办起事来方便。”紫萱点头应下。
因之前在很多事上都已做了安排,第二日下午紫萱便过来回我,母亲那边已行动了,处理了两个丫头,二婶婶那边也收敛了些,倒是松瑜哥哥的行事做派不像他母亲和两位妹妹,到底是读过书的公子,这让我心中的气消了不少,到底宽慰了些。如若松瑜哥哥也是那般心胸气度,我们即便帮了他,最后说不定是多了个仇家,看松瑜哥哥这样也是知理明事的,我便放了心。
着这几日松瑜哥哥不再手不释卷,便和父亲商量,仍由我扮了男儿,带着松瑜哥哥和并外几位堂兄去茶楼酒肆和我平日里结交的一帮好友玩闹一番,父亲见惯了我和那些人往来胡闹,知道吃不了亏,便也不太管束,只吩咐带上几个身手好的随从,别闹得太不像话。
堂兄们见我穿了男装,都很惊讶,也不敢跟我出府。我轻轻一笑:“这有什么,我和哥哥生的像,换了衣服就连管家都认不出来。怕什么,哥哥很少回府,倒是我常扮了哥哥的样子出门,哥哥的那帮朋友我都厮混熟了,他们也认不出我们谁是哥哥,谁是妹妹。”管家也在一旁笑,堂兄们见状,也实在想出去玩,来紫御城也有不少日子,却没有避开长辈单独出来玩过,终是乐呵呵的出了门。
我们几匹马在街上飞驰而过,两顿饭功夫,便到了城郊的揽云山,这儿有山有水,酒楼林立,是交友会客的好去处,热闹繁华更比城内。若待到华灯初上,月上枝头,揽云山下的明月湖畔莺歌燕舞,彩衣弄影,好一副温柔富贵模样。
来到明月湖畔的醉仙亭,早有先打发过来的小厮上前牵了马,带我们进楼。这醉仙亭虽像亭子般建于湖畔,却是座三层的酒楼,因这些日子放榜,到这里来吃喝玩乐的年青公子比往日多了三四成,三楼已没了座,我们只在二楼定个雅间,才刚一进楼,掌柜的便笑着迎客,客气一番见又上了客,便让小二领我们上楼。
我们进雅间方才坐下,就听外面一阵笑闹声传过来,不一会,小厮进来禀告:外面蒋公子、钱公子和童公子一齐上来了。我忙说快请,几位堂哥站起身,和我到雅间门口迎客,见到三位公子联袂而来,我拱手笑道:“不知三位仁兄是约好了同来呢,还是赶巧了遇上。”走在前面的童煜菡向我笑道:“冷贤弟倒像是见到的一般。我去约了蒋兄同来,不想在半路碰到了钱贤弟,你说可巧不巧?”说得我们都哈哈笑起来。
我忙向几位堂兄们介绍起三位公子:“这位是童侍郎的公子童煜菡,这位是钱参政的公子钱敏,还有这位是蒋司马的公子蒋浩杰。”又向三位公子介绍我的堂兄们,大家叙了齿,便兄弟哥哥的一通乱叫起来,进了雅间。小二上了酒菜,堂兄们本还有些拘谨,但几位公子都是和我玩惯的,知我脾性,只管乐去,堂兄们见他们这样不拘束,年纪又都相仿,也都放得开了。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便有些没影没形起来,还要叫唱曲的来,我说已租了船,等吃了饭,我们去明月湖畔游湖听曲岂不比现在油腻腻的好,钱公子最爱管弦丝竹之乐,听我如此说,连声道“正是正是,好曲儿在这也品不出好来,还是配上湖光秀色才有味儿”,说着恨不得立时就能去船上听上一曲解馋儿,引得大家一阵哄笑,不由得又说起湖上暖昧风情来,哪位大家的曲儿好,哪个阁子的舞娘身子骨软,又是哪家的粉头娇艳,越说越是不堪,堂兄们脸上渐渐有些古怪,我常和他们玩,自然早已习惯,但在堂兄们面前却不好表露,只得咳了两声,把话题往别的上面引,看堂兄们不再别扭,不由在心中忍着笑:我还没觉着怎么样,他们都一个个不自在起来,倒像是我是男子,而他们才是姑娘妆扮的。
三十六 船上
今日天气晴朗,明月湖中船多人更多。
好在我们早定好了船,并不着急,沿着湖岸慢悠悠的一边欣赏着湖山美景,一边闲话,待随从的下人让船家将船靠岸固定,搭好跳板在一旁恭候,我们才到。进了船中各处看看,布置得倒还算满意,茶果早已摆上,就是请过来唱曲的曲娘儿也都早来了。大家落了座后,两个年轻清秀的曲娘儿便过来施了礼,钱公子便笑问曲娘儿可有什么新曲子,有什么拿手的尽管捡了来唱,唱的好了今儿这几位都不是缺银子的主儿,赏钱自不会少的。
着粉衣高挑些的曲娘儿似乎年长些,另一位兰色衣裙的有些稚气未脱的样儿,听了钱敏的话转首看向同伴,那粉衣的便报出了几个曲名,也有听过的,也有还不曾听过的。我便向钱敏笑道:“我倒有个主意,不知道你们觉着怎样?”大家忙问什么主意。我说:“钱兄适才说好曲儿需得配上好风景才有味儿,我想着就让她俩在外面船头隔着帘子只用琴笛吹奏,我们在这里尽管开了窗,对着湖水微风,岂不更有趣儿?”几位公子都说这主意好,就是堂兄们也都出言称赞。
船中两个服侍的小丫鬟帮着拿琴架搬椅子去了舱外,我起身去把半掩着的船窗打开,就听琴笛之音相伴隔着水面随风传了过来,悠扬空净,令人烦心顿解,愁闷齐消,不由都肃然危坐,默默相赏,直听了约两盏茶功夫,方才止住,大家赞叹不已,钱敏命舱外二人入内,斟上一大杯暖酒,让二人慢慢喝了,再捡两只曲儿唱来。
这边两个曲娘儿曲还未唱完,跟我来的一个厮过来悄声说船外有人邀我出舱说话,我微微皱眉,因我长期练武,听力异常灵敏,才刚我已听到舱外有人喧哗,不想却与我有关。我们主仆的动作自然也落在其他人眼中,童煜菡问我可是有什么事,我微笑道:“几位兄长只管在此安心听曲儿,舱外有人寻我话说,我去看看就来。”说罢向他们欠了欠身,便随着小厮出了船舱,听小厮说有位公子调戏两个曲娘儿,见曲娘儿进了舱,便骂骂咧咧的,被小厮们一阵抢白,便要闹事,说要找主子理论。
靠着我们船旁的另一只船上,坐着一位肥头大耳的高大年轻公子,锦衣华服,后面跟着七八个家人给他捧着东西,气势十足,那架势倒像是戏里演的钦差巡河,见这滑稽的样儿,我笑道:“不知公子怎么称呼?我的家奴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说罢向他拱手抱拳。那公子见我出的舱来,说了这番话,也知道这船是我租的,船上曲娘儿也是我邀的,便站起身说:“你这般白净斯文倒是深得我心,就是你的家奴都凶恶的很,该好好管教了。”一听此话,我心中登时便怒了,忍了忍没有发作,再看那公子,正伸长脖子用眼睛向我的船舱中使劲瞅,弄得我也跟着他回头向舱内看了一眼,见什么都看不到才疑惑地看像他,而他又接着说:“你船上刚才唱曲儿的两个小姑娘挺水灵的,我出双倍的价你让给我怎么样?”
好容易才忍住了笑,这位公子是故意的还是平日里横行惯了?吩咐小厮去向船老板打听打听这是哪家的公子,一面冷笑道:“公子说的哪里话,我又不是开妙乐坊的,公子既是觉得她们唱的好,点了她们的牌子便是,何须在此为难在下?”那公子却还在那叫嚷:“我多给你加银子,此刻就叫过他两个过我船上来。”我见这人如此不讲道理,在紫御城中也从没见过他,不知什么来历,看这说话办事如此不伦不类,心中厌恶,冷冷道“在下还有几个朋友在此听曲,公子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恕在下不能奉陪。”说罢就要撩帘进舱,不想那公子却几部跨过船头,看样子想上我的船,一边喝命家人:“都愣着干什么,给我把这小白脸拦住,可别让他跑了。”一面对着我喊:“你先别急着进船呐,你要是舍不得那两个唱曲儿的,我不要也行,但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被他的话给逗笑了,便不忙着回舱,转身看像他,笑问:“哦,不知公子有什么条件?”他见我似是有些意动,止住脚步一脸奸笑的道:“你过来陪我喝杯酒,我们交个朋友以后常来常往如何?”我盯着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只觉此人真是好运气,竟然好好的活到现在,不由问道:“不知和公子交了朋友有什么好处没有,若没有好处在下起不吃亏?”他忙堆起满脸自以为真诚的笑:“自然有好处,跟了我以后你想吃什么想要什么都包在我身上,我舅舅可是当朝王爷,有我在也没人敢欺负你,怎么样?”
这时派去打听这人消息的已经回来了,凑到我耳边小声说着打听来的消息。
还真不是紫御城的人,半月前随着东兴王小世子到紫御城游玩的,之前倒没人看到他出来,最近几天出游都是由王府的人陪着的,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王府的人没有派管事的跟着,都自带了自己的小厮们出来,之前就已经闹过了一场。
这位公子听说明月湖热闹非凡,且还有吃花酒的花船,便带了人过来,哪知这明月湖上今儿人多,好点的船都早早的被人租了,一般的船他又看不上眼,便寻了艘富丽堂皇的花船,硬逼着船上的老鸹退了之前主顾定银,那主顾虽是个大商户的公子,却不敢惹上东兴王府,只得忍气吞声的收回定银让出船来。
这花船上都是有歌舞伎的,却不知他又为何看上了我们的曲娘儿。只是我既请了几位公子听曲儿,又怎会无缘无故就这样让了曲娘给这样的泼皮?况且还是东兴王小世子带回来的人。
听他如此说,我故意高声儿问他:“公子这般人才相貌,气度不凡,令人景仰得很,想不到却和王府有亲,只不知公子的舅舅是朝中哪位王爷,日后也好亲近亲近。”那公子傲然说道:“我舅舅乃是东兴老王爷,驻守冀东的长胜世子便是我表兄,怎样?有东兴王,想跟着我的人多着呢,我都看不上眼,今儿看上你也是你的福气”我微微一笑:“原来公子是东兴王府的亲戚?既是长胜世子的表兄弟,也是知道长兴王府的事,听说小世子前今日从冀东回了紫御城,正好我有句话要你带给小世子,你对他说青衣狐狸问他:回了紫御城这些天怎么也不来瞧瞧主子,东西可曾带回来了?难不成还要我这做主子的去王府找他不成?还有叫他记得以后看好门户,别什么疯狗都往外放,紫御城中贵人多,咬了我事小,若是眼错不见的咬了贵人事情可就大了。”
说完便转身就走吗,那公子还要说什么,我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随手捡起随从手里捧的几个果子对着那公子丢了过去,他不会武功,被我轻易地封了几处穴位,短时内动作不便,我丢下一句:“别忘了我的话,若是小世子没有把东西给我送来,后果可不是你能担得起的。”头也不回的进了舱。
三十七 过往
不管那公子是否还在闹腾,我对跟在身后的小厮说:“若那人再闹,只管上船去让他吃些苦头,只别把人伤的太难看便是。”
舱内早已停了曲儿,堂兄们和几位公子见我进得舱来都看向我,那童煜菡和蒋浩杰更是瞅着我直笑:“东兴王府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人,那小世子竟也敢带了这样的人回来,也不怕又惹了什么祸事上身?”我也笑:“所以每每出门才会派了王府老成些的人跟着。”那三人一齐笑:“小世子这下脸色还不定怎么难看呢,他哪里想到这厮偏偏就惹到了你?”
见几位堂兄满脸的茫然,蒋浩杰便喝了口茶,对着堂兄们慢悠悠的说:“你们是不知道,自从三年前冷贤弟把小世子给打了,如今小世子见到冷贤弟躲都来不及,哪里还敢惹他。”一旁的童煜菡接下去说道:“这东兴王府的小世子从前可是个惹事的祖宗,仗着祖父东兴老王爷和他父亲东兴王世子在朝中有些权势,一般人家不敢得罪王府,老王爷又是个极护短的,他自个儿又会些拳脚,专做些欺软怕硬的勾当,就是我们几个见了他,也只有绕着走的,故此在紫御城中名声极差。有回也不知怎么的惹到了冷贤弟,被冷贤弟揍得在床上躺了三四个月才能下地。好了之又后从他父亲手中借了几名军营中的高手,哪知又被冷贤弟给揍了,那几位高手敬服冷贤弟的身手,反倒苦口婆心地教导了小世子一番,冷贤弟也不知和小世子说了些什么,从此那小世子见了冷贤弟便躲,冷贤弟有什么话,小世子也是照办的。你们说奇不奇?”说的几位堂兄眼中直放光,就是蒋、钱两位公子也是一脸新奇,钱公子更是被勾起了兴致,对我说:“冷贤弟,当初的事虽然紫御城都在传,但当时具体的情况如何,却又没有几个人知晓,今儿你就给我们讲讲吧。”
我本不想就当初这件事再说什么,拗不过他们,只得大致将那些可说之处说了出来,他们揪住不放,还要我再讲详尽些,被我拿了其他话含混过去了。
说着话,船上的丫鬟已摆上了酒菜点心,多是些湖中新鲜的素食,青的青白的白,倒还精致,只中间一道鱼汤翻滚着热气,鲜香浓郁,让人忍不住想大口喝汤啖肉。大家推让着坐了席,也没什么讲究。
两个曲娘儿也是惯常吃酒的,那年纪小的在下面让酒,年纪大的就捡了应景的曲儿唱了,一曲过后,便要和那年纪小的换一换,我说:“你们呢也别换来换去的,我们也不要人让酒,你们只管挑了雅俗共赏的时兴曲儿唱来。”两人果然轮番唱起了曲儿。
一众人喝了酒,便开始玩闹起来,我见酒并不烈,便和他们喝了些。如今时节,莲藕和菱角都还没有上市,这桌上却有新鲜的莲藕、粉嫩的菱角、水红的藕杆,另外还有一碗脆嫩的荷叶野鸭汤,让人胃口大开。我原只吩咐最好要些时新的果蔬,清淡些就好,哪知这船上竟能备到这样的菜品,况且还是这湖中长的,倒更是难得了,私下里吩咐让人多赏了些银子。
我见他们玩得起劲。便转身出舱,站在船头赏起了湖景。湖面微风习习,水波轻漾,湖边垂柳依依,莺声燕语,繁花似锦,岸上游人如织,如烟如幻,真是烟柳繁华之盛地。见一只高大的花船停在不远处,不知小世子知道今日的事会作何反应,想着不觉微微一笑,又想起了三年前和东兴小世子的那些事。
那小世子原是紫御城中小霸王似的混世魔王,和几个纨绔子弟尽日里吃酒走马,那日见了我的青骢马便要出钱买去,我怎会将父亲送的马拿去卖钱?一言不合那小世子便叫小厮抢我的马,被我全部打倒在地。小世子见我不买账,问我是何人,可知道他是谁,我当时并不认得他,回他说:“管你是谁,我一不犯法,二不输理,你抢我的马我便打得你。”见他气得瞪眼又加上一句“你们这么多人还打不过我一个,可见你是个没用的。我还不知你是谁,竟如此不经打。”一个倒在地上哀嚎的小斯叫嚷“大胆的狗奴才,我们主子是东兴王府的小世子,你有胆子别跑了,等我们小世子找人来管教把你打趴下。”我上去一脚就踩得那小厮不敢出声。我那时年轻气盛,做事全凭性子,不顾后果,听那小厮报了家门,便不屑道:“原来你就是东兴王府的小世子,真是‘久仰大名’啊,你要找人打回来?好,我就等着,你记住了,找到了厉害的人告诉他打你的是威武大将军府的冷继英,只管下了战书来,若不应战的便是孙子。”过后我也就差不多忘了此事,哪知隔了几天,真的收到了小世子的“战书”,约我去城外的一块空地。
待我如约去了看到几个高大壮实的黑面大汉,我只齐他们胸口,只是没几下便被我放倒一人,我也不伤他们性命,只将他们打的倒地不起。没一会几个大汉都被我打败,那小世子犹是不服,便约我下次再战。第二回从江湖中请了绿林好汉,也没能赢我,又从他父亲的军营中找了几个身手好打过仗的过来,军营中人身手倒是好的,却太过耿直,被我用计取胜,我自己却也受了伤。我那时被他一再地挑衅,存了一肚子的气,气不过下重手打的小世子被抬回去好些日子起不了床。后来我还堵住小世子想要教训他,他被我吓得怕了,说是真心认输,再不敢惹我,求我放过他。我对他说:从此你认我为主子,我便放你,以后但凡有人欺负了你,我为你出头。他哭着不肯,后来见我一剑砍断了棵腿粗的树,又一掌击碎了块石磨般的大石,吓得惨白着脸应下来。只是自此见了我便绕着走,性情也变了好些,不再霸道惹事。有时无聊了我偶尔夜间私自去东兴王府找他,吓得他求了东兴王世子随往冀东去了军营,已经好些时候没有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是原来那张圆乎乎的胖脸,见了我还怕不怕了。
少年时一时兴起做出的事,如今想来却不知当时哪来那么大的火气,若当时真将那小世子打死了,不说东兴王府不能放过我,就是我自己也定是后悔的。想来我那时不也是淘气的紧么?待再见到小世子,倒真要和他好好说说话了,东兴王府这些年已日渐没落,东兴王世子手中掌着兵权,还不是和将军府一样过的不安生?皇上定是很乐意看我和小世子不和的吧?
三十八 妖女
脑海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想着这些陈年旧事,不觉忘神,对着湖水傻笑起来,看湖边绿树楼台倒映在水波中一圈一圈的乱晃,更绝世事无常:小世子原是到军中避我的,哪知却在军中转了性子,成为其父东兴王世子的左膀右臂。由此想到自己,若是男儿身也不用这一生总困在闺阁之中,也如小世子般跟了父亲去军中效力,说不定也能闯出一番天地。
如今我已十四了,母亲早已在暗中给我和月清留意紫御城中年轻的公子,她没有给我说起,我也不好提,按我的心意,我冷月莲不要富贵权势,只要一个能够给我自由的男子,成亲后不必像其他女子一般整日里操持家务,我能像现在一般,兴趣来了随时可以如男子一般出去闯荡一番,或二三好友游湖听曲,或行走江湖,恣意潇洒,放浪形骸,再或者出头露面的做些小生意,还能接几单杀人越货的生意,那才是我想要的日子。
犹记得那年初入江湖,春来如潮,翠染流湖,柳间的莺声恰恰伴我穿底而过的马嘶,湖上一叶轻舟如飞而来,只见红裙飘飘,美人呵呵娇笑,魅惑无限,如烈焰仙子一般的红姑将一帮男子戏耍于股掌之间。
这是我那时见过武艺最好的年轻女子,尤其是轻功更甚。在十几个武功不弱的男子追杀中,轻松游走,我在柳浪湖烟中看的呆了,若不是我的马被那个老头给射杀,我也绝不会沾染这些江湖恩怨。
我驻马柳堤,谁知竟有人不顾伤害无辜射来暗箭,我若武艺不济定会不明不白枉死于此,人虽躲过暗箭,马却没有躲过,被两只暗箭毙命,我见射箭的是一个老者,他竟是看也不看这边一人一马一眼,好似这箭只是射入泥土一般不在意,待得我恼怒地冲他喊道:“你这老人家好不可恨,我又没惹你,你为何射杀我的马?”他才看过来,有些怪异的道了一声:“咦,竟没有射中你?”我听了更怒,问他:“原来你是要射杀我的?我与你无怨无仇,你却如何这般歹毒害我性命?”那老头一边弯弓搭箭向那红衣女子射去,一边不耐烦的道:“你这娃娃真是啰嗦,在这还真是碍手碍脚,再啰嗦我再补你一箭。”他身后的一个粗壮年轻些的看我一眼说:“师叔你理那娃娃作甚,刚还说他在那碍眼一箭了结了他,怎么这会子动善心啦?”正说着,那边红衣闪动,红衣女子已是如鬼魅般出现,一根丝红带绑着修长小巧的利剑打掉老头的弓箭,老头也不慌张,似是早知如此,向身后的男子使了个眼色,那男子飞身上前护住老头,引开红衣女子的剑,那老头不知何时双手多了两把短剑,舞动起短剑就要割红衣女子绑剑的红丝带,微微露出腰间的异样,腰上似乎还藏了别的兵器。
我原跟师傅学了几种克敌防身的暗器,师傅怕我日后在外面行走吃亏,又另外给我讲过江湖上曾将出现过的一些霸道暗器,我暗自思索,若猜得不错,那是种这些年很少在江湖中出现的霸道暗器。想这老头与我并无恩怨就要我性命,身上又藏有暗器,绝非善类,此时又要害那红衣女子性命,激怒之间拔出缠在腰间的软件便对他出手。那老头似乎是没想到我会突然出手,更没料到我有这般身手,顿时被我逼得连连后退,那个称他师叔的见状丢下红衣女子便要过来帮忙,红衣女子见我在老头手下吃不了亏,对我笑道:“小哥儿别怕,这个人我拖着,你狠狠地教训教训这个死老头子,以为谁都同小猫小狗般任人欺负。”对老头那个师侄儿咯咯媚笑道:“鑫哥哥,你不是爱我么?可不要丢下我哦,来来来,别走啊。”一会又冷笑着说:“姚烨鑫,你口口声声说要娶我,怎么这么快就变心了?带这么多人来杀我?我还苦苦等着你的花轿呢,那知你果然如约来了,你不想娶我也就罢了,却为何要杀我?从前的那些海誓山盟都到哪去了?真是可笑,你想娶慕家庄的庄主千金,我又没找你闹,你成你的亲,我过我的日子,你好好的杀我做什么?好在我不是你们姚岗寨的小猫小狗的,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正说着,后面跟的十几个人都赶了过来。有几个和这师叔侄是一道的,也有另外几个一道的,看样子有三四波人。
原本他们这么多人对付那红衣女子,也没占便宜,此时又加上了我,更是讨不了好。那老头儿已被我伤了几处,虽无大碍,若不及时上药包扎,流血过多也会伤及性命。那时我初入江湖,不忍伤人性命,若是如今碰上这样的事,虽不伤其性命,确也要废他武功,让其终身再难害人。
我伤了老头,那边红衣女子也打伤了老头的师侄,后面的十几个人将我和红衣女子围在中间,口中咒骂些难听的话,叫她“妖女”,连我也骂上了,说什么我小小年纪,竟和妖女串通一气什么的,我刚想解释,那红衣女子向我冷笑一声:“你以为他们会听你解释?你作何解释,只不过一句妖言惑众而已,这么多年我早就学乖了,打得过就杀了,打不过要么逃命,要么被杀,这些所谓正义之士哪还容你有其他的路走?”我惊谔的看向她:“难道就这般任他们冤枉不成?”
她像是听到了时间最好笑的笑话,看着我放声大笑,直笑得泪流满面,已是泣不成声:“冤枉?什么是冤枉?我早已不知世间还有冤枉这一说法。想当年我也如你这般想法吧,是什么时候全都变了?我都不记得了。”又看向围着我们举着刀剑摆好攻击招式的这些人,一个个的看过去,又一个个地问:“秦一明,赵传宗,张黑镖,尹西华,你们说呢?我红姑与你们有何冤仇?不就有几分姿色,却不愿做作小服低拿美色换银子,你们便认定我不识抬举,想要除之而后快,什么栽赃陷害,借刀杀人,雇凶买命,为我一个无名无姓的弱质女流,什么丑事没干过,最终亲自来要我的命,你们这些男子都是一路货色,先时好言哄骗,要我倾心与你们,不成就用强,再就厚颜无耻的威逼利诱,真是叫我恶心,天下男子的名声都叫你们这些人给败光了了。瞧瞧你们一个个都是些什么下流无耻的丑态嘴脸,却又要在人前装着道貌岸然的样子,真是可笑。”
红衣女子似是想起往事,一时激动,对后面刺来的剑丝毫没有发觉,我见那举剑的男子身形俊朗,体格风流,就是一脸的猥琐,竟趁机偷袭。不及多想,我打出一枚毒针,他一心偷袭红衣女子,全没注意我会用暗器,毫无防备,淬了毒的绣花针正中他大腿部位,便见他刺剑的动作一顿,向我看过来,伸手捂住腿,又看看其他人。我打毒针的动作已有人发觉,只是无人提醒他,看来他们这些人也是相互防备,相互算计。
三十九 中毒
早听师父说过江湖人心险恶,我原想着尽量不去招惹别人,总不会惹来祸患吧,别人总不会无缘无故便要害我。如今看来竟是我错了,我只不过驻马旁观,却被那老头儿射了冷箭,看这些人,全都恶毒得很,还有刚才,我打毒针他们分明有人看到,却不出要提醒,且还隐隐有些幸灾乐祸。我原看他们一同围战红衣女子,还以为都是朋友,却是一帮笑看朋友倒霉的小人。
这些人虽伤不了我们,总跟在后面追也是烦人的很。见短时内难以脱身,红衣女子对我笑说:“老这样狗皮膏药样的粘着,烦得很,要么杀了,要么打残了他,教他们动不得身才好。像你这般,要一直被追着跑么?”
我见他们确实烦人得很,这样逃下去也不是法子,对红衣女子道:“好吧,那便给他们点厉害瞧瞧。”从地上抓起一把干泥搓碎,加上师傅教我配的药,看着他们追了上来,便回身迎上去。他们见状再次围住我们,我趁机把碎泥灰向四周撒去,灰尘顿起,那见机快的便用刀剑衣袖去挡,却哪里挡的住,有被迷了眼鼻,有浑身上下都是灰,要知道这灰尘是无孔不入的。我趁机拉了红衣女子便跑,这次倒没人追来了。
待寻了处地儿躲了下来,红衣女子问我刚才那泥灰中可是放了什么药,才让他们那般狼狈。我不知她是什么样的人,不敢据实以告,笑对她说:“也不是什么厉害的毒,爹爹怕我出门在外吃亏,给我寻的防身药粉,入了七窍便顺着经脉血管逆流,一般不会武功的人倒没什么妨碍处,常练武的人中了这毒便不可运功了。那些人既想杀我二人,便叫他以后都练不得武,看他们还如何杀人。”红衣女子也不多说多问,只用嫩笋般的手指在我额头轻轻一戳,娇笑道:“你这小子,年纪不大倒鬼得很。”
红衣女子正嫣然巧笑,却忽然闷哼一声,继而双手捂胸,脸色发白,春日里风寒料峭的,汗水竟顺着脸颊往下淌。我见状吓了一跳,看她很是痛苦的样子,忙问:“姐姐,你怎么了?可是哪里难受?”她咬牙冲我一笑:“我只觉胸中刀扎似的疼,喉头心口堵得很,气息不顺,像是中了毒。”我见她身上没有伤,真是中毒的样子。便问她:“我的药粉毒发可不是这样儿的,你中的又是什么毒?什么时候中的毒?你身上可带了解药?”她勉强又向我一笑:“不碍事,小兄弟你别慌,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说完想了想又说:“倒真是我太大意了,不知何时着了他们的道。他们为我这条贱命,可是费劲了心机。”也不说有解药没有,我忍不住又问:“你随身可曾带了解毒药不曾?”她才说“我不曾带得药。即便带了药,也不知中的什么毒,还不是一样?”
我见她脸色越发白了,想着自己岁带了些解毒药,却不知她中的是何毒,也不好乱喂她吃药。
只见她脸色越来越不好,气息越来越乱,只得从袖袋中找出一味药先给她服下。见她精神好了点,便问她今日的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历,又细问了她一路上可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碰了什么,从一应细节中找寻他们用什么法子下的毒,下的什么毒。
红衣女子见我问的认真,事无巨细慢慢讲来。这帮人始终缀在她后面,是没有机会在她前面准备的。一直听她说了好久,却还没有找到药是何时下的。我问她:“姐姐是如何来到这湖上的?他们在湖上围攻我们,可曾趁乱下药?”她想了一会,才说:“他们人多,我水性好,到的此处看这一大片湖很是喜欢,见岸停边停了只小船,我便解了船下了湖。”又细细的想了想,看着我说:“我见湖中鱼儿挺大却不怕人,便停了船伸手入水中引鱼儿过来啄,后面那老头曾射了一支怪异的箭过来,我见他们跟得紧也无心戏鱼,在湖中洗了手,脚下用力撑船快行。船行前我还回身看了眼那些鱼,那只怪异的箭从鱼群中落入湖中不见了,而后鱼群好似身子不太灵活,在水中不爱游动,很是僵硬。现在想来是那箭中有毒,鱼儿都中了毒,我用那毒水洗手,便也中了毒。”
这样说来,倒合的上了,不知什么样的毒这般厉害,我低头看向她的手,看起来和正常的手无异,伸手托起她的手细看,才发现手背处有一道极细微的口子,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问她何时伤的,她也不知何时留下的,解船时湖边芦苇和水草都多,那时给草叶子划到也有可能。
看来那毒是从这小口子进入身体的,此时药早已入了肺腑深处,如今既不知她所中何毒,又无对症的解药,却是有些难办了。想着总不能叫这姐姐就这样毒发而亡,只有回去找那下毒之人,逼他交出解药。想到这,我起身对红衣女子说:“这毒霸道得很,我的解药只能延迟毒发时间,如今只有找那老头要解药。你在此地等我,我要到解药便回来找你。你隐好身形,可别叫他们发现了。”女子伸手抓住我的衣袖,笑道:“小兄弟,你待姐姐真好,姐姐先谢谢你。你别白费力气了,他们既费尽了心思要我的命,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给我解药的。”我尽量让自己笑得灿烂:“姐姐你这么好看,我一定想法子救你,你等我,我找到解药就回来。”说完挣脱了她的手,转身向来的路上走去,回头看那红衣女子还在冲着我笑,向她挥了挥手。
这荒郊野外的,走了半日也见不到人,一路上连人声也听不到,只听到些鸟雀在草树间鸣叫。行了好长一截路,我想着再往前走就要到到那个大湖了吧,他们该不是中毒后支撑不住落湖里了,或者沿之前的路回去了?若落到湖里此时大约已经淹死了,回去的话也不好找,拿解药可就有些麻烦了。我正想着,听到好似有人在哪里说话,凝神细听后又没有了,过了几个呼吸又模模糊糊听到,接着又没有了。我停下脚步,屏住呼吸,果然又有微弱的声音传来,我试着往几个不同方向去,最后确定北方似有人声。
我看了看地势,轻轻挪步,走过一条生满藤条枝蔓的杂树和刺丛沟,转过两个小土坡,看到在一从杂树林边的空地上,三四个人盘膝坐在草地上,脸色灰白,很是难看,精神萎顿的瞪着一个方向,而他们所瞪的,是十多米外的地方,那盘腿而坐的,正是我要找的老头,靠近他的是他那位师侄,旁边还有个人躺在地上,衣袍上有片片血迹,像是受了很重的伤。
“如今大家都中了毒,你们就别在这吵了,大家伙儿想个法子区毒才是正经。”一道略显浑厚的声音传来,并不是这两方的人,我顺着声音看去,才发现离我不远处的一丛矮树下露出一截弯曲的胳膊,他们三方呈三足鼎立之态。怕其他地方再有人,我仔细看看四周,再没找到人了,原来今日有三方势力追查红衣女子。
说话的声音立时将那两方人的注意都引了过来,我赶忙将身子藏了藏,看到那老头红着眼,额上一条条青筋鼓起,冲着刚才说话的人怒道:“你说的轻巧,这毒是轻易就能解的吗?看我们都有损伤你好在一旁看笑话,待过了今日这一关,我定要加倍奉还。”最后一句是冲着另外那几人说的。
四十 解药
看他们竟有好几个身上都带了新伤,看来之后又打了一场。此时听了老头儿的话,其他几人有的满脸的愤恨不服,有的似是泄了气般的垂头不语。忽而老头的那位师侄说道:“师叔,我不是看你的毒箭发出去了吗?那妖女可曾中着?”听他们说到这里,我不由支起耳朵听。
“这可不太确定,当时那妖女在拨弄水,那箭也射进水里,不过那妖女在箭落水后就起身了,也不知可触到了,我那毒霸道得很,若是碰到了沾了毒的水,一天内定会毒发,若是她倒霉碰到伤口,两个时辰后就会毒发,一天内没有解药必定身亡。”另外一方的一个大胡子说道:“辣手毒花一直令江湖上的美貌娘们避之不及,我还只当那些娘儿们胆儿小没经过世面,却原来这么厉害。”那老头听人夸他,得意的很,倒是另一个声音说:“你们把人毒死了,我们中的毒可咋办?以我们现在的样子,到哪去找那小子要解药去?”然后又是一阵闹哄哄的骂骂咧咧声。
我听了这一会,又看他们都中了毒,一时也害不了我,便露出身形。那老头最先看到我,又惊又怒:“你小子怎么还有胆子回来?”我拍手嘻嘻笑道:“诸位嘴上的功夫果然比手上功夫厉害,只是这般骂法,我若是不回来听听,岂不可惜了诸位这般好口才?”其余之人见状立时站了起来,本来他们是分为三方阵营的,这会儿倒是自觉地站到了一起,如临大敌一般。
我只当不见,依旧是笑嘻嘻的说:“怎样,我这毒沙可还入得了诸位的眼?”看向那老头:“不知和你那毒箭相比,哪个更好用?”他们自是对我一番痛骂,我收起笑容,冷冷的看向他们:“我平生最恨人骂我,看来给你们的教训还不够啊。”缓缓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巴搓成杏仁大小,再看时他们已将我围在当中,我一把泥巴撒过去,众人应声倒地。
我对他们说:“现如今你们的命可都在我手上,要是想活命,就把这老头交给我,否则,可就见不到明天的日出咯。”听我这么说,自然都知道是解药的事,起初还一个劲的叫嚷,要我先解了他们的毒再交解药,被我上前一顿吓唬,再加上让他们再流点血,知道我不是好糊弄的,现在他们不能动武,没有条件可讲,这才一致同意让老头儿交出解药。
我怕老头儿使坏给的解药不对,就拉上老头儿一块,临走前留下话:“我和诸位无冤无仇,之前也不过是场误会,自然不会让诸位中毒身亡。我这毒一时要不了命,待到红衣姐姐的毒解了,我就把解药给这老头儿带来。”他们不知我的毒看着厉害,却不会致命,听我还有解药给他们,虽是半信半疑,却也是有了一半的希望,一个劲的催老头儿快跟了我去救人好换解药,还提醒老头儿可别拿错了解药误了他们性命。
为了让老头儿快些走,我给他服了些解药,解去一些毒。
没多久便找到了之前红衣女子的藏身之地,轻轻喊了两声,听得她应声,我才转了过去,见红衣女子一脸痛苦的蜷在那儿。从老头儿手中拿过解药,放在鼻间闻了闻,应没有什么问题,逼着他自己先吃了一些,才把剩下的按照他说的给红衣女子服下。
过不多会儿,红衣女子的情况就好了些,上前也不说话,对着老头儿的脸直接甩了两巴掌,老头儿身上的毒未解,活动不灵便,竟是没有躲掉,红衣女子的毒也才刚解,之前又折腾得没了力气,打得倒也不重,只是被骂作贱人妖女的人掌了嘴,一时又气又怒,见我和红衣女子都冷冷的看着他,想着占不了便宜,也就忍了,从我手上拿了解药转身怒气冲冲的走了。
倒是红衣女子问我为何还给这样的一帮人解药,我也不想这样的恶人继续作恶,怎会真的给他们解药,这解药只会让他们的毒解掉一部分,以后武功可就差多了,轻功练不成,自然不能像现在这般害人了。
打发走了老头儿,红衣女子的毒也无碍了。我的马早已中毒身亡,如今只得靠脚走了。挑了条僻静的小道,往南行去,红衣女子一路走一路和我说这话,问我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家是哪里的,家中可还有什么人,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我只说名叫冷继英,家中是开着生药铺,外族家是开医馆的,然后问她和那些人有什么仇怨,那么多人竟要追杀一个如此美貌的女子。
红衣女子笑盈盈地,倒像是说着他人的故事。
她原叫红姑,自小在舞楼中长大,也不知爹娘是谁,开舞楼的红姨教的琴棋书画,虽不说样样精通,却也颇有造诣。舞楼旁边开着一家镖局,因和镖局的赵公子颇熟,十多岁就偷偷的跟着他学武,后来长到十五六岁,因容貌艳美舞姿倾城,成为舞楼的花魁,多少高门富户为一睹她的芳华不惜挥霍千金。今儿的这些人都是当初慕名而来的名门望族,这些人家中都有妻小,却贪图她的美貌,想要她作妾或外室。红姑虽贱为乐籍,却也看不上那些甘愿为妾和外室的,自是不愿,况她也知道这些男子看中的只是她年轻的身子和美艳的容貌,待到人老珠黄早就不知被仍在哪了。哪知这些人自认为身份高贵,好心施舍却被拒绝,哪里还忍得下,想着一个小小的舞妓而已,竟还看不上自己,敬酒不吃吃罚酒,总有你哭着喊着求自己的施舍的时候,因此便生出各种事端。这样的人和这样的事多了,外面也就传开了,他们觉得被一个低贱的舞妓这般看轻甚至戏弄,实在是颜面落地,便花钱请人要她的命,直至闹成这般。
红姑确是美得惊艳妖媚,却也并不惹人厌烦,看她媚眼妖瞳,眼波盈盈流转间魅惑妖娆,风情无限,连我竟然都看得呆了,只觉她的一颦一笑都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清潭,将人吸进去。直到她连着叫了我好几声,才回过神来,尴尬的冲她笑笑:“姐姐真是太美了,我都看呆了。”她听我的话后,一个劲的逗我,惹得我脸都红了,才一本正经的说:“姐姐跟你开玩笑呢,难得碰到你这么单纯的小子,一心对我好,没有城府算计。”我不由奇怪她怎么就知道我没有算计她。“你看我的眼神和他们不同,你的眼神很干净,没有一丝的贪婪和**。我要是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可怎么在舞楼里混呐。”说完嘻嘻直笑,倒让我越发不好意思,不过也越发喜欢她了。
因红姑长得太过好看了,遇到村镇集市,不得不弄块头巾遮了脸,一路慢悠悠的南行。后来到了一处地方,红姑见到个熟人,邀了我一起去看看。那是一个瘸了腿的妇人,看上去三十左右岁,带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和父母在路旁开着家面馆子。看到这里的人很是单纯热情,红姑便想在此留下来,在面管子旁开间小小的衣料香粉铺子。我也觉得这主意不错,留下来帮着张罗了几天,还给她留下些银子,另帮她想了个用不同的鲜花做香粉的方子,才一个人启程继续南下。
四十一 红姑
一路南下,路上有遇到了不少事情,增长了好些见识,却也几次差点送命。一趟南下路,使得我从一个闺阁小姐,成为江湖中人,自此,江湖上便有了我玉面青狐冷继英,虽不是一流高手,却也能应付一般的江湖门派。
可能我生来就属于江湖吧,第一次南下后,便心心念念的想出去闯荡,才有了后来的再入江湖,在打打杀杀中不仅武艺长进了不少,认识结交好些朋友,还知道如何靠接杀人的生意挣钱,倒叫我很挣了些银子,只是我接的,都是些害人无数的恶人。
斜倚船头,靠着栏杆双手托着腮,回想着这些陈年旧事入了神,不想一只画舫忽而过来,舫中一位红衣美人临窗而坐,像是漫无目的的欣赏着景色,似是无意看到了我,淡淡的眼神划过之后,又猛地回过来,定定地看过来,我本也无意,见状不由凝神看她,却也是一愣,很像是红姑的样子,不由咧了嘴笑着细看,真的是红姑的样子。而她见我看着她笑,也认出了我。
“可是冷少侠?好久不见冷少侠一向可好?”声音酥媚入骨,还是那样的魅惑妖娆,风情无限,让我一个女子都觉全身酥麻,何况是男子。我只摇头笑说:“姐姐就爱笑话我。姐姐何时来了紫御城,也不和兄弟说一声儿,好给姐姐接风洗尘。如今姐姐是在紫御城长住呢,还是住些日子还回的?”
那画舫得了红姑的话,并靠了过来,红姑从舱内来到船头,也倚着栏杆,向我笑:“你原是紫御城的人,倒瞒得我好苦。我才来几日,就听得人说城中威武将军的公子便是江湖中的后起之秀冷少侠,原想着到你府中拜谢当日相救之恩,再讨杯酒喝,也见识见识大将军府是何等气派,又怕你早忘了我这落难之人,岂不尴尬?”
我见她说话还是原来的模样,心中不由欢喜,那时一路相处,发觉红姑倒是个爽快人,过这许久她没多大变化倒是我意想不到。让人搭了跳板,红姑顺着跳板过来,我们靠在船头闲话。
相互问询了别后境况,知道她这几年到了不少地方,铺子做大了,也挣了些钱,如今来紫御城访友,另外想来紫御城看看可有什么买卖可做。我对红姑说舱中还有几位朋友,不如进去一起喝杯水酒,就当是我为其洗尘,以后在紫御城也多位朋友。
重整席面,再添杯盏。红姑于这些场面上的客套本就惯熟的,本就有心,我稍一引荐,几位公子和堂兄们都是爱玩爱闹的年纪,何况又是这样一位妖娆妩媚的美人,几杯酒下肚,气氛便热闹融洽起来。
到底是几位堂兄出门应付的少了,特别是冷松瑜,平日里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再是聪慧谨慎,这样的场面应付起来有些吃力,看他喝得有些多了,我便替他拦下了。红姑见状眼神微闪,向我嘻嘻一笑,只单逮着我劝酒,我无奈喝了些,却又见她被几位公子逮着劝,有些幸灾乐祸的对她笑。
待到湖上的船都停得差不多了,我们才停船相互告别返程。
因今儿人多,有些话不好细说,我约了红姑哪天得了空再来将军府细谈。
回到府中,天色已是不早,二门上的一个小斯见了我拔腿就往内院方向去了,另一个小斯远远的便迎上来,满脸堆笑的道:“大爷可回来了,里面寻大爷呢,二小姐打发人过来说,见了大爷立刻去报。”我不由奇道:“好好儿的,寻我做什么?今儿府中可是有什么事?或是来了什么人?”那小厮笑道:“到叫大爷猜着了,奴才听内院的姐姐说是位什么姑娘来了,和府里的几位小姐熟的很,好像还是大爷的朋友,大爷进了内院就知道了。”
我一时也想不起是什么人,我以女身出去交的姐妹不少,扮男儿出门认识的闺秀也有,和几个妹妹也熟的,应是紫御城中的哪家闺秀了。
让随身的小厮送几位堂兄到他们住的院子,便匆匆进了内院。还没进院门,就见紫荆和月清的丫鬟弦歌站在门内花架下说话,弦歌见了我,福了一福后笑说:“大爷怎得这时才回府,上次住在府中的青竹小姐来了紫御城,给大爷和几位小姐下了帖子,说是明儿天好,请大爷、几位小姐去她的住处热闹热闹,帖子送来还不到两个时辰,青竹小姐倒是自个儿雇了辆车来了,说是有事和大爷商量,我们小姐大至问了下,说必得大爷回来商量才好办。因此我们小姐叫奴婢在此候着呢。大爷既回来了,快跟了奴婢去,里面几位小姐可是等急了。”
这话说得我倒糊涂了,青竹何时来的紫御城,也没和我们吱一声,现在难不成遇到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连月清也没有法子可见事情不小,想到这我也顾不得两个丫鬟,迈开步子就往月清的槿香苑跑,进了门,果见一身浅绿衣裙的青竹,笑盈盈地坐在那说话,月清月灵和月舞都陪在一旁,见她们脸上并不焦躁,我才略宽了心。
听到脚步声响,青竹首先望来,月清她们跟着望过来。见是我回来了,都站起身来,互相见了礼,青竹道:“莲儿你可终于舍得回来了。”又看了我半响,笑道:“我刚还在想,好不容易我今儿来了,偏巧你就不在,若你再不回来,我可就要走了。本是准备明儿请了你们去我的新屋子瞧瞧,谁知就出了这样的事,在这紫御城我也不认识谁,只得求到了府上。”我忙扶了她坐下,道:“自家师姐们,说什么求不求的。师姐有什么为难事,只要莲儿能办到的,必全力去办,办不成的,再一起想法子,总比师姐一个人乱闯的好。”月清她们也附和着。
青竹说她来紫御城也有些日子了,前些时看中了城外一块荒林,“林中有个宅子,清雅得很,便买了下来,哪知前几日卖林子的人不知怎的欠了人银子,想着买林子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年轻女子出面,身边定是没有其他人,便生了歹心,带了债主找到林子里来,逼我要银子。我纵使有银子也不能这样给他们,何况买林子时早花光了,好在我在林中布置了几个小阵,虽还未布好,阻这样的外行却也足够了。一早打发人送了帖子来,我跟着出林子准备备些吃食,哪知那人带了债主竟守在林外,那债主倒是个聪明的,破不了阵,就在那一颗颗的拔树拔竹子,这树和竹子若是拔光了,阵自然就破了。那人我倒是不怕,那债主却是个武功不弱的,我躲在林子里听得她说要多找些人来拔好拔得快些,话中好像还说到将军府的大公子和她有些交情。待到他们走了,我才过来,想问问你可认得她。”
我没见过人,青竹又不知她叫什么名字,又怎知认不认得。只得细细的问那债主长的是何模样,多大岁数等等,听了半日我也没猜到是谁,便让青竹今晚上留下,明日一早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她的新宅子,再会会这个债主究竟是何人。
四十二 雅居
晚上吩咐厨房做了些点心,备些干果,又叫来采买的吴妈妈明日一早去买些风鸡糟鱼类能久存的荤素食,再去订一桌席面明儿午前跟着我的小厮送过去。
青竹晚上歇在月清的溢香斋,月清让丫鬟早早地给姐妹们打了招呼,明早去溢香斋用早饭。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早早起来梳洗过后就去了月清的院子。厨房早备了青竹最爱吃的碧梗粥,配着脆笋火腿小咸菜、豆酱炒黄豆芽、春笋萝卜干和糟的野鸡野鸭爪子,鹅掌鸭信,还有栗粉桂花糕、枣泥糕、肉末烧饼,摆了一桌子。待到姐妹们都来齐了,便依次坐下用早饭,各人的大丫鬟在一旁悄声服侍。
饭后,别了众位姐妹,去辞了父亲母亲,换了出门的衣裳,外面小厮们已备好了车驾,拉了两大车的吃食。姐妹们上了马车,我和小厮骑了马护在一旁,附中护卫紧随其后,从侧门出府,拐上大街,更像是去庙里进香的阵仗。
一路无事,只闻车轮磨地和马蹄的声响,走了好些时候,眼见得出库了城,后面越来越是冷清,再后来便是远郊了,到处一片葱绿荫郁,清幽恬静,风景倒也不错。
我本以为很快就能到,哪知快到晌午,青竹才掀开帘子说前面的林子就是了。我四周瞧了一瞧,没见什么不同,想着那债主不定有耐心在这儿耗着,今儿大约没有来吧。
如今已是初夏,待到车马进了林子,顺着羊肠小道缓缓行着,望去满眼青碧,竹影森森,倒是个好去处。只才行了没几步,就见前面土坡上坐了几个人,见了我们的车马,便站起了身,我放眼细细看去,不由一愣神:那一身红色长裙的不是红姑是谁?她也恰好向我看了过来,我在马上双手抱拳:“今儿可真是巧了,不想在这里还能见着姐姐,不知姐姐是访亲呢还是拜友?”
红姑见了是我,含笑过来笑骂:“你小子倒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啊?没事不在家里老实的呆着,跑这荒郊野外的来做什么?搞这么大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岳父拜寿去呢?”我随眼瞅了瞅她身后的几个人,一个三四十岁的精壮男子,一脸的精光,旁边站着个二十左右细细高高的大小伙,另外一旁是位白净干练的妇人,一个和妇人差不多年纪的黑壮男子,看他们都不像是练武之人,我倒彻底放下了心。嬉皮笑脸的向着红姑道:“姐姐你可冤枉我了,我可是好好的走亲戚呢。”说着下了马,对红姑说:“不信姐姐过来看看。”想着青竹的马车里叫:“青竹姐姐你下来吧,我介绍个好姐姐你认识认识。”待到青竹师姐过来,我还未介绍,红姑和青竹几乎齐声说道:“怎么是你?”说这都笑起来,我为她们互做了介绍后,才知道原来昨儿她们在这里已是见过的,还动起了手,当然是红姑追着青竹跑,却是怎么也追不上的。红姑现在笑着一个劲的夸青竹功夫好,青竹有一个劲的说自己不会武功,也就会些逃命的本事,瞧着她们倒是越说越投机的样子。
我赶忙说还有姐妹们在车上呢,于是几辆马车上的姐姐妹妹都下车厮见,闹了好一阵子。红姑后面的那个精壮男子就是卖师姐屋子和竹林的人,这次事情的起因就是因为他,被我和红姑吓唬一通后赶走了,另外三个人,那年纪相仿的是对夫妻,在紫御城中开了间不大不小的客店,那细高的小伙儿是他们侄儿,在店中帮忙,如今红姑就在他们店中落脚。一行人叙完了旧,最后一齐上车去了青竹住的地方。
这片竹林倒真是不小,说是竹林,却是东一片竹子西一片杂树,竹子大小不一,树也是杂乱无章,像是野生野长的,地面也是高高低低,有小小的山坡,也有低洼,还有个不小的一个水塘,四周长满了野草,一大片的青萍看不出哪是塘哪是岸,芦苇尖尖的叶子微微晃动,搅得水面荡起一层层波纹。在水塘的一面却收拾的干净利落,几块大石头在塘边露出头,石头边的水岸隐隐有一条踏出的小道,看样子这里常有人过来洗菜浣衣。顺着小道的方向延伸过去,隐约看到林中有几间屋子,却又看不真切。
青竹早已挂起了车帘,我指着那屋子问她:“那边的屋子便是你现在住的么?”青竹看看后面的几辆马车笑着说:“是啊,可是到了,再不到可要你们饿着肚子了。说是请你们过来看看的,可别把你们给颠坏了,回去抱怨我。”我向她笑道:“姐姐可不要和我们客气,你是知道我们的,平日里都窝在家里,没什么事可做,更没有机会出门子,这会儿好不容易能出来,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抱怨。”同乘一车的月清拉着青竹的胳膊说:“姐姐说的对,青竹姐姐你快别这么说,我们要是和你见外,就不会来了。你这里远虽远了点,地方倒是极好的,又是竹子又是花树,还有这么大的水塘,倒像个天然的大园子,以后你在拾掇拾掇,可比一般人人家的花园子都好呢。”我们都在一旁连连称是,青竹也有了兴致,说是以后是得好好把这里再整整。
说着话,车马已到了屋前,这是个小小的两进院子,门口几株粗壮低矮的桃树上已结了指甲盖大小的青桃,上面一层绒绒的细毛。屋子墙面地下全都是用石头垒起的,院墙也都是石头,结实得很,上面不像一般人家用木头,而是用青毛竹一根根连接的,石头泛着灰红,竹子又是碧青的,屋顶上面是一层细长的黄色竹子,很是好看,加上屋子小巧玲珑,有些像一般府上花园里的亭廊样式,显得秀气雅致,让人越看越爱。
青竹上前撤了阵法,打开院门,姐妹们都下了车,纷纷赞美这屋子建的精巧。青竹请我们进屋,屋子里的陈设也都或精巧或古朴,多是竹器或是木器,不要说金银,就是瓷器也是少见,门帘窗帘都是筷子粗细的竹枝穿的,桌椅或竹或木倒也正常,茶杯茶碗又是木头挖的或竹子抠的,我瞧着青竹脚上的鞋是木屐的鞋底,头上的簪子像是桃木的,只衣服床幔和一般人家没什么区别,就是颜色多为青碧浅蓝浅紫,除了园中那几个老树根挖的缸盆里种的花,就看不到红色了。
月清想是也看到了,笑看着青竹对我说:“青竹姐姐和我姐姐倒像是亲姐妹一般,都爱这青啊蓝啊的颜色,只是姐姐还时常些首饰,青竹姐姐竟连首饰也省了。要我说啊,青竹姐姐不爱这些,好歹也要是到装扮装扮,不然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太素净了,倒像是在家修行的了。”然后吩咐丫鬟把带来的几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些珠翠首饰,说:“我知道青竹姐姐不爱艳丽的,我只寻了些珍珠和点翠的银饰,即使现在在家不戴,出门总不能就整个样子吧。”顿了顿才说:“索性也不怕您恼我把话都说了吧:以后有了合适的总归要嫁人的,你不能这样素净着就出门吧,少不得要置办些东西,不过这都是后事,到时我们姐妹再给你置办不迟,现下可也不能这么着。”
正说着,红姑袅袅的过去拉着青竹姐姐的手,柔声笑道:“你既冷兄弟叫你一声姐姐,我便也认了你这妹妹,你喜欢穿戴便怎么穿戴,像我爱穿红的,什么时候都穿红的,管别人说什么呢。不过话虽这么说,要是嫁了人可就不同了,姐姐我是不要嫁人才能事事随心随性,你可不能学姐姐我,我是被那些臭男人伤了心,你们可都还年轻,以后的日子好长呢。”
我见她们越说越远,便大声说道:“我带来了好些吃食,青竹姐姐看放哪里,小厮婆子们好卸下来。”又对跟着来的紫萱说:“你派个小厮去林子外面接下汇鲜楼的席面,他们可不识路。”
四十三 喜欢
青竹和红姑不知我都带来了些什么好东西来,听说便一齐到门外去看婆子小厮从马车里往外搬东西。青竹这里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妈妈,指挥着婆子小厮放东西。看到都是些干货吃食点心,另外还有些衣料鞋袜和药材。紫萱带着人挑了几样果子点心,青竹拿出木、竹碟盘来摆上,我招呼大伙儿过来尝尝:“点心都是府里的厨子做的,尝尝看可还合口味。”
青竹的眼睛在我们姐妹几个脸上转来转去,终是忍不住说:“妹妹们可真是大方的紧,将军府的库房都叫你们搬空了吧?我腿肚子都要发抖了,只担心明儿大将军和夫人来兴师问罪。”又说:“这些东西你们也不怕给我糟蹋了,要我吃用到何时?”红姑笑盈盈地接道:“好妹子,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他们既是大老远的给你送了来,你就大大方方收下好了,就别学那小家子气,扭扭捏捏的来气我,就没见我这兄弟给我送东西去。”说着又向我走了过来,笑问:“好兄弟,什么时候也给我送些?这些干货我就不要了,寻常的药材若还有,给我配几副解毒的丸药,还有这点心我吃着倒好,你也让贵府的厨子给我做点。”我笑道:“这有什么难办的,只不知姐姐住在哪,我好差人送去。”红姑和那对夫妻同报了个地方,我记下后让紫萱回去以后找个小厮送去,又问她:“可还要别的东西?我好让人一道送去。”红姑指着我笑对着其他人说:“看看,这是个败家的,你还真想把将军府的库房都送出去呀?你敢送我们可不敢收,回头威武大将军还不得剥了我的皮?”说的我们都笑起来。
青竹的性子比较清淡,平日里话也不多说一句,温温柔柔的,而红姑却是相反,爱说爱闹,有她在这里,青竹倒比平日多说了好些话,这个竹林中的小院笑声不断。
等汇鲜楼的席面送来,因都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大家也不推让,分宾主坐了,月清让人打开了带过来的自作果子酒,便开席了。席中没有长辈,果子酒入口香甜,不免都喝得有些多了,看她们一个一个的在席上就闹了起来,比平日里男子们在外面吃酒还要疯。
服侍的我都让他们也下去吃酒了,看席间一个个全没样子的闹腾,只我们常在外面吃酒的还清醒,便找来木盆竹筒去来时看到的那个水塘里打了水过来,就着冷水给她们擦脸净面,才把她们弄起来。月灵月舞年纪还小,喝的又多了些,叫我直接扔到青竹的榻上了。
我们几个酒没吃多的,闲来无事便绕着屋子四周转了转,不知青竹可布了阵法,因此不敢走远。这里我倒是越看越爱,不免想等着哪天厌烦了紫御城的日子,又不想到江湖上去打打杀杀的,就来和青竹世界一块儿住,那时师姐一定嫁人了,我就把这林子要过来。
正想着,就见红姑过来冲我笑道:“你小子再喜欢也没用,你爹爹能同意你有事没事往这儿跑么?我看青竹妹子也没什么家人,你可是将军府的长公子,是要支撑门庭的,你们府里还有位小公子吧?你将来娶的媳妇家世可不能太低了,否则令弟可就不好娶亲了,家世好的便会越过你去,以后家宅难宁,家世比青竹妹子低的,一来真不好找了,二来那样的人家姑娘也难有好的,三来以后子嗣的身份不免让人诟病,你说呢?”我微微一愣,才明白红姑的话,不由大囧。佯怒道:“姐姐说的什么,兄弟听不懂。”
红姑对着我嘻嘻笑道:“你可骗不了姐姐,你对青竹妹子这般上心,是个人都看得出来,青竹妹子对你也不同,说话做事多看着你的脸色行事,我可是在风月场中混出来的。再说了,刚才席间我看她特地摆了几样菜在你跟前,而你也是一直吃那几道菜,别的菜可没见你动筷子,不要说我们了,就是你府上的几位小姐,也没见她特地把哪几道菜摆过去,可见对你的喜好清楚得很,你小子席间还跟她眉来眼去的当我们都是瞎子吗?”说得我汗都快出来了,知道多解释无益,而且有的话又不好说,只得一副被抓了把柄的丧气模样,一个劲的求饶,把“好姐姐亲姐姐”叫了不知多少遍,求她别到处嚷嚷。
这边正和红姑闹着,肚子里却在闷笑着,猛然听到“噗哧”一声笑,我和红姑同时惊讶地看过去,就见月清在一丛花树后一手拉着裙子看着我们笑,说:“我可没偷听姐姐们说话,本是要来转转看可有什么花儿好折两枝进去插瓶的,哪知道走到这里裙子叫树枝给挂住了,才听那么一两句的。”说完又是一脸的笑,看看我们又使劲的憋了回去,脸都憋得通红。
我看看红姑,说了一句“没听到就好”,不再理会她们,转身回了屋子。没多会儿,月清也回来了,手里依旧拎着裙子,见到我又一个劲的笑,我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过头不再理她,她笑着去里屋找青竹去了,我侧了耳朵细听,原来真的是裙子挂破了,向青竹要针线,大丫鬟佩兰在一旁给她缝补。
直待到月灵月舞都睡了午觉醒了,我们才和青竹辞行,想着在留下来说不定城门都关了,青竹也就没有留我们。因比来时多了红姑他们,我冷家的几个妹妹坐在前面的一辆马车,因红姑武艺尚可,便同那对夫妻邵老板和他侄儿少文虎坐最后一辆马车,丫鬟婆子的马车在中间,我还是骑着马,护在月清她们的马车旁,一路倒也安稳,进了城,红姑他们过来辞别,我让赶车的顾伯送他们,还拨了另个护院护送。
才到府门口,还没进侧门,远远的就看到一个有个十四五岁小厮装扮的人在和门房的说着什么,等我下了马,川柏接过我的马交给马房的,我回头见那小厮还在说话,川柏见我盯着看,便笑着道:“那不像是我们府里的人,要不奴才去看看什么事?”见我没说话,便一溜烟的跑了过去。
我见月清她们的马车停着,便一挥手让人把马车赶进府,慢慢地往侧门踱过去。才进了门,就听后面脚步响,转身看到川柏跑过来,看我停住脚步立刻停止了跑,规规矩矩的走上来,弓着身笑回:“那是威远侯府的人,说是他们家老侯爷饭后怎么就不见了。整个侯府都找遍了也没见人,这会子正派了人到相熟的各家去问呢。”我听着有些莫名:“什么叫人不见了,说清楚点。”川柏见我的语气有些冷,忙收了笑,恭敬道:“奴才也没打听仔细,就听说老侯爷午饭用的好好的,像往常一样饭后要去后院子走走消食,因在自家园子习惯了,一直都不用人跟着,等跟前服侍的眼看到了时候,老侯爷还没回来,就出去找,哪知怎么也找不到人,这才慌了,报了侯府几位主子,把侯府都翻遍了,也没见到人,这才出府到处找。”
四十四 笑话
回到府中,换了身衣裳梳洗一番,天光渐暗。去看了看月清她们,也都梳洗好了,相约着去了母亲的院子。说笑声远远的就能听到,丫鬟们轻手轻脚的做着事,垂首立在门口的两个丫鬟也都笑盈盈的,见了我们一面通报一面轻快的打帘子。天气渐热,帘子早换成了湘妃竹的了,却终是少了几分青竹那里的清凉雅淡。
进了屋子,果然见堂姐妹们都在,互相见了礼重又坐下,五姑家的闫芳表姐向我们笑道:“表妹们可来迟了,淑蔓表妹的笑话儿你们没听到。”见淑蔓表情古怪,月清目光微闪,掩口笑道:“蔓姐姐有什么笑话儿,芳表姐快说来听听。”见我们都看着淑蔓和闫芳,母亲笑着说:“你们别听芳儿胡闹,这才来了多久,也跟着你们学贫嘴了。”说着又指着我和月清,对闫芳说:“芳丫头可别跟这两个不成器的妹妹学,你大舅舅不管她们,我事儿又多,也没精神管,丫鬟婆子就更别说了,由着她们成日家的胡闹,没得带坏了姐妹们。”
我和月清同向母亲撒着娇,母亲见状,笑道:“快看看,这么大人了还这样,也不拍姐妹们笑话。”我们又扭捏了一番,相视一笑,说起了别的话头。我对着母亲的二等丫鬟玉蕊使了个眼色,便对众人笑道:“才刚让厨房做了点心,怎的还不送来?玉蕊姐姐,你和我去厨房看看点心可做好了。”玉蕊看看母亲,母亲点点头,便和我一起出了屋子。到外面在一丛花树后,玉蕊上来拉着我笑道:“大小姐拉了奴婢出来做什么?”我冲她笑:“好姐姐跟我说说,淑蔓姐姐又出什么笑话儿了?方才一屋子的人,母亲又打着岔,我也不好追问。”
玉蕊看左右无人,遂向我笑道:“要是旁人我可不敢说,大小姐是知道淑蔓小姐的,就是夫人听说那次紫玉蝴蝶金簪的事,还说那样的人还得大小姐和雨三小姐的法子才好。说起来也是个笑话。昨儿青竹姑娘来了府里,蔓小姐见人家穿着打扮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便满府的打听,今儿又见了你们送那么些东西过去,就有些眼红,不敢在将军和夫人面前说什么,却在几位堂小姐表小姐面前说些什么人都能来打秋风,正经的亲戚反而靠了边,菊香楼管事的余妈妈听了,劝了几句,她倒发作起来,幸好叫玉簪姐姐碰上了,把她给劝了回去。本也没什么事了,哪知这位不是省事的,回屋寻思了一会子,想是不服气一个妈妈也能说她这主子小姐,玉簪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她不敢怎样,那余妈妈不过是府中一个庶小姐院子的管事妈妈,她可不怕。正想着怎么找到余妈妈,可巧余妈妈去槿香苑找二小姐的秦妈妈,两下里撞上了,蔓小姐故作没看到直撞上去,却哭闹着说是余妈妈才刚叫玉簪说了两句,欺负她不是府里的正经小姐,存着气撞坏她的簪子,扯坏她的衣裳,一个劲的要余妈妈赔她东西,说那簪子如何金贵,衣裳值多少银子,她从东齐带来的两个粗壮丫鬟也趁机上前拉扯。那余妈妈也不是个好惹的,见她的丫鬟老是嫡出庶出的挂在嘴边,早就存了一肚子的气,再碰上这样胡搅蛮缠事,也发作和那两个丫鬟扭打起来。好在秦妈妈看着不对,顾不上蔓小姐在一旁边拦着,使眼色叫院子里两个机灵的丫鬟先去寻了雨三小姐,再来报夫人。这边雨三小姐和夫人还没得着信,那边几位堂小姐表小姐就过去了,她们那几位小姐相互间也是一脑门子的官司。那槿香苑更热闹起来,有假意劝架的,有火上浇油的,还有在一旁看热闹的,还是雨三小姐去了才把她们分扯开,夫人派了内院管事的吴大娘过去,各罚了一通,却不好罚蔓小姐,也是吴大娘厉害,狠说了她一番,再有雨三小姐在一旁帮腔,她才老实了。”
今儿我们姐妹都不在,她们倒是这院子的正主了,况且四妹妹月舞虽是庶出,不论是我们姐妹还是母亲,对她从没有另眼相看,府中从上至下还没有一个敢说嫡出庶出的话,有一回月舞的生母萍姨说了一回,母亲还罚其抄佛经。现在淑蔓的丫头竟说出这样的话,我也不由来气,问玉蕊,那几个嘴碎的丫头母亲如何罚的?
玉蕊说母亲知道后也非常生气,当着婶婶的面吩咐两个婆子掌那丫鬟的嘴,关到柴房饿两天,说“这样的丫鬟怎可放在小姐身边服侍,没得带坏了小姐。我们家虽比不得那侯门公府,几位小姐也都是娇养的,可都金贵着呢,哪里轮到一个丫鬟来糟蹋,舞丫头虽不是从我肚里出来的,可却也和莲丫头清丫头灵丫头一样记在我名下,这些年也都养在我身边,竟然还有人说这样诛心的话,叫舞丫头怎么想?叫外边的人怎么看?这要是我府中的小丫鬟,早乱棍打死了。”两位婶婶也不敢多说什么,坐了一坐讪讪的走了。
两位婶婶前脚才出门,后脚淑蔓就找母亲给丫鬟求情,反被母亲说了几句,说小姐们大了,长辈也不能像小时候事事盯着,身边的妈妈丫鬟们若有不好的,就该拿出小姐的款,万不可遇事自己不做主反叫下人们牵着鼻子,吴大娘也没冤了那两个丫头,遇事不劝着主子,反倒拾掇主子闹,姑娘家的这般闹起来像什么话,外头不知道的还当冷家的小姐蛮横撒泼,传出去未出阁的姑娘名声还要不要了?正说着,那几位堂姐妹表姐妹一齐都来了,母亲也不好再说。才转了话题,那些姐妹们故作才看到淑蔓,说:“原来淑蔓姐姐在大伯母这里。”又向着母亲说:“大伯母可听说了淑蔓妹妹的笑话?”母亲只笑笑,不好说什么,待堂姐妹说了出来,母亲也只当了笑话儿听:“蔓儿这样的都叫你们取笑的害了臊,这脸都红到耳朵根了,罢了罢了,就饶过她这回吧。”
自上回婶婶说要给“英哥儿”说亲,几位堂姐妹表姐妹就有些别扭,特别是闫芳,对着二婶婶和淑蔓、淑仪总没好气,还是她妹妹闫华和小姑家的孙茹孙若姐妹躲在园子里山石后头说话,我才知道,原来二婶婶拿不准要把闫芳和闫华姐妹哪个说给“英哥儿”犯愁,淑蔓劝二婶把闫芳说给“英哥儿”,闫华说给舅舅家的幼子姚呈新,因闫芳大“英哥儿”两岁,能拿捏得住“英哥儿”,且又长相普通,不会得宠,将军府的好处不会都叫五姑姑家得了去,闫华年岁小,长得比她姐姐好,性子又温顺些,正好给自己的表弟,哪知这母女二人的话不知怎的被闫芳闫华听了去,自是气得狠了。
二婶婶的娘家姓姚,只看二婶婶和淑蔓淑仪的为人行事,就知道她娘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她最小的侄子姚呈新只比我大两岁,如今有名有姓的屋里人就有四五个,庶子庶女也有了三四个,这样的人家谁家愿意把女儿送去受罪?姚家多次想要求取淑仪,都被二叔二婶装糊涂混了过去,如今想让母亲在紫御城里给淑蔓淑仪找户好人家,却要推闫华进火坑,也难怪闫芳闫华姐妹两生气。
四十五 表姐
待到我和玉蕊领着小丫头从厨房把热乎乎的还散着白色雾气的玫瑰栗子糕摆上,姐妹们还没尝上几块,就见母亲的另一个大丫鬟玉环撩了帘子进来,手上拿着一封信,笑盈盈地走上来交给母亲,嘴上说着:“夫人,高姨太太那边来了信了。外面门房的不知道,拿进来问我,我已经让刘管家带着人出去吃酒了。”母亲除了雨姨,再没旁的亲兄弟亲姐妹,只有几房远亲,而这位高姨太太是母亲的表妹,因离的远,这些年也不怎么走动,我只知道这位姨妈嫁的是位县令,年轻时也过了段舒心日子,那县令虽不是富户大族,却也是书香传家,广有田产,和姨妈伉俪情深,家中不要说姨娘,就是连个通房都没有,婆婆也是个慈善的,对姨妈如女儿般疼惜。可惜高县令三十不到,忽而染了恶疾,姨妈变卖祖产,都没有救回其性命,留下两儿两女,一家六口艰难度日,母亲看她们可怜,时常周济些银子,好在两个表哥都是争气的,读书上进,父亲私下里给他们找了个名声不太显却学风谨然的书院。
刘管家管着母亲的陪嫁,他娘子刘嫂子帮着母亲管内院,夫妻俩对外祖父那边的亲戚熟的很,每回给高姨妈家送东西,都是由他们夫妻去的,对那边的人都熟的很。只是以前每回有什么事,都是由刘嫂子两口子带口信,从没有人来过府里。
母亲也有些意外,拿过信,也顾不得姐妹们都在,便看了起来,脸上看不出表情,直到看完了交给玉环收起来,才笑着对我们姐妹说:“你们姨妈家的菊香大表姐入秋要进宫参选,先来我们家住些日子,我们若能替菊香找个教养嬷嬷更好,若找不到就在我们府里学些规矩也就是了,另外还说菊香的一应花销都带在身上,在我们府中就不必另外添了。还有一个好消息,明儿媳妇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我们姐妹几个听了都很是替姨妈和大表兄大表嫂高兴,自两年前大表兄成亲母亲去喝喜酒,至今已是两年有余,姨妈家却从未来紫御城报过喜,如今大表嫂终于有孕,可见老天还是垂怜这苦难的一家人。
见堂姐妹表姐妹们笑看着我们,月清笑说:“姐姐们不知道,就是我们姐妹们也没见过高姨妈和表姐表兄弟们。外祖父那边的亲戚大多都离得远,没什么大事平日里也不登门,听说早年高姨父曾带着一家子来过,偏生我们姐妹们都不在府中,后来姨父不在了,姨妈更是关了门谢客,亲戚间几乎都不往来了。姨妈生了四个儿女,菊香表姐大我姐姐两岁,梅香表姐倒和我姐姐同年,只大了两个月,书明大表兄比菊香表姐大两岁,书觉表弟小我两岁,听说都是顶好的人。”说着又笑道:“真盼着菊表姐快些来,姐妹们越多府中越是热闹。”
早就听母亲说菊香表姐温婉贤淑,却是从未见过,依着姨父姨妈的性子,表姐表姐想来也不会差的。姨妈在信上说大概十日左右菊表姐就能到紫御城,到了第十日上,母亲一早便打发了刘嫂子和她八岁的女孩绘姐儿带着几个人去城门口接人,只是一直到晚也不见人,直到上了灯,刘嫂子才回府,说是并没见着表小姐,今儿应是来不了了。第二日又去接,直到快掌灯二门上的小厮才报进来说表小姐已快到了。
母亲因怕今儿又接不到人,没有过多的准备,这时忙一叠声的吩咐厨房多备几个精致清单些的菜,玉环在一旁陪笑道:“我早让人传了下去,夫人这时才吩咐可是晚了。”母亲点了点头说:“你可知道菊香爱吃什么菜?回头她若不爱吃那几道菜我可唯你是问。”玉环故作冤枉:“夫人也不爱怜我们做下人的操心劳碌,只爱找茬儿。夫人放心,前几天我就和刘嫂子打听好了香小姐爱吃的菜,爱喝的汤,还有衣裳的颜色样式,都备齐了,就是屋子里的摆件儿,窗纱、帘子、花儿草儿的都吩咐下去,又细细的看着她们弄好了的,就是丫鬟婆子都是挑了又挑选了又选的,近身服侍的丫鬟选了两个清秀规矩又识字的,另几个都是老实可靠的,院子里的婆子也都是老实规矩的,另外还把大小姐院子里的顾妈妈暂拨了去,那可是个忠心又有成算的老妈妈。就是一时有什么主子们想不到的,或者下人们偷奸耍滑淘气生事的,有她看着也尽可放心了,就是有她管不到的也能及时报了夫人。夫人看看可还有什么不妥的了。”母亲指着玉环笑着对我们说:“你们听听,满屋里就属她最磨牙。我只不过白问了问,她就有这么一大车的话回我。”姐妹们都笑起来,说:“也是夫人待人宽厚,玉环姐姐才敢说。夫人有了玉环姐姐在身边,倒也省了好些心。”母亲笑着说:“我如今岁数大了,记性越发不好,也亏得有了她们几个在我身旁提点着,不然早不知闹出多少笑话儿了。”
正说着,外面的丫鬟来报说表小姐的轿子已进了府。
门外的几个丫头跑了出去,我看看屋里的姐妹们,看着母亲笑:“哎呀,母亲,你是长辈就坐在这儿等表姐来给你请安,我就代姐妹们先出去看看菊表姐吧。”母亲瞪了我一眼:“你这猴急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收敛收几分?都十四岁了,还是这么个燎毛的小冻猫似的,还不规规矩矩的坐好了,看叫你姐妹们笑话呢。你姨妈还说若找不到合意的教养嬷嬷,就叫你菊表姐在咱们家学些规矩,你可要仔细,别带坏了她,说不得她是个有福气的,以后还是宫里的贵人也说不定。”
母亲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外面一叠声的叫道:“表小姐来了。”帘子被掀了起来,刘嫂子笑着陪在一个高挑白净的小姐一旁,绘姐儿和另一个面生的小丫头一左一右虚扶着她,刘嫂子进屋快步上前对着母亲说道:“夫人,奴婢幸不辱命,把高家表小姐接了来。”话音未落,那位小姐抬首看看母亲,就着丫鬟放的软垫跪了下去:“菊香见过姨娘。”母亲连声道:“好孩子,快起来,仔细地上凉。”又对我说:“莲儿,还不快扶你表姐起来。”我忙上前扶起菊表姐,交给两个丫鬟,趁着菊香看过来的目光笑道:“表姐请起。表姐不认得我吧,我是月莲,今年十四。”又指着站在身旁的月清她们说:“这是二妹月清,四妹妹月舞,六妹妹月灵,这是五弟继武。”又指着堂姐妹表姐妹们一一介绍,因堂兄们年岁都大了,菊表姐又是要进宫的,不好厮见,只和姐妹们相互见过礼。
大家坐下闲话,母亲问了姨妈家的身子可还好,明哥儿觉哥儿梅姐儿都好,明哥媳妇胎坐得可稳,饭量如何,可觉着哪儿不好,可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我们好差人送去,知道菊香这些天在路上舟车劳顿辛苦,叫我带她先去给她备的园子歇着,还说“以后要是缺了什么想要什么想吃什么,或者丫鬟婆子不听话了,都只管找你莲妹妹,她常替我管家,你们姐妹们有什么话也好说的”,香表姐含笑一一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