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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全文阅读

作者:风吹小白菜     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txt下载     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2章 明明是求娶,却像是下战书

    沈议绝耳尖红透,在山神庙踱步了一圈,终于组织好解释的语言,才回头指向那头小母鹿:“瞧着漂亮,本想抓回去送给你,只是追着追着,便与侍卫们走散了。为了抓它,我还掉进溪水里弄湿了衣裳,因此才会像你看见的这样。”

    寒烟凉挑眉。

    那头小母鹿身体灵巧皮毛柔顺,眼睛乌黑清澈,确实漂亮。

    只是送心上人一头小母鹿……

    沈议绝也是很有创意了。

    她扫了眼沈议绝健壮的身躯,努了努下颌:“你先把衣服烤干。”

    沈议绝这才坐下,继续在火堆旁烤衣裳。

    他又望了眼庙外的天色:“天要黑了。”

    寒烟凉伸出双手烤火,妩媚的小脸上流露出焦虑。

    入夜之后的秦岭,野兽横行十分危险,再加上天气寒冷,南小五他们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跟沈议绝说了萧弈和南宝衣的事,从火堆里拿起一根火把,抬眸道:“要不,我再出去找找?”

    沈议绝锁着眉。

    就他们天子那个身手,还需要她去找?

    这会儿子,还不知道跟南宝衣在哪个角落快活呢。

    他望了眼庙外阴暗寂静下来的山林,突然道:“与其担心他们,不如先担心我们自己。”

    寒烟凉不解:“何意?”

    不必沈议绝回答,她便听见了山神庙外响起了狼嚎声。

    狼群,正由远而近朝这里奔来。

    远处山洞。

    萧弈寻了些干草铺在石头上,抱着南宝衣坐在那里:“为何他们能进山神庙,咱们却不能?”

    南宝衣满心欢喜地盯着那座破烂庙宇:“这两人彼此有意,偏偏捅不破那层窗户纸,我得帮寒老板一把。锦官城的年夜饭吃不到,说不定却能吃到这两人的喜酒。”

    萧弈挑眉。

    他素来不愿意搭理别人的情情爱爱。

    然而小姑娘喜欢当红娘,随她去也就是了。

    他百无聊赖,干脆拨弄起南宝衣发髻上的珠钗。

    正觉得珠钗上的明珠不够圆润硕大时,他突然神情微凛,瞬息之间就支棱起耳朵:“狼来了。”

    南宝衣无聊地看向他:“二哥哥就爱恐吓我。狼来了的故事,我小时候听了百八十遍,我才不信呢。”

    萧弈没说话,一手抱住她的腰身,一手拔出插在靴履里的匕首,身体紧绷前倾,是随时准备出手的戒备姿态。

    南宝衣怔了怔。

    她仔细去听,渐渐听见了由远而近的狼嚎声。

    不过片刻功夫,群狼蜂拥而至,数量竟然罕见地多达上百只!

    萧弈不善地盯向山神庙里的火光:“火光吸引了狼群注意,咱们得去帮他们。”

    野狼毕竟是很聪明的动物,它们甚至懂得如何联手围剿强大的猎物,哪怕沈议绝和寒烟凉身手不错,在绝对碾压他们的狼群数量面前,恐怕也要败下阵来。

    他正要起身,南宝衣突然拽住他的衣襟。

    她抬起亮晶晶的丹凤眼:“他们能撑多久?”

    萧弈沉吟片刻,答道:“两刻钟。”

    南宝衣眼底掠过狡黠:“那就两刻钟之后再去。”

    萧弈挑眉。

    看了她半晌,他突然勾唇:“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山神庙。

    沈议绝穿上外袍,和寒烟凉一起走到庙外。

    四面八方都是逐渐逼近的狼群,正低伏下前身,对他们发出进攻前低沉试探的吼叫。

    寒烟凉抬手揉了揉眉心:“没找到南小五和主子,自己倒是要葬身在太白山了。沈议绝,你若是跟我一起死,你家的香火怕是要断了。”

    沈议绝抽出利刃:“那就一起活着。”

    夕光渐沉,暮鸦归林。

    沉寂片刻,像是有人下达了无声的命令,两人身如惊鸿,不等狼群反应过来,便默契地以惊人之势袭向它们!

    寒烟凉的身形轻盈敏捷,狭窄的双刀所过之处,尽是狼血。

    沈议绝手持长刀,以绝对守护的姿态护在她左右,任她尽情杀戮,自己则专挑狼群里看起来难对付的,在她之前提前下手。

    不过短短一刻钟,狼群已经损失小半。

    狼王突然低吼了一声。

    群狼对视几眼,很有秩序地不再进攻,只退守到四面八方,绿幽幽的眼睛专注地盯着那被包围的两人,像是在寻找最佳的进攻机会。

    寒烟凉和沈议绝背面而立,低低喘息。

    沈议绝突然道:“如果这次能平安回京,嫁给我可好?”

    寒烟凉转了转手中狭刀,没有回答他。

    沈议绝闭了闭眼。

    他从未想过,他或许会死在这种深山老林里。

    他不知道能否还有出去的机会,又被血液和杀戮所刺激,于是一股脑地向少女倾诉起多年的爱慕:

    “当年初见时就喜欢上了,得知阿弟抛弃你另娶新妇,我心里是悄悄欢喜的。把你养在私宅的那段时日,我每每醉酒情不自禁时,也曾想过占有你,可也不知怎的,壮着胆子去见你,见到你之后就格外小心翼翼,怎么也不敢伤害你。

    “我知道你对我所有的顾忌,我没什么可辩驳的,但你了解我,你知道我年到三十也仍旧没有通房侍妾,我不曾逛过花街柳巷,也没有与同僚应酬喝酒夜不归宿的毛病。

    “如果你嫁给我,沈府中馈归你主持。我私库里有金砖两千两、白银十万两,古董字画若干,我名下还有长安商铺两座,宅院两座,城郊庄园一套,良田千顷,仆婢两百,在盛京、金陵和洛阳城也各自置办了大宅院,这些都是娶你的聘礼。如果你觉得不够丰厚,我就去边疆打仗,我去攒军功,用军功来换金银钱财。”

    寒烟凉的面容隐在昏惑里。

    这憨憨,一股脑儿把他所有的家底报得清清楚楚。

    “我沈议绝,想娶你。我不在乎你的出身,我不管你是寒烟凉还是殷晓晓,我想娶的就只是你!你嫁是不嫁?!”

    寒烟凉抿了抿朱唇。

    明明是求娶,这憨憨像是下战书似的。

    嫁不嫁?

    她小声:“其实吧,我觉得一个人也挺——”

    话未说完,沈议绝突然不由分说地扳过她的身子。

    他生得高大健硕,因为常年身在军队的缘故,周身气势凛然,左眼下的刀疤更显狠厉。

    他是沈家的下一任家主,更是大名鼎鼎的沈将军……

    这段日子寒烟凉欺负他欺负惯了,见他突然凶起来,不禁想起了从前他逼着她戒烟、逼着她穿大红花袄子、逼着她早睡早起的凄惨日子。

    她有点害怕,却强撑着气场:“沈议绝,你大胆——”

    话音未落,粗糙的大掌紧紧扣住她的后脑,那人的吻已然大胆落下,堵住了她所有的话。

    这一对要收尾啦

第242章 这一次,你不能负我

    寒烟凉的瞳孔瞬间放大!

    沈议绝,沈议绝竟然吻她!

    她挥起拳头重重捶向沈议绝,试图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可是沈议绝牢牢禁锢着她的腰身,身躯宛如一块捶不动的铁板,微眯的狭眸里充满了占有欲和质问。

    寒烟凉雪白的脸颊逐渐遍布红霞,被迫由着他攻城略地,一时之间竟然毫无反抗的能力。

    一吻毕。

    寒烟凉快速后退两步,唇瓣红透,瞳眸里带着些许水光,微微娇喘的模样,比往日更加妩媚动人。

    然而玫瑰却是带刺的。

    她羞怒地抬起狭刀,利落地抵在男人的脖颈上:“你放肆!”

    沈议绝不动如山。

    他向前两步,用指腹擦过少女绯红微翘的眼尾:“你敢说,你刚刚对我没有感觉吗?你敢说,这么久以来,你对我都没有感觉吗?”

    他从那个吻里,分明感受到了少女的动情。

    寒烟凉此人,平日里看似荒唐不羁妖艳妩媚,实则比谁都要纯良赤诚,她是个值得珍惜的好姑娘。

    她因为阿弟的事,对所有沈家人耿耿于怀,对他的感情更是选择一味逃避,他能理解的。

    只是她逃避的太久了,该是决断的时候了。

    他无视寒烟凉的狭刀威胁,将她拥入怀中。

    他低头,抵在她的耳畔:“烟烟,回到长安以后,咱们就成亲,好不好?从今往后,你就是将军夫人,也算长安城最顶级的贵妇,没有人敢瞧不起你,更没有人敢欺辱你。否则,我沈议绝第一个不答应!”

    男人的呼吸混合着鲜血的味道,是炽热而真诚的。

    寒烟凉握着狭刀的手紧了又紧。

    她闻到的是他的味道,她看见的是他的人,她触摸到的是他的体温,她听见的是他强有力的心跳……

    天地广阔无垠,宇宙繁华盛大。

    可偏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目之所及是他、心之所念是他,从长安到洛阳,从洛阳到江南,她竟在调笑戏弄他的时候,对他一点点地动了情,一点点地喜欢起来。

    喜欢他的自律克制,喜欢他的勤勉用功,喜欢他出身名门,却在爱上她之后,也肯为她卸下名门贵公子的架子与偏见。

    寒烟凉沉默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是靠在了沈议绝的怀里。

    她小声:“这一次,你不能负我……沈议绝,我好害怕再次被抛弃,就像你阿弟抛弃我另娶新妇那样。”

    ……

    远处山洞。

    南宝衣手搭凉棚极目远眺。

    萧弈看着她:“你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南宝衣脆声:“别吵吵,我读唇语呢。”

    萧弈挑眉:“你还懂唇语?”

    “那可不?”南宝衣嫌弃地看他一眼,“我会的东西可多啦,二哥哥不要小瞧了我。”

    萧弈:“那他们说了什么?”

    南宝衣声情并茂:“寒老板说:这来吃,你不能俯卧,沈议绝,肥肥的鹅在吃枸杞,酒香里飘起枸杞我拎起那羊。”

    萧弈:“……”

    果然不能对南娇娇的唇语抱有希望。

    他盯向山神庙,群狼正在发出低吼,不过眨眼之间,它们纷纷从四面八方袭向那相拥的两人。

    两人这些年也都是厮杀出来的,警惕心很强,听见风声时便已然运刀,再次和狼群搏杀起来。

    他转了转匕首,见情势不对,道:“我去帮忙。”

    “诶——”

    南宝衣还没来得及叮嘱两句,萧弈已经犹如离弦之箭,刹那之间就出现在山神庙外!

    夕色沉沦。

    萧弈身形如风袭卷而来。

    他像是天底下最敏捷的刺客,眨眼之间越过群狼的防守,两把匕首在寒夜中发出冷冽摄人的暗芒,刺破飘零而至的雪花,呼啸着割破了后方狼王的咽喉!

    剩下的群狼顿时哀呼一声,连忙夹着尾巴飞快逃跑。

    南宝衣眨眨眼。

    她的二哥哥,也太强悍了吧!

    她连忙拎起裙裾,小跑着窜过去:“寒老板、沈将军,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呀,好好地打着架,怎么就抱到一起去了?”

    寒烟凉和沈议绝完全没想到这两人会在这里。

    想起刚刚动情时的画面,他们对视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像是羞赧。

    南宝衣饶有兴味:“哟,寒老板脸红也就罢了,怎么连沈将军也脸红上了?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呀!”

    萧弈转着匕首,突然道:“南娇娇,你刚刚说错了。”

    南宝衣好奇:“什么说错了?”

    萧弈弯起薄唇:“寒烟凉刚刚说的不是什么枸杞肥羊,我猜,她说的应该是:‘这一次你不能负我,沈议绝,我好害怕再次被抛弃,就像你阿弟抛弃我另娶新妇那样。’”

    南宝衣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连忙望向寒烟凉。

    这一向胆大荒唐的女人,脸颊竟然更红,目光也十分躲闪。

    显然,二哥哥的翻译是正确的。

    她憋了半晌,激动道:“你们……你们……你们果然是要成亲了,你们什么时候邀请我们喝喜酒呀?”

    寒烟凉朱唇带着笑,不自然地躲到沈议绝背后。

    沈议绝也跟着笑。

    他牢牢护住心上人,朝萧弈拱了拱手:“这次山神庙被困,多谢陛下相救!至于喜酒什么时候吃……”

    他回眸,温柔地看了眼寒烟凉:“还得看烟烟的意思。”

    南宝衣靠在萧弈臂弯,忍不住西子捧心。

    沈议绝那个回眸……

    简直甜到掉渣!

    四人在山神庙呆了一宿,第二天清晨就下山了。

    往西南去的官道仍旧被大雪封锁着,众人只好返回长安。

    宽大温暖的车厢。

    南宝珠双手捧脸,很是激动:“所以是要赶在年底前成亲吗?”

    寒烟凉端坐着,竟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羞赧姿态:“祖父明年开春就要返回洛阳,至少想让他看见我成亲的样子。”

    南宝珠压抑住兴奋:“那婚期确实很赶,等回到长安就要抓紧时间准备起来了。玉楼春老板出嫁,沈家将军娶妻,怎么都该办得隆重些!我成亲时颇有遗憾,这一次,我定然要帮你料理得热热闹闹!”

    南宝衣靠窗坐着,喝了口杏仁茶,忍不住看了小堂姐一眼。

    小堂姐成亲那晚,恰逢镇国公府出事。

    最后婚事草草结束,紧接着又远赴北疆,确实遗憾了些……

第242章 每一颗佛珠里,都藏着她的骨灰

    她安慰般握住南宝珠的手。

    寒烟凉也道:“好在国公爷是个情深义重的,天枢那边时常有消息传来,总有世家高门见镇国公府人丁冷清却位高权重,想给镇国公塞几个枕边人,却都被拒绝了。为谁拒绝,不言而喻。”

    南宝珠是知道那些事的。

    何止是那群同僚想给宁晚舟塞人,她每每去参加高门宴会时,也总有妇人带着闺女、侄女儿过来与她套近乎,说什么男人总要纳妾,与其任由他自己纳个难对付的,倒不如由她做主,帮夫君纳个知根知底的才好,彼此也能互相照应。

    可她不喜欢给夫君纳妾。

    宁晚舟也没有那种想法。

    后院没有妾室通房,这是她最大的快乐。

    只是……

    她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嫁给他这么多年,肚子总也不见动静。

    虽然嘴上说不着急,但哪有真不着急的?

    她不动声色地笑笑,又说回了寒烟凉的婚事。

    ……

    车队回到长安,已是三天之后。

    萧弈前脚踏进御书房,后脚就有宫人过来禀报,说是四王爷求见。

    他撩袍落座,抬眸望去。

    踏进书房的青年仍旧白衣胜雪,面容却不复昔日的病弱憔悴,泛着一层淡淡的光,当真是高山仰止宝蕴含光。

    可眼底深处,却是清冷孤寂的。

    他仍旧捻着一串檀木佛珠,佛珠上却多串了一枚小小的金铃,行走时金铃清脆,宛如少女的娇笑。

    萧弈翻开奏章:“你身体不好,冬日鲜少出门,今天怎么过来了?”

    萧随笔直跪下。

    萧弈执笔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掀起眼皮。

    萧随的脸上孤寂更甚,嗓音犹如高山冷雪:“臣弟请旨,即刻前往北部长城,镇守边疆。”

    萧弈看着他。

    他慢慢放下朱笔:“为何?”

    萧随不说话,只是以头贴地,长跪不起。

    握着佛珠的手,止不住地用力攥紧。

    他深深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日清晨的场景。

    他被霍听鱼刺了一刀,他甚至都做好死去的准备了,可是却在第二天清晨,意外地醒了过来。

    伤口被包扎妥当,周身充斥着十二年来从未有过的精气神,一股磅礴的力量在血液和骨髓之中翻涌,仿佛又回到了鲜衣怒马的少年时期。

    他猛地坐起身。

    旧殿空空荡荡冷冷清清,角落是绛纱灯烧过之后的灰烬,原本该在这里的少女不知去向,只在原地留下了一串小小的金铃。

    他摸了摸心脏位置,这里也空空荡荡。

    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他翻身下床,可是任由他搜遍了冷宫,也依旧找不到少女的踪影。

    他回到旧殿,怔怔地坐在床榻边。

    他俯身捡起那串小金铃,却突然注意到黯淡的地板上,绘制过复杂的阵法图腾,而阵法中央,是微不可察的一小捧晶莹灰烬。

    他盯着那捧灰烬。

    他记得,火族有这种献祭的仪式。

    心脏,在这一刻跳动得更加剧烈。

    脑海中跃出的念头,令他胆战心惊,脸色惨白。

    就在他发呆时,寒风吹开了窗户。

    眼看那捧灰烬要被吹散,他突然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双手紧紧捂住灰烬,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宛如跌落陷阱的野兽,发出崩溃的嘶吼。

    他尖叫着,眼泪不停流入嘴角。

    绝望铺天盖地而来,像是逐渐收紧的黑色罗网,深深嵌进他的每一寸骨血、每一寸心脏,令他无处可逃!

    ……

    御书房里。

    萧随攥紧了佛珠。

    每一颗佛珠里,都藏着她的骨灰。

    他要与她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他不要待在长安,他要去极北之地的长城,他要去她幼时生活过的草原,想与她再看一次刺岚山的星辰,想用骨笛吹奏她最喜欢的小曲儿,想再为她编织一串花环……

    年过弱冠的男人跪伏在地,泪如雨下。

    萧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却知道这个弟弟情绪内敛,绝不肯跟他说他遇见了怎样的绝望。

    沉默良久,他道:“最少,在长安过完这个年吧?”

    萧随泪流满面地摇头:“臣弟要走,臣弟一刻也等不了!”

    萧弈终是无言。

    他给了萧随前往北部长城的通关文牒和任用文书,目送他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御书房。

    他站在宫檐下,望向冷宫方向。

    霍启和沈姜,究竟有没有关联?

    如果他们曾经联手过,那他们做了怎样的交易?

    阴沉的风雪,正从遥远的天际而来。

    萧弈眯了眯眼。

    虽然霍启已经死了,但他直觉,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

    冷宫。

    女人白发曳地,穿一袭深紫色华服,正坐在窗下煮茶。

    跪坐在对面的小宫女乖乖巧巧:“……最近长安城里的新鲜事,奴婢听见的也就是这几件。那霍启不过一个教书先生,却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敢刺杀天子!他死了才叫好呢!”

    茶气氤氲,沈姜的脸笼在的雾气里,令人看不真切。

    阿衍是个厉害角色,切断了她所有的心腹眼线,她只能用听热闹的方式,迂回打听外界的消息。

    霍启居然死了……

    他果然不是阿衍的对手。

    沈姜弯了弯唇,伸出修长白皙的玉手,漫不经心地拎起煮沸的茶壶,将茶汤倒进天青色杯盏里。

    她谋求的,从来就不是刺杀阿衍。

    但愿霍启中间留下的那一手,能够成功。

    她捧起茶盏,惬意地饮了小口。

    她偏头望向窗外,天色阴沉沉的,眼见着又是一场大雪。

    她活了这么多年,雪也好,江山也罢,她都早已看腻了。

    啊啊啊啊,跨年夜祝福仙女们新年快乐,万事大吉!

第242章 姐夫独自回去,也怪孤单的

    南府。

    南宝衣从宫中探望了小阿丑回来,又去松鹤院陪伴祖母,指挥着侍女把东西都安置妥当,才直奔小堂姐居住的院落。

    她站在游廊里,拉过一名婢女,指了指紧闭的屋门,小小声:“都在里面呢?”

    婢女端着水盆,紧张地点点头:“都在。国公爷想接夫人回镇国公府,可是夫人不肯回,两人关了门吵架,到现在还没吵完。”

    南宝衣记得动身去锦官城之前,这两人就在吵架,小堂姐说宁晚舟半夜想掐死她,宁晚舟却说他不是故意的。

    她又瞧了眼天色。

    已是黄昏,今天那两人怕是吵不出什么名堂了。

    她叮嘱道:“你去把厢房收拾一下,镇国公今晚恐怕要宿在这里——”

    “谁要宿在这里?!”

    南宝珠推门而出。

    她的脸颊红如浆果,显然是真的动了怒。

    她瞪了眼紧跟着走出来的宁晚舟,脆声道:“叫他回镇国公府睡去!我院子里人少,没得半夜把我掐死了都没人知道!”

    宁晚舟揉了揉眉心:“我已经向姐姐道了歉,姐姐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我问过太医,我那种情况叫做梦游,并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南宝珠气极反笑:“梦游?你下回梦游,若是改用匕首,那我还有命在吗?”

    宁晚舟无言以对。

    南宝衣见他们实在吵得厉害,试探道:“不如临睡前喝一碗安神的汤药,想必就能平静了。小堂姐如果还是害怕,今夜不妨去朝闻院与我一起睡。如今已是年尾,家家户户都在团圆,唯有镇国公府冷冷清清的,姐夫独自回去,也怪孤单的……”

    她是真心盼望小堂姐能幸福。

    如果真的只是梦游,倒也不是大毛病,想办法治好就是了。

    南宝珠瞟一眼宁晚舟。

    是到年底了,长安城家家户户都在购置年货,读书人也纷纷上街给人题写春联。

    镇国公府……

    他的两个姐姐都出嫁了,确实人丁冷清。

    南宝珠抿了抿唇瓣,到底狠不下心,只得牵住南宝衣的手:“既然娇娇这么说,那听你的就是。天气冷,正好我也想与你一起睡,咱们姐妹好久没有一起睡了。”

    她又瞟了眼宁晚舟,才和南宝衣一起去朝闻院。

    宁晚舟目送南宝珠远去,悬着的心悄悄放下。

    姐姐不赶他走,终究是舍不得他的缘故。

    等他慢慢哄好了她,再带她回镇国公府就是。

    至于所谓的梦游……

    他低头,从颈间掏出一根红绳。

    红绳上挂着那枚桃木符。

    他曾经试图用灶火烧掉桃木符,可是木柴都烧成了灰烬,桃木符也仍旧完好无损。

    他摸了摸桃木符,眼底情绪复杂。

    今夜,就用它最后一次和爹娘见面。

    告诉他们,他为幼时的顽劣和叛逆而后悔,如果有来世,他愿意好好承欢于他们膝下……

    另一边。

    南宝珠随南宝衣来到朝闻院。

    她看着妹妹一边煮茶一边吩咐侍女端来花糕点心,明明是姐妹开茶话会的欢乐时光,却总也提不上劲儿。

    南宝衣亲自端来一盘桂花酱肘子:“知道小堂姐惦记这道吃的,一直叫侍女备着。咦,真是奇怪了,你看见吃的怎么还是没精打采的?”

    南宝珠坐在食案边,双手捧脸:“我在想宁晚舟。那夜他掐我的时候双眼通红,哪里像是梦游,分明就跟着魔了似的,可把我吓坏了……也不知怎的,娇娇,我这心里总不踏实。”

    南宝衣按住酱肘子,拿小刀剔下一小块肥美多汁的肉。

    她拿牙签插了肉块,送进南宝珠嘴里:“宁晚舟是爱着姐姐的,从前在剑门关,姐姐得了病,他却还是不离不弃地守着你。用情如此,他又怎么会杀你呢?快别多想啦!”

    南宝珠吃着肉,想想也是。

    她又唤来贴身婢女,叮嘱道:“听说今夜会下大雪,你晚上记得叫下人给国公爷房里多准备一个汤婆子,别叫他冻着了。”

    婢女笑着应是。

    是夜。

    鹅毛大雪翩翩而至,在寒夜里为长安城覆盖了一层绵白。

    宁晚舟的帐中是滚热的。

    桃木符就压在他的枕下,他闭着眼,额角渐渐冒出一层细汗。

    他在梦境里见到了父亲和娘亲,他想向他们告罪,可是任由他如何奔跑,他也触摸不到他们。

    他们的胸腔里插着羽箭,血液黏黏稠稠地染红了他们的衣衫,他们和蔼的面容逐渐狰狞扭曲,不停质问他,为什么不为他们报仇,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罪魁祸首好好活在世上。

    他们咆哮着催促着,逼着他立刻去杀了沈姜。

    宁晚舟面色惨白,冷汗染湿了寝衣。

    他嗫嚅着不可以,他想为南宝衣解释双生蛊的事,却被双亲厉声打断,他们眉目凶狠,只是不停地叫他报仇。

    他们说他们在地府不得安生,除非沈姜死,否则他们不得安生!

    宁晚舟崩溃醒来。

    他大汗淋漓地坐起身,从枕头底下拿出桃木符,红着眼睛看了它很久,面色阴沉恐怖:“我不信鬼神,这一切都只是幻术……都只是江湖术士的幻术而已!”

    他翻身下榻,连外套和鞋袜都顾不得穿,随手从墙上取下长刀,不顾一切地奔出寝屋。

    院子里风灯摇曳大雪簌簌,侍女们都已经睡下了。

    他把桃木符丢在石桌上,挥起长刀骤然砍下!

    可是桃木符完好无损,纹丝不动。

    宁晚舟的眼睛更加血红。

    他握紧了刀柄,再次朝桃木符挥刀!

    一刀又一刀!

    直到石桌被砍出无数纹理,直到刀刃豁了口卷了刃,那枚桃木符依旧好端端地躺在那里,连一条划痕都没有!

    宁晚舟见鬼般低吼一声,把长刀投掷在地,死死攥紧桃木符,发疯般往石桌上砸!

    硬生生砸到他自己骨节出血,那枚桃木符仍旧完好。

    宁晚舟脱力地跌坐在雪地上。

    他抬起双掌,崩溃地捂住自己的脸。

    他的声音哽咽而沙哑:“阿父阿娘,我也想为你们报仇……可是,可是我怎么下得去手?阿父,阿娘……”

    他想他们了。

    泪水掺和着鲜血,顺着指缝滚落。

    大雪伶仃,逐渐落了他满身。

    当初年幼,大雪天独自远赴锦官城,哪怕半路落魄,心中却也是骄傲的,却不知道那样的底气和骄傲,全是爹娘赋予。

    如今再度跌进雪地里,脆弱孤单,却不敢也不能跟任何人言说。

    因为长安的镇国公府,再无为他撑腰的爹娘。

    明天见鸭

第242章 大婚(上)

    次日。

    自打老夫人病下,松鹤院就总是热热闹闹的,晚辈们都爱往这里跑,想着多哄哄老人家,好叫她高兴高兴。

    南宝衣伺候祖母用了早膳,看着老人红润的面颊,笑道:“祖母瞧着,比刚入冬时精神了些。”

    老夫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偶尔也能记得起眼前人。

    她摸摸南宝衣的小手,见她手凉,便给她捂在掌心:“娇娇儿穿得少了。来人啊,去把我那身压箱底的红袄子拿来。”

    南宝衣噎了噎。

    祖母都病了,竟然还记得那身红袄子!

    可千万别叫她穿红袄子!

    她正犯难,侍女急匆匆进来,附在南宝珠耳畔一阵低语。

    南宝珠原本笑眯眯的表情,立刻被不高兴取代,连碗里的热甜酒汤圆都不香了。

    南宝衣好奇:“可是出了什么事?”

    “还不是宁晚舟……”南宝珠嘀咕,“他昨儿半夜回了镇国公府。”

    南宝衣微怔:“他自己回去了?”

    “留了话,说是过几天来接我。”南宝珠闷闷不乐,“我已经不那么怪他了,慌慌张张地回去做什么,好歹再哄一哄我嘛,他深更半夜想活活掐死我,还不兴我使几天小性子了?”

    “许是有什么要紧事。”南宝衣没放在心上,“我今天跟寒老板约好了,一起去采买婚嫁要用的首饰衣裙,一起?”

    寒烟凉的娘家远在洛阳,殷老又是祖父,叫他去置办少女新妇的首饰衣裙胭脂水粉,实在是为难他。

    于是寒烟凉只得亲自置办嫁妆。

    提起买首饰衣裙,南宝珠稍微起了点兴致:“长安的首饰铺子应当又上了新品,去看看也好。听说玉能安神,给宁晚舟买一块好玉吧。”

    ……

    临近年尾,长安城街道繁华,马车游人络绎不绝。

    殷老给了一大笔嫁妆钱,再加上南家姐妹也不是缺钱的人,三人几乎包圆了长安城最顶级的珠宝阁里大半的珠玉琳琅。

    三人尽兴而归,回到玉楼春已是黄昏。

    上楼的时候,南宝衣滔滔不绝:“他沈家出得起金银器物,咱们的陪嫁也陪得光鲜亮丽,这才是门当户对呢。”

    “可不是?”

    南宝珠提着锦盒:“总归不能叫沈家觉得咱们这边寒碜——”

    话未说完,三人看见楼梯口站着一位大丫鬟。

    生得端庄富贵,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府里出来的。

    那丫鬟笑吟吟地福了一礼,腰间挂着的“沈”字腰牌不动如山:“给镇国公夫人、南姑娘请安!寒姑娘,我们夫人在雅座等您,想与您说说婚嫁的事。已经等了一个下午。”

    三人对视一眼。

    竟是沈夫人到访……

    三人轻咳一声,各自端出最端庄的姿态,正儿八经地踏进雅座。

    大堂的戏台上正演着戏曲儿,婉转悠扬的戏腔传进雅座,伴随着楼下的阵阵喝彩,更显这里寂静。

    沈夫人慢条斯理地吃着茶。

    生生等了寒烟凉一个下午,大约是有气的。

    毕竟以她的身份,天底下没几个女子敢叫她等这么久。

    南宝衣偷偷瞅向寒烟凉,一向无法无天的寒老板,竟也收敛了平日里那副柔弱无骨的妩媚坐姿,坐得那叫一个端正,像是良家女子似的。

    她不禁咬耳朵:“寒老板,你怂什么?”

    还没进门就怕起了婆婆,今后可要怎么办呀。

    寒烟凉也很委屈。

    她小声:“我打不过。”

    好家伙,她不是没跟沈家人吃过饭,沈家人个个都是军队行伍里训练出来的,就连妇人也耍得一手好刀剑,她拿什么打!

    沈夫人吃了口茶,斜睨向寒烟凉。

    其实吧,她也没有多么喜欢这个姑娘。

    她的小儿子被困在金陵龙宫,也有这姑娘的缘故在里面。

    虽说是殷家的女儿,可殷家远在洛阳,与长安隔着十万八千里,她的娘家根本帮衬不到阿绝。

    然而阿绝年到三十还不肯娶亲,满长安的贵女都相不中,偏偏就相中了寒烟凉,当个宝贝眼珠子似的疼爱,她不过是来找寒烟凉送点东西,临出门前他还千叮咛万嘱咐,唯恐她欺负了他媳妇似的。

    沈夫人在心底深深吁出一口气。

    她慢慢放下茶盏:“你娘家不在长安,嫁妆的事,我已经替你置办妥当。”

    寒烟凉微怔。

    她很快道:“不必伯母麻烦,我手中有多年积蓄,祖父也添置了大头——”

    “你以为,你去长安首饰铺子买的那些珠玉琳琅,就称得上嫁妆了?”沈夫人说着,优雅地抬了抬手。

    十几名侍女手捧锦盒鱼贯而入。

    打开锦盒的时候,整座雅座流光溢彩。

    南宝衣等人望去,锦盒里躺着十几套贵重的首饰头面,金玉珍珠,各种材质都有,随便一件翡翠拿出来,在外面都是有价无市的存在。

    贵重的令人咋舌。

    沈夫人端起茶盏,慵懒地吹了吹茶汤:“长安世家,都有着上百年甚至数百年的底蕴。世上最好的珍宝,都被他们所收藏。纵然你家财万贯富可敌国,没有门路,也休想买到这些宝贝。这,才是嫁妆。”

    三姐妹屏息凝神。

    不愧是名门沈家,沈夫人这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这般嫁妆搬出去,长安城哪个贵女不羡慕!

    寒烟凉紧了紧双手。

    扫视过那些珠玉琳琅,她道:“我不要——”

    沈夫人笑了笑:“这可不是我给你的,是阿绝给的。他要给你体面,你好好享受着就是。阿绝那孩子不爱说话,心思却很细密,我瞧着,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添嫁妆的任务完成,她拍了拍裙裾,带着侍女们走了。

    南宝衣板着小脸:“寒老板,苟富贵,勿相忘啊。”

    南宝珠正儿八经:“寒老板,不求共苦,但求同甘!”

    “去!”寒烟凉没好气地轻嗤了作乱的俩姐妹,朱唇却带着无奈的笑,看着满屋珠光宝气轻叹,“那憨憨……”

    ……

    婚期定在除夕前几天。

    因为殷家远在千里之外,所以寒烟凉是从南府出嫁的。

    本就娇媚的少女,画上了精致的新嫁娘妆容,凤冠霞帔极尽奢华繁复,手持团扇的模样,犹如娇花照月羞羞怯怯,眼波横斜间更是极尽风流婉转。

第242章 大婚(下)

    专门给新嫁娘梳妆打扮的郭娘子,放下眉黛,称赞道:“殷姑娘大家闺秀,是我生平见过最好看的新嫁娘,过门之后,新姑爷定然喜欢!”

    南宝珠忍不住对南宝衣咬耳朵:“郭娘子忒会说话,我成亲的时候,她也是这么夸我的……”

    南宝衣偷偷笑出了声儿。

    沈家娶亲,天枢首领出嫁,这桩婚事几乎算得上顶级盛事,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部到场观礼,一路敲锣打鼓,从早到晚宾客盈门热闹不休,沈家更是在长安街头大摆流水宴,宴请百姓和四方宾客。

    寒烟凉没有姐妹兄弟,南家姐妹便充当娘家人,跟着来沈府忙前忙后招待女眷。

    直到月上柳梢头,女眷各自回府,男眷还在前院喝酒嬉闹时,两姐妹才得了空闲。

    姐妹俩站在游廊里说话,南宝珠心不在焉地拿着半个月前买来的玉佩,不停往宴席上张望:“娇娇,我这一天都没见到他的踪影,他是不是生我的气,不来吃喜酒了?”

    自打半个多月前,宁晚舟在南府不告而别,她就再没见过他。

    南宝衣也有些疑虑。

    要说宁晚舟生小堂姐的气,却也不至于连沈府的酒席都不来吃,毕竟沈议绝和寒老板又没得罪他。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她提议道:“要不,回镇国公府看看?”

    南宝珠沉吟片刻,点头道:“镇国公府和沈府就在一条街上,我自己回就是了,你忙你的,喏,那人可巴巴儿地等了你许久。”

    她朝不远处扬了扬下颌。

    南宝衣顺着望去。

    站在游廊尽头的男人,穿一袭暗红色刺绣玄边常服,腰间系着金革带,负手而立的姿态淡然孤绝,注视着她时,深邃的凤眼中却透出温柔笑意。

    “二哥哥……”

    她轻声。

    她与小堂姐告了别,萧弈才缓步而来。

    他牵起少女的小手,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这半个多月,你一直在忙寒烟凉和沈议绝的婚事,也不进宫看我。我和定昭、小阿丑,都很想念你。”

    “实在是婚事繁琐抽不开身。”南宝衣弯起眉眼,“好在如今都忙完了,寒老板也顺利嫁进了沈家。二哥哥,听说今夜沈家要在灞河边燃放焰火庆祝婚事,咱们去看焰火可好?”

    “今夜有雪——”

    “无妨的,我不怕冷!”

    小姑娘如此坚持,萧弈只有纵着她。

    他解下大氅为她裹在肩头,与她同骑一匹照夜玉狮子,穿过满目繁华的长安不夜城,朝灞河疾驰而去。

    年味扑面而来。

    南宝衣注视着遥远的灞河,忍不住扬起唇角。

    今夜寒老板的洞房花烛夜,定然精彩无比。

    ……

    沈府,新房。

    沈议绝在前院陪着男眷喝了一轮酒,就借故抽身离开了。

    他回到新房,示意房中伺候的婢女都退下。

    他仔细掩上门,在床榻边坐了。

    却扇礼和合卺酒都已经行过,他的心上人就坐在榻边,大红嫁衣铺满床榻,白嫩的玉手仍旧手持团扇,有以下没一下地轻轻转着扇柄。

    龙凤喜烛光影暧昧。

    她半垂着眼睫,脸颊红红,唇瓣红红,并不看他。

    相对无言地坐了很久,他才从她手上拿过团扇放在枕边,却摸到枕边全是花生桂圆和莲子。

    他捻了捻一枚莲子,掌心没来由地冒出一层细汗。

    他喉结微微滚动,下意识把莲子往嘴里塞。

    “生的……”

    寒烟凉按在他的腕上,低声提醒。

    她肌肤微凉,他的肌肤却是滚烫的。

    相碰之间,对沈议绝而言无异于烈火浇油。

    他反握住寒烟凉的手,见少女羞怯地不肯看他,于是倾身,在她耳边低低地唤了一声“烟烟”。

    他气息温热。

    寒烟凉浑身僵住,躲闪不得。

    沈议绝问道:“给你添的嫁妆,你可还喜欢?”

    寒烟凉“唔”了声:“尚可……”

    沈议绝点点头:“那就好。”

    两人又沉默片刻,沈议绝的手搭在她腰间的系带上,抬眼看她:“可以吗?”

    寒烟凉红着脸扭过头去。

    这种事为什么要问出口,难道要她主动回答可以吗?

    多难为情啊。

    她嘀咕:“话可真多……”

    沈议绝没听清楚:“什么?”

    寒烟凉绷着小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羞怯:“我说你话多!要做就做,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似的!”

    沈议绝默了默。

    他可不就是头一回?

    她既嫌弃他话多,他便不说话了。

    他解开一个个系带,那嫁衣繁琐而盛大,里三层外三层的,他耐着心弄了一刻钟,总算是给解了下来。

    寒烟凉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厮瞧着闷闷的,做事情却格外一丝不苟慢条斯理,不过是脱嫁衣,直接撕开,然后**也就是了,偏他慢慢吞吞的,解下来不算,他还要折叠整齐了,一件件地挂在木施上!

    他如此耐心,还始终观察着她的神情,叫她羞得快要钻进被子里!

    而他没给她钻进被子的机会。

    他按住她的肩膀。

    烛火并没有吹灭,春帐放下来时,光影昏惑幽微。

    沈议绝回忆着从萧弈那里借来的避火图册,虽然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却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天赋异禀。

    他本也不喜欢说话,便只闷声地做着。

    脑海中,间或掠过萧弈的话。

    ——她说不喜欢,其实是喜欢的意思。

    ——哭?很正常,一开始都会这样,后面就好了。

    ——你记得温柔。

    沈议绝觉得他十分温柔。

    寒烟凉却哭得梨花带雨。

    温柔?

    有的人体型摆在那里,天生就无法温柔好嘛!

    明明她才是有经验的那个,明明该是这闷葫芦害羞无措,为什么到头来受不住的却是她!

    她羞愤之下挠花了沈议绝的后背,又凶狠地一口咬住他的肩头。

    血珠渗进唇齿。

    她凶巴巴地抬起眼睫,使劲儿瞪他。

    总得叫这闷葫芦知道,今后家里是谁说了算!

    然而沈议绝像是察觉不到疼痛。

    他双臂撑在两侧,肌肉绷得很紧。

    他低头吻了吻少女的唇,嗓音沙哑低沉,透着过去所不曾有的撩人:“别闹……”

    动作却没有停下。

    明天见鸭

第242章 萧弈狠不下心拒绝她

    南宝珠穿着斗篷,匆匆回了镇国公府。

    寝屋黑灯瞎火的,宁晚舟根本不在。

    她叫来老管家一问,老管家也很纳闷儿:“国公爷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去参加沈府的婚宴……您当真没在酒席上碰到?”

    南宝珠咬牙。

    她若是碰到,就不会特意回来找人了。

    她打发了老管家,独自点燃了寝屋里的几盏灯火。

    她坐到床榻边,从怀里取出那枚安神玉佩。

    玉质温润无瑕,在烛光下流转着翠绿色的光华,本该是叫人安神的东西,可她握在掌心,仍旧不安。

    晚晚他……

    究竟怎么了?

    被少女记挂的青年,正跪坐在冷宫大殿。

    他腰间配一把狭刀,身穿白色鹤绫袍,才大半个月的时间,脸颊就瘦的微微凹陷,虽然容貌依旧英俊秾艳,周身气度却多出了几分风霜刀刃般的尖锐之感。

    他慢慢抬起猩红的桃花眼。

    大殿里看守沈姜的宫女和天枢精锐,都被他放倒在地昏迷不醒,却唯独留下了沈姜。

    这杀害他双亲的女人,哪怕白了头发,也依旧打扮得体面华贵,她席地而坐,正悠然自得地烹茶,仿佛招待的不是来报仇的人,而是多年不见的至交好友。

    茶煮开了。

    沈姜慢条斯理地斟了一小杯,从茶桌推到宁晚舟手边:“你母亲年少时,曾与本宫是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她最爱喝本宫烹制的碧螺春,你也尝尝。”

    茶香氤氲,宁晚舟的面容明明暗暗捉摸不定。

    他的手按在刀柄上,一字一顿:“我不是来喝茶的。”

    沈姜含笑:“哦?”

    宁晚舟平复了片刻自己的呼吸,从怀里取出那枚桃木符,“哐当”一声丢在茶桌上。

    沈姜望去。

    桃木符上雕刻着古老繁复的图腾,在宫灯下流转着诡异的暗芒,像是在蛊惑人心。

    她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吃了口茶。

    宁晚舟冷冰冰道:“这半个月,我一直在民间追查这玩意儿的来历,它叫火神牌,是火族的东西。霍启乔装打扮成江湖术士,把这玩意儿兜售给南家祖母,这才间接落到我手里。它每夜每夜,都在蛊惑我的心志,撺掇着我来杀你。”

    沈姜轻嗤:“你想报仇,动手就是,我就在这里,何必找什么火神牌的借口?”

    宁晚舟仍旧按着腰间刀柄,定定看着她:“你知道我思念双亲,所以故意让霍启为我安排了火神牌。天子一早就怀疑,是你在背后为霍启推波助澜出谋划策。从前我不明白你为何如此,如今倒是明白了。你想求死,你想让我结束你的性命,是不是?”

    沈姜抬袖掩唇,笑出了声儿。

    笑够了,她挑衅般抬了抬下颌:“是又如何?你双亲死在本宫的算计之下,宁晚舟,你当真不愿意为他们报仇?我就在这里,你若不敢杀我,你双亲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宁晚舟,杀了我啊!”

    宁晚舟薄唇紧抿。

    那双桃花眼里遍布红血丝,眼下的青黑令他看起来十分憔悴,可瞳孔深处却藏着数年来从未有过的清明。

    仇人近在眼前。

    可他按着刀柄的手,却慢慢松了开。

    他道:“一开始,我确实想杀你,可是杀了你,南宝衣也会死。沈皇后,我如今想明白了,幻境里的双亲狰狞扭曲,并不是我真正的阿父阿娘。阿父阿娘与你不同,我的阿娘也绝没有你这样心狠手辣的闺中密友。如果他们还活在世上,他们绝不会同意,让南宝衣成为复仇的牺牲品。”

    沈姜的笑容僵了僵。

    她眼底划过狰狞,嘲讽:“归根结底,还是你不敢!”

    宁晚舟笑了笑。

    他端起那盏热茶,从容地一饮而尽。

    他起身,朝殿外走去:“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再贪恋火神牌为我构造的幻境。沈皇后,你活着才好,你活着,才是惩罚——”

    话音未落——

    背后大风席卷而来,骤然吹开了木窗。

    紫色宫裙的美人旋身落地,曳地白发夹杂着从窗外涌进来的雪花,她的右手中已然多出一把利刃。

    宁晚舟的脸色瞬间大变。

    他伸手摸向腰间,佩刀果然不知去向!

    他迅速转身:“沈皇后——”

    来不及夺下沈姜手中的狭刀。

    弯曲锋利的刀刃,在寒冷的雪夜里划过惊心动魄的暗芒,利落地擦过白嫩的脖颈——

    ……

    灞河。

    焰火还没开始盛放,沿岸却已十分热闹,小摊贩带着各种花糕茶果、钗环梳帽等小玩意儿,正欢欢喜喜地叫卖,前来游玩的百姓们摩肩擦踵,兴高采烈地沿河逛去。

    萧弈一手牵着照夜玉狮子,一手牵着南宝衣。

    小姑娘蹦蹦跳跳的,他生怕她跑丢了,总是时时看顾。

    南宝衣见着什么都新鲜。

    她突然指向卖糖葫芦的摊子:“帮寒老板忙前忙后的,这一天也没顾着好好吃饭。二哥哥,你给我买一串糖葫芦吧?”

    萧弈看了眼山楂果外面那层厚厚的糖衣,嫌弃:“已是半夜,这会儿吃甜食,容易蛀牙——”

    话还没说完,小姑娘已经抱着他的手臂开始撒娇:“我就要吃那个,二哥哥给我买那个好不好?不会蛀牙的,我每天都有好好清洁牙齿……二哥哥给我买吧!”

    她仰着小脸,弯起的丹凤眼亮晶晶的,像是倒映着两轮晶莹剔透的小月牙。

    她撒娇的模样又甜又犯规,叫萧弈狠不下心拒绝。

    他沉吟片刻,只得退步:“只许吃一串。”

    南宝衣欢欢喜喜地买到了糖葫芦。

    山楂又酸又甜,她吃得高兴,忍不住举起糖葫芦,也想叫萧弈尝尝鲜。

    萧弈摇摇头,他一贯不喜欢甜食。

    南宝衣也不生气,自个儿继续高高兴兴地吃着。

    萧弈低头看她,小姑娘咬住一颗山楂果,许是糖衣粘牙,就那么一整颗从木签上咬了下来。

    他看得好玩,于是迅速俯下身,从她嘴间咬住山楂果。

    隔着山楂果,四目相对,唇瓣相碰,酸甜交织,柔软似水,冰凉如火。

    南宝衣的瞳孔微微放大。

    她三两口吃掉那半颗山楂,红着小脸嗔怪:“好好的给你吃你不吃,却要来吃我嘴边的……我嘴边的更好吃吗?”

    萧弈嚼着半颗山楂果,含笑睨向她:“南娇娇嘴边的山楂,确实更甜。”

    南宝衣又气又羞,不肯再往前走。

    萧弈干脆把她抱上马背,自个儿牵着缰绳往前走。

    他拿马鞭指去:“前面是灞桥,沈家的人准备在那里燃放焰火。看见桥边柳树了吗?那就是灞桥柳,也算长安城里有名的一景,我领你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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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二哥哥,我不想死,不想死……

    “至亲送别,往往会一路送到灞桥。”

    萧弈牵着照夜玉狮子,走得不疾不徐:“送到灞桥的时候,再折下桥头柳枝相赠,因此‘灞桥柳’也有离别之意。”

    四周熙熙攘攘,忽的一声尖啸冲天而起,金色的焰火在夜穹上瞬间绽放,紧接着,无数焰火紧跟着冲天而去,黢黑的夜幕立刻变得绚烂多彩。

    “真好看……”

    南宝衣仰头观赏,满脸惊叹。

    萧弈却只看着她。

    小姑娘在桥头骑着照夜玉狮子,脸儿娇美,清亮圆润的瞳孔里倒映出无数焰火,是今冬长安最好看的风景。

    焰火映在她眼中。

    而她藏在他心上。

    他扬了扬薄唇,跟着望向天穹:“你若喜欢,除夕夜的时候,我也给你放满城烟火。一直没跟你说,封后圣旨我已经拟好了,本想在除夕时送到你家,只是今晚见你高兴,我想让你更高兴些……”

    他的声音一贯冷淡如寒冰。

    只是跟南宝衣说话时,他总忍不住放得温柔,对他而言,南娇娇是吹融坚冰的春风,他爱不释手,还想将春风永远禁锢在身边。

    南宝衣听着他的心意,笑容更加娇甜。

    自打在盛京分别以后,她就不再是他的王妃。

    她好想正正经经风风光光,重新嫁他一回……

    她正欢喜着,脖颈处突然蔓延开疼痛。

    被蚊虫蛰了吗?

    她下意识伸手摸向颈子。

    漫天烟火下,她低下头,清楚地看见自己摸了满手的血。

    她怔了怔。

    那血液嫣红刺目,顺着她的手指滴落,染红了她的裙裾和马鞍。

    她再去摸,温热的血液仍旧流淌不止,哪里像是被蚊虫叮咬的样子,倒像是……

    刀伤!

    脑海中千回百转,最后浮现出沈姜的身影。

    双生蛊……

    沈姜出事了……她自刎了?

    她不想孤零零活在冷宫里,她不堪忍受冷清寂寥的岁月,所以设法拿到了利刃,自刎在这样欢喜的长夜里……

    南宝衣的小脸苍白如纸。

    她的指尖颤抖着,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

    沈姜一心求死,可她还不想死啊……

    她忍受了那么多年的坎坷艰难,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好不容易能和二哥哥长相厮守,她不想死……

    对死亡的恐惧,促使少女泪如雨下。

    她止不住颈间的血,声音嘶哑颤抖:“二哥哥,二哥哥……”

    萧弈抬头。

    入目所及,鲜血淋漓。

    他的小姑娘脖颈上出现了一道醒目刀伤,她满手是血浑身轻颤,已然哭成了泪人儿,昔日清润灵彻的丹凤眼绯红如花瓣,盛满了害怕和慌张,正求救般地凝视他,小心翼翼又抱着期望地唤着“二哥哥”。

    这一刻,满街的热闹焰火和喧嚣都离他远去。

    他耳鸣得厉害,双眼逐渐充血,全世界只剩下刺目的红。

    沈姜……

    是沈姜!

    她怎能自私至此?!

    “南娇娇……”

    他哑声。

    他颤抖着抬起指尖,慢慢握住小姑娘沾满鲜血的手。

    握住的刹那,他骤然收紧。

    他翻身上马,把南宝衣紧紧抱在怀里,一手握住缰绳,一夹马肚,朝金陵游的方向疾驰而去。

    刺骨寒风迎面呼啸,吹红了他的耳朵。

    然而他的眼睛却更加猩红,薄唇不停亲吻少女的脸颊和发顶,低声呢喃:“没事的……姜岁寒一定有办法救你……”

    长夜漫漫。

    他厉声高呼:“去冷宫阻止她!”

    暗中跟随的十苦等人一个激灵,宛如出巢的鸦雀,纷纷扑棱着往皇宫方向飞快掠去。

    身后的焰火还在盛放。

    挂在马脖子上的铁艺气风灯颠簸着,照亮了迎面吹来的细雪,它们簌簌扬扬地落在萧弈的鬓角,他眼眸湿润泛红,像是一瞬间白了头。

    怀里的小姑娘哭得厉害,泪珠不停滚落在他的手背上,明明只是温热,却深深灼伤了他的心。

    她抽噎着求他:“二哥哥,我不想死,不想死……”

    算计多年,奔波多年。

    一天也没有好好放松过,一天也没有与他享受过灶前笑问粥可温的温馨,一天也没有以妻子的身份,与他举案齐眉阖家团圆。

    她自问这一世无愧于社稷无愧于百姓,天底下的坏人那么多,凭什么死的偏偏是她?!

    萧弈低头亲吻她的脸颊。

    明明是从不流泪的八尺男儿,却有眼泪夺眶而出。

    他能在战场上以一敌百,他能在朝堂上罢黜世家,他能在人间呼风唤雨,这双手能提刀能抚琴,能握得住天底下最显赫的权势,却无法擦去心爱女人的眼泪。

    大雪弥漫,街巷迢迢。

    从未觉得,前往金陵游的路有这么长。

    他怕这千里神驹跑不过死神。

    他怕他这人间帝王,在地狱鬼差面前也无可奈何。

    眼泪渗进嘴角,又咸又苦。

    他紧紧抱着南宝衣,试图用自己的体温为她延续性命。

    照夜玉狮子终于跑到金陵游外,因为跑得太急的缘故,一个踉跄跪倒在地,将萧弈和南宝衣甩了出去。

    萧弈仍旧抱着南宝衣,顾不得双膝被磨出血,只红着一双眼,拼命往金陵游里面跑。

    姜岁寒和谢阿楼正围炉吃酒,听见外面有人咆哮,连忙披了斗篷跑出来。

    院子里的风灯,照亮了满天的鹅毛大雪。

    萧弈抱着浑身是血的少女,扑通一声跌倒在地,那骄傲孤绝的天子,此刻宛如疯魔般红着眼睛泪流不止,求姜岁寒救人。

    姜岁寒大气都不敢出。

    他盯着南宝衣浑身的血,顾不得询问缘由,只咽了咽口水,嗫嚅:“这个出血量……”

    谢阿楼看得着急,推了他一把:“愣着干什么?快去看看!”

    他被迫跌下台阶。

    萧弈喘息得厉害,满脸是泪,颤抖地拨开斗篷,小心翼翼地把南宝衣抱给他看。

    少女的脸色苍白如纸,血液染红了她的绿萝裙,几绺鸦青鬓发被血液浸透,黏黏稠稠地贴在面颊边,眼睫轻颤着,已是呼吸微弱。

    姜岁寒的目光,落在南宝衣颈间的伤口上。

    这样深的刀伤……

    动脉已然割破,便是放在后世,也无力回天。

    见他脸色苍白神情呆滞,萧弈怒吼:“姜岁寒,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救人啊!”

    姜岁寒同样红了眼睛,泪水无法抑制地涌出。

    他呢喃:“萧家哥哥,南小五她,她……”

第242章 沈姜之死

    冷宫。

    窗外悬着一盏孤灯,灯影阑珊,照着长夜里的鹅毛大雪。

    狭刀掉落在地,锋利的刀刃上带着血。

    紫色宫裙的女人倒在血泊里,银色长发比雪还要洁白,精致的唇角沾了血珠,像是一朵开到荼蘼的罂粟花。

    纤细凝白的玉手,紧紧握着一张白狐狸面具。

    那面具破旧不堪,曾被人摔碎过,又用黏土黏了起来,经年累月,佩戴的红绳早已磨损断开,像是她断掉的姻缘。

    沈姜半阖着眼睫,瞳孔里倒映出窗外飞雪。

    那年春意正浓,桃花绵绵,恰似这场飞雪。

    那时他还是长安城惊才绝艳的少年霸主,得知她拒绝赐婚,立刻提着一把剑,红着眼睛闯进她的闺房。

    他质问:“嫁给孤可是叫你受委屈了?你竟如此不情愿!”

    她也是青春美貌意气风发的年纪,脆声道:“我只喜欢斯文内敛的郎君,皇太子粗俗不堪,甚至不顾礼节闯我闺房,我这辈子也不会喜欢你!”

    他被这话伤到了心。

    走的时候,背影十分孤单寥落。

    而她害怕被逼婚,于是当天夜里就收拾包袱离开长安。

    她在江南遇见了斯文风雅的昭奴。

    却不知昭奴,竟是他假扮而成。

    后来在宫中的许多年,他褪去了少年霸主的鲜衣怒马纨绔不羁,他变的内敛深沉、斯文安静,就像她年少时期许的郎君那样。

    她以为是她逼迫所致,却原来,他只是想成为她心仪的郎君。

    ——当年长安城初见,就喜欢上了……如今,也仍然喜欢着……此生最幸运的事,是遇上阿姜。此生最后悔的事,是没能好好保护阿姜……对不起……

    那日船上,他临别前的遗言犹在耳畔。

    萧煜,爱了她一辈子啊。

    热泪涌出。

    沈姜朝着窗外飞雪,慢慢伸出手:“萧煜……”

    她来见他了。

    绵绵白雪在她眼中化作落英缤纷。

    未出阁的少女盈盈转身,看见穿着细铠的少年霸主,手捧红缨头盔,骑照夜玉狮子疾驰而来。

    马蹄溅起满地落花瓣,在风中留下一缕清香。

    他朝她伸出手,语气顽劣放肆:“阿姜,深宫多么无趣,走,孤带你瞧瞧那万里河山去!”

    他伸出来的手遍布细茧。

    这双手能握剑,也能抚琴。

    沈姜将手放在他的掌心,另一只手轻盈地提起裙裾。

    她坐上了他的骏马。

    骏马撒开四蹄,如流星般朝宫外疾驰而去。

    从此以后,九州四海,万水千山,任逍遥……

    宫灯的光,温柔地落在沈姜瞳孔里。

    失去生命的凤眼,仍旧亮得惊人。

    宁晚舟身体僵硬地跪在地上。

    他用双手紧紧捂住沈姜的脖颈,几乎捂得手背青筋暴起,可仍旧阻止不了血液从指缝渗出。

    他薄唇惨白,本就憔悴的面容遍布惊慌,低声重复着“不要死”,可是死神听不见他的祈祷,那鲜活的生命就在他眼前转瞬即逝,任凭他是位高权重的镇国公也无济于事。

    他喘息着,保持着这个姿势足足半个时辰,直到双手冻得发抖,才终于崩溃地跌坐在地。

    沈姜死了。

    他知道救不回来的。

    宁晚舟眼睛血红,捡起掉在地上的那把狭刀,发疯般飞快离开了冷宫。

    他迎着风雪策马回到镇国公府,一头扎进黢黑的寝屋,掩上屋门,黑暗里却仍旧抑制不住颤抖的双手。

    “唔……你回来啦……”

    寝屋角落突然传出一声呓语。

    靠在床榻上沉沉睡过去的南宝珠被他惊醒,在黑暗中揉了揉眼睛,摸索着拿打火石点燃灯盏。

    灯盏幽微,朦朦胧胧照亮了寝屋。

    南宝珠望向宁晚舟:“半夜才回,你刚刚去哪儿——”

    话音未落,却捕捉到宁晚舟满身的血。

    他的双手也都是血,指尖轻颤着,像是快要握不住那把狭刀。

    她心尖颤了颤。

    视线上移,宁晚舟眼睛通红,像是丢了魂儿。

    她强忍恐惧,扶着床榻站起身,小声询问:“你……你杀人了?”

    宁晚舟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他终于恢复了一点镇定,声音嘶哑地问道:“你妹妹呢?”

    “不知道,大约跟天子在一起吧,她和天子一撞上就是你侬我侬**,轻易舍不得回家——”

    “我害死了沈姜。”

    屋子里安静下来。

    南宝珠懵了片刻,蓦然想起双生蛊的事。

    她扶着床柱的手悄然收紧,指甲深深在金丝楠木上抠出几道小月牙,直到指甲折断沁出血珠,她才回过神。

    她想笑,可是嘴角只迅速抽动了一下,就再也无法笑出来。

    泪水夺眶而出。

    她的眼睛睁得圆圆:“晚晚,你又在诓骗我是不是?这个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你快承认是随口编出来骗我玩儿的。”

    见宁晚舟脸色苍白并不说话,她骤然变得歇斯底里:“你发什么呆?!这样的事,是能开玩笑的吗?!宁晚舟,你,你——”

    她已是哽咽不能语。

    她梗塞般的捶了捶胸口,忽然快步往外面跑:“我要回家瞧瞧,什么双生蛊,兴许是骗人的也未可知!”

    宁晚舟也是抱了一线期望。

    虽然说世间蛊毒玄之又玄,可那双生蛊也太邪门儿了,说不定根本就是一品红和沈姜联合起来诓骗他们的!

    他立刻转身跟上南宝珠。

    ……

    已近年尾,长夜漫漫,雪还在落。

    长安城北的一座深宅里,两个小童穿着厚厚的袄子,各自抱着个小手炉,正坐在丹房外面的屋檐底下打盹儿。

    盹儿打得正香时,两个小家伙同时皱了皱鼻尖。

    他们被香味惊醒,连忙揉着眼睛坐直了身子。

    往紧掩的屋门看了一眼,他们小声议论:

    “好香啊,国师大人定然炼制出了了不起的丹药!却不知是做什么使的,要炼制几个月这么久!”

    “算算时间,国师大人也该出关了!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正说着话,“吱呀”一声,丹房的门被从里推开。

    身穿道袍的年轻郎君,眉间一点朱砂痣,眼底难掩疲惫,然而笑眯眯的俊俏模样却令人如沐春风。

    他晃了晃白玉小瓷瓶,笑意更甚:“丹成了。”

    来迟了来迟了!!

第242章 不般配的姻缘,不该重生的人

    金陵游。

    一品红骑着青牛慢吞吞过来时,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雪,四周的游廊里挤满了侍女小厮,姜岁寒冻手冻脚地杵在原地,脸色苍白惶然。

    悬挂在檐下的风灯,照亮了院子中央。

    萧弈抱着浑身是血的南宝衣,就那么站在雪地里,他的眼睛血红狰狞,大雪落了他满身,他却像是感受不到寒冷。

    他盯着姜岁寒,声音嘶哑:“你救是不救?”

    姜岁寒吃力地呼吸着。

    许是那殷红的血刺痛了他的眼睛,他闭了闭眼。

    可是闭眼也无法阻止热泪涌出。

    他只得别过脸去,低声道:“我想救……我恨不能拼尽一身的医术救她……可是萧家哥哥,你告诉我,死了的人,如何救?”

    他的声音在发抖。

    他也不敢相信,明明沈家宴席上还活蹦乱跳的南小五,怎么突然就没了,他更愿意相信,现在所经历的不过是一场梦境!

    一品红看了会儿热闹,握拳掩唇,轻轻咳嗽一声。

    萧弈怔怔回眸。

    瞧见是他,沉黑如阴冷深渊的眼底,终于浮现出些许情绪。

    那情绪宛如星星点点的火光,逐渐燃烧成仇恨的火海。

    他厉声:“把这妖道拿下!”

    无数天枢暗卫瞬间出现,刀剑在冷夜里闪烁着寒芒,不约而同地袭向一品红!

    “哎哟哟哟哟……”

    一品红在青牛背上翻转腾挪,四两拨千斤地避开了暗卫们的袭击,从容地拍了拍宽袖上的落雪,温和笑道:“数月不见,徒儿这是怎么了?怎么恨上我了?”

    萧弈眼睛充血,面无表情:“你的双生蛊,害了南娇娇……”

    一品红瞟了眼萧弈怀里的少女,眼底掠过不明情绪。

    他随即轻笑:“双生蛊确实是我炼制的,但你就不问问,我手上究竟有没有解药?”

    萧弈没说话。

    抱着南宝衣的双手,却悄然收紧。

    解药……

    会有解药吗?

    他的呼吸急促了些。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厚实的斗篷,伸手捂住南宝衣满是粘稠血液的脖颈,小姑娘似乎还有体温。

    丹凤眼里多了一线期望。

    他低头亲了亲南宝衣苍白的唇,在她耳边说了句“娇娇别怕”。

    他又望向青牛背上的道人:“你当真能救?”

    一品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在这徒儿很小的时候,他就亲自去锦官城教导他,徒儿小时候就骄傲孤绝,总板着一张嫩生生的小脸,明明被亲生母亲嫌弃,还被锦官城的同龄孩子们孤立,却仍旧一副唯我独尊的模样。

    或者也可以说……

    他打小儿就有帝王之姿。

    他该坐在那个位置上的。

    天底下,再没有别人比他更适合那个高位。

    一品红的目光在萧弈和南宝衣之间反复逡巡。

    半晌,他不动声色地扬了扬唇:“你求求为师啊。”

    萧弈一字一顿:“我求你,你就能救?还是故意拿我开玩笑?”

    一品红把玩着拂尘:“我从不与你开玩笑。”

    见他神态认真,萧弈没有丝毫犹豫,笔直地跪了下去。

    向来骄傲的新帝,第一次熄了气焰,第一次心甘情愿地跪人。

    四周的天枢暗卫不约而同地试图阻止,刚迈出步子,目光落在浑身是血的南宝衣身上,又悄悄收了回去。

    萧弈低头:“请师父救她……”

    一品红长长地顺了一口气。

    有多久没听见这小子叫他“师父”了?

    平日里一口一个“贼道人”、一口一个“爱卿”,听得他简直心肌梗塞,恨不能抽他两巴掌!

    他心情舒畅了,才翻身下了牛背,手执拂尘径直进屋。

    他命谢阿楼收拾出一间干净寝屋,又把所有人都赶出去,只独独留下生死不明的南宝衣。

    他站在榻边,垂眸看着南宝衣。

    他这小师妹生得美,哪怕失血过多小脸苍白,也仍旧娇美风流。

    怨不得他那徒儿栽了跟头。

    还一栽就是两世……

    他在水盆里拧了热帕子,细细为南宝衣擦去颈间鲜血。

    他呢喃低语:“他曾为了你,忤逆天道穷兵黩武。这一世,作为惩罚,他要你,就不能要帝位。他要帝位,就不能要你……

    “可他原是命定的天子,他本该成为千古明君,本该重新统一诸国,重新缔造千年盛世。

    “小师妹,我生性自私,却也想为天下苍生求个公道。

    “求你消失在长安城,求你远远地离开他,好不好?本也是不般配的姻缘,本也是不该重新活过来的人,小师妹,别耽搁他,也别耽搁天下苍生,好不好?”

    躺在冰冷床榻上的少女,双眸紧阖,不辨生死。

    却有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滚进枕巾。

    乃是委屈不甘至极。

    一品红视而不见。

    他一贯清润温柔的面庞,在此刻冷硬如铁。

    他从怀里取出那只精巧的白瓷瓶,倒出一粒鲜红丹药。

    盯着丹药看了很久,他恍惚片刻,终是选择掰开南宝衣的嘴,把丹药塞了进去。

    “当初沈皇后问我要双生蛊的时候,我一早就料到后面的事,因此提前在蛊毒上动了手脚。

    “什么双生,压根儿就是假的,你当时与沈皇后一起吃下的,是重伤时保命的丹药。

    “小师妹,你死不了,我也不允许你死,否则,他又要痴狂半生。我要你活着,以活死人的状态活着,然后远远送走。”

    他的嗓音温润动听,可说出的话却残酷至极。

    他说完,又给南宝衣喂了半盏水,确定她咽下了丹药,才彻底放心。

    寝屋外面。

    大雪仍旧簌簌落着。

    萧弈站在积雪的院子里,目光黑沉沉的,只定定盯着紧闭的屋门,垂落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

    姜岁寒和谢阿楼对视一眼,认命般走上前,鼓起天大的勇气,将萧弈往屋檐底下拉:“萧家哥哥,国师出手定然是万无一失的,你瞧你满身都是雪,快别站在雪地里了……万一冻坏了,等南小五醒来可不得心疼坏了?”

    萧弈被拽到廊下,薄唇始终紧抿。

    雪水消融,浸湿了他的双脚。

    他却像是感受不到刺骨的寒冷,抬起手掌轻轻覆在紧闭的槅扇上,凤眼里的情绪又是冷静,又是痴狂。

    不要担心

    晚安安

第242章 我们南娇娇,是有福报的

    不知过了多久,槅扇被一品红推开:“人保住了。”

    萧弈连忙抬起头,凤眼里透出亮光。

    他来不及道谢,便匆匆踏进门槛。

    他快步走到内室,敏锐地捕捉到少女微微起伏的胸口,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

    “南娇娇……”

    他哑声,紧张地撩袍坐到榻边。

    小姑娘颈间的伤口已经处理干净,包扎着厚厚的纱布。

    她安静地躺在芙蓉团花纹的锦被里,除了小脸苍白,就像是平时睡着了那样。

    萧弈执起她的手。

    地龙热得慢,帐中充斥着冷意,小姑娘的手儿泛着凉。

    他怜惜地朝掌心呵出一口暖气,慢慢为她暖手。

    他凝视着她,暗道天底下,再没有比失而复得更令人庆幸的事。

    他眼眶仍旧红红的,却不愿意在她面前落泪。

    “南娇娇——”

    他有很多话想要倾诉,可是唤出她名字的刹那,泪水就无法自抑地涌了出来。

    他用双手遮住自己的脸,拼了命才压下那股心悸和惶恐,拼了命才按捺住泪流满面的冲动。

    他是怕的。

    看见小姑娘流了很多血的时候,他怕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他觉得他的天都要塌了!

    萧弈平复了很久心绪,才放下双手,红着眼睛重新望向榻上的少女。

    他努力地弯了弯薄唇,伸手为她捋开额角碎发,声音温柔的宛如哄小孩儿:“幸而无事,幸而无事……我们南娇娇,是有福报的。”

    福报……

    穿青色道袍的一品红,安静地站在屋檐下,安静地听着萧弈的安慰和剖白。

    他仰头望向黢黑阴冷的天穹。

    大雪还在飘零,总也不见尽头。

    好人有福报,坏人有恶报,这是小孩子才会相信的话。

    世道并不是非黑即白,恶人未必能得到恶报,好人也未必能得以善终,青史上的那些忠臣,譬如商朝时的比干,譬如春秋时的伍子胥,最后又落得怎样的下场呢?

    他知道小师妹是委屈的更是无辜的,可是如果牺牲她一个,能换来太平盛世四海升平,他情愿牺牲她。

    作为师兄,是他手段残酷了。

    但是作为大雍国师,他没有错。

    一品红闭了闭眼。

    平复了心绪之后,他轻声吩咐:“去宫里,把皇太子和小公主接来,本座自有用处。”

    侍卫去接人的时候,南宝珠和宁晚舟匆匆找了来。

    两人先是去了南府,没能找到人,问天枢打听了消息,才知道南宝衣出事了,就在金陵游。

    两人着急忙慌地闯进内室,见南宝衣仍还活着,不禁松了一大口气。

    南宝珠早已哭得气弱,拿手帕捂住嘴,转身重重捶了宁晚舟一拳:“幸好没事,万一娇娇有个好歹,万一有个好歹……”

    她和娇娇这些年一路走来宛如双生,娇娇若是没了,她得伤心死!

    宁晚舟不避不躲,老老实实挨了一拳。

    他眼眶红红,又果断跪倒在萧弈跟前,双手呈起那把狭刀,老老实实地认罪:“沈皇后,是微臣害死的……求陛下降罪!”

    萧弈替南宝衣掖好被角。

    眼风扫他一眼,掠过千万种情绪,终究还是慢慢沉寂下来。

    沈姜谋害了宁晚舟的双亲,还是在他大婚那夜。

    他想报仇,是人之常情。

    换做是他,他也恨不能亲手诛杀沈姜。

    萧弈慢慢道:“你该庆幸她还活着,否则,朕不会轻易放过你。她失血过多需要静养,你们可以回府了。”

    他叫他们回府,然而不亲眼看着南宝衣好起来,两人又怎么能放心地离开金陵游。

    南宝珠和宁晚舟满怀愧疚,问谢阿楼要了一间屋子,打算今晚就住在这里。

    只是今夜终究是难以成眠的。

    南宝珠坐在熏笼边,跳跃的炭火无法给予她温暖,脑子里反复浮现的,都是妹妹苍白可怜的小脸。

    她抬手揉了揉面颊,望向身侧发呆的宁晚舟:“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冲动的人,不至于不顾一切杀死沈皇后。这一个月以来,你总是心神不宁,可是与沈皇后有关?你究竟瞒了我什么事?”

    宁晚舟浑身疲惫。

    他沉默地抱住南宝珠。

    嗅着少女的甜香,他的一颗心仍旧慌乱愧疚。

    南宝珠任由他抱着,几乎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战栗与惶恐。

    她心头一软,拍了拍他的后背:“我知道阿姑他们走后,你总想独自撑起镇国公府,你不肯流露出软弱的一面,你总想以顶天立地的姿态保护我……可是晚晚,我虽然只是个柔弱女子,却也想试着保护你呀!咱们是平等的,是不是?”

    两人平时过日子都是咋咋呼呼的,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闹得镇国公府鸡飞狗跳轰轰烈烈热热闹闹。

    南宝珠鲜少说这般掏心窝子的话,今夜说出这些,令宁晚舟很是动容。

    于是他只犹豫了片刻,就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从霍启到火神牌,从火神牌到它制造的双亲幻境,种种种种,毫无隐瞒。

    他说完,深深低下头:“都怨我,若非我擅闯冷宫,她怎么能拿到刀剑,怎么能有自刎的机会……”

    南宝珠终于明白了缘由。

    原来那夜,他想掐死她,是受了火神牌的蛊惑。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捧住宁晚舟的脸:“不能全都怪你,你愿意为了娇娇,不去杀害沈皇后,我就已经非常感激。晚晚,谢谢!”

    那是谋害双亲的血仇啊!

    要怎样克制,要怎样顾忌旁人性命,才没有对沈姜下死手?

    熏笼的火光跳跃着。

    南宝珠靠在宁晚舟肩上,忧虑道:“但愿娇娇明天早上就能醒来……我们约好了,过几天去沈府找寒老板吃茶说话,她很喜欢姐妹小聚的……她可一定要平安无事!”

    到下半夜的时候,金陵游依旧灯火鼎盛。

    萧弈守着南宝衣时,一品红进来了。

    他扫了眼萧弈。

    屋子里已经暖和起来,萧弈身上的积雪逐渐融化,打湿了他半身衣衫,靴履底下洇出一滩融化的水渍,瞧着就十分寒冷刺骨。

    他道:“叫下人准备了热水,你去隔壁泡个澡,换身衣裳。”

    萧弈摇头。

    不亲眼看着南娇娇醒过来,他心里不踏实。

第242章 萧弈呢喃:骗子……都是骗子……

    小姑娘受了天大的委屈和伤害,睁开眼第一个想见的,定然是他。

    他要守着她。

    烛火下,男人的面庞温柔几分,又为南宝衣掖了掖被角。

    一品红安静地看着。

    该怎样婉转地告诉他,小师妹是醒不过来的?

    屋子里安静了没多久,槅扇再次被推开,是余味她们带着阿弱和小阿丑过来了。

    “阿娘!”

    阿弱已经听说南宝衣出事的消息,着急的什么似的,摘下小斗篷,小跑着来到床榻边,担心地摸摸南宝衣的手:“阿娘……”

    萧弈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怎么过来的?”

    “国师派马车接的,”阿弱脆声,“妹妹也来了!”

    萧弈瞧见襁褓里不哭不闹干干净净的小女儿,凤眼里的情绪又柔软几分。

    阿弱倚靠在他膝边,仰着小脑袋问道:“父皇,阿娘生了大病,是不是?她还能抱抱儿臣和妹妹吗?儿臣新学了舞剑,阿娘还没夸奖我呢。”

    “她没事。”萧弈淡淡笑着,“明天阿娘醒来的时候,给她表演舞剑好不好?她会高兴的。现在时辰不早,快和妹妹去睡觉。”

    阿弱懂事地点点头,又叮嘱道:“父皇也不要熬夜,夫子说熬夜会掉头发,父皇没了头发就不英俊啦,将来阿娘会不喜欢你的!”

    萧弈被他逗笑。

    他目送两个小家伙被余味她们带去隔壁睡觉,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淡去。

    他又望向昏睡不醒的南宝衣,倾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嗓音低醇而难过:“南娇娇,你几时醒来?我已经等得有些着急了。”

    烛火轻曳。

    萧弈今夜是睡不着的。

    他鲜少抽烟,总不见南宝衣醒来,心头情绪越发焦躁忧虑,推开了一条窗缝,点燃烟管靠在窗边,一边抽烟一边看着南宝衣,就这么煎熬了一夜。

    至天明时,南宝珠和宁晚舟过来看看情况。

    踏进内室,南宝衣安静地睡在榻上,没有醒来的迹象。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儿,窗台上的烟灰堆积得很厚,地板上还丢着一根折断的烟管,桌上的茶碗里只剩下茶叶,一滴水都没有了,竟也没叫下人进来添茶。

    而那骄傲孤绝的新帝,仍穿着昨日的衣裳。

    他沉默地坐在榻边,凤眼里的红血丝多得惊人,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戾气。

    两人对视一眼,心底浮现出不妙的预感。

    南宝珠紧紧捏着手帕,小心翼翼地问道:“娇娇她……一直没有醒过来吗?”

    萧弈现在并不想看见这对夫妻。

    虽然理解宁晚舟,但他毕竟不是圣人,他是有血有肉有爱有恨的凡人,受到伤害的是他的小姑娘,对宁晚舟他心里是有几分怨怪的。

    他哑着嗓子:“去把姜岁寒叫进来。”

    宁晚舟步子快,立刻转身去请。

    姜岁寒仔细检查过南宝衣,小声道:“脉搏什么的都很正常,伤口也恢复得很好,至于为什么一直没有醒过来……”

    南小五这情况,有点像后世的植物人。

    然而在这个时代,或许用“活死人”来形容,更容易叫萧家哥哥明白,可他不敢贸然说出那个词,他害怕萧家哥哥会崩溃。

    他安慰道:“萧家哥哥也别太着急,再等等看,兴许过会儿就醒了呢?总之人还活着,这不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吗?”

    他说完,自己都很心虚。

    什么时候醒来?

    他根本不知道。

    也许过一会儿,也许过一两个月,也许,永远也醒不过来。

    萧弈看着他。

    姜岁寒还想再安慰点什么,可是撞进他充血的双眼,看着他眼里那又冷静又癫狂的情绪,于是又默默地闭上嘴。

    萧弈面无表情:“去叫一品红。”

    一品红被请进来时,内室气氛压抑。

    他像是早已料到,笑容依旧温润如春风:“叫为师何事?”

    萧弈恨极了他的双生蛊,也恨极了他的玩世不恭:“南娇娇还没醒,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还没醒?”

    一品红“惊讶”地坐到榻边绣墩上,仔细为南宝衣搭过脉,满脸凝重道:“那双生蛊剧毒无比,我能保下她的命就不错了,醒不过来,我也无计可施。”

    萧弈恨极:“你明明说过能救她——”

    “我确实救活了她。”一品红反唇相讥,“可就算是神医也有失手的时候,更何况我?”

    “你分明是故意伤害——”

    “故意?好徒儿,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平心而论,当初沈皇后掌权时,我帮了小师妹多少?她受伤不能有孕,也是我暗中用莲子治好的她。好徒儿,我对你和小师妹掏心掏肺,你却说我故意伤害她,当真戳心至极!”

    他一甩拂尘,很有那么几分愤世嫉俗的味道。

    姜岁寒吃惊:“我就说南小五明明就不可能有身孕,怎么会突然怀了孩子,原来是你的手笔!”

    萧弈仍旧面无表情。

    丹凤眼猩红湿润,透着浓浓的恨意。

    什么师父,什么掏心掏肺,都是骗人的……

    骗子……

    一品红,根本就是个骗子!

    他一早就不许他和南娇娇在一起,他一早就想好了,要把南娇娇弄成今日这种模样,什么身孕,他分明是一早就算计好了,只要小阿丑还活着,他萧弈就必须承他的情,他萧弈就不可能跟他搏命!

    昨夜把小阿丑接过来,也是打着拿她保命的主意吧?

    铁骨铮铮的男儿,安静地坐在榻边。

    他直视一品红,一行眼泪顺着左眼滚落。

    他薄唇微启,声音嘶哑而低沉:“骗子……”

    众人没有听清楚。

    一品红挑眉:“你说什么?”

    “骗子……都是骗子……”

    萧弈反复呢喃,再不肯多看这群人一眼,抱起南宝衣,大步走出了寝屋。

    他的举止如此反常,南宝珠等人惊慌不已,连忙追了出去。

    大雪茫茫,萧弈已经不见踪影。

    金陵游外。

    萧弈抱着南宝衣登上一辆马车:“回宫。”

    马车启程时,他亲了亲怀中少女的眉眼,冷静地吩咐:“张贴告示,遍请天下名医和方士。谁能治好皇后……封国公爵位,赏金万两。”

    晚安安

第242章 也不是没有法子,只是有些冒险

    告示如流水般张贴出去,由快马送到了各地。

    一连数日,萧弈未曾出现在朝堂上,送进御书房的折子也始终不见批阅,群臣想要当面进谏,却都被侍卫拦下。

    一时间,朝野上下惶恐不已。

    朝臣们相约聚集在了金銮殿上,议论声此起彼伏:

    “听说是南宝衣出了事,至今生死不明!”

    “那告示写得有问题,皇后?谁是皇后?她南宝衣哪来的脸称作皇后?纵然要封后,那也得按照咱们老祖宗的规矩,一步步行完册封礼,才能称后不是?这告示太不像话了,谁写的?!”

    “不错!可是天子一意孤行,咱们根本劝不住!”

    “这样下去可怎生是好,老祖宗的基业都要毁了!可怜雍武帝十年征战才打下的江山啊!”

    “天要亡我大雍!”

    “……”

    激烈的议论声里,裴家周家沈家的人对视几眼。

    他们是站在天子那边的世家,也愿意遵南宝衣为后,可如今这情况实在棘手,天子不见群臣不理朝政,可不得天下大乱?

    天子心里,究竟还有没有江山社稷?

    裴家大郎低声道:“天下大乱犹未可知,只是这皇宫,却是已经提前乱了套。”

    南承礼如今是钟官,也来金銮殿上朝。

    他环顾四周,殿上吵吵闹闹犹如菜市场,百官们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干脆席地而坐吃吃喝喝谈起八卦,可不就是乱了套。

    他收回视线,想起小妹至今昏迷不醒。

    三叔他们曾想进宫探望,可是天子不许任何人见小妹,他们连寝宫都没能进去就被劝了回去,如今南府也是一团糟。

    他捏了捏拳头,眉梢眼角都是担忧。

    没过多久,长安城里开始出现从各地赶来的大夫和方士。

    萧弈给出的悬赏实在是太诱人了。

    诱人到连稍懂医术的赤脚大夫,都想来碰碰运气。

    这些大夫和方士自称妙手回春,成群结队在皇宫里吃喝玩乐,直到萧弈接连杀了四个坑蒙拐骗胡乱行医的赤脚大夫之后,情况才稍稍缓解。

    太医院的情况也很不妙。

    距离南宝衣出事,已经半个月了。

    太医们愁眉不展,整日提心吊胆,惟恐丢了饭碗。

    姜岁寒和一品红坐在屋檐下喝茶。

    “哎呀……”一品红叹了口气,拍拍姜岁寒的肩膀,“岁寒小友啊,你说我造的什么孽,怎么就收了个痴情种子当徒儿?竟然把师父软禁在太医院,不想出办法就不给出去,这不是忤逆嘛?!这是要天打雷劈的他知不知道?!”

    姜岁寒也很委屈。

    双生蛊是一品红搞出来的,活死人也是一品红搞出来的。

    这事儿从始至终就跟他没关系,结果他也被软禁在太医院了。

    他想回金陵游,他想谢阿楼,他想正常的萧家哥哥!

    姜岁寒翻了两页医书,想起什么,又拿胳膊肘捅了捅一品红,压低声音:“国师,你到底有没有法子帮南小五?你是她的亲师兄,总得关心一下小师妹不是?”

    他总觉得一品红内有玄机。

    南小五伤成那样,他都能叫她有孕,唤醒一个活死人对他而言又算什么难事儿?

    一品红看了姜岁寒一眼。

    他甩了甩拂尘:“也不是没有法子,只是这法子有些冒险,我那徒儿是万万不肯答应的,说出来也没用,说不定还会挨一顿骂,倒不如不说。”

    他竟有法子!

    姜岁寒愣了愣,连忙追问:“究竟是什么法子?”

    ……

    两人商量法子的时候,国子监学堂。

    阿弱心不在焉地咬着毛笔杆子,满脑子都是阿娘,被夫子拿戒尺敲了敲他的小书案,才叫他回过神。

    夫子手持《论语》,严肃地问道:“殿下,老臣刚刚讲到哪儿了?”

    学堂里的小孩儿纷纷回头,望向阿弱。

    阿弱回答不上来,紧紧抓着书籍,小脸涨得通红。

    跪坐在他身侧的裴初初,垂着头小声提醒:“‘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便是小孩子也都知道阿弱的娘亲出事了,很同情阿弱,也能理解他上课发呆,本也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小事,偏偏旁边的小男孩儿起哄告状:“夫子,裴初初故意提醒他!昨日咱们才学了狼狈为奸,他们今日就狼狈为奸了,您快罚他们打手心,罚他们不许吃饭!”

    阿弱凶狠地瞪向他:“就你会告小状!”

    “你瞪我……”那小男孩儿哇地一声就哭了,“我阿父阿娘都不敢瞪我,你竟然瞪我……你娘亲要死了你不高兴,就故意瞪我……”

    娘亲要死了……

    短短五个字,令阿弱瞬间红了眼眶。

    他捏起小拳头,不管不顾地砸向小男孩儿!

    裴初初惊得睁圆了杏子眼!

    来不及劝架,双方的好朋友已经一拥而上各帮各的,顿时学堂里的小孩子们打作一团,笔墨纸砚到处乱飞,场面十分混乱!

    老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拿戒尺狠狠敲击书案,然而都是家族里娇宠出来的小孩儿,谁也不肯搭理他。

    一场架打完,个个披红挂彩,学堂里充满了啼哭声。

    阿弱没有哭。

    他发髻凌乱,嘴角一块伤疤,左眼也是青肿的。

    他吸着鼻子,低头飞快收拾了藤编小书箱,一声不吭地背起小书箱,不搭理别人也不搭理裴初初,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再过几天就是除夕。

    可是今年的皇宫冷冷清清,到处也不见红。

    唯有满地落叶和积雪,朝长乐宫延伸而去。

    阿弱吭哧吭哧地踩着积雪,一路跑回了长乐宫。

    帝王居住的宫殿,本该端严宏伟金碧辉煌,可是入目所及不见宫人们的行踪,白雪覆盖了游廊和园林,檐下垂挂的冰棱已有两尺来长,水缸里的枯荷也无人打理。

    小家伙跑得急,在雪地里狠狠摔了一跤,却顾不得拍去膝上的雪花,眼也不眨地爬起来继续往寝宫跑。

    终于跑到寝宫外,他仰起小脑袋。

    宫门紧闭,檐下悬挂的宫灯已是积了很多灰尘。

    里面安安静静,半点人声也无,像是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清亮的丹凤眼瞬间蓄满了泪水,他如小兽般呜咽一声,软软地唤了声“阿娘”。

    ,

第242章 既然无用,毁去就是

    “太子殿下!”

    不远处的宫廊里,余味正好经过,瞧见阿弱孤零零站在寝殿门口,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把他牵到旁边。

    她蹲下身,从袖袋里取出一块糖塞到阿弱嘴里:“陛下不许人打搅,您若是触怒了他,会挨罚的。”

    糖块在唇齿间融化,可是阿弱一点儿也不觉得甜。

    他抽噎:“余味姑姑,我想见我阿娘……”

    余味想着南宝衣,心脏不禁一阵绞痛。

    她强忍泪意,笑着牵起阿弱:“娘娘还在养病,等养好了身子,就能见你了。殿下不是一直想给她表演剑术吗?你且好好练着,将来她就能看见了。”

    阿弱不信她的话。

    他挣开余味的手,站在原地抬袖擦泪,抗拒地不肯走。

    余味只得哄他道:“小公主哭得厉害,陛下兼顾不到她,您是她的阿兄,您得主动担起照顾妹妹的责任不是?走,奴婢带您去看看妹妹。”

    提起小阿丑,阿弱的泪意稍稍止住。

    是啊,父皇照顾阿娘,就没有人照顾妹妹了。

    他也是顶天立地的小郎君,他该好好照顾妹妹才是。

    阿弱不哭了,眷恋地望了眼紧闭的寝宫门,才乖乖跟余味离开。

    寒风卷起枯叶,积雪被吹落枝头。

    一朵枯萎的五瓣梅花打着旋儿飘进宫廊,像是窥探般落到了寝宫门扉底下的缝隙里,触及到里面的炽热,悄然抖去花蕊上的细雪。

    寝宫里面燃着旺盛的地龙,温度比春夏之交时还要热,因为门窗紧闭的缘故,这股热里又充斥着闷,仿佛要叫人喘不过气来。

    光影幽暗,外殿狼藉,书架倒地奏章撕碎,昂贵的古董玉器砸落满地,空气里充斥着浓郁的烟味儿,金丝织花羊绒地毯上积满烟灰,一路往内殿延伸而去,却在珠帘外戛然而止。

    珠帘宛如一道天堑,隔开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内殿是奢贵洁净的。

    紫檀木妆镜台上,摆着精致的胭脂水粉珠钗首饰,白玉瓶里还仔细插着一枝新鲜的金丝芙蓉花。

    织金流云纱的龙帐用金钩高高卷起,朱色刺绣玄龙纹的锦被一丝不苟,南宝衣就睡在这张龙榻上。

    明明是在病中,可她散落在枕间的鸦青长发依旧顺亮如丝绸,小脸苍白娇美,微翘的眼睫在面颊落下两痕阴影,虽有病色,却添了平时没有的娇弱风流。

    沉闷的寂静里,忽然有粗犷的琴音悠然响起。

    穿着素白寝衣的男人慵懒地坐在窗台上,没有穿鞋袜,也不知多少天没有好好梳洗了,领口散漫敞开,一根黑色发带敷衍地束起凌乱蓬松的马尾,随着他低头拨响三弦,额角碎发垂落在面颊前,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的袖口随意卷起,手腕消瘦却仍旧结实有力,腕间缠着几圈半旧红绳,红绳上还串着一枚压胜钱。

    他极有耐心地弹着三弦。

    偶尔抬眸望向龙榻时,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寒沁沁黑漆漆。

    仿佛除了龙榻上的少女,再没有人能被看进那样一双眼。

    一曲毕。

    萧弈拎着三弦走到龙榻边,看着少女,声音嘶哑低沉:“南娇娇,我会的东西可多了。我这双手,既能为江山社稷提刀,也能为你弹琴。你若是醒来,我还能为你梳妆描眉,你信是不信?”

    龙榻上的少女安静地沉睡着。

    没有人回答他。

    萧弈闭了闭眼,眼角青筋狰狞泛红。

    他转身,拎着三弦去了外殿。

    暴戾地撞开珠帘,他背对内殿,猛然把三弦砸在了白玉地砖上。

    三弦发出一声刺耳的战栗铮鸣。

    琴身毁坏琴弦崩开,然而对他而言,这价值万金的前朝古琴也不过是取悦南娇娇的小玩意儿,既然无用,毁去就是。

    似乎仍旧无法平复心绪,他大步走到殿中,把博古架、书案等家具物什一口气掀翻在地,又连踹了数脚,生生把坚固的紫檀木书案踹得折断,生生踹得双脚鲜血淋漓,才算是解了一口气。

    他面无表情,随意在绒毯上揩了揩脚上的血,才转身返回内殿。

    他红着眼睛,一声不吭地把南宝衣抱到怀里,低头亲吻她的发顶,粗糙的大掌颤抖着,丹凤眼里的难过几乎要满溢而出……

    就在他慢慢闭上眼时,外面突然传来重重的叩门声,姜岁寒激动不已地高声大喊:“萧家哥哥,快放我们进去,国师说有法子叫醒南小五!”

    萧弈仍旧闭着眼。

    一品红的话,他如今是半个字都不信。

    殿外传来骚动。

    一品红和姜岁寒赶走了十苦等侍卫,不管不顾地闯进寝宫。

    姜岁寒望着南宝衣,难掩激动:“萧家哥哥,国师说北部长城那边,有雪山名为白首,山巅有世外高人建造的道家庙堂,堂内种着奇花异草,其中一株名为解忧,可以肉白骨活死人!”

    一品红甩了甩拂尘:“那解忧只存活于高山风雪之巅,五十年开花,五十年结果。好徒儿,算你们走运,再过六年,便是解忧结果的日子。到时候摘来果子给小师妹服食,还愁她醒不过来吗?”

    萧弈瞳眸微动。

    眼风淡淡扫了眼一品红,他笑如春风,很难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

    他不信一品红会如此好心。

    他道:“纵然有奇药,南娇娇如今水米不进,全靠丹药续命,六年,她撑得过六年吗?”

    每一天,每一夜……

    每当他抱起南娇娇,他就觉得他的小姑娘似乎又清瘦了。

    他害怕,害怕找不到法子,她就没了……

    一品红笑了起来。

    他温声:“这有何难?不如等开春之后,就把小师妹送去白首山。白首山内有水晶棺,材质与金陵龙宫的材质大约是一样的,躺进去,便能不吃不喝继续活命,很适合小师妹——”

    话音未落,一把利刃呼啸着迎面而来!

    一品红及时避开。

    萧弈面无表情:“朕就知道,你这贼道人又在诓骗朕。解忧是假,骗朕把南娇娇远远送走,才是真!”

    贼道人……

    一品红想揍他。

    有求于他的时候,他是好师父。

    发脾气的时候,他就成了贼道人!

第242章 南娇娇,咱们到家了

    一品红看了眼南宝衣,沉默片刻,终是按捺住了脾气:“这是唯一的法子,阿衍不信,那我也无计可施!”

    姜岁寒左看看右看看,小心翼翼地劝道:“我也期盼南小五快点醒来,萧家哥哥,这天底下再没有别的医者,比国师更厉害,你不信他,还能信谁?既然他说是唯一的法子,咱们无论如何总得试试……”

    萧弈抱着南宝衣,并不说话。

    黑沉沉的丹凤眼里掠过些许暗芒,他突然低声:“不,还有一个人,医术不比他差……甚至,甚至比他更好。”

    姜岁寒好奇:“谁呀?”

    萧弈一字一顿:“锦官城的老道士,南娇娇的师父。”

    当年剑门关瘟病横行,最后全靠老道士留下的秘方才解决问题。

    他一扫连日以来的阴霾暴躁,失笑:“我竟是糊涂了,放着再世华佗不用,居然招来那些个没本事的赤脚大夫!”

    姜岁寒抿了抿嘴。

    怎么有种被内涵的感觉?

    萧弈顾不得穿衣穿鞋,匆匆往殿外走:“传朕旨意,立刻准备车队返回锦官城!天枢即刻出发扫雪,朕要在半个月内抵达西南!”

    “回锦官城啊……”姜岁寒感喟,“我多年未曾回去了,也想带阿楼过去瞧瞧。国师,你可要同往?”

    一品红摆弄着拂尘,脸上神情莫测。

    内殿光影黯淡,他的五官笼罩在昏惑里,姜岁寒看着他,不知怎的,竟觉得他像是那道观里的五彩泥塑像,莫名有些可怕。

    ……

    这趟返回锦官城,南家也跟随在圣驾后面。

    因为风雪消融的缘故,越往西南走,官道越是通顺坦荡,紧赶慢赶星夜兼程的,竟然当真在上元节的时候抵达了锦官城。

    马车宽敞温暖。

    萧弈抱着南宝衣,挑开窗帘望向城外风景。

    还没出正月,山水之间残留着白雪,官道旁的枯草萎枝里,却悄然生出一点嫩绿芽儿。

    已是开春的时节了。

    他冷峻的神情终于柔软些许。

    他望向怀中的小姑娘,轻声:“南娇娇,咱们到家了。”

    南宝蓉和宋世宁一早就收拾好了祖宅,喜极而泣地出城迎接。

    热热闹闹地回到南府,南广已是涕泗横流,环顾熟悉的府邸风景,感慨道:“还是回家好,长安再如何富贵,也总不如在家里快活!”

    稍作寒暄之后,南宝蓉顾忌地望向朝闻院的方向,把南宝珠拉到旁边,小声道:“你信上说,娇娇出事了……听说娇娇这趟也回了锦官城,可我只看见了天子的马车,却没能看见娇娇……她究竟出了什么事?”

    南宝珠有口难言。

    她道:“说来话长,等安顿下来,我与姐姐细说。”

    众人忙着收拾行李时,萧弈却没闲着。

    他安顿好南宝衣,孤身闯进一品红居住的客房:“老道长如今在哪座道观里?”

    一品红额角青筋直跳,没好气道:“什么‘老道长’?那是你师尊!”

    萧弈面无表情:“带我去见他。”

    一品红捏了捏眉心。

    他这孽徒忤逆不孝,这辈子怕是调教不好了。

    他认栽般抱起拂尘:“跟我来。”

    两人一个骑马,一个骑青牛,径直往青城山方向而去。

    青城山风景依旧如昨。

    萧弈本是急不可耐地要见老道长,却不知怎的,在看见那大片大片的桑田和农庄时,焦躁的心莫名沉静下来。

    当年南娇娇还小,他们曾一起住在青城山附近的农庄上。

    小姑娘娇娇气气的,却学着农妇模样,也戴上花头巾,也戴上束袖的襻膊,露出又嫩又白的两截细手臂,似模似样地随管事去查看桑田。

    那时,她一心想嫁姜岁寒。

    端午赛龙舟时,他心生醋意,便在她和姜岁寒腻歪时,故意把她晃下龙船,可她没有发现他的心意,不知道她看做哥哥的人对她生出了怎样扭曲阴暗的占有欲,还傻乎乎地继续讨好他……

    而他享受着那份讨好,直到彻底情难自禁。

    他萧弈,当真不是什么好人。

    萧弈紧紧握住缰绳,抬起头注视遥远的青城山巅。

    丹凤眼里隐隐可见期许。

    等小姑娘醒来,他要重新带她走一趟青城山,重新带她坐一次龙船,把当年未曾告诉她的隐秘心思,一五一十全部与她倾诉,把当年没能给她的宠溺,一分一毫加倍给她。

    萧弈弯起薄唇。

    他一夹马肚,坐下的照夜玉狮子跑得更快了。

    一品红骑着青牛跟在后面,急得哪还有仙风道骨的模样,一边追一边骂:“死兔崽子,看不见为师骑的是牛?!你特么能不能跑慢点!狗萧道衍,你等等为师啊!”

    任他使劲儿催着缰绳,可坐下青牛只是长长地“哞”了声,仍旧在田野间闲庭漫步。

    萧弈一路疾驰到青城山脚下。

    他把坐骑拴在树上,仰头望向通往山顶老君阁的青石台阶,毫不犹豫地踏了上去。

    当年南娇娇曾经孤身一人,夜登老君阁为他祈福。

    他知道她是故意作秀,可每每想起,心头仍旧滚烫。

    如今,他也愿意为了南娇娇,放下帝王的架子,来登临这千万级台阶,去求一求昔年看不上的道士。

    正值上元节,百姓们都在家中团圆,青城山冷冷清清,没有人进山祈福,台阶两侧松柏苍郁,树下堆积着些微细雪,他一路走过,一路想着当年与南娇娇一起下山的画面。

    那时她提着一盏橘色灯笼,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

    可是在他心里,灯笼的火焰胜不过她,她的身影才是漫山遍野间唯一的光,落在他的眼中,当真犹如满目星河。

    “南娇娇……”

    他呢喃着心爱之人的名字,仰头望向正前方的道观。

    老君阁金碧辉煌直入云霄,观前的三足铜鼎里插着香烛,几个小道童正在游玩嬉戏。

    他对着老君阁微微一拜,径直抬步入内。

    执掌老君阁的道士,听萧弈说了来意,实诚道:“师尊年前就羽化了,您来晚了。”

    萧弈的面色瞬间阴沉:“你说什么?!”

    道士吓了一跳。

    他战战兢兢地后退两步,想起什么,宛如抓到了救命的稻草般问道:“您,您可是姓萧?”

    “你怎么知道?”

    “这就是了!”道士立刻眉开眼笑,“师尊过世前,曾说会有姓萧的施主来找他,他特意准备了一样东西,让贫道转交给您。”

    明早见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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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介绍:
南宝衣自幼锦衣玉食娇养长大,没想到所嫁非人,落了个家破人亡的凄惨下场。重活一世,她咬着小手帕,暗搓搓盯上了府里那位卑贱落魄的养子。只有她知道,看似落魄的少年,终将前程锦绣,权倾天下。她一改娇蛮跋扈,对未来的权臣温顺谦卑百般奉承,可惜他如高岭之花,始终对她爱答不理。她终于心灰意冷打算另抱大腿,那凶名赫赫的权臣,突然雷厉风行地废了她选中的夫君,还倚在绣榻上,慵懒地朝她伸出腿,“娇娇过来,我给你抱……”【1v1,双洁,甜宠】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