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她凭什么要为沈姜陪葬?
映入眼帘的年轻天子,穿素面丹纱袍,腰系三指宽的金革带,龙章凤姿昳丽倾世,气度高绝孤傲不知像谁,可容貌却是最像他的。
而她竟为了这三分相像,自幼就把他远远送去西南,这几年更是待他如仇寇……
何止待他如仇寇?
她待那几个孩子,都宛如仇寇。
沈姜凝视着萧弈,痴痴笑出了声,眼眶也更加通红。
一位女官恭敬地对萧弈屈膝行礼:“给陛下请安。太后娘娘借着独处的机会,意图悬梁自尽,好在奴婢们发现得及时,给拦了下来。还请陛下定夺!”
萧弈负着手:“朕竟不知,一向高傲的沈皇后,竟然也会选择自尽。自尽在你眼中,不是懦夫的行为吗?”
他质问着,眼底藏满冷意。
对沈姜,他是怨恨的。
他恨不能亲手杀她,恨不能立刻送她下黄泉!
可他偏偏不能……
一品红直言,双生蛊无药可解,沈姜若是死了,南娇娇也会死,看似是沈姜在算计南娇娇,实则却是父皇为沈姜留下的一条活路。
多么相爱的一对夫妇!
一个为了前尘往事虐杀孩子,一个二十年兢兢业业让出权势算计人心只为了给他心爱的女人留一条活路!
那皇兄呢?!
那青阳呢?!
那他的南娇娇呢?!
谁来给他们留一条活路?!
沈姜没有搭理他的嘲讽。
她垂下眼帘,爱惜地抚弄怀里那张白狐狸面具。
面具陈旧破碎,被她用陶泥重新黏在了一起。
她嗓音麻木,像是半只脚踏进地府:“他走了,我也不想苟活。哪怕你为了南宝衣而不杀我,等班师回朝,世家,寒门,天下,也仍旧会要求你杀我谢罪,何必呢?”
“朕不在乎他们的想法,朕绝不会杀你。”萧弈面无表情,“不仅不杀你,还会派人时时刻刻地盯着你、伺候你。要你在深宫之中,长命百岁,孤独终老。这是朕,为你安排的余生。”
沈姜紧紧扣着面具,指关节隐隐发白。
长命百岁?
这真是对她最残酷的惩罚。
不等她再说什么,萧弈寒着脸转身离去。
院门在他身后重重合上。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
宁晚舟抱着一把狭刀出现,眼睛里藏着一线期望:“还不杀她吗?”
萧弈看他一眼。
少年褪去了青涩,俊美的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想起镇国公府那桩惨案,萧弈抿了抿薄唇,按捺住愧疚,轻声:“不杀。”
宁晚舟愣住:“沈姜勾结权贵把持朝堂二十多年,甚至做出了谋朝篡位的事!这般死罪,你告诉我? 不杀她?!你如何向群臣交代? 你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他已经在小院子外面守了整整五天。
终于守到萧弈过来,他却说,不杀她!
沈姜害死他的双亲? 不报此仇,他寝食难安!
萧弈慢慢抬起手? 指着紧闭的院门:“那你去杀她。”
宁晚舟赌气般,抬脚就院门口走。
还没走出两步,萧弈的声音追了上来:“杀了她? 南娇娇也会死。纵便南宝珠不跟你闹? 你自己的良心过得去吗?南娇娇做错了什么? 她凭什么要为沈姜陪葬?”
宁晚舟暴怒:“谁叫她投靠沈姜? 她活该!”
萧弈厉声:“她是怎样的人,你分明清楚。你不过是把对沈姜的恨? 转移到她身上罢了。她为我、为大雍兢兢业业,她甚至失去了至亲骨肉,她凭什么还要受你这份委屈?!”
宁晚舟沉默。
他死死握着狭刀,掌心冒出一层细汗,却也不肯松开半分。
漂亮的桃花眼红得更加厉害,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死死咬牙,倔强的不肯让眼泪落下。
萧弈缓和了表情,伸手搭在他的肩上。
清晰地感受到,宁晚舟的身体在战栗,正强忍着情绪。
过了很久,萧弈垂下头,声音沙哑:“宁晚舟……便当看在我的面子上,可好?”
黄昏最后一点光,从地平线坠落。
宁晚舟的身影笼罩在黑暗里,苍凉至极。
……
次日七夕。
萧弈张罗着,在黄昏时邀请了与南宝衣交好的南宝珠、寒烟凉等姑娘,又带了些王孙公子,都穿着寻常富贵人家的衣裳,去秦淮河边的集市上玩乐。
战争过后,金陵城很快恢复了生机,秦淮河两岸灯火,犹如金色玉带般朝远处蜿蜒而去,画舫上传出袅袅丝竹声,女子唱腔婉转动人。
摊贩们沿河叫卖花果锦布、衣钗鞋帽等小玩意儿,出门游玩的百姓摩肩擦踵,树下街头聚集着各种各样的游戏赌局,十分热闹。
在酒楼雅阁用晚膳时,众人笑闹着猜拳,竭尽所能地哄抬气氛,好叫南宝衣从悲伤中走出来。
南宝衣却安静地坐在角落。
她捧着白玉小碗,碗里是尉迟北辰剥好的红石榴籽。
她看了半晌,沉默地放下小碗独自下楼。
满屋的笑闹声随着门被关上,戛然而止。
众人面面相觑。
萧弈示意他们继续吃酒,独自起身去追南宝衣。
……
迎面而来的夜风透着几分清爽。
萧弈握着南宝衣的手,另一手提着新买的走马灯。
他偏头看她,哄道:“前面有玩投壶的,我记得你幼时很喜欢玩这个,咱们去玩一把?”
南宝衣盯着鞋尖儿,始终不出声。
萧弈便牵着她来到大树下,问老板买了几支羽箭。
他把羽箭递给南宝衣,南宝衣却默默躲开。
手在空中僵了半晌,他笑道:“南娇娇一向投不准,你在旁边看着我投就是,我给你赢一件彩头。”
他的准头很厉害,围观的百姓爆发出喝彩声,他接过老板递上来的彩头,转头望向南宝衣,原地却不见她的踪影。
心底生出慌张,他匆忙挤出人群,左右张望了片刻,才看见小姑娘孤零零站在秦淮河边,对着黢黑的水面发呆。
才不过短短五天,她的背影便消瘦了一圈。
萧弈压抑住心如刀割的滋味儿,快步走上前,从背后抱住她:“南娇娇……”
南宝衣闭上眼,泪水滚落在男人的手背上,烫得惊人。
她哽咽:“你叫人砍了院子里的石榴树,好叫我不再想她……可是二哥哥,我如何能忘记她?”
还有一章,还没写完
第242章 恨不得把命都给你
因为被大夫断定,这辈子都不能怀上子嗣,所以她比谁都欢喜小阿丑的到来。
可是如今……
萧弈把赢来的珍珠手钏戴在她腕上。
他绞尽脑汁地说着安慰的话:“现在不是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吗?小阿丑一定不会有事的。退一万步,纵然小阿丑找不回来了,你我都还年轻——”
“啪!”
南宝衣转身推开他,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她哽咽:“这种话谁都可以说,唯独你我不能!”
萧弈沉默。
南宝衣擦去泪水:“我一点儿也不想出来玩乐,也根本不想过什么七夕佳节!小阿丑没有了,你却只顾着处理国事……是了,你如今也算千古一帝,手握权势多么快活,你哪里还记得小阿丑?!”
萧弈站在花灯的阴影里,始终静默不语。
南宝衣骂完他,心里又生出浓浓的悔意。
她知道,二哥哥绝不是贪图权势的薄情人。
他也爱着小阿丑,他的爱甚至并不比她少。
只是,只是他顾忌着她的心情,才不肯在她面前流露出伤心的一面。
可那些伤人的话犹如难收的覆水,那一巴掌更是结结实实打在了他的脸上,她纵然后悔也是无用的。
她崩溃转身,难过地往尉迟府走。
刚走出几步,没留心扭到了脚。
萧弈及时扶住她的腰,抿着薄唇,安静地将她背了起来。
男人的后背宽阔结实。
一步步穿过熙攘的人群,步履安稳而扎实。
南宝衣挽住他的脖颈,终于哭得溃不成声。
她哭累了,小脸轻轻贴上他的后背,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袍。
她哽咽:“二哥哥对不起……”
萧弈没有说话。
南宝衣更加难过,正以为他怨怪她时,他在满城烟火中似是叹息了一声,轻轻道:“两辈子都栽在你身上了,恨不得把命都给你,又怎会怪你?”
南宝衣咬着唇儿,又羞臊又难过。
她更爱这男人,忍不住亲了亲他的脸颊,双手更紧地挽住他的脖颈,唯恐下一刻就会失去。
……
半个月后。
萧弈彻底接手了江南,也已选派心腹官员和军队,掌控重要城镇,并重新打通南北的所有驿道和商路。
军队仍旧没有放弃搜查小公主和沈议潮的下落,只是始终没能找到任何线索。
南宝衣常常坐在廊下发呆,怀里总抱着她亲手为小阿丑绣的那双虎头鞋,虽然虎头绣得扭曲丑陋,她却还是盼望着有朝一日,能为小阿丑穿上。
“娇娇!”
呼喝声突然响起。
南宝珠风风火火地穿过游廊:“沈太宰和沈将军疯了,竟然为沈议潮立了衣冠冢!我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我直觉沈议潮还活着,他们偏是不信!两父子花重金买了风水宝地,今儿给沈议潮出殡了,还请了一支哭坟的队伍? 跪在坟头前哭得十分悲切? 瞧着真是好笑死了!”
南宝衣怔怔的。
沈太宰他们……
已经放弃了吗?
她抿了下小嘴儿? 却见小堂姐眉飞色舞? 半点儿悲伤也没有。
她蹙眉:“小堂姐——”
“我知道,你想问我为何不难过。”南宝珠脆声打断她,“我也不知怎的,我就是觉得他们一定还活着!从小到大? 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我说小公主还活着? 她就一定还活着!”
她如此乐观。
南宝衣被她的情绪感染? 又想着这些年来? 小堂姐确实直觉精准? 便也情不自禁地放松了些。
南宝珠把她拉起来左右打量,骂道:“瞧你脏的? 也不好好梳洗打扮,成了什么鬼样子!江南那群老不死的世家长老? 正商量着要给新帝献上江南的美人呢。你整日自怨自艾,当心连新帝也守不住了!”
南宝衣不以为意。
二哥哥如今手揽权势? 没人巴结他才奇怪。
她小声道:“他不会动心的……”
“可是? 也没有男人会喜欢整日哭哭啼啼的女人。”南宝珠存心要拉她一把,拖着她进了寝屋? “走,我给你梳洗干净? 再打扮打扮。将来小公主回家,定然也不愿意看见如此邋遢的娘亲!”
西窗下。
南宝珠仔细为妹妹描眉敷粉。
南宝衣转动凤眼,出神地望向窗外。
天空蔚蓝如洗,一只大雁正飞上天穹。
园林里的草木,也还在葳蕤生长……
她慢慢转向铜镜。
镜中倒映出的小脸白嫩娇美,脸上一丝细纹也无。
她和二哥哥的日子,确实还长着呢。
南宝珠给她打扮妥当,又从小厨房拿了煲好的人参鸡汤:“总不能空手去看他,你就说是你亲手煲的,他一定会非常感动。”
南宝衣乖乖地“哦”了声。
这段时间,二哥哥既忙着搜寻小阿丑,又忙着整顿江南几十年来的弊病,常常忙到子夜过半,委实十分辛苦,确实该补一补。
她拎着鸡汤来到大书房。
房门是敞开的,里面坐着十几位江南高官,正在议论税收问题,哪像小堂姐说得那么夸张,说什么进献美人。
二哥哥拧着眉在翻看折子,大约又有什么政事叫他气着了。
他看起来那么孤绝高冷,若是寻常姑娘瞧见,肯定会被吓跑,才不愿意伺候他呢……
她观察着,萧弈身后的十言注意到了她。
他立即轻轻咳嗽了声:“主子!”
萧弈抬眸望去。
小姑娘高挑轻盈,穿一袭嫩莺黄的轻纱襦裙,挽着豆绿披帛,梳高髻,小脸白嫩娇美,一双丹凤眼清澈如水洗,臂间挽着紫檀木食盒,正好奇地探进半个身子,像是春日里探过墙头的一枝娇花。
时隔这么久,她竟然肯好好梳妆打扮了。
想来,是终于从悲伤里走了出来。
萧弈满心的浮躁,瞬间消失无踪。
他合上折子,朝她伸出手:“进来。”
南宝衣挽着裙裾踏进门槛,将小手搁在他宽大的掌心:“见二哥哥连日操劳,亲手为你煲了人参鸡汤。”
萧弈挑眉,深表怀疑:“亲手?”
南宝衣假装没听见,盛了一碗参汤给他:“尝尝。”
小姑娘殷勤乖巧,不似前些日子那样哭哭啼啼。
不管是不是她亲手煲的汤,萧弈都很喜欢。
他刚喝了一口,外面突然传来激动的大呼小叫声:
“南小五!萧家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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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南娇娇遇见的男人
南宝衣和萧弈来到屋外,便看见姜岁寒和谢阿楼风风火火地穿过庭院,手里拎着大包小包,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仿佛刚从远方游玩回来。
姜岁寒道:“听说仗打得艰难,我们特意赶过来帮忙。没成想,刚走到半路,就听说战争已经结束了!”
谢阿楼笑眯眯的:“在城里买了些花糕果子,全是我小时候喜欢的。不是金陵城本地人,不知道这些老店铺,你们也尝尝?”
两个活宝……
南宝衣在心里评价着,挽住萧弈的手臂,不想搭理他们。
谢阿楼一眼看出她的不对劲。
她含笑走上台阶,弹了下南宝衣白嫩的额头:“渡江的时候,听船夫说,咱们大雍多了一位小公主。只是某人没照顾好小公主,还把她丢在了江水里。可是真的?”
南宝衣眼眶一红,紧紧捏着手帕。
萧弈立刻把她护在身后,呵斥谢阿楼:“别人的胡言乱语你也信?不准欺负她。”
谢阿楼莞尔一笑:“瞧陛下紧张的,我不过逗她两句,还能吃了她不成?听说军队还在沿江搜查小公主的下落,可陛下的军队都是北人,对这一带的地势和水系都不熟悉,这事儿,不如交给我。”
她语气笃定。
南宝衣从萧弈背后探出半张小脸,丹凤眼有了神采。
是了,她听谢阿楼说过,她小时候在金陵长大,十二岁才进宫担任女官,背后好像和南方的什么势力有重要关联……
姜岁寒解释道:“小楼说,南方的漕帮是她掌控的。漕帮的汉子常年待在河面上,对附近水系了如指掌,又个个擅长凫水,与其叫北方军队找线索,还不如叫漕帮去找。”
这倒是个好主意。
南宝衣脸上光彩更甚,忍不住期盼地望向萧弈。
萧弈也是无法了。
他总觉谢阿楼和姜岁寒十分不靠谱,然而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漕帮调查了三日。
南宝衣宛如重新活了过来,每天都在希望中醒来,被谢阿楼她们拖着,几乎逛遍了整日金陵城。
谢阿楼尤其喜爱乌衣巷。
她指着其中一座府邸:“这就是我的祖宅。我祖上是大雍的开国功臣,却一辈子都没有娶亲,后来从旁系过继了我的太太阿公,不对,应该是太太太阿公……”
她扳着手指头算辈分? 时隔太久,自己也算不明白了。
南宝衣则在巷子里停停走走? 无意中走到了巷子深处。
这里也有一座老宅院。
她仰起头。
题写着“萧府”二字的匾额古朴陈旧,门前没什么落叶,两座水磨石狮子威武屹立,檐下悬挂的灯笼虽然褪色却十分干净? 门环上的锈绿也才被仔细擦拭过。
“吱呀”一声。
正是黄昏,有人推门而出。
他提一盏旧灯? 身姿颀长挺拔? 脚踩袼褙白底布鞋? 穿着件宽松的桔梗蓝常服? 周身气度内敛深沉。
他给门上了锁? 额头和掌心轻轻贴在府门上? 低垂着眼帘? 语气温柔的像是在对心上人絮语:“年尾时,我再回来……”
他闭上眼? 停顿了很久,才转身走下台阶。
瞧见发呆的南宝衣? 他弯着眼睛笑了笑。
他的相貌生得极好,笑起来时? 玄月眉温润,桃花眼含情? 左眼下的朱砂痣鲜红欲滴。
他与南宝衣错身而过,嗓音温柔清越:“若是找不着,不妨去地下暗河试试。总有些东西,被人遗忘在了地下。”
南宝衣瞳孔放大。
等她回过神,转身去看那位年轻郎君时,巷子里空空如也,哪还有对方的踪影。
是夜。
晚膳时听南宝衣提起在乌衣巷的经历,萧弈怔住:“你当真遇到那个人了?”
“二哥哥这话问得可笑,难不成我出现幻觉了不成?”南宝衣没好气,“那人给我一种高深莫测之感,说不定是什么世外高人,见我平日里做的善事太多,才好心指点我。我已经托谢姑姑把调查重点转向地下暗河,一定很快就能找到小阿丑!”
她信心满满,专心致志地低头喝荷叶酿。
萧弈却仍旧出神。
祖上雍武帝年少时便住在那座府邸,野史说雍武帝后来得了长生之术,因为孤单而在一棵桃花树下长眠不起,不知岁月轮转,不知朝代更替,只会偶尔醒来,返回祖宅打扫府邸。
难道南娇娇白天遇见的男人……
当晚,南宝衣已经入睡,萧弈独自来到乌衣巷深处的萧府,郑重地奉上了祭祀的瓜果牛羊。
他从前不信神灵。
可如今,却也愿意感激先祖的庇佑。
过了两日,谢阿楼带着漕帮送来的好消息,兴冲冲来找南宝衣。
“这是他们花了两天时间,摸索出来的地下河系图,”她把图纸摊在书案上,指着中间的黑点,“所有地下河,最后都会聚集在这里,然后涌向东海。他们想去这里查看,可四周却像是摆了八卦阵法,怎么也找不到进去的路。”
南宝珠啃着猪肘子,嘟囔:“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还是没有小公主的下落呀。”
南宝衣无奈地瞅她一眼:“小堂姐你是不是傻,摆了阵法就代表那里有古怪,值得咱们亲自去看。”
南宝珠后知后觉:“还真是哦!”
寒烟凉利落地抓起佩剑:“择日不如撞日,咱们现在就过去。”
萧弈等男眷们坐在窗边。
他接过南宝衣递来的图纸,看了半晌:“得找个精通八卦阵法的人同行。”
书房安静了一瞬,众人面面相觑。
精通八卦阵法的奇人异士,可不好找……
南宝珠放下猪肘子,擦了擦嘴边的酱汁,正儿八经:“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在北疆的那两年我除了钻研厨艺,对五行八卦其实也颇有研究。”
众人假装没听见。
南宝衣提议:“要不,去街头请个算命先生?”
寒烟凉点头:“我看行。”
南宝珠:“……”
她被鄙视了!
结果到底是没能找到算命先生,众人只得带着南宝珠上路了。
轻舟驶入地下河。
南宝衣提着一盏铁艺气风灯站在船头,透过朦胧灯火,隐约可以看见河流不见尽头,河水涌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地底犹如惊涛骇浪。
第242章 把你阿娘的脾气学了个十成十
沈议绝和寒烟凉坐在船尾。
他摩挲着日月星辰的戒指:“过往种种,历历在目。可是对他,总也恨不起来。父亲说,如果这次能侥幸找到他,无论如何,都要带他回家。晓晓……”
他迟疑地望向寒烟凉。
寒烟凉轻嗤:“我又不打算嫁给你,他回不回家与我何干?我跟过来并非是为了沈议潮,而是为了我的干女儿。”
沈议绝低下头。
沉默了很久,他忽然握住寒烟凉的手:“如果你依旧恨他,成亲之后,我就带你搬出沈府。”
寒烟凉挣回手,厌倦地坐到了船舷边。
船舱里,南宝珠和宁晚舟坐在一块儿,正和姜岁寒夫妇打牌,是姜岁寒弄出来的玩意儿,据说叫斗地主。
只是四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会往船头偷偷张望。
如果在这里也找不到小公主……
那南家小五,该如何是好?
南宝衣没察觉到他们的窥视,正翘首盼望。
扑面而来的水潮溅湿了她的裙裾,她正觉得冷,一件温暖的大氅披在了她的肩上。
萧弈牵住她的小手,低头看她,薄唇带笑。
南宝衣仰起头,也报之以甜甜一笑,依赖地靠在了他的肩上。
……
数天前。
沈议潮跳下船舷,如一尾白鱼般潜进水里,及时抱住了襁褓。
暗流席卷而来,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水流冲进了水底更深处。
等醒来时,便已经置身于这座明灯千盏的宫殿。
宫殿宛如琉璃建造的龙宫,只隐隐约约瞧见外面穿行着无数地下河,更远的地方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又惊又怕,想带萧明月离开这里,却发现宫殿里遍布八卦阵法,比他生平所学都要精深,无论他穿过多少回廊,最后都会回到原点。
这里,根本就没有出去的路!
他沉下心观察宫殿,宫殿墙壁上满是奇奇怪怪的涂抹,还画着时间刻度,他隐约认出是尉迟卿欢的笔迹。
他记得二十多年前,尉迟卿欢曾被姑母丢进江中。
难道当年? 尉迟卿欢曾来过这里?
他竟在这里待了二十六年!
宫殿正中央是一方案台,案台上笔墨纸砚俱全? 像是曾有人在这里读书写字。
他在案台后坐了? 翻开那本淡金色的书目。
“洛书”二字,清晰地映入眼帘。
“河图洛书?”
他惊讶。
他记得在洛阳城时? 萧随曾苦苦寻找这两样宝物,没想到,这两件东西竟然就镇压在南方地底。
他翻了几页书? 书中内容高深莫测? 一时半会儿看不懂。
更何况现在也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
沈议潮吁出一口气,摸了摸襁褓里的那张小脸? 小家伙哭得厉害,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哄。
后来的这些天,他试着寻找出去的路,却仍旧毫无头绪。
唯一庆幸的是? 这个地方仿佛神明居住的龙宫? 奇异地不会感到饥饿或者口渴。
他无事可做? 便依靠着尉迟卿欢留下来的时间刻度,每天计算距离落水过了多少天,随着时间流逝? 他深知拖得越久,他和萧明月获救的可能性就越低,却偏偏对此无可奈何。
而小家伙也不喜欢他。
她已经三个月大,整日窝在襁褓玩自己的手指头,若是瞅见他过来,就立刻噘起嘴,使出吃奶的劲儿想翻过身去。
只是她还不会翻身,动作十分笨拙。
沈议潮沉着脸,伸手去捏她嫩嫩的小脸蛋:“我哪里对不起你了,叫你给我甩脸子?被你连累来到这个鬼地方,还不知道将来有没有出去的机会。我的前程,都被你毁了。”
小阿丑睁着黑溜溜的眼睛,朝他吐了个泡泡。
鄙视意味十足。
沈议潮也是被气笑了:“小小年纪,不学你父皇,倒是把你阿娘的脾气学得十成十……”
骂完,他语气黯然:“也是,我如今,哪儿来的前程。”
龙宫无趣。
沈议潮轻轻握住小家伙的手指头,眸色温柔了许多。
也幸好有萧明月,他在这里才不会那么孤单。
他把小家伙抱在怀里,重新翻开《洛书》。
还没看上片刻,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
有人在说话:“我说我奇门八卦学得还不错吧,瞧瞧,这不就进来了?你们总瞧不起我,哼!”
“小堂姐,所有的岔路分明都是你掷骰子决定的,我就没见你排演过什么奇门八卦。”
“那,那直觉精准,也是一门手艺嘛!你们还学不来呢!”
声音渐渐近了。
沈议潮立刻抱着襁褓站起身,唯恐刚刚的声音是幻觉,飞快往前走了几步。
很快,南宝衣一行人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众人同时愣了愣。
南宝衣紧紧盯着那个襁褓,回过神后,连忙弯着眼睛快步上前,声音又脆又甜,透着十足的欢喜:“小阿丑!”
像是知道阿娘来了,小家伙不再啼哭,情不自禁地露出甜甜的笑容,就连眼睛都明亮几分。
沈议潮松开手。
他看了会儿南宝衣和萧明月亲近的样子,又望向沈议绝和寒烟凉。
烟烟没给他正眼,含笑去看萧明月了。
阿兄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停顿片刻,终是忍不住把他重重拥入怀中,声音低沉:“这事儿过后,与我一起回长安。父亲为你,两鬓都白了。”
沈议潮默了默,轻声道:“阿兄忘了吗?早在洛阳的时候,我就被家族除名了。做了那么多错事,我又有何脸面再回长安?”
沈议绝面色沉沉:“有沈家在,谁又敢说你半句不是?便是今后不再入仕为官,沈家养你,也绰绰有余。”
大殿另一边,萧弈、南宝衣等人忙着照顾小阿丑。
宁晚舟盯着沈家兄弟,眉眼中掠过狠戾。
他爹娘的死,和沈议潮这混账东西脱不了干系……
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他已经一拳砸在了沈议潮的脸上!
沈议潮狼狈地退后几步,满嘴都是血。
沈议绝连忙把他护在身后,盯了眼宁晚舟放在刀柄上的手,蹙眉道:“看在沈家的面子上,国公爷能否放我阿弟一马?”
宁晚舟一字一顿,杀意毕现:“绝无可能!”
沈议绝正要说点什么,沈议潮推开他。
他捂着脸颊上的伤:“这里进来容易,出去却不容易。有什么账,至少等到咱们都脱身以后,再算不迟。我自知罪孽深重,到时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么么哒
第242章 他的心有不甘
出去果然很不容易。
一群人绞尽脑汁,却还是找不到出路。
姜岁寒激动举手:“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阿楼没好气:“放!”
“这里好像一座迷宫,既然怎么也走不出去,不如咱们选定一个方向,然后请萧家哥哥和沈将军轮流使出霹雳掌,把那个方向的墙壁全部敲碎。如此一来,咱们不就能出去啦?”
姜岁寒侃侃而谈,神采非凡。
他幼时看电视剧,总是不明白为什么武林高手会被困在迷宫里,只要使出轻功飞上天,不就能找到出去的路啦?
再不济,一路打出去也是使得的啊!
今日,终于叫他找到了实验的机会!
萧弈和沈议绝看白痴般看他一眼。
沈议绝道:“且不说墙壁坚硬如铁,霹雳掌又是什么东西?”
姜岁寒鄙夷:“霹雳掌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自称高手……”
萧弈和沈议绝同时沉默。
霹雳掌他们确实不会,但他们能给姜岁寒一巴掌。
绕了一大圈回到宫殿,南宝珠累得气喘吁吁,难过地呈大字躺在纯金地砖上:“咱们算是回不去了,可惜了外面的美食……扣肉炸虾酱肘子,花糕羊汤童子鸡,什锦火烧梅花包,芝麻枣泥烧里脊……”
她嘀咕着翻了个面儿,继续打快板似的念叨。
“小堂姐呀……”
南宝衣讪讪。
萧弈容止沉静,细细打量过宫殿墙壁上的涂鸦,淡淡道:“既然尉迟卿欢能找到出去的办法,咱们定然也能。”
宁晚舟坐在南宝珠身边,冷笑:“是啊,找了二十六年呢。二十六年之后,咱们老成什么样了,还出去做什么?可恨我大仇未报……”
他脸色清寒地盯了眼沈议潮,随即在南宝珠身边躺了下去。
南宝衣抱着小阿丑。
小堂姐夫妇还真是妇唱夫随,一样的暴躁脾气。
指望他俩想办法,那是不可能了。
她只得望向寒烟凉。
寒老板倚坐在书案旁,正漫不经心地剔指甲:“这里不必吃喝,也算是个好地方。只可惜时间仍在流逝,如果这里能永葆青春,我倒情愿不出去了。”
沈议绝坐在她对面,握住她的小手:“我陪你。”
“你走开。”
“晓晓……”
南宝衣默默捂住小阿丑的眼睛。
那两人打情骂俏,委实不堪入目,对小孩子影响也不好。
她又望向沈议潮。
虽然不想承认,但在场的人里面,能够研究奇门八卦的,似乎也只有他一人。
沈议潮独自坐在角落,目光掠过沈议绝和寒烟凉,看不出眼中的情绪,很快,他垂下头,翻开那本淡金色的《洛书》。
研究了大半个月? 其实也不是没有研究出名堂。
只是……
他捏紧了书页,目光根本无法在纵横交错的图案上聚焦。
南宝衣凑到他跟前:“你可想出办法了?”
沈议潮回过神。
少女的丹凤眼亮晶晶的? 清澈而坦荡,哪怕经过这么多年的岁月折磨? 也依旧和在锦官城时毫无区别。
他不愿去看南宝衣的眼睛。
他害怕那黑白分明的瞳孔里? 会倒映出一张仓皇丑陋的脸。
他垂下眼睫:“暂时,还没有……”
南宝衣扫视过他的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他的指关节隐隐发白。
她不动声色地“哦”了声,倒也没有逼迫。
沈议潮毕竟救了她的小阿丑? 事到如今已有回头的迹象,她更愿意相信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地底的龙宫终日寂静。
得亏姜岁寒带了一副牌? 整日和谢阿楼、南宝珠夫妇斗地主? 斗累了就睡觉? 安安稳稳高枕无忧地等着其他人想出去的办法。
龙宫的穹顶上镶嵌着无数明珠,寒烟凉时常坐在廊下? 安静地仰望那些星罗棋布的明珠。
“怎么还不睡?”
沈议潮笼着宽袖? 从殿中出来。
寒烟凉没回头,语气里带着玩笑意味:“虽然不懂五行阵法,但总觉这些星辰图像是在暗示什么? 也许我瞧着瞧着? 就能窥破天机呢?”
沈议潮在她身边坐了。
他道:“你想出去?”
寒烟凉轻笑:“不然? 要困在这里一辈子吗?龙宫太寂寞了,我还是喜欢市井间的声色犬马。”
沈议潮也跟着笑。
笑罢,他道:“若是出去,你打算做什么?如今天下安定,你是打算继续当天枢的首领,还是回洛阳城,做殷家的大小姐?”
“长安富贵。”寒烟凉没有犹豫,“更何况熟识的人都在长安,我自然也是要留下的。在坊间重新开一座玉楼春,没事儿和南家姐妹唠唠嗑儿,日子安稳顺遂,也挺好的。”
沈议潮偏头看她。
她眉眼带笑,对那样平静的市井生活透着真实的向往。
他知道,烟烟其实并不在乎高官厚禄,也不在乎荣华富贵。
寒烟凉,始终就只是戏楼里,那个喜欢抽烟听曲儿的市井姑娘。
她被他深深伤害过,却仍旧愿意这样发自内心地笑。
这很好。
静默了很久,沈议潮终于问道:“可要嫁给我阿兄?”
他以为他已经能看开。
可是问出这句话时,声线仍旧颤抖得厉害。
往事种种,历历在目。
锦官城时的一见钟情和柔情蜜意,与别的女人成亲以后那与日俱增的懊悔与不甘心,不惜伤害她和阿兄也要求得成全的卑鄙和无耻……
以致如今,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寒烟凉笑了。
她弯着眉眼望向沈议潮:“我曾在你手上吃过亏,如今对沈家的郎君,再不敢抱有期望。”
沈议潮生出愧疚,沉默了半晌,才道:“我是我,阿兄是阿兄。阿兄为人正直刚正,值得托付终身。如果将来哪天,你想嫁人了,希望你能首先考虑阿兄。”
寒烟凉轻嗤:“你这语气,怎么好像交代后事似的?”
她说完,百无聊赖地仰起头,继续观察天穹。
沈议潮紧了紧双手,凝视着她妩媚的侧颜,终是无言。
次日。
南宝珠醒来,掀开罩在脸上的手帕,惆怅地坐起身:“娇娇,我在这里可无聊了,咱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呀?正所谓‘洞中一日,世上千年’,万一咱们出去的时候,外面都是别的朝代了,那咱们可要怎么办!”
第242章 留在这里,是他赎罪的唯一办法
南宝衣也很惆怅。
正安慰小堂姐时,沈议潮合上手里的《洛书》,道:“这座龙宫,乃是大雍龙脉的起始点,以洛书河图为镇,大到院落宫殿的结构,小到一书一笔的摆设,都是以八卦阵图为基点的。阵图有九九八十一变,咱们每走一步,生门的方向都在发生变化——”
姜岁寒:“亲亲,这边建议您讲人话呢。”
沈议潮微微颔首:“简单来说,我们的行为举止也在影响龙宫阵法,导致生门方向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改变。所以无论咱们尝试多少次,都很难逃出去。”
宁晚舟冷漠:“你只需要告诉我们,能否出去。”
沈议潮看他一眼,双手拢在袖中,朝其中一道门走去。
这是找到办法了?
南宝衣望向萧弈。
萧弈一手抱着小阿丑,一手牵起她的手:“跟上。”
不知是谁建造的殿宇,也不知是何年建造的,整座宫殿大得惊人,藏书阁、寝殿、浴殿等宫室一应俱全,东海鲛油制成了永不熄灭的明灯,将这座剔透晶莹的宫殿照耀的宛如水底龙宫。
沈议潮端着雕刻繁复的黄铜星盘。
他安静地穿过一重重回廊,步履有条不紊,白衣无风自舞,垂至膝盖的鸦青长发用绸带随意束在发尾,周身气度犹如山中高士晶莹雪。
南宝衣凝视着他的背影,不知怎的,又想起了当年初见。
那时的沈家小郎君骄傲清高,总爱清楚地划分人和物件儿的品级,而自己又一向以上品自居。
那时她厌恶至极。
可是如今想来,他其实也没有很讨厌,只是有些幼稚罢了……
不知走了多久。
朱漆游廊笔直地通往尽头,每隔五步就悬挂一盏明灯,灯影幢幢,在这寂静之地莫名带出几分寂寥孤绝。
游廊尽头,是一道古老的黄铜雕花门。
沈议潮驻足:“穿过那扇门,就能出去了。”
南宝珠大喜,连忙飞奔而去:“我试试!”
宁晚舟心怀顾虑,追上去想拉住她,她已经推开了门。
门外果然是地下暗河。
一艘涂满鲛油的老船停泊在水面上,像是在等待他们。
南宝珠笑眯眯地拍手:“成了!”
她和宁晚舟率先上船,萧弈牵着南宝衣、抱着小阿丑,也跟着上了船。
等姜岁寒夫妇登船以后,沈议绝先把寒烟凉扶上去,又回头望向沈议潮:“阿弟。”
沈议潮温声:“阿兄先上,我得把星盘还回去,否则怕是会影响龙脉。”
沈议绝不疑有他。
众人都上了船? 却见那白衣胜雪的小郎君? 仍旧动也不动地站在门后,只朝他们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
他想笑着送别? 可声音却带上了哽咽和舍不得:“要留一个人在这里的……书上说,二十六年为一个轮回? 只有留下一个人镇守龙宫,其他人才能出去……”
他又凝视着寒烟凉,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可话到嘴边,只化作一句悲哀的“对不起”。
黄铜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双方的视线。
起初的怔愣过后,沈议绝脸色铁青,不顾一切地跳下船:“阿弟——”
“阿弟!”
他呼喊着? 用尽生平所有力气,拼命捶打那扇黄铜门,生生捶到双手鲜血淋漓,却终究只是徒劳。
萧弈过来帮忙,可仍旧无法撼动那扇黄铜门半分。
南宝衣怔怔的,没料到沈议潮竟然愿意为了他们,心甘情愿地留在龙宫。
怪不得之前他欲言又止……
她下意识望向寒烟凉。
船头灯火幽微,向来以薄情自居的寒老板? 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微翘的杏子眼却悄然泛了红。
寒烟凉别过脸,快速擦去滚落的泪珠,嫣红的唇角轻蔑翘起:“谁在乎你的对不起……”
这么骂着,却有更多的泪水滚落。
多年后,长安城里仍旧会有一座戏楼叫做玉楼春。
只是再也没有白衣胜雪的小郎君被她调戏,在某个烟水迷朦的冬日清晨,背着小包袱,负气踏进玉楼春,面带倨傲地请她收留……
黄铜门内。
沈议潮双手抵在门上,慢慢蹲了下去。
他深深低着头,泪水打湿了雪白的袍裾。
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么多年,为一己私欲,他伤害过那么多人。
他自知罪孽深重,所以他心甘情愿留在这里,这大约是他赎罪的唯一办法。
二十六年……
尉迟卿欢镇守龙宫二十六年,才得到出去的机会。
二十六年之后,他才能再见到阿兄和烟烟吧?
希望那个时候,他们早已结为夫妇子孙满堂。
希望那个时候,父亲和阿娘还好好活在世上,让他有尽孝的机会……
向来清高孤绝的小郎君,孤零零留在这座华贵而冰冷的龙宫。
终是悔不当初,泣不成声。
……
从龙宫出来以后,众人又在江南逗留了一两个月。
沈议绝不甘心弟弟就那么留在了地下,也曾亲自带人去找,只是无论请来多少能人异士,竟然都再也找不到那座龙宫,仿佛当初的经历只是南柯一梦。
转眼已到了秋高气爽的时节。
为庆贺鱼米丰收南北和平,金陵城这几日格外热闹,百姓们正筹备一场盛大的丰收祭,夜里还会有一场游园灯会。
黄昏时分,南宝衣打扮妥当,把小阿丑交给奶嬷嬷,叮嘱道:“今夜出去游玩,不知几时能回。明月夜里须得喂两次奶,她见不着我总爱哭,她哭的时候你就给她讲故事,虽然听不懂,但她会特别高兴……”
从龙宫出来之后,她和二哥哥就决定,为小公主正式取名为萧明月。
那是沈议潮曾经为她取的名字。
——取“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寓意,明月象征美好、团圆、纯真,愿她如星如月,一生流光皎洁。
奶嬷嬷笑了:“娘娘放心,小公主从出生起就是奴婢亲自照顾的,奴婢知道怎么带她。”
南宝衣低头亲了亲小家伙白嫩嫩的脸蛋。
她正要出门,想了想又叮嘱道:“今后别再唤我娘娘,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呢。”
长安那群世家名门、寒门子弟,恨不能活活吞吃了她,就等着她回去以后把她剥皮抽筋。
想当二哥哥的皇后,哪有那么容易。
,
第242章 不想欠九千岁太多人情
府外。
南宝衣登上长檐车,萧弈已经坐在里面了。
他今日仔细打扮过,穿江南读书人喜欢的褒衣博带,发尾束着长而飘逸的皂色缎带,灯火下的面容英隽昳丽,凤眼狭长而含情,薄唇竟是格外嫣红。
见南宝衣登上长檐车,还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去。
南宝衣诧异,伸手去摸他的唇:“二哥哥今日……抹了口脂?”
“未曾。”
萧弈声音清冷。
南宝衣望向指腹。
她分明从他唇间刮下了一层红。
她弯起眼睛:“我以为只有那些纨绔子弟才爱涂脂抹粉,没想到二哥哥如今也学着敷粉涂朱,刚刚你对我撒谎,也忒不实诚了。”
萧弈抿了抿薄唇。
倒也不能怪他撒谎,更不能怪他女气。
实在是南娇娇的全副心思都在萧明月头上,这几日他曾试着求欢,只是她入夜就要把小闺女抱到床榻上,他连翻个身都会被嫌弃动静太大。
今夜丰收祭,他也是费了很大的心神,才把小姑娘约出来看花灯。
都说男人爱色,可女人又不是没有眼睛,谁不爱皮囊美貌的郎君,为了让小姑娘的心思放在他身上,他自然要好好装扮自己。
他耳尖微红,慢慢与南宝衣十指相扣,轻声道:“自打有了萧明月,你便与我生分了。今夜花灯夜市,你应该好好补偿我才是。”
南宝衣挑眉:“二哥哥说话真好笑,你吃别人的醋也就罢了,怎么连小闺女的醋都吃上了?不带你这样霸道的。”
萧弈低头啄了啄她的唇:“偏要霸道。”
“你——”
不等南宝衣抗议,萧弈把她抵在马车角落,已是毫不客气地亲吻起来。
等马车行至夜市,两人唇间的口脂早已消融,悄然没入彼此的唇齿间,分不清两人出门时都涂了哪种红。
南宝衣被亲得晕晕乎乎,不知东南西北。
萧弈笑了笑,伸手掀开车帘——
却又马上放下。
南宝衣回过神,轻抚过唇瓣,好奇:“二哥哥怎么不出去呀?我听见外面十分热闹,我有些馋秦淮河的桂花糕了。”
萧弈道:“也没什么可看的,不如去游船上看灯——”
“娇娇!”
南宝珠激动的声音从车外传了进来。
她喊道:“我就说是你们的马车,宁晚舟偏说不是,我刚刚都看见二哥掀帘子了!你快下来呀,外面有好多好吃的,咱们一起去吃!”
南宝衣顿时把刚刚的事忘到脑后,连忙奔下马车:“你和姐夫也来逛夜市?太好了,咱们一起去吃桂花糕吧,再买些特产,带给祖母他们尝尝鲜!”
姐妹俩高高兴兴。
萧弈脸色铁青。
鬼知道南宝珠夫妇是从哪里杀出来的,他分明只想跟南娇娇过二人世界!
还“姐夫”,宁晚舟怎么就成了她姐夫!
他寒着脸下了马车,目光不善地盯向宁晚舟。
宁晚舟摊开手。
他也想过二人世界,根本不愿意和他们掺和在一起的,谁能料到南宝珠的眼睛那么毒……
南宝衣许久没和南宝珠逛街? 姐妹俩又不缺银钱,几乎是见什么买什么,宛如脱缰的野马? 一副恨不能搬空秦淮河的架势。
什么轻移莲步弱柳扶风的? 压根儿不存在。
萧弈和宁晚舟在后面拎着大包小包还不够,最后连暗卫都出动了? 帮忙抱着各种玩意儿。
两个爷们儿完全不想逛街。
宁晚舟喊住南宝珠:“我和表兄在这个摊位上吃碗面,你们就在附近转转? 别跑远了。”
南宝珠“哦”了声? 拖着南宝衣直奔不远处的花灯迷宫。
她兴奋:“娇娇? 这外面挂着牌子? 说两刻钟内找到出口的人能拿到一份碳烤羊腿,我从未玩过迷宫? 咱们进去瞅瞅?”
南宝衣也很喜欢。
姐妹俩踏进迷宫? 四面八方挂满了花灯,犹如置身一片暖金色的灯海。
南宝珠性子跳脱走得又快,着急去拿烤羊腿,才不过半刻钟就跑得没影儿了。
南宝衣戴一张妖媚漂亮的白狐狸面具。
她刚刚在外面碰到卖面具的,想起沈皇后和萧煜的故事? 情不自禁就买了这张面具。
她欣赏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正欢喜时,转过灯巷,却瞧见巨大的山茶花灯笼下,站着一位年轻郎君。
也做江南士子的褒衣博带打扮,戴一张阎罗面具,鸦青长发妥帖地垂落在腰后,面具下露出的薄唇格外嫣红漂亮。
她看着那抹红,情不自禁地弯起眼睛。
她小跑上前,脆声唤道:“二哥哥!”
她伸手揭开那人的面具,却对上一张令她意外的脸。
那人唇红齿白眉目幽深,因为睫毛过于纤长,显得瞳孔格外沉黑,肌肤泛着冷白色泽,像是北地的一捧雪,昔年的残忍尽都褪去,神情之间浮现出一种吃斋念佛的宽和。
“顾崇山……”
南宝衣诧异地后退半步。
顾崇山笑笑:“是我,特意来找你道别。”
南宝衣不大习惯与他独处,小声道:“你要回北魏了呀?”
“嗯。”
“……”南宝衣停顿片刻,真诚的抬起眼帘,“这次大雍内乱,谢谢你南下帮忙。”
“不过是抵消过去的罪孽罢了。”
两人都无话可说了,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
南宝衣抿了抿唇。
顾崇山毕竟帮了二哥哥,她直接告退显然是不合适的。
她忍不住四顾张望,希望小堂姐能赶紧出来缓解尴尬。
顾崇山把她的小表情尽收眼底,心底起了几分怜惜,正色道:“这次北上长安,你可知你会被世家和寒门一起为难?”
南宝衣点点头:“一早就知道。”
“你知道,却还要为了他,自毁名声地埋伏在沈姜身边。”顾崇山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戾气,“你想当他的皇后,将难如登天!”
南宝衣垂下头,没吭声。
少女额头光洁白嫩,眼尾隐隐泛着些委屈的红。
顾崇山心底生出不忍。
他不再斥责她,飞快地捻着指间佛珠,语气狠戾:“倒不如与我一同北上,再以北魏长公主的身份回到长安。我不信,堂堂北魏长公主,会配不上大雍的天子!”
南宝衣吃惊地望向他。
第242章 你我之间,究竟是怎样的情谊?
良久,南宝衣眼睛湿润地笑道:“九千岁倒也不必如此,怪叫人感动的。其实九千岁并不欠我什么,而我,也不想欠九千岁太多人情。”
这话令顾崇山沉默。
他最怕的从不是南家娇娇欠他人情,他怕的,是他们之间再无瓜葛。
他紧紧捏着那串黑檀佛珠:“南胭说你们需要帮忙,我便带着北魏最精锐的十万铁骑,说南下也就南下了。这么多年的交情,到了今天这个份上,你却还要与我见外?南家娇娇,在你眼里,你我之间,究竟是何等情谊?又或者,你还恨着我,是不是?”
南宝衣把玩着面具。
思量片刻,她认真道:“无论过去多久,一年也好,二十年也罢,从今往后,但凡九千岁来到长安,我与二哥哥都会请你吃酒。城中各大酒肆随九千岁挑选,醉上三天,又或者醉上半个月,我们心甘情愿奉陪到底。”
她抬起亮晶晶的丹凤眼:“与九千岁的情谊,便是如此。”
顾崇山攥紧了佛珠。
他一向心性坚韧,却不知怎的,此刻眼尾竟然泛了红。
他是北国的皇太子,却在年少时就奔赴万里成了寄人篱下的质子,后来小小年纪就被迫沦为一个太监。
深宫沉浮十几年,他见惯了趾高气昂视人命为草芥的贵人,也见惯了被贫寒穷苦折磨的宫人,他们活得麻木而冷血,无论贵还是贱。
可是,唯有南宝衣和萧道衍是不同的。
一个是权倾朝野的佞臣,却偏偏爱得自卑懦弱;一个是家破人亡的宫女,却偏偏还想坚韧地活下去。
他们让那座冰冷封闭的皇城,变得不一样……
而他站在他们的敌对面,前世今生都曾想彻底摧毁这两个人,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与他们竟然也能成为朋友。
不算生死之交,却是君子如水。
沉默了很久,他朝南宝衣伸出尾指:“一言为定。”
南宝衣弯起眉眼,伸手勾上他的尾指:“一言为定!”
花灯光影幢幢。
转角处。
萧弈抱臂靠在灯墙上,半阖着眼帘,薄唇微微扬起。
“一言为定。”
他轻声。
……
顾崇山走后,南宝珠一行人也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启程回京。
启程前两日? 南宝衣和南宝珠、寒烟凉坐在檐下吃茶赏花,却见不少侍女小厮涌进院子,个个喜气洋洋地拿着红灯笼、红绸缎等等物? 四处妆点这座府邸。
南宝衣看得新鲜,唤了个小丫鬟过来:“你们这是做什么呀?”
小丫鬟笑吟吟的:“回禀南姑娘? 家主明日就要娶亲,奴婢们得赶在日落前? 把府邸装饰妥当呢。”
南宝衣微怔。
如今的尉迟家主,乃是尉迟北辰。
好好的,他怎么突然就要娶亲了?
她问道:“怎么这么突然?不知新娘是谁?”
“前几日天子赐的婚? 说是即将班师回朝? 得亲眼看着家主成家立业才能安心。”小丫鬟声音清脆? “未来夫人出身北方名门,听说美貌动人知书达理? 是配得上我们家主的!”
小丫鬟退下后,寒烟凉意味深长地笑道:“这样大的事,我们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见。天子这份心意? 也不知是想给大家一个惊喜,还是想故意瞒着某人,怕某人闹事……”
南宝珠脆声:“整个江南都知道,尉迟北辰喜欢娇娇。二哥生怕班师回朝以后,尉迟还在南方惦记娇娇? 所以直接赐婚了呗!”
南宝衣默然。
这些天? 二哥哥几乎架空了江南世家的权力。
褫夺兵权不说,还在各大重要城镇上安插自己的心腹。
这样还不够,居然还要亲自为尉迟北辰赐婚,联姻对象偏偏还是北方高门的女儿……
可谓把整个江南吃得死死。
她明白这番作为,不只是因为她,还出于皇权和世家之争。
只是……
却有些可怜了尉迟北辰。
当晚,她悄悄来到昔日居住的小院。
尉迟北辰果然在这里,他喝了不少酒,酩酊大醉地瘫坐在屋檐下,远处地板上放着侍女送来的大红喜服,折叠整齐,并没有试穿过。
南宝衣在他身边跪坐了,唤道:“尉迟?”
尉迟北辰醉眼迷蒙地望向她。
此时已近子时。
月光皎洁,天水一色,园林清幽。
他歪了歪头,醺红的双眼透着纯真笑意:“瞧我多走运,喝醉了,还能梦见宝衣妹妹……”
南宝衣有些难过。
尉迟北辰抬起手,想要抚平她蹙起的眉心,然而似乎是想到于礼法不合,又慢慢垂下手。
他问道:“宝衣妹妹何故难过?”
“为你难过。”
尉迟北辰便开心地笑了起来:“你肯为我难过,我这半生,便算是值得了。宝衣妹妹不要难过,我给你唱一支歌可好?我幼时,姨娘常常唱这支歌哄我高兴的……”
起初哼唱时,他有些害羞,总是躲着南宝衣的目光。
慢慢的他便也放开了,醉醺醺地走到台阶下,一手扬起袍裾,学那些异族少年唱跳着翩翩起舞,舞姿飒爽而温柔。
南宝衣拿玉箸敲击酒盏,认真地为他伴奏。
她始终弯着眼睛,看似快乐,却在心里一遍遍地念着谢谢。
次日大婚,尉迟府热闹非凡,宾客盈门。
南宝衣也前来观礼。
尉迟卿欢一身大红喜服,小心翼翼地引着新嫁娘进门,俊脸上浮着温和的笑容,如同俗世里千千万万个普通的新郎。
新嫁娘手持团扇,惊鸿一瞥间,倒也是闭月羞花、温婉大方。
两人站在一块儿拜堂成亲,看起来很是恩爱甜蜜。
萧弈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的,淡淡道:“昨夜,你去见他了?”
南宝衣与人群一起拍手喝彩,面不改色地笑道:“他对我和明月有恩,二哥哥逼他太过了。”
萧弈握住她的手。
他平静道:“我不想有人觊觎你。长痛不如短痛,既然他总要娶妻生子,不如由我亲自赐婚,如此,于你我他也好,于江山社稷也罢,都是最好的选择。”
南宝衣明白,道理是这个道理。
只是……
她倚靠在萧弈的臂间,仍旧有些说不上来的难过。
世上最伤心之事,是美人迟暮,英雄末路。
可少年不再,也同样叫人难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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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她幼时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终于到了返回长安的时候。
已是初秋,天色蒙蒙亮,迎面而来的江风带着些湿润水汽,岸边的芦苇枯黄凋零,草木上凝结着一层清寒露水。
“宝衣妹妹——”
远处传来呐喊声,惊飞了栖息在芦苇丛里的雀鸟。
南宝衣刚登上船,回头张望,便瞧见尉迟北辰策马而来。
她弯起眼睛:“尉迟?”
萧弈不喜地别过脸。
他刻意朝尉迟北辰透露错误的出发时间,这厮竟然还能追上……
尉迟北辰气喘吁吁地追上船,把挽在手里的竹篮递给南宝衣:“准备了一些你爱吃的零嘴,妹妹拿着路上吃!若是想念江南的小吃点心,只管写信告诉我,我会派人送去长安的!”
南宝衣接过小竹篮。
竹篮塞得满满当当,不仅有桂花糕、龙须酥、柿饼等小点心,还有两盅晶莹剔透的石榴籽,剥得干干净净,还配了一把白瓷小勺。
南宝衣又感动又好笑。
昨夜该是尉迟的洞房花烛夜,难道这厮没去亲近新嫁娘,反而给她剥了一宿的石榴?
目光落在他的双手上。
他的十个指甲,被石榴汁液染得发黄。
她怔了怔,一瞬间心头情绪复杂。
千言万语到了唇边,她终是笑道:“谢谢。”
尉迟便也笑了起来。
在萧弈冷漠而不善的眼神中,他依依不舍地下了船,朝南宝衣挥手作别:“宝衣妹妹,以后再来江南玩呀!姑苏的枫桥和寒山寺、钱塘的明圣湖和灵隐寺,我都愿意带你去看!”
江风很大。
南宝衣的披帛被吹得翻卷扬起,也不舍地朝他挥手道别。
龙船驶出很远,南宝衣看见尉迟北辰仍旧骑在马背上,追着船队疾驰在南岸边,渐渐的跟不上了,才慢慢化作一个远去的黑点。
萧弈拿了件大氅披在她身上:“他比我好看?”
南宝衣挑了挑眉,这厮醋味真浓。
她抱住萧弈,娇气地埋首在他怀中:“二哥哥最好看!”
尉迟和他的夫人,大约会像世上千千万万对夫妇那样相敬如宾白头到老,只是他们之间是否会有真情在,外人谁也不知道。
能和心上人长相厮守,其实是一种难得的幸运。
她珍惜和二哥哥的这段情。
她情不自禁地抱得更紧了。
萧弈注视着怀里那颗圆圆的小脑袋,清寒的面容终于流露出些许温度。
……
回到长安,已是大半个月之后。
时值金秋,进京这日万里无云天朗气清。
南宝衣坐在马车里,偷偷掀开一角窗帘,街道两侧百姓挤挤挨挨,见军队经过,纷纷激动地跪下叩首,高呼天子神武。
南宝衣回眸望向闭目养神的男人,高兴道:“二哥哥如今也算千古一帝,将来一定能青史留名!”
她幼时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萧弈睁开眼,瞳色淡然。
他对千古一帝名垂青史这种虚名,根本就不在意。
也许生来就知道帝位不属于自己? 所以他对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无法产生皇兄那样的博爱之情。
如果没有南娇娇,他其实完全算不上明君。
他握住小姑娘的手,亲了亲她的手背:“你欢喜就好。”
南宝衣弯着眼睛笑了笑? 又望了眼窗外的街道,提醒道:“二哥哥,我今日就不随你一起进宫了? 我想带着小阿丑回家。我很想念祖母和爹爹,他们定然也十分想念我。”
萧弈颔首:“确实该回去一趟。”
他离开长安大半年,宫中等他处理的政事堆积成山? 便没有陪南宝衣回家。
南府早听到风声? 已经积极地筹备起来了。
跨进松鹤院? 南宝衣一眼瞧见祖母。
她离开这么久,祖母的头发又白了许多? 几乎难以找到一根黑发。
祖母慈祥地笑着? 想撑着拐杖起身迎接她。
少女鼻尖一酸,连忙小跑着扶住老人:“祖母!”
老人家笑着点点她的鼻尖儿:“多大的姑娘了? 还跟祖母哭鼻子……”
南宝衣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泪水却是如何也止不住。
南宝珠跟进来? 喜气洋洋地抱着小阿丑:“祖母快看? 娇娇在江南给您生了个重外孙女儿? 长得可漂亮啦!”
老夫人惊喜不已? 连忙凑近了逗弄:“这段日子,你们大哥去南边儿打听消息,隐隐听说天子膝下添了位小公主,我们只当是谣传,没成想,竟然是真的!”
全家人都很高兴,争相来看小公主。
南宝衣瞅向自己父亲。
一向爱热闹的父亲,竟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笑道:“爹爹,那可是您的外孙女儿,您怎么看也不看?”
南广轻哼一声,自作聪明道:“姜神医早就说过,你生不了孩子,这娃儿定然是你花重金买来的,目的是为了向萧弈邀宠,为父说得没错吧?”
南宝衣:“……”
槽多无口。
南广侃侃而谈:“你说你也是,邀宠就邀宠嘛,那也得买个男孩儿才是,买个女孩儿有什么用?又不能继承皇位!”
南宝衣好想揍他。
她刚起了这个念头,程叶柔已经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了!
程叶柔破口大骂:“混账东西,这种杀头的话,你也敢说?!姜神医也有判断失误的时候,哪儿就那么肯定咱们娇娇一定生不了孩子?!更何况,以天子对咱们娇娇的感情,娇娇还需要假孕争宠吗?!”
南广挠挠头:“也是哈……”
他别别扭扭地走到襁褓边,好奇地瞟一眼小阿丑。
他又蹙起眉头,碎碎念:“娇娇啊,不是为父责怪你,你说你怎么就生了个公主?若是生了个皇子,将来说不定能继承萧弈的皇位,你也忒不会生了……”
他说话能把人活活气死。
老夫人气得心口疼,骂道:“混账东西!小公主怎么就不好了?你倒是个儿子,可你有什么用?还不如女儿呢!”
南宝衣也很不开心,争辩道:“姜神医说了,小孩儿性别不是女子决定的,是男子决定的。”
南广讥笑:“他年纪轻轻的懂什么,哪有我这种过来人懂得多,他就是一派胡言安慰你而已!”
南宝衣被他气哭了,委屈地哽咽道:“我的小阿丑哪里不好,二哥哥都没嫌弃,你嫌弃什么!”
第242章 南宝衣罪人身份,不足为惧!
她一哭,众人就忍不住地心疼。
不等南广再胡乱叭叭叭,老夫人黑着脸命季嬷嬷把他赶了出去。
她搂住南宝衣,如小时候那般给她抓了一把花生糖:“娇娇儿不哭,祖母把你爹爹撵出去了!他混账惯了,半辈子都活得稀里糊涂,咱们不搭理他……”
南宝衣瞧见花生糖,不禁破涕为笑:“祖母,娇娇已经长大了,都是为人娘亲的小妇人了,您还拿花生糖哄我……”
祖母爱吃花生糖。
她幼时和小堂姐来松鹤院玩耍,每次磕到碰到瘪嘴大哭时,祖母都会拿花生糖哄她们。
如今她和小堂姐都长大了,早已不再喜欢花生糖这种老人偏爱的甜食,可祖母仍旧喜欢在屋里备着这一盘糖。
老人家笑着拍拍她的小手:“无论娇娇儿多少岁,无论是不是嫁做人妇为人娘亲,都还是我的小孙女儿呀,怎么能不宠着呢?”
南宝衣眼眶红红。
眼见她又要哭,江氏笑道:“团圆的大喜日子,府里又出了一位小公主,咱们该高兴才是!后院已经备好了酒席,大家快别站着说话了,咱去后院吃酒席去!”
南宝珠干脆也不回镇国公府了,挽着南宝衣的手,亲亲热热地去吃酒席。
南府团团圆圆和和气气。
长安城里,随着天子归京,却是悄然掀起了轩然大浪。
世家贵族盯着自己如花似玉的闺女们,虽然各家的官阶、立场不相同,但却怀着同样的心思。
“昔年,天子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上面又有沈皇后把持朝政,确实不是贤婿人选。”
“但如今可不一样了,南北一统,天子掌权,咱们家族如果想更进一步,唯有出一位皇后。”
“就像当年的沈家。”
“可天子心有所属……”
“南宝衣罪人身份,不足为惧!”
“天子昭告天下,那些罪名都是莫须有,她只是以细作身份埋伏在沈皇后身边,她是功臣……”
“功臣?可笑!她有没有罪对咱们而言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看起来有罪。”
“然而,天子膝下已有两个孩子……”
“公主不值一提,与小狗小猫也没什么区别。至于大皇子萧定昭,终究只是庶出不是?更何况他如此年幼,早夭也未可知……”
“那便送女儿进宫。”
“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
黑夜沉沉,灯火未尽。
高墙深宅之中传出的密语,宛如恶鬼的呢喃。
深宫。
萧弈刚处理完一部分积压的奏章,站在御书房外,伸手捏了捏眉心,又俯瞰向巍峨错落的宫城。
这个时候? 小姑娘应当正与家人吃团圆饭。
一家人大约很喜欢他们的小公主,除了他那位重男轻女的三叔? 然后他那位三叔就会被其他人打一顿……
他想着? 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正暗自发笑时,背后传来一声细弱的“父皇”。
他回眸。
阿弱抱着两本书,怯生生躲在汉白玉廊柱后面? 只露出半张白嫩漂亮的小脸。
萧弈目光沉了沉。
他回来大半日? 竟然忘了这个小家伙……
他招招手:“过来。”
阿弱的胆怯立刻消失不见? 欢天喜地地扑过去,使劲儿抱住萧弈的腿:“父皇,您离开这么久,儿臣好想您呀!”
萧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可有按时完成功课?”
小家伙使劲儿点点头,十分自豪:“四叔每日盯着? 儿臣一点都没有偷懒哦!儿臣还学会了两套剑法? 四叔夸我练得很好!还有四书五经……”
他兴奋地说着? 从《论语》一直讲到《春秋》。
萧弈时不时点头? 看着他的目光始终沉静。
阿弱终于讲完了,见自己父皇并没有跟自己同样喜悦? 小脸上不禁满是难过。
他死死抱着两本书,眼睛里渐渐蓄满泪水? 小声道:“宫人们说? 父皇新得了一位小公主……小公主是阿娘亲生的,父皇念着小公主,不喜欢儿臣了,是不是?”
萧弈便知道他会这么问。
哪有孩子不喜欢被独宠的呢?
他也曾想过,告诉阿弱真实的身世。
只是阿弱还这么小,骤然知道自己早已没有了双亲,还都是被亲祖母害死的,该有多么难过。
最起码,要等到他再长大一些……
萧弈单膝蹲下,擦去小家伙的泪水:“妹妹年幼,需要多照顾些,父皇仍旧是喜欢阿弱的。以后妹妹有的东西,阿弱也会有一份。”
他从未如此温柔。
阿弱不那么难过了,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等妹妹长大一些,也要和儿臣一样读书习武吗?儿臣愿意带妹妹一起去国子监读书,儿臣会保护她,会当个好哥哥!”
萧弈笑了:“怎么教妹妹,还得看你阿娘的意思。妹妹不必继承江山,所以我们对她的要求会低一点。但阿弱以后是要坐上父皇的位置的,所以必须比别的小孩儿更加勤勉。”
阿弱揪着书本,似懂非懂。
他又脆声问道:“父皇,阿娘和妹妹什么时候进宫呀?我想阿娘,也想看看妹妹。”
萧弈的笑容淡了些。
归京之后,他把沈姜锁进了冷宫。
朝臣们无视他的告天下书,仍旧同时上书,要求处决沈姜和南娇娇。
何时迎她进宫?
何时封她为后?
他得先扳倒那群犹如庞然大物般,在大雍历史上存在了上百年的高门世家。
年轻的天子,负手俯瞰灯火辉煌的宫城。
丹凤眼漆黑如深渊,充斥着野心和杀意。
……
南宝衣在家中待了两日。
刚缓解了连日以来舟车劳顿的辛苦,门房便送来了拜帖,说是长安城里一些年轻女郎前来登门拜访。
长安贵族,一贯喜爱饮宴交际。
南宝衣闲着也是闲着,稍作梳洗,就叫荷叶领她们进来。
她坐在廊下等待,没多久,就看见莺莺燕燕们踏进园林,个个打扮得千娇百媚,跟选妃似的。
她凑到南宝珠耳边,小声道:“我的名声竟然这么大?才刚回来,就有这么多人慕名前来拜访……你看她们还带着礼物,可我都不认识她们,怪叫人不好意思的。”
南宝珠嗑着瓜子:“许是来拜访小公主的。”
“也是哈……”
走近了,南宝衣盯着为首的粉衣少女,觉得十分面熟。
她突然福至心灵,笑道:“是李姑娘吗?当初在御花园时,我拿沸水泼了你,实在是对不住。当时你骂得我骂得厉害,可我实际上根本没有做过那些事,待在沈皇后身边,确实只是帮天子刺探情报。你的脸如今瞧着是没事了,可还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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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来接娇娇进宫
李瑟瑟满心恼恨。 可还怪她? 她也好意思问! 当初她的脸被烫坏了,原本以为能博得天子几分怜惜,她甚至生怕烫得不够严重,还自己拿沸水重新烫坏一回,没成想天子根本就不搭理她! 天子只爱南宝衣! 可南宝衣有什么好的,不就是肌肤白嫩了点,脸蛋儿娇美了点,身段窈窕了点,家世富贵了点,和天子认识得早一点吗? 除了这些,她还有什么! 李瑟瑟压住心头窝火,温柔笑道:“以前的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这次和姐妹们一起登门,乃是为了和南姑娘说说话。” 南宝衣“哦”了声,笑眯眯地请她们落座。 南府景致秀美,哪怕时值金秋,园林里也仍旧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女郎们落座后,瞧见南宝珠正坐在上座嗑瓜子。 她们不禁又是一阵艳羡。 南家姐妹的命也忒好了,一个被天子惦记,一个被年轻的镇国公爱若珍宝,偏偏这两位权贵还都双亲不在,嫁过去不必受婆母的气,简直不要太快活。 南宝珠吐掉瓜子皮儿,杏眼明亮:“你们瞅我做什么?不是来和娇娇说话的吗?说呀。一个个都傻了嘛,怎么看着我跟看着酱肘子似的,我又不能吃……” 她讲话一贯直白。 女郎们害臊地收回视线。 李瑟瑟温声道:“这次天子凯旋,朝野内外都很高兴,我们女眷没什么能做的,特意编了一支舞,打算在中秋国宴上献给天子。只是场面盛大,我们人数还不够,想请南姑娘加入,南姑娘意下如何?” 献舞啊…… 南宝衣回过味儿来了。 这些女郎献舞是假,想在中秋国宴上一鸣惊人,然而被二哥哥纳入后宫成为宠妃,才是真。 李瑟瑟是寒门之首的千金,肯定给她自己留了个领舞的好位置。 邀请她并非是出于善意,而是想让她给她做陪衬。 她若是答应,到时候肯定会被这些女郎百般为难,说不定临上场的时候还会给她画难看的妆容。 可若是不答应…… 会不会显得小气? 她还没说话,南宝珠嗑了一颗瓜子,皮笑肉不笑:“有的人啊,就是心比天高,明明长得不怎么样,却还企图一鸣惊人。叫我妹妹做配?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几斤几两,就你那样的窝瓜脸,也不怕被我妹妹抢了风头。” 一番话夹枪带棒,骂得李瑟瑟哑口无言。 南宝衣抿着唇儿轻笑,并不愿意帮李瑟瑟解围。 李瑟瑟恼羞成怒:“我怎么就企图一鸣惊人了?我只是单纯地想为天子凯旋送上贺礼,我是为了家国社稷!” 南宝珠吃惊:“为家国社稷?那你还真是了不起!我就没有你那样博大的胸怀了,献舞那种抛头露面的事儿,我可做不来。” 李瑟瑟正要微笑,南宝珠又脆声道:“我也就只是捐了区区五千两黄金,好让那些战死沙场的士兵的妻儿,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五千两黄金,少是少了点,主要是我不愿意被贴上‘贵妇’的标签,被人仰望的日子,我实在不喜欢呢。” 李瑟瑟:“……” 一众贵女:“……” 想揍她! 南宝珠翘着兰花指,优雅地喝了一口茶:“话说回来,李姑娘捐了多少呢?” 李瑟瑟:“……” 她以为南宝衣是个贱人。 没想到,南宝珠更贱。 她被迫道:“我父亲开办了几座书院,我回家以后,就请父亲免费收留那些在战争中失去父亲的孩子,把他们培养成才。” 这么说着,她又心生欢喜。 天子若是知道她做了善事,肯定会当众褒奖她的。 她瞄了眼南宝衣,道:“说起来,天子已经回京两天了,听说还没来过南府,也没说过要接南姑娘和小公主进宫。南姑娘就不着急吗?我可是听到了风声,许多世家高门,都打算送自家千金进宫选秀呢。” 此话一出,那些女郎们都情不自禁地面露羞色。 她们也想参加选秀…… 南宝衣垂下眼睫。 她明白,二哥哥是因为国事繁忙,所以才没接她和小阿丑进宫。 这些女人拿这种事来奚落她,实在卑鄙! 李瑟瑟佯装关切:“南姑娘,你我也算是有点交情的,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天底下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就连我父亲也有四房姨娘。天子年轻神武,正是开枝散叶的时候。你若识相,最好就别打搅他,反正你是戴罪之身,离他远远的,才不会叫他为难。” 一番话看似体贴,却令南宝衣深恶痛绝。 不远处的芙蓉花树旁。 萧弈一袭常服负手而立。 他处理完了积压的奏章,正想着来找南娇娇,没成想竟然听见了这么一番话。 他不过是没来得急看顾南娇娇,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跑来她这里撒野了。 他怒极反笑,低声问道:“那女的是谁?” 跟着他出宫的大内总管张公公,小心翼翼道:“乃是寒门之首,李大儒的千金李瑟瑟。昔年在宫里时,曾被南姑娘不小心泼过沸水。” 萧弈想起来了。 他缓步上前,嗓音清冷:“朕竟不知,李大儒养了个还没出阁的长舌妇。瞧着是个端庄的,却把‘三妻四妾’、‘开枝散叶’这种话挂在嘴边,李家好教养。” 花园寂静,落针可闻。 众女震惊回头,便瞧见天子寒着脸站在那里,也不知是何时来的! 她们惊恐不已,连忙瑟瑟发抖地跪倒在地。 南宝衣和南宝珠对视一眼。 今非昔比,如今萧弈是天子,她们和他的关系哪怕再亲近,在人前也要装装样子的。 姐妹俩跟着跪倒。 南宝衣膝盖还没挨着地面,就被萧弈扶起:“地上露水重,当心染上风寒。” 旁边的南宝珠:“……” 成吧,她比较皮糙肉厚,跪着就跪着呗。 南宝衣仰头凝望萧弈,眉眼间添了许多明丽笑意:“二哥哥怎会过来?宫里的事,都处理完了?” “嗯。” 萧弈替她抿了抿鬓角碎发,凤眼深沉漆黑:“来接你和小阿丑进宫……” 他冷眼睨向面色惨白的李瑟瑟:“免得某些长舌妇,对我们娇娇说三道四。” 我们娇娇…… 这口吻,实在是很宠溺了。 , 后面可能会两更、一更交替。 看了看大纲,金陵龙宫篇结束之后,差不多还剩宫妃篇、水囚和山茶花篇、金雀台篇三个单元啦 谢谢仙女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和喜爱!
第242章 好女婿,你回府探亲呢?
长舌妇…… 李瑟瑟面如金纸,摇摇欲坠。 她还只是没有出阁的少女,被天子如此当众评价,她今后拿什么脸面出去见人?! 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圣上……” 萧弈根本懒得看她。 也是饱读诗书的姑娘,怎么就生了一颗这么坏的心? 读书不仅是为了增长见识,也是为了修养情操啊。 他牵起南宝衣的小手,径直往朝闻院走:“这两日休息得可好?我在宫里十分想你……” 李瑟瑟眼睁睁看他们走远,妒忌和怨恨如野火般滋生,几乎烧得她满心满肺都在生疼。 南宝珠爬起来,笑眯眯地拍去裙上的尘埃,斜睨向李瑟瑟:“天子英明,和那些见色起意喜新厌旧的郎君可不一样!某些人啊,就是活该!” 她双手叉腰,朝李瑟瑟重重“哼”了一声,吩咐侍女道:“请她们出去,南府不欢迎她们!倒是可惜了这一壶碧螺春。” …… 萧弈牵着南宝衣,回到朝闻院寝屋。 屋里摆设一如当年。 只是多了架金丝楠木的摇篮。 小阿丑睡得正香,还不知道自己父亲来了。 萧弈替她拢了拢小花被,又摸了摸她白嫩嫩的小脸蛋,才抬眸望向南宝衣。 她坐在窗边,正卸下一支芙蓉金步摇。 秋阳照落在她的面颊上,她的肌肤白腻通透,细颈下的锁骨宛如玉雕,那一抹凝白朝碧青色的衣领延伸而去,**而风雅。 他眸色暗了暗,道:“该叫侍女收拾东西了。” 南宝衣卸下东珠耳铛。 她迟疑:“今日便要入宫?” “你不愿意?” 南宝衣抿了抿唇瓣。 她确实不怎么想入宫。 祖母老了,头发几乎全白,她想陪在祖母身边。 前世祖母走得早,这一世祖母多活了五六年,可长命百岁哪有那么容易,季嬷嬷昨日才提起,祖母的头疾又犯了…… 萧弈一眼看出她的顾忌,道:“允你出宫,只要你想,随时都能回来探望亲人。” 见南宝衣仍旧咬着唇儿,萧弈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心,嗓音缱绻:“你贪恋南府的团圆,我却也想与你和小阿丑团圆……南娇娇,宫里冷清啊。”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近乎乞求。 南宝衣受不住他。 正要答应,想起什么又蹙起了小山眉。 她站起身转向萧弈,双手抵在他欲要靠近的胸膛上,凤眼里含着复杂的情绪:“进宫简单,可我以何种身份进宫?” 萧弈一时沉默。 在他心中,南娇娇当然是他的皇后…… 南宝衣洞穿了他的犹豫:“世家不允许我成为你的皇后,是不是?寒老板昨日来探望我,与我说了许多事,我知道的,那些老臣仗着资历老,每日都要跪请杀了我和沈皇后……” 她轻轻抚摸萧弈的眉眼。 俊美昳丽的眉眼里,透着浓浓的疲惫。 他经历了一场战争,舟车劳顿回到长安,便开始马不停蹄地处理挤压的国事,还要为了她和世家冷战对峙。 他顶着多少压力,她明白的。 她收回手,凤眼竟是格外清明:“沈皇后的困局,其实很容易解开。只要二哥哥拿孝顺做文章,那些世家必定不敢再奏请杀她。毕竟,天底下没有孩子弑杀母亲的道理。” 萧弈盯着她。 小姑娘说话一板一眼,献计的样子像是个谋臣。 他当然知道保下沈姜很容易。 可他在乎的从来就不是沈姜。 他道:“那你呢?你的困局,又该如何解开?” 南宝衣在寝屋里慢慢走了一圈。 明艳清丽的小脸上,藏着浓浓的野心。 二哥哥是她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二哥哥如今能坐拥天下,她自问也算出了很大的功劳,要她把后位拱手让人,眼睁睁看着别的女人睡她的男人、打她的娃,绝无可能! 她南宝衣虽然出身商户,但她就是想嫁个权倾天下的男人,她就是想过一把当皇后的瘾! 她值得! 她突然转身:“选秀?” 萧弈撩袍落座,看白痴般看她一眼:“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南宝衣笑道:“二哥哥大事精明,在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情上却很笨。世家想要什么?不就是想送他们女儿进宫吗?只要二哥哥提出选秀,他们定然欣喜若狂。二哥哥再借机提出,要让我也参加选秀,并暗示不会给我太高的位份,如此以退为进,你猜他们会不会答应?” 萧弈叩了叩妆镜台。 那群世家,就像是嗅到鲜血的一群水蛭。 丑陋,贪婪,野心勃勃。 如南娇娇所言,以退为进,未必不是一种好手段。 只是…… 他无法容忍他的女人,和其他女人一样站在殿中,如货物般等待他的挑选和临幸。 那样的上位方式,对她而言既不公平也毫无尊严。 他牵过南宝衣的小手,把她拉进怀里。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唇:“世家如同贪得无厌的水蛭,哪怕只是给予一点点血,它们都会拼了命地往上爬,用尽手段,企图吸干你所有的血液。所以你的提议,我不同意。” 南宝衣怔住:“二哥哥……” 萧弈拨开她鬓角的碎发:“不如,立太子。” 立阿弱为皇太子,直接毁掉那群人所有的念想。 叫他们知道,皇家富贵,并非他们可以肖想的。 他们的外孙,成不了未来的天子。 南宝衣还没说话,屋外急冲冲跑进来一个人: “使不得!” 南宝衣惊吓不轻,连忙从萧弈怀里站起身,稍稍整理了一番衣裙,嗔怪道:“爹,青天白日的,你大喊大叫什么?!好歹叫侍女通传一声啊,这样闯进来成何体统——” “你是我闺女,跟我说什么体统不体统?”南广不爽地骂她一句,又笑吟吟地望向萧弈,“好女婿,你回府探亲呢?” 萧弈撩了撩袍裾,端过一盏茶,懒得搭理他。 南广赔着笑脸:“我刚刚听见,你说什么立太子。立太子可是大事啊,咱千万不能草率!且不说女婿你正值壮年无需太子,那萧定昭也不是咱们娇娇嫡亲的儿子,你立他做什么?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如再等个两三年,等咱们娇娇的儿子出生了,再立不迟呀!”
第242章 感觉好爽是怎么回事!
南宝衣红着脸。 她仅仅是听父亲说话,就觉得十分丢人! 她把南广拉到旁边,低声道:“你又不是天子,你管二哥哥立谁当太子?大理寺都没你管的宽!” 南广虎着脸:“为父还不是为你好?你瞧瞧你跟了萧弈这么多年,捞到什么好处了?!被人戳脊梁骨不说,他可曾给你妃位、后位了?!不清不楚这么多年,跟倒贴有什么区别,我瞧着都心酸!” 不清不楚…… 倒贴…… 这两个词宛如利刃,深深扎进南宝衣的心脏。 她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可是…… 南广恨铁不成钢地戳戳她的额头:“但凡你有胭儿半分算计心狠,为父早就当上国丈爷了!” 南宝衣揪着衣摆,红着眼睛背转过身:“不管爹爹怎么说,反正……反正我这辈子,都跟定他了。” 少女嗓音娇软,含着几分委屈。 萧弈最受不了她委屈。 他站起身:“别的女人有的,她也会有,迟早而已。余味,替她收拾东西,咱们启程进宫。” 余味应了声喏,连忙带着小丫鬟们收拾起妆奁衣裳。 南广不干了。 他如花似玉的小闺女儿,凭什么不明不白就被带进宫! 皇后不说,连个贵妃都没有! 这狗侄儿竟然还要立一个小杂种当皇太子! 气死他了! 他撒泼般跑到院子里,在走廊上哭着喊着打滚:“来人啊,天子强抢民女啦!快来人呀,可怜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黄花闺女儿呀!” 南宝衣:“……” 萧弈:“……” 南宝衣脸颊红如滴血,快步踏出门槛,想把南广拉起来:“爹,你不要脸我还要,你快别闹了!” “我怎么闹了?!萧弈他就是强抢民女!我早年就看出来了,这厮**熏心色胆包天,他就是个混账东西!” 萧弈跟出来,额角青筋直跳。 他如今是天子,还真没人敢这么骂他。 也难为了他的好三叔,没读过几本书,为了骂他,倒是会一个一个地往外蹦成语! 这厢的动静,很快惊动了老夫人等人。 他们急匆匆赶来,就看见南广毫无形象地在地上打滚撒泼。 南宝珠脆声:“快看呀,三叔又在打滚啦!我记得他上次打滚,还是祖母不肯让他娶南胭姨娘的时候。” 程叶柔连忙叫嬷嬷把小岁安抱走—— 实在是不想让小家伙看见老爹这副丑样,怕留下心理阴影。 老夫人只觉头疾又开始犯了。 她只得黑着脸,拿拐杖敲了敲南广:“好好的闹什么?还过不过日子了?!” “娘!” 南广一骨碌地爬起来。 他认真道:“这次真不怪我,都是萧弈的错!他非要带娇娇进宫,可他连名分都不肯给,我们娇娇凭什么要跟他进宫?” 不肯给名分…… 众人一齐望向萧弈。 萧弈头疼。 天子的气焰早已消失无踪,他难得好声好气:“并非是我不给,而是如今局势——” 老夫人打断他:“也就是说,你还是给不了?” 萧弈沉默。 暂时确实是给不了。 可这话怎么听着,他好像一个飞黄腾达之后就抛弃糟糠之妻的负心汉? 南宝衣瞧着他的表情,有点想笑。 她其实是能理解他的。 她曾见过他前世枯守孤坟、求遍神佛的模样,她知道这个男人对她有多深情,他绝不是信誓旦旦不思其反的薄情郎。 没有他,就没有南家这一世的团圆富贵。 她并非任性的女子,是她的总会是她的,她等得起。 南宝衣轻轻握住萧弈的手指。 她道:“祖母,起初我也在犹豫,该以何种身份进宫。如今却是想明白了。书上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我偏要争这朝朝暮暮。只要能陪在他身边,暂时是什么身份,并不重要。” 曾错过一世。 这辈子,她再也不愿错过。 然而这话落在长辈们耳朵里,却是傻气腾腾。 天底下,哪有小闺女愿意无名无分地跟在人家身边? 他们的娇娇就是傻! 老夫人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想劝几句,却也知道根本劝不动。 他们只得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南宝衣。 南宝衣讪讪。 她其实不傻,真的。 萧弈反握住她的小手,道:“虽然暂时不能给娇娇名分,但其他方面的补偿却是能做到的。南承书还在盛京为官,回宫之后我就下旨,将他调到长安户部,为户部侍郎。” 南承书是南宝衣的四哥,也是南家唯一痴迷读书的年轻郎君,当年留在了盛京为官,并没有前往长安。 众人愣了愣。 萧弈又道:“如今大雍虽然南北统一,各地流通的货币却仍旧不同。我打算重新铸造货币,发行新的银票。南家钱庄遍布南北,或许,大哥愿意担任钟官。” 众人呼吸一窒。 就连南宝衣都惊讶地望向萧弈。 钟官专掌铸币,手上虽然没有重要实权,但油水相当丰厚,还能结交上层人脉,上百年来一直被长安世家所垄断,没想到…… 萧弈想了想,望向南宝衣:“你大姐姐和表哥还在锦官城经商?想来,大雍提供锦缎的皇商,可以换一换了。” 南宝衣:“……” 南家众人:“……” 以权谋私! 完全是以权谋私有没有! 但感觉好爽是怎么回事! 南广破涕为笑,往前探出半个头,激动地指了指自己:“好女婿,你看看我,你觉得我能当个什么官?!我觉得国公爷就不错,再不济,封我个侯爷当当也是极好的。” 萧弈想了想,道:“有个职位,倒是十分适合三叔。” “什么职位?!” “金甲将军。” 南广顿时高兴坏了:“金甲将军!好,好!这名儿一听就霸气侧漏,恐怕是正一品的大官吧?不愧是我的好女婿,哈哈哈哈哈!” 南宝衣踮起脚尖凑到萧弈耳畔,小小声:“那是什么呀?” 萧弈扬了扬薄唇,低语:“我不是收了沈姜的金吾卫吗?后来改编成了镇守宫城的禁卫军,因为身穿金甲,所以百姓戏称他们为金甲将军。” 原来就是个看城门的…… 南宝衣莞尔。 估计她老爹干两天就不想干了。 送萧弈和南宝衣乘坐轿辇离开以后,南家人站在府门口,起初的喜悦过后,纷纷陷入了沉思。 他们怎么有种卖闺女的诡异感? , 么么哒
第242章 他竟不知,南娇娇如此热情
因为新帝登基,整座皇宫焕然一新。 萧弈把南宝衣和小阿丑安排在了他起居的长乐宫,宫殿森严宏伟,随处可见巡逻的金甲侍卫,十分安全。 寝宫早已布置妥当,龙榻宽敞华贵,女子的妆奁等物一应俱全。 隔壁就是小公主的寝殿。 南宝衣摸了摸包绒布紫檀木摇篮里面的小花被,手感柔软温暖,像是小宝宝娇嫩嫩的肌肤。 萧弈见她眉眼里多出笑意,献宝般牵着她的手走到角落:“你看看这些。” 角落堆放着很多精致的大竹篮,竹篮里面是堆积如山的小玩意儿,从绣娘缝制的娃娃到拨浪鼓、鲁班锁、手鞠球等物,从南宝衣幼时玩过的到见也没见过的稀罕小物,一应俱全。 萧弈观察着她,见她笑容更甜,薄唇不禁也微微翘起。 他又牵着她的手走到衣橱边:“这些是提前为她备下的衣裳、鞋袜、口水兜,四季都有。布料都是挑最好最细腻的。” 南宝衣一一看过,心里十分满意。 刚转过身,便又瞧见殿中多出十几位嬷嬷宫女。 个个都训练有素,齐齐整整地笑着给她请安。 萧弈道:“都是伺候小阿丑的宫人,天枢那边特意挑选了送过来的,不仅武功不错,带孩子也很有经验。娇娇今后可以放心了。” 南宝衣自然是相信天枢的。 她仰起小脸,丹凤眼亮晶晶的,娇声道:“都说男子不擅长带小孩儿,没想到二哥哥竟然也能如此周全细致,真叫我刮目相看。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省了我不少功夫呢!” 萧弈轻笑。 他挥挥手示意宫人们退下,伸手卷起少女的一缕青丝。 小姑娘很香。 那种沁人心脾的芙蓉花香,他一闻便要沉醉其中。 他凤眼幽深几分。 特意把小阿丑安排在隔壁,不过是不想让小家伙打搅了他和南娇娇。 小姑娘反应慢,竟然还没意识到他的心思。 他靠近少女,绵绵密密地吻,犹如羽毛般落在她的颈间,哑着嗓子问她道:“南娇娇,今夜你我,当如何?” 他的呼吸很热。 周身的山水香却是清冷的。 耳畔冷热交替,南宝衣招架不住地靠在墙壁上,有些腿软。 而他竟然问她这种问题…… 多叫人害臊呀! 她双掌抵住男人的胸膛,害怕得不敢直视他的双眼:“二哥哥……” 算算日子,她和二哥哥有接近一年的时间未曾同房。 他压抑了那么久,她怎么可能受得住…… 萧弈注视着少女泛红湿润的丹凤眼。 她被困在他的臂弯和墙壁之间,像是无处可走的困顿小兽,楚楚可怜却又惹人征服。 她生性活泼烂漫,像是无拘无束的芙蓉花。 而今,他终于把这一株芙蓉移植到他的宫中。 时时把玩,夜夜欣赏。 他弯唇,俯首啄了啄她的嫣红欲滴的唇—— 还没来得及进一步,殿外突然传来激动的童音:“父皇!阿娘!” 阿弱兴奋地跨进门槛。 几乎同时,萧弈放开南宝衣,两人不自然地迅速整理完衣裳,小家伙已经跑进内殿。 阿弱小脸红红地奔到南宝衣跟前,牵住她的裙裾,黑曜石般的眼睛充满纯真和神采:“阿娘,你终于回来啦!你离开这么久,我好想你啊!” 他说完,又连忙低头,从兜兜里摸出一支珠花。 他献宝似的双手捧着珠花,奶声奶气道:“阿娘,这是我托小春子在宫外买的珠花,送给你!” 南宝衣惊喜。 阿弱小小的年纪,竟然还知道送女人珠花,一些郎君长到弱冠,还蠢蠢的只晓得送女人宝剑、古籍呢。 她单膝蹲下,亲了亲小家伙的额头,拿起珠花戴在发髻上,晃了晃脑袋,笑道:“好看吗?” 阿弱使劲儿点点头,笑得眯起眼睛:“阿娘最好看!” 他环顾内殿一圈,又稚声道:“妹妹在哪里?我给妹妹也准备了礼物!” 乳娘刚喂完奶,正抱着小阿丑进来。 阿弱“哇”了一声,连忙兴奋地小跑上前。 他拖来一张小绣墩踩上去,趴在摇篮旁边,好奇地瞅着摇篮里的小宝宝:“她好小哦……阿娘,她在对我笑!”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捏了捏妹妹的小手手。 他吃惊:“好软!” 想起什么,他连忙从兜里掏出一大堆小玩意儿。 有毡布兔子头、绒线小绣球、红漆拨浪鼓等等,全是小孩子喜欢的玩具,五彩斑斓充满童趣。 他又掏出一把牛乳花生糖,试探地望向南宝衣:“可以喂妹妹吃糖吗?” 南宝衣好笑:“要等妹妹长大一些。” 阿弱失落,随即又充满期盼地抬起头:“那,那能喂妹妹吃鱼吗?我最喜欢吃葱油煎小鱼啦,妹妹肯定也很喜欢!” 南宝衣笑出了声儿。 她开始认真地给阿弱讲小婴儿是吃什么长大的。 萧弈冷眼站在旁边。 好嘛,南娇娇带俩孩子,却把他撇在了旁边。 她对阿弱一个兔崽子那么有耐心,在他面前时却总是害怕,仿佛他会吃了她似的。 有点醋。 他恨不得这小兔崽子赶紧滚。 他冷冷道:“时辰不早,萧定昭,你的功课可有温习?国子监明日要考试,你若是考不好,你四叔又要请你吃竹板烤肉。” 竹板烤肉…… 阿弱瞬间惊慌,连忙捂住小屁股。 南宝衣不开心,把小家伙护在身后,嗔怪道:“好好的你吓唬他做什么?好不容易进宫,一家难得团圆,应该好好庆祝才是。不如暂时忘了功课和考试,咱们先吃一顿团圆饭。” 萧弈还没表态,阿弱已经提前欢呼起来。 萧弈觉得自己的地位又下降了。 今夜月色澄明。 小阿丑和阿弱睡得早,洗漱过后,就被嬷嬷抱下去睡觉了。 南宝衣今晚多喝了几杯桂花酿,本想泡个热水浴解酒,脸颊却红得更加厉害,跪坐在妆镜台前,拍了拍绯红的脸蛋,本欲梳一梳头发,却鬼使神差地解开了盘扣。 萧弈探望过熟睡的两个孩子,刚踏进内殿,就瞧见他的小姑娘正在铜镜前宽衣解带。 夜风穿过宝殿,吹灭了灯盘里跳跃的烛火。 月色盈盈,少女青丝委地衣衫半解,莹白圆润的香肩比月光更加诱人,偏生小脸红透,丹凤眼透着不知情的润泽和迷离,正无辜地望向他。 萧弈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铜镜。 他竟不知,南娇娇如此热情……
第242章 小堂姐是有些表演功夫在身上的
南宝衣昏昏沉沉,想叫萧弈抱她去榻上睡觉。 她张口,声音却低哑娇媚得厉害:“哥哥,抱……” 落在萧弈耳朵里,是欲语还休的邀请。 萧弈喉结微动。 丹凤眼漆黑深沉,他盯着她,一边解开革带,一边大步迈向她:“你确定要在镜子前面?” 南宝衣懵懵懂懂。 什么在镜子前面? 她纠结地揉着丝绸系带,软声:“睡觉——” 话未说完,已经被彻底封上唇。 铜镜泛着黄铜色。 镜中景象,如风卷落花,如游鱼戏水。 …… 次日。 南宝衣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她盯着雕梁画栋的殿顶看了半晌,神志终于回笼。 昨夜…… 铜镜前发生的一切,清晰地涌进脑海之中。 荒唐而又叫人情不自禁。 她猛然坐起身,慌里慌张地望向身侧,狗男人早已不知去向。 她撩开龙帐赤脚下榻,却一眼看见不远处的那面铜镜。 她脸颊红如滴血,不顾疼痛酸软,连忙快步走到铜镜前,掀过一件淡粉裙衫,匆匆忙忙地遮住铜镜。 却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余味领着宫女们踏进内殿,瞧见她的行为举止,不禁好奇打趣:“可是这面镜子惹怒了姑娘,叫您如此嫌弃?若是不喜欢,改明儿叫人换一面就是。” 南宝衣正要应好,张了张嘴,又默不作声地背转过身。 换铜镜什么的,也太张扬了。 给二哥哥知道,肯定会笑话她的! 洗漱过后,已是用午膳的时辰。 南宝衣本想等萧弈一起用膳,余味却说前朝事务繁忙,他还在御书房和朝臣商议政事,得等黄昏才能回来。 可是到了黄昏,萧弈仍旧没有回来。 南宝衣只觉十分无趣。 皇宫果然冷清。 在府里的时候,她还能和珠珠、大嫂她们说话玩乐,到了宫里,除了和那群小宫女玩,便再没有别的乐子了。 毕竟,先帝后宫里面只有沈皇后一人,如今二哥哥的后宫同样只有她一人,她想找个姑娘宫斗都找不着人! 她用完晚膳,站在宫檐下,遥遥注视着远处的御书房。 心里突然掠过一个念头。 随即,她吩咐道:“荷叶,准备一下,咱们去御书房送晚膳。” 挽着食盒来到御书房,天色已经彻底擦黑。 宫中灯火燃起,巨大的宫灯照亮了御书房周围的画面—— 御书房的雕花窗上,朦胧倒映出一道伏案执笔的身影,大约是二哥哥在批阅奏章。 书房外的台阶底下,无数臣子身穿朝服,一动不动井然有序地跪在地上,宛如一尊尊强硬的石头。 君臣都沉默着,像是在僵持什么。 见南宝衣穿过游廊,那群朝臣异口同声: “恳请陛下,诛杀妖女,替天行道!” 呐喊声反复回荡。 其中一些人嗓子都喊哑了,想必已是跪了整整一天。 南宝衣挑了挑眉。 果然如此…… 她昨日入宫,一早就料到这群世家高门会搞事情,今日见二哥哥久久不回去,更是坚定了心中猜测。 连“替天行道”这种话都喊出来了,这群大臣哪有世家风范,分明跟土匪毫无区别,她都替他们害臊。 她俏生生站在廊中,丹凤眼无畏无惧,微笑:“天都黑了,诸位大人还跪着呢?已是秋天,地砖冰冷,当心着凉。” 说完,不等他们怒骂,她已经莲步款款地进了书房。 只留下一群大臣,在寒风中咬牙切齿地瞪着她的背影。 御书房内殿。 南宝衣把食盒放在案几上:“那群大臣可是跪了一整天?我瞧着其中几个已是花甲之年,二哥哥也不怕他们跪出病来。” 说完回眸,才发觉兢兢业业坐在窗边批折子的竟是十言,批的也不是折子,而是默写的四书五经,已经默了厚厚一沓纸。 她家二哥哥慵懒地坐在屏风后面,一边喝着热茶,一边悠闲地翻看游记,和寒风里的那群大臣形成鲜明对比。 她挑眉:“二哥哥忒狡猾,那群人还以为你正和他们僵持置气呢。” 萧弈淡然落子:“置气?他们也配?随他们去。” 反正他待在御书房,又暖和又有吃有喝有睡,他着急什么。 等外面那群年纪大的受不住了,自然就会出宫去。 南宝衣在他对面坐了,自己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赤豆甜米酒:“倒也不是同情他们,就怕跪出个好歹,回头又赖到我头上——这米酒真好喝,二哥哥尝尝。” 萧弈就着她递过来的白玉小盏,饮了一口,继续看那本游记。 南宝衣捧着小脸,安静地注视他半晌,认真道:“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 萧弈翻了一页书:“我已经决定,在中秋国宴上正式下旨,册立阿弱为皇太子。” “中秋国宴……” 南宝衣想着半个月后的国宴,又想起了李瑟瑟邀请她一起献舞的事。 当众献舞是不可能的,她如今毕竟是有身份要脸面的人。 她睫毛轻颤,突然抬起亮晶晶的丹凤眼:“二哥哥,不妨请玉楼春的伶人,在国宴上弄一出戏,专门表演咱们是如何扳倒沈皇后的。所有的流言蜚语,都敌不过摆在眼前的事实不是?纵然世家指鹿为马不肯认,可是等玉楼春开张,这出戏传扬出去,百姓也是会信我的!” 萧弈微怔。 南宝衣已是摩拳擦掌:“二哥哥忘了吗?我还有个‘陈词唱穿’的身份,由我亲自操刀这出戏,我一定会狠狠宣扬自己有多不容易、有多了不起!把小堂姐也叫上,她是有些表演功夫在身上的!” 萧弈:“……” 突然升起不妙的预感。 , 周末快乐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