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南娇娇,竟然要为他……
萧弈终于勉强按捺住杂念,慢慢睁开眼。
漆黑的凤眼清明些许。
他摸了摸南宝衣的脑袋,哑声道:“既然你不愿意,我自然不会强迫你。只是今后,不许再说我不行。从前我总念着你年纪尚小,因此存了几分怜惜,常常忍了又忍。我没想到你会不满足,今后我不会再忍。”
南宝衣:“……”
脸色微妙。
存了几分怜惜?
忍了又忍?
每次欢好,他像是三天没吃饭的饿狗,凶悍又野蛮,她分明连腰都要折断了,连命都要交代在他的帐中了,他竟然还好意思说忍了又忍!
她不敢接话,干脆低下头。
却瞄到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萧弈注意到她的目光,不自然地拉过锦被盖在腰间。
南宝衣抬起头,他别过脸,耳尖泛着些不自然的红。
南宝衣的心底泛起了涟漪。
他才二十多岁,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
别人都有侍妾通房,偏他什么也没有,只肯守着她,还抛下了美貌的裴姑娘、李姑娘,特意来这里找她。
就这么忍着,很难受吧?
脑海中浮现出出嫁那年,二伯母和程姨给她的小册子。
那册子上……
少女想着那些光怪陆离的图案,脸颊一阵阵发烫。
“二哥哥……”
她迟疑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拿开锦被,伸手去解他的金腰带。
她动作生疏,见俯身时艰难,便干脆跪坐到脚踏上,有些羞赧地咬了咬唇瓣。
萧弈怔住。
南娇娇,是要为他……
像是血液逆流,还算清醒的头脑在这一刻轰然作响。
他拉起南宝衣,喉间发涩:“别……脏。你从前就说过不愿意,你不会喜欢的。”
南宝衣避开他的视线,红着脸小声道:“我愿意试试……”
秋月皎洁。
屋里的青纱窗透出光,深秋的夜里格外温暖。
来自北疆的长风,吹过院子里黢黑的梧桐树叶,更添几分静谧。
就在这时,院门忽然被打开。
谢阿楼带着几个侍女闯进院子,左右环顾,俏脸狠戾:“我听人说,姜岁寒在这里养了个美貌动人的狐狸精,你们去那边搜,我去主屋瞧瞧,记得不要惊动他们,务必捉奸成双!”
侍女们连忙行动。
谢阿楼盯着主屋的灯火,气得磨牙。
她可喜欢姜岁寒了,可是那厮不爱她的火爆脾气,整日待在医馆不回家,最近几个月还要跟她分房睡,叫她独守空房被人笑话!
她怀疑他在外面养了人,于是特意派人盯着,没多久,果然盯到了这座小宅院!
“这世道,男人三妻四妾,女子却活得艰难。但我谢阿楼不要做可怜的女人,我偏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姜岁寒,若是给我逮着你和那个狐狸精欢好,我就拿剪刀咔嚓了你,叫你这辈子休想传宗接代!”
谢阿楼低声呢喃,竟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专剪树枝的大剪刀。
她负着气,虎虎生威地冲上台阶,推门而进。
寝屋里点着高低错落的青纱灯。
旖旎的气味儿扑面而来,那味道谢阿楼熟悉至极。
她的眼睛立刻就红了,往内间望去,帐幔低垂,隐隐绰绰透出两个身影。
那少女披着鸦青的长发,衣裙不整地跪在脚踏上,从背影看,身段曼妙窈窕,腰肢不盈一握,肌肤白嫩细腻吹弹可破,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儿。
男人坐在榻上,手掌穿过少女的漆发,紧紧扣着她的脑袋,迫着她深深埋首,呼吸略有些重。
谢阿楼气血逆流!
姜岁寒竟然在……
她身为他的结发妻子,都没试过这种!
她立刻高声怒吼:“姜岁寒,你对得起我!”
她挥舞着大剪刀,哭着冲进内间。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
那一瞬,南宝衣头脑一片空白。
她呆若木鸡,混混沌沌中依稀记得,二哥哥在谢阿楼冲进来的那一瞬间,拽过锦被兜住了她的头,也兜住了那香艳的一幕。
谢阿楼挑开帐幔,哭得凄厉:“姜岁寒——”
萧弈慢慢抬起威严冷沉的凤目。
四目相对。
谢阿楼的声音戛然而止。
萧弈俊美深邃的面庞上,褪尽了花前月下的余韵,只剩咬牙切齿的滔天怒意。
他一字一顿:“谢姑姑夜闯本王寝屋,是想做甚?”
谢阿楼:“……”
她怔怔看着萧弈,脑子里紧绷的弦瞬间断了。
咦,原来在外面养人的不是她夫君,而是雍王。
她眨了眨眼。
她缓缓望向被锦被兜住头的女郎,看是看不见的,但隐约能听见被子底下传出丢脸至极、委屈至极、惶恐至极的哭声。
那是南家娇娇的声音。
也就是说,刚刚在这里酱酱酿酿的人,是雍王和南家娇娇。
姜岁寒并没有偷偷养女人,住在这里的是南家娇娇。
回味着刚刚香艳的那一幕,谢阿楼绷着俏脸,压抑住惊喜尖叫的冲动,慢慢放下大剪刀,勉强露出一个端庄的笑容。
她退后两步,实诚道:“误会,都是误会!原以为殿下和南司徒端庄自持,没想到私底下这么会玩。说起来,我那里还有几本很有趣的小册子,殿下若是有兴趣——”
“滚。”
“好嘞!”
谢阿楼马不停蹄地滚了出去。
萧弈望向被锦被兜住脑袋的小姑娘。
锦被轻轻抖动,她嘤嘤嘤地细声啜泣,显然是委屈极了。
他知道小姑娘看似大胆,实则脸皮很薄,被外人看见那一幕,不哭才奇怪。
萧弈伸手,想要掀开锦被。
然而小姑娘从里面死死拽着,不肯叫他掀开。
他尽量放软声音:“南娇娇……”
南宝衣哭得更加厉害:“不给看,丑。”
那样丑的事情啊,竟然叫谢阿楼亲眼看见了!
她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谢阿楼那张嘴,定然会宣扬的满城皆知!
萧弈也头疼不已。
他只得安慰道:“谢阿楼看似乖张,但行事也算有分寸,这种私房事,不会在外面乱嚼舌根。被子里闷得慌,出来吧?”
被子里安静了片刻,传出哭哑的声音:“你保证?”
“我保证。”
南宝衣吸了吸小鼻子,这才慢吞吞从被子底下钻出来。
她不敢直视萧弈,垂着沾满泪珠的睫毛,正要说话,陡然听见院子里发出一连串激动地尖叫:
“啊啊啊,当然是真的啦!我亲眼看见的!”
紧接着便是姜岁寒惊叹的声音:“卧槽想不到啊,他们竟然玩那个!南小五竟也愿意?!”
余味等人也被惊动,纷纷好奇问道:“发生什么了?”
谢阿楼:“你们怎么当婢女的,还不知道呢?就是你们王妃……”
她嘴巴叭叭叭的,不仅把事情倒豆子似的倒了个干净,还热情地描述了屋里的景致,添油加醋地渲染了气氛。
寝屋安静。
南宝衣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掉落,脸颊浮红如胭脂,火烧火燎地滚烫,鹌鹑似的,不管不顾就要往被子底下钻。
萧弈及时拉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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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本宫依稀又梦见了他
萧弈及时拉住她:“别怕。”
他把南宝衣扶坐到榻上,拿袖角给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才独自起身走到厢房门口。
他拉开屋门。
嘈杂混乱的院子,立刻安静如鸡。
萧弈面无表情地扫视众人,嗓音沉冷如水:“都无事可做?”
余味和几个侍女胆子小,连忙敛去兴奋的八卦神情,恭敬地福了一礼,才各自退下。
萧弈的目光落在姜岁寒夫妇身上。
皇族所带来的压力,宛如灭顶的雷霆。
姜岁寒下意识把谢阿楼挡在身后,硬着头皮顶住萧弈的视线,小声道:“那啥,金陵游还有几笔账没算清楚,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萧家哥哥,你们继续哈……”
说完,拉着谢阿楼的手,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萧弈确定他们逃走了,才掩上屋门。
走回内间,小姑娘低着头揉眼睛,眼眶红红,像是可怜的兔子。
他在她身边坐了,拍拍她的脑袋,把她揽进怀里。
南宝衣靠在他胸膛上,哽咽:“二哥哥,我没脸见人了……谢阿楼太坏了,整日在纸上乱写不算,还到处宣扬这种事……”
“是很坏。”萧弈吻了吻她的发心,“改明儿,我找几个刺客偷偷打她一顿,给娇娇解气。”
南宝衣钻进他怀里:“不打她,我才没有那么小气……”
二哥哥的怀抱总是温暖宽敞的。
她钻在他怀里,便什么也不怕了。
萧弈失笑。
他抚摸少女细软的头发,嗓音低柔:“我们娇娇最大方。”
……
纸鸢断了线,被来自北疆的劲风吹上九重天。
园林里,鸟儿啄了一半的红柿子从枝头坠落,掉在厚厚一层枯叶上,藏在树下的秋蛩发出悲鸣,猫儿窜过墙角,抖落了枯草上的寒霜。
已是入冬的时节了。
上阳宫。
南宝衣今日休沐,沈皇后却突然要召见她。
她穿好两层里衣,才穿起织花上襦。
系好罗襦裙,她又套上一层宽松的大袖。
明明已经怀了四个月的身孕,可是因为身形清瘦和穿得厚,镜子里的少女依旧高挑窈窕,看不出显怀的迹象。
她收拾妥当,来到坤宁宫,便见沈皇后大妆过,穿一袭深紫色刺绣凤穿牡丹的八幅宫裙,戴的是祭天时佩戴的点翠珍珠黄金大凤冠,妆容也比平常更加明艳醒目。
南宝衣上前,从宫女捧着的红漆托盘里,拿起长长的金色镂花甲套,小心翼翼地伺候沈皇后戴在指尖。
她垂着丹凤眼,温顺道:“娘娘今日极美,莫非是有喜事?”
沈姜笑而不答,只是扶着南宝衣的手步出寝宫,坐上凤辇。
凤辇直奔乾和宫而去。
乾和宫是天子居住的寝宫。
南宝衣听说,沈皇后二十年没有来过这里。
怎么今日却……
来到乾宁宫,南宝衣看见宫门外守着无数金吾卫。
沈议绝也在,他上前行过礼,亲自将沈姜从凤辇上搀扶下来。
沈姜振了振大袖,眉目雍容:“他在里面?”
沈议绝低眉敛目:“陛下就在寝殿。臣从昨日起就带兵围住了这里,没放任何人进出。”
“很好。”
沈皇后微微一笑,率先踏进了宫门。
南宝衣好奇地望向沈议绝。
沈皇后竟然吩咐他带兵软禁天子……
她究竟想干什么?
四目相对,沈议绝面色淡淡,没给她任何提示。
南宝衣只得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跟上沈皇后。
这是南宝衣第二次来这里。
天子的寝宫,布置的风雅清贵,不像是皇帝的居所,倒像是哪位文人墨客的书斋。
殿中没有伺候的人。
天子穿一袭明黄常服,安静地跪坐在窗下,注视着窗外的一丛翠竹,他的侧脸线条流畅而俊美,与二哥哥很像,只是周身气度要病弱风流很多,像是个清闲的人间散客。
随着沈姜踏进珠帘,宫女内侍都进来了,将一方寝殿挤得略显狭小,也沾染上了太多脂粉味儿。
沈姜四顾打量,瞧见墙壁上挂着一把黑檀古琴。
她盯着古琴看了片刻,突然嗤笑:“琴是风雅之物,萧煜,你也配抚琴?”
不等萧煜作答,她抱下古琴,当着他的面摔到地上。
琴身碎裂,琴弦散乱。
萧煜盯着狼藉的地面,眼眸微微泛红。
沈姜在他对面坐了,温声细语:“入冬了,昨夜突然变得很冷。半梦半醒之中,本宫依稀又梦见了他。他在江水边抚琴,白衣似雪,琴声泠泠。本宫想仔细去听,可是一眨眼,就看见他被人砍下了头颅……”
她长睫轻颤。
她很快垂下眼帘,挽袖斟酒。
玉白的指尖,托起青瓷小酒盏。
正要饮酒入喉,萧煜却蹙着眉,伸手拦住她。
他拿过酒盏,泼到竹木地板上:“冷酒不宜入喉。”
沈姜哂笑。
她支颐,凝视萧煜的面容:“曾经的少年霸主,如今也不过是本宫手中,一具拖着病弱之躯的傀儡。萧煜,你猜本宫今天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她语速轻快温柔,眉目天然带笑,像是天真娇俏的邻家少女,在问心爱的少年郎可否一起赏月看花。
萧煜也凝视着她。
明明对面而坐,却仿佛与她隔着天堑。
明明伸手就能触及到她的脸,却偏偏触及不到她的心。
良久,他道:“再过半个月,便是他的祭日。你想在他祭日那天,登基为帝。”
沈姜清脆地笑了一声。
萧煜又道:“你来找朕,是为了从朕手里拿到禅位的诏书……沈姜,你为了他汲汲营营二十年,甚至不惜背负谋朝篡位的罪名,值得吗?”
沈姜托腮。
明明没有喝酒,她白皙的脸颊却浮现出醉酒般的潮红。
她眯着漂亮而锋利的丹凤眼:“二十年了,本宫依旧忘不掉他是怎么被你下令斩首的。更忘不掉,他死的那一日,尸骨都还没来得及下葬,本宫就被你带进宫强取豪夺……”
她回忆着,笑容讥讽薄凉:“萧煜,你说恨比爱长久,本宫惦记你皇位二十年,确实足够长久了。然而本宫不愿再等下去,本宫今日就要拿到你的禅位诏书。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第242章 含情脉脉地勾一眼萧弈
寝殿里,全是沈姜的心腹宫女和内侍。
寝殿外,是里三层外三层的金吾卫。
沈姜面无表情地盯着萧煜,冷淡拂袖。
内侍会意,立刻恭敬地呈上朱笔纸砚,在矮案上一一铺陈开。
沈姜睨向南宝衣。
南宝衣会意,低着头膝行至矮案旁,挽起袖管,亲自为萧煜磨开朱墨,只是那细白的小手却有些颤抖。
朱墨渐渐磨得粘稠。
南宝衣提笔舔墨,旋即将朱笔呈给萧煜,轻声道:“陛下,请?”
萧煜面色如雪,就连薄唇也变得苍白。
他不肯接朱笔,眸色沉沉地凝视沈姜:“你一定要与朕,走到这一步?你要兵权,朕给了你。你要权势,朕也给了你。富家商户王孙公子,尚且三妻四妾,朕却给了你二十年的独宠。朕做的这一切,难道还不足以抵消当年对你的亏欠?那个琴师与你认识多久,朕与你又认识了多——”
“住嘴!”
沈姜呼吸急促,语速更急:“你也配提他?”
她抓过朱笔,扔在萧煜脸上:“快写!”
血红色的朱墨,在男人苍白的面颊上留下一笔长长的印记,昳丽入骨,更添秾艳。
萧煜捡起朱笔,郑重地放回到青瓷笔山上。
他道:“朕不写。”
沈姜红着眼睛盯了他半晌,最后自己拿过朱笔,在明黄丝绸上落笔,笔势犹如行云流水,所谓的禅位诏书一挥而就。
她写完,吩咐道:“拿国玺。”
南宝衣看着矮案上的明黄锦盒。
瞄了眼天子,又瞄了眼沈皇后,她小心翼翼地掀开锦盒,捧出了那方和田玉玺,心里却暗暗念着阿弥陀佛上苍保佑,可千万别叫天子记恨她。
“砰”的一声响,沈皇后果断地在圣旨上盖下了国玺印章。
她拿起圣旨,艳绝的面庞上流露出满意的笑。
她嚣张起身:“摆驾回宫。金吾卫留下,不准任何人出入乾和宫。”
宫女内侍,跟在她身后鱼贯而出。
南宝衣留在最后,为萧煜清理书案。
她摆放好笔墨纸砚,犹豫地望了眼这位落魄天子。
想安慰,却莫名觉得,眼前这人根本不需要她来安慰。
她正要起身告退,萧煜突然道:“对雍王来说,南司徒是值得信任的同伴。对阿衍来说,南家宝衣,是他此生挚爱。”
南宝衣抬眸,不解他是何意。
萧煜拿手帕捂住嘴,重重咳嗽了几声,面色更加雪白。
他从怀里取出一只精巧的药瓶,递给南宝衣:“拿着。”
南宝衣困惑:“陛下?”
“将来给她救命的东西……”萧煜垂下眼帘,睫影在苍白的面颊上拉出黯然的阴影,“朕爱她,哪怕她背叛苍生背叛江山,朕也依旧爱她,就像阿衍爱着你那样。”
南宝衣捧着药瓶,眸光微动:“陛下既然知道微臣和雍王的事,自然也该知道微臣效忠的人不是皇后娘娘。陛下怎么敢断定,千钧一发之际,微臣愿意拿这药,去救皇后娘娘?”
萧煜从容自若:“你和皇后种下了双生蛊,哪怕为了你自己,你也必须救她。”
南宝衣神色剧变。
双生蛊的事,天子怎么会知道?
她灵光一现,突然道:“难道国师……是您的人?!”
萧煜不置可否。
南宝衣恍然。
怪不得一品红肯在多年前远赴锦官城教二哥哥文才武略,怪不得来到长安以后他也总是偷偷帮二哥哥,原来他是天子的心腹!
萧煜,似乎在以另一种方式捍卫萧家的江山。
南宝衣对眼前这病弱风流的男人,不禁多出几分好奇。
她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才退出乾和宫。
……
因为拿到了禅位诏书,南宝衣便也不再顾忌,每日早朝,必定拿禅位诏书说事,恳求沈姜登基称帝。
按照惯例,沈姜始终保持谦让客套,树立自己贤良淑德的形象。
南宝衣闲着也是闲着,决定把佞臣本色发扬到底,于是干脆带上十几个谄媚官员,有事儿没事儿就往宫门口跪,轮番嚷嚷天降神石、万人血书、禅位诏书的事,继续恳求沈皇后称帝。
跟了沈皇后这么久,她行事也越发果断狠辣。
除了拥沈皇后为帝,在沈皇后的暗中授意之下,朝中位高权重的官员,几乎全部遭到她和皇后党派的弹劾和贬谪,继而换上自己的心腹。
一时之间,长安城风声鹤唳。
便是寻常百姓,也知道大雍快要变天了。
……
随着冬至到来,北风过境,长安城一夜朔雪。
南宝衣穿着厚厚的织花夹袄,裹着獭兔毛缎面大氅,抱着个珐琅彩小手炉,穿过晶莹洁白的园林,要去尚衣局取衣裳。
沈皇后的龙袍和冠冕,已经制作完毕。
只等三天之后,在城郊金雀台,正式龙袍加身登基称帝。
路过湖边长亭,却见亭子里聚集着不少世家郎君和女郎,有的围炉闲谈,有的吟诗作画,有的射覆嬉戏。
这些世家子弟,总爱聚会宴饮。
只是今日,二哥哥也在。
他发束高冠,穿了身丹朱红金鹤纹锦袍,金腰带勒出劲窄的腰身,一袭玄黑色对襟貂毛大氅敞开,更显风流高大。
他慵懒地支着颐,半眯着丹凤眼,一手执玉箸,跟随横笛声,有节奏地敲击面前的金酒盏。
她寻声望去,吹横笛的姑娘端庄清秀,吹着吹着,便撩起眼皮,含情脉脉地勾一眼萧弈。
南宝衣隐约记得,两个月前在醉花阴见过这姑娘,尝心说是曲州李大儒的千金,才华横溢,精通音律。
她注视着两人乐声遥遥应和的这一幕,心里很不舒服。
许是怀着身孕脾气不好,许是连日受了太多良心上的煎熬和委屈,情绪在这一刻突然爆发,她想都没想,转身走向湖边长亭。
她拾阶而上,嗓音清脆娇憨:“我来得巧了,你们这是吃酒呢?这般热闹,怎的也不请我?”
亭子里的热闹和融洽,瞬间消弭无踪。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并不欢迎她的到来。
南宝衣自来熟地坐下,随手从果盘里拣起一块花糕,掀起水盈盈的丹凤眼,睨向李姑娘:“对了,那个吹笛子的,我刚刚听见你吹得不错,继续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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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他将小姑娘的双手高举过头顶……
长亭气氛诡异。
众人不善地盯着南宝衣。
她把人家好好的姑娘当做乐伎取笑,这个女人越来越位高权重,也越来越行事刻薄。
南宝衣吃了两口花糕,见那李姑娘动也不动,不禁好奇:“看我作甚?吹啊,你不是挺爱吹笛子的吗?”
李瑟瑟紧紧握着横,白皙清秀的面颊逐渐涨红。
她知道南宝衣为何针对她。
听说当年在西南时,这个女人曾是雍王的王妃。
雍王如今弃她如敝履,却愿意与自己乐声相合,分明是对自己有好感的意思,这个女人嫉恨自己,所以才故意针对。
有雍王在旁边保护,李瑟瑟一点儿也不害怕。
她脊背挺直,口吻端庄自持:“南司徒是把民女当做助兴的乐伎了吗?李家书香门第,也是曲州有名的豪族。民女自幼饱读诗书学习音律,也算有一身傲骨。民女的笛声,只吹给知心好友听,今日恐不能从命。”
南宝衣看了眼萧弈。
嗬,这倾慕他的姑娘,还挺傲气。
对上她的眼神,萧弈面带无辜。
这般无辜,却叫南宝衣更加生气。
她托腮,丹凤眼流光溢彩,直勾勾盯着李瑟瑟:“只吹给知心好友听?刚刚在游廊的时候,我远远看见你和雍王乐声相合,怎么,雍王是你的好友,还是你的知心人?”
她故意加重了“知心人”三个字。
李瑟瑟的脸瞬间红了个透。
她咬住唇儿,含羞带怯地看一眼萧弈,却见雍王正淡然饮酒。
那等仪表风姿,是她生平见过的第一人。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突然掷地有声:“殿下龙章凤姿、容止风流,文才武略皆是一绝,难道不值得女子爱慕吗?更何况南司徒是四皇子妃,民女爱慕殿下,与南司徒又有何干?!”
她如此坦然,令南宝衣一时哑然。
长安风俗热情开放,亭子里的世家子弟忍不住纷纷高声叫好,为李瑟瑟的率性张扬而喝彩称道。
更有喜好八卦的,已经开始激动地拉郎配,数起萧弈纳李瑟瑟为侧妃的好处,又编排起他们如何如何般配的各种风流往事。
南宝衣气急。
她与人争斗,还从没有败过仗呢。
正琢磨着如何论辩,李瑟瑟继续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南司徒和雍王走的根本就不是一条路,就算你对他还有情分,他对你恐怕却只剩厌恶。南司徒,你在朝中呼风唤雨收受贿赂,你排挤忠良结党营私,你是个彻头彻尾的佞臣!殿下他,绝不会喜爱你这样的女子!”
李瑟瑟不愧是饱读经史子集的人。
一番话咄咄逼人文辞犀利,句句往南宝衣心尖上戳。
南宝衣气红了眼,胸脯起伏得厉害。
碍于如今的身份不好为自己辩解,她厉声道:“你再敢数落本官,本官就治你的罪!”
李瑟瑟占据上风,岂肯退缩。
她偷偷看了眼萧弈,更加逼近南宝衣:“敢问南司徒,民女哪句话说错了?你背叛殿下,是为不义。你断绝亲情,是为不孝。你忤逆天子,是为不忠。如此不忠不义不孝之人,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必是你娘亲去得早、你父亲又庸碌粗鄙的缘故,才教出你这样的——”
李瑟瑟话没说完,南宝衣拿起面前的茶,骤然泼到了她脸上。
李瑟瑟惊呼一声。
南宝衣站起身,被惹急了:“我再如何,也轮不到你来指责我的爹娘——”
她还要骂,李瑟瑟突然哀嚎着蹲了下去。
周围的女郎们一拥而上,连忙为她查看。
“是沸水……”
“南宝衣刚刚泼的,是宫女才煮沸的水!”
“李姑娘的脸……快带她去太医院!再晚就完了!”
“劳烦雍王搭把手!”
长亭里一片混乱。
南宝衣怔怔的,手里仍旧握着那只杯盏。
起初的暴怒过后,她才察觉到杯盏有多烫。
她“嘶”了声,连忙把杯盏丢出去。
再抬起头,却看见萧弈抱起李瑟瑟,蕴着轻功往太医院掠去。
剩下的那些世家子弟,恨毒地盯她一眼,跟着去了太医院。
原本热闹宴饮的长亭,很快只剩下凉透的佳肴美酒。
……
是夜,宫外小宅院。
南宝衣在寝屋来回踱步,心里面像是打着一面小鼓,焦灼而又担忧。
余味推门而进。
南宝衣连忙迎上去,声音里都带着颤:“可有打听到消息?那李家姑娘的脸怎么样了,可有毁容?”
余味摇摇头:“奴婢没打听到任何消息。王妃,您也不是有意要拿沸水泼她,先别着急,先用晚膳要紧……”
南宝衣哪有心思用晚膳。
上辈子亲身尝过毁容的滋味儿,如果这辈子,她害另一个姑娘失去容貌,那么她的余生都将活在后悔和痛苦之中。
她把余味打发出去,正要亲自去宫里看看,却有人闯了进来。
她怔住:“二哥哥?”
萧弈掩上门。
南宝衣想起他亲自抱着李瑟瑟掠出长亭的画面,甚至没给她一个正眼,心里又愧疚又不是滋味儿。
她低下头,用细白指尖绕着襦裙系带,小声道:“她,她可还好?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茶那么烫。”
“轻伤,太医说年底前就能痊愈,如今还在太医院住着。”萧弈拉过她的手,“怕你闯祸遭儒生们记恨,才亲自抱她去看太医。否则——”
他眉眼沉了沉,凤目里掠过杀意。
他很快俯首,在南宝衣的指尖落下绵绵密密的吻,掩饰了眉眼间的那抹不耐烦和狠戾。
否则,即使南娇娇不出手,他也是要出手的。
他尚且舍不得骂南娇娇半句,李瑟瑟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拿她的双亲说事?
南宝衣任他亲吻。
不管怎么样,李瑟瑟能恢复容貌就好,不至于叫她愧疚太深。
她悬着的心悄悄放回肚子里,推开萧弈的手,拿绢帕擦了擦指尖,小声埋怨:“都是口水,脏死了……说起来,我那里还要一瓶姜大哥给的断玉膏,你明天送去太医院,就说是你送的,不许提我……”
萧弈应好。
正值冬夜,寝屋里燃着地龙和熏笼,暖如春日。
他摘下大氅挂在木施上,转身将小姑娘抵在门后。
将小姑娘的双手高举过头顶,另一只大掌禁锢住她的小脸,他埋首在她颈间,呼吸温热,轻啄起她的耳珠和细颈。
第242章 不能回头,也无法回头
一股酥意从尾椎骨直窜而上,南宝衣呼吸急促。
她挣扎不开萧弈的禁锢,被迫高高仰起头,小声道:“说好了最近不来找我的,你赶紧走,万一给沈皇后的人瞧见,咱们的计划肯定会被发现……”
萧弈不肯走。
他托着她的后脑勺,低头亲吻她的唇,低垂的睫毛在俊美的面庞上勾勒出张扬深邃的暗影。
他嗓音低哑:“西南的军队,已经穿过唐家、宋家、柳家的封地,距离长安城不过数十里之遥。顾崇山和宁晚舟也已经会面,轻车简装翻山越岭,这两日就该抵达长安。洛阳那边,殷朝宗替我游说了齐鲁之地的军阀,三日之内,将兵临长安城下。”
南宝衣抬起眼帘,丹凤眼亮晶晶的。
也就是说,沈皇后称帝的那天,就是二哥哥夺权的最佳时机。
数十万军队围城,若能不战而胜免去一场浩劫,将是苍生之幸!
萧弈扬了扬薄唇:“纵然沈姜现在就知道军队进京的消息,但那又如何?她改变不了四面楚歌的境地,南娇娇,咱们其实已经赢了。”
南宝衣凝视着他。
眼前的男人沉稳内敛,凛贵孤绝。
她踮起脚尖,环住他的脖颈,亲了亲他的唇角:“二哥哥成竹在胸,我却是要求稳的。一日没有夺得大权,我便一日都要小心翼翼。”
烛火轻曳。
小姑娘面容白嫩娇软,丹凤眼里藏着满满的认真。
萧弈不忍欺负她,只得暂时放过与她彻夜欢好的念头,握着她的小手坐到熏笼边。
南宝衣见熏笼边搁着一坛酒,想着夜间饮酒能暖身,便打开封泥,为萧弈斟上酒:“等到功成以后,二哥哥打算做什么?”
萧弈:“娶你。”
南宝衣立刻弯起丹凤眼。
她把酒盏递给萧弈:“别人都忙着重整山河,你却要忙着求娶女郎……将来后人看见了史书上的记载,肯定会笑话你的。”
萧弈并不在意。
他尝了口酒,挑眉:“哪来的酒?”
“姜大哥从前放在房里的。你放心喝就是,将来再从酒窖里搬两坛好的还给他。”
“酒香醇厚,他总有好东西。”萧弈评价着,把酒盏递给南宝衣,“你也尝尝。”
南宝衣接过,正要饮用,却突然顿住。
姜大哥叮嘱过她,怀孕期间千万不能喝酒……
萧弈:“怎么了?”
南宝衣慢慢放下酒盏,顺势依靠在他的肩头:“二哥哥,我酒量一向不好,我怕喝酒误事,所以还是别喝为妙。”
她悄悄观察萧弈的神情,见他没起疑心,才稍稍放心。
她摸了摸肚子,一想到这里揣着个小宝贝,就忍不住地想开怀大笑,她一惯喜欢跟二哥哥分享秘密,可是这个惊天的大秘密她竟然瞒了这么久!
她努力绷着笑脸,趴在萧弈的肩头说悄悄话:“事成之后,我有个惊喜要告诉你。”
她一靠近,萧弈就嗅到浅浅的芙蓉花香。
他垂眸望去,南娇娇如今也是朝堂上一手遮天的人物了,可私底下总是一副孩子心性,像是没长大的小姑娘。
他心软又怜惜,亲了亲她的脸蛋,低声应好。
冬夜漫漫。
南宝衣无事可做,玩耍般揪了揪萧弈的耳朵,又随口道:“夺权以后,二哥哥会逼天子退位为太上皇,然后让阿弱登基为帝吗?阿弱才四岁,这么早就坐上那个位置,哪怕有你辅佐,我也担心他会被朝中世家利用。”
萧弈沉默。
父皇放权二十年,对得起沈姜,却对不起皇族。
他不堪为帝。
可是阿弱确实年幼……
萧弈执起南宝衣的小手,慢慢与她十指相扣。
他垂着眼帘,看似迟疑,然而心里却已经有了别的想法。
……
初雪过后,长安城银妆素裹。
今日是前往金雀台祭天的日子,也是沈姜正式称帝的日子。
还是清晨,整座皇宫都忙碌了起来,准备祭祀要用到的香烛、香篆、九鼎、礼扇等物。
坤宁宫里,二十二名宫女手捧托盘跪成一排。
托盘里盛放着称帝要用的衣冠。
南宝衣发梳峨峨高髻,妆容精致娇艳,身穿宽大雍容的朱砂红鹤纹官袍,亲自检查这些衣冠。
垂白珠十二旒的帝冠,冠两侧的天河带,白纱曲领中单,大带佩绶,绣十二章纹饰的冕服,红罗蔽膝,如意赤舄……
一一确定无恙之后,她脆声道:“今日祭天,事关山河社稷。这些东西务必仔细保管,万一有个差池,挨罚事小,掉脑袋事大!都记住了?!”
宫女纷纷恭声:“奴婢记住了。”
临近出发的时辰。
南宝衣匆匆来到寝殿,却见沈皇后仍旧穿着单薄的中衣,鸦青长发未梳,脸上未施粉黛,平静地坐在凤榻上,细细把玩那只白狐狸面具。
她怔了怔:“娘娘?”
沈姜垂着眼帘端详面具,嗓音轻灵:“南卿,今日是本宫大喜的日子。可是本宫心里,为何一点欢喜也无?”
南宝衣沉默。
为了称帝一事,沈皇后害死了镇国公夫妇和几个子女。
如果称帝当真快活,古往今来的那些天子,又为何喜欢自称寡人?
所谓天子,看似风光,其实不过是高处不胜寒的孤家寡人。
南宝衣缓步上前。
她亲自拿过宫裙,侍奉沈皇后更衣:“从安排天降神石的那一刻开始,娘娘和微臣,便迈出了那一步,再没有回头路可走……娘娘从前常说,朝堂后宫,最忌讳行事优柔寡断。所以娘娘,如今咱们,不敢回头,不能回头。”
“不敢回头,不能回头……”
沈姜品着这句话,凤眼里掠过一重重记忆和情绪。
她慢慢闭上眼,露出一个不像笑容的笑容:“是啊,不能回头,也无法回头……”
大妆完毕,已是出发的时辰。
明明是清晨,可天气却不算晴好。
天空乌泱泱堆积着阴云,迎面刮来的冷风透着刺骨之意,眼见着必定有一场风暴大雪。
临上轿辇前,沈姜望了眼天空:“国师不是说,今日天晴万里无云吗?”
一品红恭声:“微臣总有占卜出错的时候,娘娘担待些。”
沈姜冷嗤一声,没与他计较。
她扶着南宝衣的手,正要踏进轿辇,突然又遥遥望向乾和宫的方向。
她道:“萧煜呢?”
一品红:“回禀娘娘,昨夜朔雪,天寒地冻,陛下体弱,因此病倒了。今日金雀台祭祀,怕是去不了。”
晚安鸭
第242章 称帝!
“去不了?”
沈姜轻声。
她慢慢收回视线,唇角浮起不在意的弧度:“是不敢去吧?也没什么要紧,今日过后,他将再不是天子,只是我沈姜养的,一条苟延残喘的狗……”
她扶着南宝衣的手,从容踏进了凤辇。
皇宫门口,文武百官世家贵族的车驾全部到齐。
随着凤辇抬出来,旗幡招展,仪驾启程,在金吾卫的护送之下,浩浩荡荡地往城郊金雀台而去。
金雀台位于烽火台第一关。
楼台巍峨高耸,凌云哨塔的金顶之上,置着一座展翅大金雀的雕像,气势直冲云霄,仿佛即将入云化龙。
九十九阶的高台之上,祭天的香案已经陈设妥当。
百官井然有序地排列在台阶两侧,仰头注视高台的女人,脸色微妙而复杂。
自古以来,都是天子率领文武百官来郊外祭天,从没有听说过皇后代天子祭天祈福的。
沈皇后这是要……
谋逆啊!
然而金雀台四周围满了金甲侍卫,铠甲折射出森冷的光,着实令人畏惧,于是百官哪怕心有不甘,也莫不敢言。
“吉时到——”
礼官高声。
那身穿紫色华服的皇后,眉目冷肃端严,手持点燃的线香,按照天子的规格和礼仪,恭敬地向上苍祭祀祈福。
“煌煌我祖,万世垂功;开先立极,泽被寰瀛……”
念诵祝文的声音端庄沉稳。
南宝衣站在她身后。
她没听那长长的祝文,悄悄朝台下张望。
百官们站在台阶两侧,像是一座座石雕。
她一一看过去,没找到萧弈的身影。
他去哪儿了?
南宝衣心里像是打着一面小鼓,又紧张又期待。
因为太冷的缘故,她情不自禁地把指尖缩进袖管。
她望向天际,今日天气沉冷滴水成冰,云层乌压压地堆积在天上,可是四周半点风声也没有,四起的迷雾,逐渐笼罩了远处的山川,那山川和大地都是沉默的,连一只掠过烽火台的飞鸟也没有。
这样的景致,给她一种风雨欲来的危机感……
沈皇后终于念诵完祝文,已经是一刻钟以后。
南宝衣回过神,按照事先做好的准备,恭敬地退下几级台阶,撩袍跪下,拱手高声:
“娘娘英明神武,才造就了今日的大雍。上苍有意让娘娘为帝,因此降下神石以作神谕。百姓崇敬娘娘,甚至不惜写就万人血书,恳求娘娘继位。请娘娘念在江山社稷的份上,登基为帝,照拂苍生!”
沈皇后党派的官员纷纷出列,跟着跪倒在南宝衣身后,附和道:“请娘娘念在江山社稷的份上,登基为帝,照拂苍生!”
他们齐声高呼,声音反复回荡在山川大地之间,像是神灵也在附和这句话。
沈姜独自站在金雀台上。
深紫色的裙裾带出一抹威严的亮色,她面无表情地俯瞰群臣,做着最后的客套:“你们总求本宫登基,可本宫一介外姓之人,如果贸然登基称帝,那与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又有何区别?”
南宝衣恭声:“娘娘德高望重福泽苍生,岂是乱臣贼子可以相比的?更何况,天子亲笔写了禅位诏书,所以您登基是名正言顺的。您登基,是顺天意顺民心,是为了百姓,是为了大雍的江山社稷!”
多么光明伟岸的理由。
沈姜弯了弯唇。
她喜爱南宝衣,也是因为这小姑娘脸皮厚,干得了伺候人的差事,也当得起人人唾骂的佞臣,胆大心细,用着放心。
她沉吟:“既然如此……”
南宝衣立刻会意,起身走到金雀台上。
她唤来宫女。
宫女们手捧红漆托盘,帝冠、冕服等物早已准备妥当。
南宝衣恭声:“求娘娘加冠!”
沈姜睨向漆盘。
漆盘里都是帝王专用的东西。
她轻抚过那顶十二旒珠的帝冠,黄金打造,垂珠圆润剔透,两侧垂落着长长的天河带。
她终于要成为女帝了。
坐拥江山,正大光明地号令诸侯,更将那个男人羞辱得体无完肤……
沈姜深深呼吸。
她展开双臂:“更衣。”
南宝衣道了声“喏”。
她和几个女官一起,小心翼翼为沈皇后取下刺绣凤凰的大袖,再仔细穿上一件件复杂的冕服和蔽膝、罗带等物。
官员们注视着一切,脸色更加复杂。
本该母仪天下的皇后,却穿上了帝王的龙袍。
古往今来,尚且没有几个男人敢公然称帝,可是她一个女人,却堂而皇之地搞出称帝这一套。
今后,他们这些世家高官,难道真的要匍匐在她的裙下?
百官愁绪满怀。
金雀台上,南宝衣已经小心翼翼地捧起那顶帝冠。
正要侍奉沈皇后戴上,金雀台下突然响起一声“且慢”。
沈行书站在台阶上,脸色煞白:“娘娘当真要如此?”
沈姜面无表情:“朕知道,今天的登基绝不会一帆风顺。却万万没想到,第一个出来阻拦的,会是朕的亲兄长。”
她竟然自称“朕”!
沈行书捏紧双拳,沉声:“沈家不敢称满门忠烈,对皇族却也算忠心耿耿。皇后娘娘冒天下之大不韪,就不怕将来自食恶果?我沈家,担不起谋朝篡位的罪名,今日当着所有人的面,我便与皇后娘娘做一个了断,从今往后,娘娘再不是我沈家人!”
金雀台格外寂静。
沈姜注视着沈行书,眼神沉静。
她微笑,笑容却不达眼底:“朕掌权二十年,这二十年间,大肆提拔沈家族人,为沈家带去了诸多好处。如今哥哥害怕了,便要与朕一刀两断……哥哥的心,何其薄凉?”
沈行书脊背挺直,没有回答她。
沈姜轻嗤。
她慵懒振袖,漫步在金雀台上,居高临下地盯着文武百官:“还有谁?还有谁不满朕称帝,一并站出来。”
百官面面相觑。
他们可不是沈行书。
有个亲兄长的身份在,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招来杀身之祸,他们只是寻常人,哪敢直接反对她称帝?
沈姜讥讽:“心中不满,却不敢说出来。什么忠臣傲骨,什么八尺男儿,也不过如此——”
“本王反对。”
第242章 给母后安排一场体面的死法
“本王反对……”
那一道清越的声音,像是穿山越岭而来,携着穿透迷雾的磅礴大气,在广袤的天地间反复回响。
百官纷纷转身。
有一人缓步走来。
身形挺拔高大,宛如鹤立鸡群。
悬二龙戏珠金发冠,两侧垂落长长的红缨。
腕间系着穿一枚压胜钱的半旧发带,丹砂红的龙纹窄袖锦袍无风自舞,腰束革带,脚踩军靴,背负一把长达九尺的陌刀。
凤目冷峻,姿态雍容。
明明只有一个人,可是他对上金雀台边数以万计的金吾卫,却分毫惧意也没有,周身流转着威压和气势,仿佛他才是真正的天子。
他一手背负在身后,淡然地转了转陌刀。
他抬眸望向金雀台,薄唇扬起:“本王反对。”
沈姜打量他片刻,温声:“阿衍拿什么反对?莫非是想以一人之力,抵挡朕的千军万马?”
话音落地,她培养出来的金吾卫立刻朝萧弈拔刀。
一时之间,整座金雀台寒光森森,杀意毕现。
萧弈没回答她,对朝臣道:“愿意归降本王的,过来。”
朝臣们对视几眼,犹豫。
他们倒是想归降雍王,可是雍王手中没有军队,他凭什么跟沈皇后叫板?
归降雍王,无异于得罪沈皇后,将来沈皇后秋后算账的时候,他们会死,他们的家族也会死!
如果不归降……
叫他们臣服于一个外姓妇人,他们实在不甘心……
正迟疑之际,沈行书径直走向萧弈。
百官愣住。
意识到什么,他们立刻望向沈议绝。
沈议绝朝沈姜行了个大礼,义无反顾地走向萧弈。
沈姜脸色难看:“阿绝,朕这个姑母,待你不好吗?年纪轻轻就坐上金吾卫首领的位置,是谁捧你上位的?”
沈议绝在萧弈身边站定。
他摸了摸左眼下的刀疤,面容平静:“姑母待我极好,只是另一个人,与我有过命的交情。我曾背叛过他一次,这一次,我不愿再背叛他的弟弟。”
沈姜深深呼吸。
她没再搭理沈议绝,不紧不慢道:“阿衍,沈议绝就是你的底牌吗?能策反他,确实有几分本事,只可惜,你失算了。”
萧弈:“愿闻其详。”
沈姜:“是,沈议绝确实是金吾卫的首领,可是真正掌控金吾卫的人,却是朕。纵然你策反了他,金吾卫也不会归降你!”
南宝衣望向那些金吾卫。
他们果然一动不动,仍旧保持着拔刀相向的姿势。
百官心中便又有了权衡。
如果不能策反金吾卫,那么雍王得到沈议绝也没有半点儿用处,他仍旧无法和沈皇后抗衡……
他们权衡利弊之际,又有不少人走向萧弈。
是以裴家兄弟为首的一群世家年轻子弟,以及寒门出身的朝廷官员。
众人惊骇。
一名老官连忙拉了拉裴尚书的衣袖:“裴公,你族中那两个孩子是疯了吗?他们年纪小不懂事,你可千万别犯糊涂啊,金吾卫守在这里,投靠雍王不是寻死嘛?咱们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家族着想啊!”
裴尚书裴慕安,年近四十半生未娶,俊美而风雅。
他深深凝了一眼金雀台上的美貌女人:“生来便是她的臣子,我永远不会背叛她。”
眼看着萧弈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沈姜脸上寒意弥漫。
她按捺住怒意,把玩起一柄蟠龙玉如意:“阿衍不会以为,就凭你们区区几个人,就能撼动朕的位置吧?阿衍,你几时变得如此天真?”
“天真?”萧弈转着那把陌刀,似笑非笑,“天真的,分明是母后。母后篡位,罪无可恕。如果现在主动认罪伏诛,本王或许可以考虑,给您安排一场体面的死法。”
沈姜脸上厌恶更甚。
萧道衍身上的傲慢和嚣张,都令她想起了当年的萧煜。
她记得当年,她是如何被萧煜压在城楼上,眼睁睁看着那个人被斩首示众的。
也记得那个人尸骨未寒,她就被萧煜带进皇宫,在龙榻上辗转折磨的耻辱。
当年身不由己,无能为力。
而今,她已不再是当年脆弱的少女。
她摔碎蟠龙玉如意,夺过漆盘里的和田玉玺,高高抬起下巴,姿态美艳而霸道:“禅位诏书已经盖了印章,祭天仪式也已经完成,如今,朕是天子!阿衍哪里来的胆量,敢赐死天子?!”
“天子……”
萧弈品着这个词儿,突然纵声大笑。
笑够了,他的陌刀直指沈姜。
他眉目嚣张:“好,本王便当你是天子。可是,天子,又如何?今日你当得了,明日,本王也当得了!”
沈姜神情骤变。
就连南宝衣也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听二哥哥的口气,不是来阻止沈皇后的,而是来跟沈皇后抢天子之位的?!
百官咽了咽唾沫。
皇族的人果然都不是善茬,一个个的野心惊天,叫他们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诡异的寂静里,一品红突然抚掌大笑。
他潇洒地离开队列,走向萧弈,意味深长:“该起风了。”
话音落地,天地之间骤然刮起疾风。
疾风过境,吹散了遮蔽山川大地的浓雾。
这一刻,金雀台上的沈姜才看见,烽火台四面八方都是军队!
军队乌泱泱的不见边际,有西南十郡的军队,有北魏的军队,有北疆的军队,甚至还有齐鲁之地和洛阳的军队!
他们沉默而庄严,人数却多达百万!
沈姜的脸色瞬间铁青。
这些军队是什么时候来到长安的?!
她竟然一丝风声都没有收到!
她猛然转向南宝衣,几乎顷刻之间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南宝衣故意麻痹她的戒心,暗中却和阿衍联手,悄无声息地策反各地世家,放军队入长安!
南宝衣没注意到她。
她正手搭凉棚踮着脚尖朝北张望,想看看小堂姐有没有跟宁晚舟一起回长安。
“贱人!”
沈姜骤然给了她一巴掌。
南宝衣疼得倒退几步,捂住通红的半边脸,呼吸急促。
丹凤眼里涌出泪水,她顷刻之间换了表情,卑微地跪倒在地,大声道:“娘娘为何打我?!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按照娘娘的吩咐,软禁天子是娘娘授意,抬举女官是娘娘授意,打压忠臣是娘娘授意,天降神石是娘娘授意,万人血书也是娘娘授意……
“所谓的禅位诏书,更是娘娘亲自带兵围住乾和宫,逼迫天子写下来的……我一直尽心尽力为娘娘效力,希望早日实现娘娘称帝的野心,娘娘如今失势,怎么却怪起我来了?!”
她一桩桩一件件地讲,添油加醋地讲。
当着千军万马和文武百官的面,人证物证俱全,完完全全地坐实了是沈姜主动谋朝篡位,而非天子禅位的事实。
晚安安
第242章 来长安,是为了给她撑腰
沈姜死死盯着南宝衣。
她唇瓣颤动,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连月以来,南宝衣常常在坤宁宫行走,她的私人账簿,她在朝堂安插的心腹,南宝衣摸得一清二楚!
她欣赏这小姑娘的胆识和伶俐,她想抬举这小姑娘,所以哪怕明知是她用情太深才搞砸了洛阳的计划,可她终究还是选择放过她,仍旧选择重用她……
然而到头来,背叛她的,总是最亲近的人。
沈姜退后两步。
目光遥遥落在沈家人身上。
她扬起一个讥讽的微笑:“哥哥对皇族,当真忠心耿耿?如果当真忠心,这二十年你为何不帮萧煜?恐怕是早就知道朕今日必败,才会选择投靠萧道衍吧?
“朕汲汲营营二十年,沈家能成为长安第一世家,朕居功至伟。哥哥享受了朕带来的利益,却不肯帮朕分担风险……原来父亲当年的选择竟是对的,如哥哥这般冷血自私的人,才能护住沈家……”
沈行书一脸讳莫如深,朝宫城方向拱了拱手,朗声:“本官自始至终效忠萧氏皇族,不明白娘娘在说什么。”
“虚伪!”
沈姜厉声呵斥。
她又盯向沈议绝:“阿绝性格古板,以为忠君报国便是对的。可你效忠的君王,如果是个恶人呢?你热爱的国家,如果有愧于你呢?阿绝对得起皇族对得起皇太子,可是你对得起我吗?!”
话到最后,她的尾音染上了怒意。
沈议绝无言地垂着眼帘。
过了很久,他只是朝沈姜拱了拱手:“烦请姑母,退位!”
沈姜眼睛红透。
她慢慢望向南宝衣,一字一顿:“南卿也认为,朕坐不得那个位置?朕提拔女官,减免赋税。朕东征西讨,兼并诸国。二十年兢兢业业,朕守住了疆土,朕让大雍成为第一强国,朕哪里不如萧煜?!只因为朕是个外姓的女子,朕就戴不得那顶冠冕,是吗?!”
因为过于激动,她的眼睛更加血红,宽大端严的明黄冕服在寒风中翻卷飞扬,披散的青丝勾勒出一道道弧线,气势十分可怕。
南宝衣沉默。
沈姜的一些政策,她是打心底里支持的。
任用女子为官,开办女子书院,减免百姓赋税……
她通通支持。
只是……
只是她始终忘不掉五哥哥和青阳帝姬他们的死,始终忘不掉沈皇后犯下的那一桩桩罪孽。
她敬佩崇拜沈皇后,她甚至认为沈皇后是古往今来最有智谋最有魄力的女人。
但她做出的功绩,并不能抹杀她同时犯下的罪过。
南宝衣低下头,轻声:“娘娘掌权二十年,与帝王又有何异?”
金雀台下,萧弈已经不耐烦。
他握住陌刀,高声:“烦请母后,退位。”
北疆二十万兵马,北魏十万铁骑,洛阳和齐鲁之地的世家私兵,同时用长矛叩击地面。
他们的声音雄浑如山如海如云,铺天盖地而来:
“恳请娘娘退位!”
“恳请娘娘退位!”
“恳请娘娘退位!”
“……”
说是“恳请”,可语气之间,却透着浓浓的威胁意味。
金吾卫不过区区二十万。
而萧弈的军队多达百万,完全呈现出压倒性的优势。
仿佛沈姜再敢稍作坚持,他们就会举起长矛和刀剑,毫不留情地踏平她的城池,毫不留情地将她的头颅悬挂在城墙之上,就像她曾经对皇太子做过的那样。
萧弈提着九尺陌刀,一步一步走上九十九级台阶。
沈姜却突然平静。
她拿起那顶帝冠。
当着千军万马的面,她不慌不忙地戴起。
十二旒珠轻轻摇曳,垂落至膝盖的红缨天河带显赫威严。
她抚了抚宽袖,美丽的凤眼里流露出笑意。
她抬眸,望向迎面走来的年轻皇子。
那是她的儿子,容貌却酷似她憎恶的人,于是他刚出生不久,她就借着寻找兵符的理由将他远远送走,没想到他再回来时,竟然是来索要她的性命的。
她漫不经心:“你听说过双生蛊吗?”
台阶之上,萧弈驻足。
他涉猎很广,读过关于蛊毒的书籍。
目光在南宝衣和沈姜之间逡巡,少女躲闪的眼神,印证了他的猜测。
握着陌刀的手紧了又紧,他回眸看向一品红。
一品红轻咳两声:“那什么,双生蛊确实是为师弄的,可为师不也是为了保全你家小娇娇的命嘛?有双生蛊在,小师妹再如何得罪沈皇后,也不至于挨打被杀,多好呀!这可是保命的良方呢!”
萧弈瞳孔泛着红。
是,沈姜确实杀不了南娇娇,可他也杀不了沈姜啊!
难道只能把她幽禁起来?
那么皇兄和青阳的死,谁来负责?!
沈姜吃吃地笑了起来。
她欣赏着萧弈变幻莫测的脸,温声细语:“棋差一招,是不是?我知道南卿向着你,为了防止她背叛我,于是特意留了这么一手。阿衍和南卿,终究年少——”
“谁取沈姜首级,赏黄金万两!”
烽火台北侧,陡然传来厉声呼喊。
萧弈立刻望去。
喊话的人是宁晚舟。
宁晚舟距离太远,听不见金雀台上的对话。
他只看见,沈姜就站在那里。
杀害他爹娘的仇人,就站在那里!
血性翻涌,他无法再等下去!
来自北疆的二十万兵马杀气腾腾,不约而同地佩戴上绣着北地青菊的白巾,以缅怀死去的宁国公宁肃。
铁骑声汹涌澎湃地涌向金雀台,刀剑声铮然!
其他意识紧绷的军队,见北疆的兵马率先开动,一时间纷纷以为萧弈下达了杀令,于是跟着嘶吼起来,如铁水般涌向金雀台!
最远处。
北魏旗幡招展,军队纹丝不动。
一顶奢贵的玄色轿辇,安静地停在军队面前。
小太监手执拂尘,在窗边恭声道:“主子,大雍的人已经打了起来,咱们可要跟上?”
轿帘低垂。
过了片刻,轿中传出一声凉薄的轻嗤。
那人嗓音阴柔低哑:“萧道衍和沈姜的内斗,咱们魏人参与作甚?来这里,不是为了帮萧道衍那老狗,而是为了给她撑腰……”
小太监知道,那个“她”指的是南家小娘子。
他道:“听说南姑娘触怒了长安世家,今日哪怕雍王获胜,她将来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呢。南姑娘真傻,如果当初跟了主子您,又怎会吃这许多苦?”
第242章 沈议潮,会杀了她的!
轿辇陷入静默。
小太监连忙躬身弯腰,狠狠给了自己两巴掌,忐忑道:“是奴才逾矩了,主子莫要怪罪!”
轿中人并无回应。
小太监悄悄松了口气,抬袖擦去额角冷汗,不由想起这三年来的点点滴滴。
那年冬天,主子带着圣上,从盛京返回了北魏王庭。
身为质子,他们在盛京受了那么大的屈辱,魏帝认为他们有辱大魏皇族的颜面,于是随便找了个罪名,要把他们驱逐出境。
主子愠怒,直接反了魏帝。
他用雷霆手段囚禁魏帝,又让弟弟登基称帝,而他以亲王身份总摄朝纲。
这三年来,看似权倾朝野,可是作为贴身小太监,他比谁都要清楚,主子过得并不快乐。
主子心里面藏着一个女人。
曾夜夜登临雪山,遥遥眺望长安的方向。
曾亲笔作画上千张,描摹出她或笑或嗔的模样。
疯到最深处,曾饮尽十几坛烈酒,身穿中原人成亲时的大红衣袍,独自醉卧在一株凋零的芙蓉花树下……
因为自幼遭受宫刑,无法像正常男人那样去疼爱自己的女人,所以他连追求都不敢。
这一次南下长安,主子看似平静,其实比谁都要高兴。
他终于可以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姑娘。
可是见到又如何呢,终归是不敢触碰的。
小太监唏嘘不已。
……
金雀台上。
四面八方都是涌来的军队,和金吾卫打得昏天黑地,厮杀声震耳欲聋。
南宝衣想趁乱逃到萧弈身边,却被沈姜一把拽住。
她冷笑:“跟我走!”
南宝衣焦急回头:“二哥哥——”
萧弈提着陌刀袭来,却被沈姜的血卫拦住。
南宝衣一手护着腹部,被迫跟沈皇后往金雀台里面奔跑,不停回头顾望,那群武艺精悍配合默契的血卫,像是浑然天成的一张铁网,生生将她和二哥哥隔绝开来。
二哥哥杀心骤起,爆发出比三年前更加恐怖的力量,陌刀残忍地贯穿了两名血卫的心脏,红着眼睛要来追她。
可是金雀台上的护卫太多了。
直到她被沈姜拖进楼阁深处,也没能见到萧弈追上。
顺着旋转台阶一路往下,金雀台底部藏着一道暗门。
上百名金吾卫护送沈姜穿过暗门,又不露痕迹地从里面锁上。
这里是密道,两侧悬挂着青纱小灯,隐隐绰绰地照向密道深处,不知通往什么地方。
南宝衣握住被沈姜捏疼的手臂,抬起眼睫,看见对方正盯着自己。
沈姜冷冷质问:“当初在盛京城时,阿衍分明把西南的兵符给了我。可今日,西南十郡的军队仍旧效忠他。所以当年他给我的兵符是假的,对不对?”
南宝衣沉默着,点了点头。
沈姜抬手给了她一耳光。
南宝衣后退半步,脸颊指印鲜红。
沈姜逼近她,又问:“洛阳的世家也好,其他各地的世家也罢,他们肯效忠阿衍,也是你在里面推波助澜的缘故,你早就知道阿衍秘密进军长安的计划,却不肯透露给我分毫。你从没有一刻想过来帮我,对不对?”
南宝衣避开了她的目光。
沈姜愠怒,又恶狠狠扇了她一耳光:“南家能位列世家,是我点的头。你官拜大司徒,也是我点的头!纵然我对不起别人,却也没有对不起你南宝衣!我给你的,远远比阿衍给你的更多!”
南宝衣不停后退,直到纤细的脊背撞上密道墙壁。
泪水涌出眼眶,她突然抬起头,厉声道:“你害死那么多人,我不可能帮你!你那么厉害,既然早就知道我是雍王的人,又为何要重用我?还不是为了拿我挟制他吗?!娘娘和我都是心怀鬼胎的人,如今穷途末路,又何必再假惺惺扮演主仆情深的戏码?!”
一番话,撕开了她和沈姜连月以来融洽相处的真相。
沈姜胸脯剧烈起伏。
她盯着南宝衣看了半晌,突然笑了起来。
“穷途末路?我怎会穷途末路……”她转身往密道另一端走去,“带上她,离开长安。”
金吾卫不由分说地推搡起南宝衣。
南宝衣挣开他们:“我自己走!”
她不知道沈姜要去哪里。
如今长安已经是二哥哥的地盘,整个大雍也尽在掌控。
沈姜分明无路可走……
在密道里走了半个时辰,前方终于渐渐敞亮。
这里是一处荒僻的山洞,远处正对着滔滔不绝的渭水。
渭水之上,停泊着一艘商船。
有人牵着马等候在河岸边,见沈姜过来,他恭敬地拱手行礼:“皇后娘娘。”
南宝衣微讶。
这人竟是裴尚书裴慕安!
沈姜淡淡道:“都准备妥当了?”
裴慕安:“按照娘娘的吩咐,商船里有伪造好的鱼符和通关文牒,路上不会有人为难您,您只管放心地去。”
沈姜颔首:“这么多年,唯有你办事,我才是真正安心的。”
南宝衣安静地看着。
鱼符是证明身份户籍的东西,拿着这个才能在大雍行走。
看来沈皇后对自己称帝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为了以防万一,才叫裴尚书提前准备了逃跑的计划和路线。
她左右环顾,还没来得及给二哥哥留下点线索,就被金吾卫推搡着带上大船。
她望向河岸。
裴尚书跪倒在沈皇后的裙下,握着她的一只手,神情热切地诉说着什么,好像是想和她一起离开长安。
沈皇后挣开他,未曾回头,果决地踏上了商船。
裴尚书脸色苍白。
直到商船驶出了很远,他依旧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一尊落寞的石雕。
他半生未娶,大约是喜欢沈皇后的吧?
沈皇后这辈子也算值了……
沈姜睨了眼南宝衣,见她神思游离,便知道她在胡思乱想,不悦道:“这丫头狡猾得很,把她锁进船舱,不许踏出半步。”
“等等!”南宝衣抱住船舷不肯走,“你得先告诉我,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沈姜望向白雾茫茫的河面。
她弯了弯唇:“江南金陵,尉迟长恭。”
南宝衣神色一凛。
尉迟家族盘踞长江以南,尉迟长恭更是江南的土皇帝,完全不把朝廷放在眼中。
沈皇后竟然要去找尉迟长恭!
南宝衣突然又想起什么,脸色瞬间苍白。
她记得,沈议潮也投靠了尉迟家族!
沈议潮,会杀了她的!
明天见鸭,很快又是周末啦
第242章 若是喜欢我,就大大方方说出来
是夜。
宫城千灯万盏,一座座宫楼巍峨错落。
金銮殿没有点灯。
昏暗的魅色里,窄袖革带的俊美男人坐在龙椅上,一只黑色军靴慵懒地踩在龙椅边缘,单手支颐,腕间垂落半旧的红色发带,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虚掩的殿门。
过了很久,十苦提灯进来。
灯火朦胧,减去了金銮殿的几分幽暗。
十苦敏锐地察觉到,一道野兽般的目光悄然落在自己身上,比以往藏着更多的暴虐和阴鸷,压迫得他不敢抬头。
那是他家主子。
今日沈皇后在金雀台称帝,却被主子成功拦下,沈皇后逃走之后,金吾卫群龙无首纷纷归降。
主子轻而易举夺得长安,成了大雍新的主人。
只是……
王妃却不见踪影。
十苦不敢直视龙椅上的男人,恭声道:“主子智谋过人,军队没有在金雀台附近搜到沈皇后和王妃的踪影,于是按照您的吩咐,仔细搜查了金雀台内,果然发现了一道暗门。”
萧弈:“然后?”
十苦头垂得更深:“然后,天枢的密探们从暗门进去,一路追踪到渭水河边。河边有马蹄印,寒姑娘根据马蹄印,追踪到了……裴尚书令。”
殿外数盏宫灯摇晃。
几名天枢侍卫押着裴慕安踏进殿槛。
萧弈抬眼望去。
年近四旬的尚书令,容止依旧出色,风度翩翩的模样,不逊色于长安城的任何少年。
他捻着压胜钱,居高临下,幽暗里的眉目,透出几分浓重的压迫感:“今日金雀台,尚书令趁着宫变内乱,骑马去了渭水河边……你在渭水河边,做了什么?”
裴慕安仰起头,直视萧弈。
那龙椅上的青年,容色酷似天子。
可他与天子一样,带给姜儿的,只有痛苦。
裴慕安忽然纵声大笑:“裴慕安不过一介文臣,哪里见过血肉厮杀的战场?一时害怕,才骑马逃走……雍王为了这点小事就把微臣召进宫中,是不是过于小题大做?”
萧弈盯着他。
对方无畏无惧地跟他对视,像是连性命都可以不在乎。
他轻嗤。
他起身,慢条斯理地步下御阶:“母后出身名门,纵横半生,收复了疆土,戴过了帝冠,也得到了天子和臣下的倾心……甚至那臣子,还为她半生未娶。她这辈子,值得很。”
倾心……
裴慕安敛去面上的笑容。
被戳破了几十年的心事,他反而渐渐平静。
萧弈站在他面前:“裴慕安,你亲手为你的女人准备了退路,那我的女人呢?沈姜的那条退路,也许会成为我的女人的死路……你也是两袖清风的名臣,何至于沾染上鲜血人命?”
他眼眸灼热,宫灯的光影在其中翻涌,隐隐渗出血红色泽。
裴慕安不敢直视他,垂下眼帘,轻声道:“微臣,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
萧弈嗤笑。
他与裴慕安错身而过,负手站在殿槛后,盯着灯火繁华的宫城:“裴慕安,觊觎当朝皇后,你可知是何罪名?只要你说出沈姜的去向,本王,便当做不知道你和沈姜这些年的苟且。”
殿中寂静,落针可闻。
裴慕安闭着眼,深深呼吸。
宫灯将他的面庞映照得明明暗暗,像是在反复挣扎。
冬夜的寒风吹进大殿,将他刺绣宝相花的宽袖吹得摇曳生姿。
他抚了抚宝相花。
他仍旧记得当初年少,他和还是皇太子的萧煜,身穿常服,打马穿过热闹的市坊,正逢高台上有少女舞剑。
少女穿鹅黄织宝相花的罗襦裙,剑光如雪,笑脸盈盈,漂亮飒爽的叫人移不开眼,左右打听,才知道她来酒肆买酒却忘了带银钱,于是以剑舞抵债。
她舞得潇洒,便是店家也连连喝彩,拱手再奉上一坛美酒。
她用剑刃挑起美酒,眉目精致而英气,仰头放肆饮尽美酒。
春风卷起她天海碧的发带和青丝,那一刻沦陷在她裙下的何止是皇太子,还有他……
他和皇太子做贼似的,一路痴迷又小心翼翼地跟踪少女,却在一座幽深偏僻的巷子里跟丢了人。
他俩茫然不知所措时,墙头突然传来银铃般的轻笑。
他们仰头望去,黄衣少女坐在墙头,拂弄一枝新摘的桃花,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们:“喜欢本姑娘?”
她问得那么直白!
他和皇太子也是长安城里最出色的少年郎,平日里口才出众,可是被少女用那双灼灼凤目盯着,他们竟然都扭扭捏捏不敢说话。
少女轻嗤:“追女人便该热情大胆地追,像你们这样偷偷摸摸,算什么男人?”
她丢下那枝桃花,站起身拍了拍裙裾:“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是沈家姑娘沈姜,若是喜欢我,就大大方方说出来,我呀,最瞧不起畏畏缩缩的少年郎!”
她轻功极好,燕子般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他看得痴呆,连魂魄都被勾走大半。
皇太子捡起那枝桃花,神情喜悦:“好一个沈家女郎,慕安,孤要她做太子妃!”
他回过神,怔了怔,勉强才压抑住眼底的喜欢。
他温声:“会不会太突然?不如,先相处一段时间……”
“有理。”
因为他那句话,才有了后来皇太子亲自担任军队先锋,和沈太宰、姜儿一起出兵诸国的事。
可是,纵然他们一起出生入死,皇太子仍旧没能俘获姜儿的心,以致到最后,皇太子恼羞成怒,甚至不惜拿皇家威势来强抢。
这些年,他目睹他们大婚,目睹他们不和,目睹昔日的少年霸主褪去满身荣耀,心里五味杂陈。
而他自己,自打见过姜儿,便再无一朵名花可堪入眼。
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走过了泥泞也走过了显赫,唯一无法忘却的,是每日早朝时,凤椅上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
金銮殿里,寒风吹灭了几盏宫灯。
裴慕安轻笑:“她是皇后,微臣知道爱慕皇后是大罪,可是殿下,微臣这些年从未逾越雷池半步,更不曾与她有过苟且。”
萧弈眉目冷峻:“本王只想知道,她逃去了何处。说出来,本王永远不会拆穿你们的事。否则,你也不希望她再背负一笔**宫闺的罪名吧?”
裴慕安平复着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转身,朝萧弈的背影深深行了大礼。
下一瞬,他猛然撞向朱漆圆柱。
“砰”的一声巨响,令所有人始料未及。
萧弈骤然盯向裴慕安。
那年近四旬的尚书令,缓缓倒在地砖上,汨汨血液从前额涌出,逐渐汇聚成一滩粘稠血渍。
他睁着眼睛,仍旧爱慕地凝视殿上的凤椅。
极尽忠诚。
第242章 小姑娘嘴太甜求生欲太强
十苦上前试了试裴慕安的鼻息,惊骇:“殿下……”
“送回裴家。”
“是!”
萧弈步出殿槛。
金銮殿地势很高,皇城宫殿的参差错落尽收眼底。
皇城之外,长安灯火如金海游龙,朝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更远的地方黢黑深蓝,视野尽头是朦胧起伏的山川,驿道蜿蜒着通往南方,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微弱橘光。
“他不肯说?”
低哑的嗓音,从廊下一端传来。
寒风渐起,黑檀木珠相撞的声音格外悦耳。
萧弈望去。
顾崇山裹一袭宽大的暗紫狐裘,红纱宫灯的光晕落他两肩,照亮了他白皙阴柔的面庞,许是这两年修身养性吃斋念佛的缘故,他眉目间敛去了昔日的残酷和阴毒,只余下阅尽千帆后的从容沉静。
他已是北魏的穆亲王了。
萧弈收回视线,淡淡道:“他不说,本王也知道她去了哪里。”
“哪里?”
“江南。”
“江南?”
“尉迟家族盘踞江南,是唯一能够和皇族分庭抗礼的势力。沈姜想活下去,只能去江南。”
顾崇山低眉敛目,暗自沉吟。
片刻后,他道:“既然军队已经集结,不如一鼓作气南下江南。美人也好,疆土也罢,一齐收归囊中安定天下,免得将来夜长梦多。”
萧弈挑眉:“你在为谁筹谋?”
顾崇山低低地笑了两声:“你觉得呢?”
萧弈沉声:“她不需要你来筹谋。”
“不需要?”
顾崇山眉目间的那几分沉静,悄然化作讥讽:“萧道衍,你以为你用最小的代价夺得了长安,可是你实际付出的,却是她一生的骂名。大雍的世家名臣、寒门子弟,已经容不下她。萧道衍,你要皇位,你就要不了她。原来所谓的海誓山盟,都只是她一个人在赴汤蹈火。萧道衍,既然保护不了她,何不把她交给能保护她的人?”
话音刚落,破风声骤然响起!
顾崇山及时退避开。
萧弈的掌风擦过他的面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顾崇山感受着脸颊的痛意,脸上讥讽更甚,依稀又添上了当初做九千岁时的狠辣:“恼羞成怒了?没能保护好她,你也有资格恼羞成怒?早知她跟了你会落得如此骂名,当初我就——”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没再往下说。
萧弈缓缓收了招。
他一字一顿地嘲讽:“你就如何?你是个什么东西?”
不等顾崇山有所反应,他寒着脸转身离去。
军靴踩过汉白玉台阶,他冷冷吩咐:“摆驾乾和宫。”
……
乾和宫灯火通明。
无数天枢侍卫围在寝殿里,盯着那个病弱的中年男人。
萧煜披着件银灰貂裘,怀里抱着个小手炉,安静地跪坐在书案前,面前是摊开的笔墨纸砚。
萧弈站在书案对面,军靴不耐烦地踩上书案:“快写。”
窗牗没关,冷风灌进来,驱散了殿中的安神香。
萧煜垂着眼帘,盯着袍裾上的绣纹出神:“她去了江南?”
萧弈没有回答。
萧煜的脸色更加苍白,像是在喃喃自语:“她怎能去江南……她明知尉迟长恭……”
他忽然抬起眼眸:“阿衍要去江南救人?”
萧弈眉目冷峻:“救的不是她。她也配?”
“可是,她给南家姑娘喂下了双生蛊……”萧煜抬了抬眉梢,“所以你不想救,也得救。退位诏书,朕可以写,但是作为交换,朕要与你一起去江南。”
萧弈不置可否。
萧煜拿起那根朱笔,提笔舔墨,笔走龙蛇。
不过短短一盏茶的时间,退位诏书一挥而就。
他盖上国玺,眉目之间竟有些如释重负的意味:“长幼有序,从今往后,你便是大雍的天子。”
寝殿里的天枢侍卫纷纷跪下,高呼万岁。
寒风携裹着雪霰涌进窗户,温柔地拂拭过萧弈的面庞。
萧弈闭上眼。
哪怕登临帝位,可是她不在身边,他尝到的便只是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他想南娇娇了。
……
从渭水顺流而下,再改换河道,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那艘商船便来到了金陵界内。
南宝衣坐在舱房里,对着菱花镜发呆。
身孕的事到底瞒不过沈皇后,才从长安出来五六天,她就被沈皇后怀疑上了,请随行大夫稍一诊脉,就彻底坐实了她怀了四五个月的事实。
好在沈皇后也是怀过孕的人,并不会苛待孕妇,再加上对她肚子里的孩子怀有一种十分复杂的感情,于是干脆懒得再管她。
她整日吃好睡好,除了担忧胎教没搞好,倒也心宽体胖,尽量不给自己增添太多愁绪。
舱房外突然响起叩门声。
南宝衣起身开门,金吾卫拱了拱手:“已经到金陵码头了。”
南宝衣“哦”了声,转身戴上垂纱幂篱。
她走到甲板上。
正是清晨,迎面而来的江风带着南方特有的湿润,渔船一艘艘穿过滔滔江水,江岸边百姓赶集十分热闹。
沈皇后一身男子装束,正低声和侍从说话。
她走过去,撩起垂纱幂篱,真诚道:“阿姑,沈议潮一直想杀了我。可我若是死了,您的孙儿就没了,您也会跟着一起没了。阿姑,您得保护我。”
沈姜不悦。
这小姑娘嘴太甜求生欲太强,净会套近乎。
还阿姑,谁是她阿姑?
她冷冷道:“你闭嘴。”
南宝衣乖乖闭上嘴。
随沈皇后下了船,岸上早有等候的车马。
南宝衣坐进长檐车,进城之后,忍不住掀开青纱张望。
这里是金陵城。
虽然不是王都,却也有王都之风,城楼巍峨,街道纵横,酒家店铺鳞次栉比,百姓们摩肩擦踵熙熙攘攘,繁荣程度不输长安。
长檐车沿秦淮河一路往前,穿过明德桥,慢慢驶进了乌衣巷。
巷子里建着许多端严府邸。
沈姜策马跟在长檐车边,淡淡道:“江南的掌权者,大都住在乌衣巷中。你想活命,就不要轻易得罪人。”
南宝衣轻哂:“瞧阿姑说的,我一个姑娘家,能得罪谁?阿姑别叫沈议潮伤害我才好。”
说着话,车队已经行驶到了尉迟府邸前。
第242章 尉迟长恭,爱慕本宫
南宝衣跟着沈姜踏进府邸,在管家的引导下穿过一进进院落。
昨夜江南落雪,今朝园林里的太湖石和草木上都积着一层薄雪,精致剔透,是北方没有的景致,悬挂在檐下的一盏盏走马灯贴着重重金箔,江南尉迟家族的财力,可见一斑。
南宝衣小声道:“娘娘投靠尉迟家族,是要向长安复仇吗?纵然尉迟家族的财力兵力都不错,可是娘娘怎么敢断定,尉迟长恭肯帮娘娘?还是说,娘娘要用出卖情报的方式,换取在尉迟家族的一席之地?”
沈姜侧脸弧线美貌,身段高挑窈窕得惊人。
哪怕年近四旬,也仍旧比年轻女郎更加明艳娇媚,岁月和权势赋予了她寻常女子所没有的气质,一步一步,像是踩在九重宫阙之上,自是威仪赫赫风华绝代。
然而她的神情,却比园林里的积雪还要冷。
她抿着红唇,根本不回答南宝衣的问题。
南宝衣忍不住催问:“娘娘,你告诉我呀?”
沈姜烦死她了。
事到如今,倒是有些后悔给这小姑娘喂双生蛊。
杀又杀不得,打又打不得,带在身边,就像是带了个话痨,吵得她耳朵疼,当初她真是瞎了眼,才觉得这小姑娘可堪大用。
她不耐烦,冷冷吐出几个字:“尉迟长恭,爱慕本宫。”
南宝衣瞳孔微缩。
她张嘴想说什么,却发觉舌头打结。
怪不得尉迟家族坐拥百万大军,这些年却始终没有向北方进军。
是因为尉迟长恭顾忌沈皇后的缘故吧?
她盯着沈姜的背影,一时之间心绪复杂到极点。
她想着二十年不问国事的萧煜,想着不惜赌上官位前程也要帮沈姜准备退路的裴慕安,不禁咂咂嘴,小声恭维:“娘娘还真是……桃花满地开呀……”
关键是桃花的质量还都不差!
一刻钟后,她终于跟着沈姜走到了主院厅堂。
侍女挑开毡帘。
堂中陈设奢贵风雅,坐着不少金陵城的官员和幕僚。
南宝衣一眼看见了那白衣胜雪的年轻郎君。
沈议潮!
沈议潮冗长的青丝垂落在腰下,只在发尾简单系着一根漆黑丝绸发带,抬眸见她进来,红润的薄唇扬起弧度,看起来在金陵混得还不错。
隔着众多幕僚,他遥遥向她举杯。
清润的眼睛里,藏着即将报复她的快意。
南宝衣扭头躲到沈姜背后。
沈议潮微微一笑,坦然起身迎了上来:“姑母。”
沈姜颔首,看见他身后跟着一个蓝裙少女。
沈议潮介绍道:“这位是尉迟家的大小姐,尉迟珊。”
南宝衣好奇地望去。
少女十五六岁,生得清秀单薄,很有几分江南的婉约。
她恭敬地朝沈姜福了一礼:“珊儿给皇后娘娘请安。”
南宝衣眸光流转。
她怎么瞧着,这姑娘仿佛心仪沈议潮?
也是,沈议潮生得清隽美貌、风度翩翩,确实招女儿家喜欢。
被尉迟家的大小姐喜欢,沈议潮当然可以在金陵平步青云。
她打量的时候,沈议潮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双手拢在袖中,声音听不出喜怒:“数月未见,南姑娘别来无恙。洛阳城的一切,我都历历在目,因为忧虑如何回报南姑娘,常常深夜辗转,难以成眠……”
拖长的音调,带出几分阴恻。
南宝衣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轻咳一声:“沈小郎君美人在侧,过得十分如意,还提过去做什么?如今你也算和你姑母团圆了呢,呵呵……”
厅堂里仇人相见正热闹着,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激动的“姜姐姐”。
南宝衣偏头望去。
屏风后快步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穿牙白色的褒衣博带儒衫宽袖,生得宽肩窄腰颀长挺拔,面容英俊潇洒,只是眉目间似乎藏着些狠戾,只是因为看见了沈姜,那双带着戾气的狭眸才变得清润温和。
他笑着上前:“知道姜姐姐喜欢儒生打扮,就像当年的那位琴师一样,因此特意装扮了一番,这才来晚了……知道姜姐姐过来,我心中十分欢喜……我记得还是三年前进京述职时,才见过姜姐姐一面……姜姐姐瘦了……”
他激动地语无伦次。
厅堂里的官员和幕僚们,表情微妙。
尉迟家主,也算是一方霸主了,平日行事乖戾张扬,穿着打扮落拓不羁,怎的在沈皇后面前,竟然是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不仅穿起儒生的衣裳,甚至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南宝衣也看得新鲜。
所以说女人还是要花银钱花时间妆点保养自己,将来无论到哪个岁数,站出去都敢和小姑娘拼一拼容色,说不定还有年岁小的郎君倾慕。
沈姜面色淡淡:“长安的事,你都知道了?”
尉迟长恭脸色瞬间狠戾:“姜姐姐要天子之位,何须亲自操劳?江南便是你的王土,开春之后,长恭必定率军百万夺下长安,将你送上大雍天子之位!”
沈姜不以为意。
她撩袍落座,合拢手中折扇,指了指南宝衣:“把她安顿好,派几个婆子时时刻刻盯着,别叫她逃走了。”
尉迟长恭这才注意到南宝衣。
他也不问南宝衣是谁,正要吩咐婢女把她带下去,沈议潮突然道:“尉迟大人,这位小娘子与沈某有些瓜葛,能否把她交给沈某处置?”
尉迟长恭望向沈姜。
南宝衣的心也提了起来。
沈姜的目光在南宝衣和沈议潮之间逡巡,片刻,她扬了扬唇:“怕是不妥。”
南宝衣松了口气,竟有些感激那双生蛊。
她无辜地朝沈议潮微微一笑,转身跟着婆子们下去了。
尉迟家的府邸,占地面积很大。
婆子们划了船,把她带上一座湖心小岛,将她锁进岛上的小楼阁里,没留侍女伺候,只告诉她每日会给她送饭送水。
南宝衣乐得自在。
反正有双生蛊在,她死不了也不会受伤。
当务之急是好好养胎,只要安心等二哥哥来救她就好了。
小楼阁陈设精致华美。
她在地板上铺陈开羊绒地毯,又生了一炉金丝炭,在窗畔妆镜台前坐了,哼着蜀地的歌谣,轻轻梳理如云长发。
湖岸边,腰间悬挂着酒葫芦的锦衣少年负手而立。
少年褪去了昔日的轻浮和顽劣,周身气度沉稳内敛。
他注视着小楼阁,狭眸灿若星辰。
“南家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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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只怕萧弈不给她名正言顺的位份
已近年底。
长安城的百姓没受到宫变的影响,家家户户依旧忙碌着准备除夕年货,街头聚集着各国的的商贩,比往年更加熙攘热闹。
南府松鹤院。
窗外落着雪,寝屋里燃着地龙,佛桌上养着几株娇贵芙蓉,因为侍弄妥当,冬日里也开得千娇百媚。
南老夫人穿着夹袄,面容凝重地握着一方抹额。
从前娇娇儿送她的抹额,哪怕用久了,她也舍不得扔掉……
季嬷嬷端着茶点进来,见她发呆,劝道:“老夫人不要担心,咱们五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定然不会出事……”
南老夫人收了抹额,苍老的眼眸湿润泛红。
她别过脸,低声道:“他当了天子,却叫我的小孙女儿背负骂名不知所踪!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就算早知如此,祖母也是拦不住的。”
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少女卷起珠帘,脚步轻盈地踏了进来。
季嬷嬷连忙福了一礼:“四姑娘。”
南宝珠解下雍容的白狐裘递给季嬷嬷。
香妃色锦衣罗裙衬得她肤白貌美,仍是珠圆玉润的模样,却因为陪伴宁晚舟在北地待了一年,听那些士兵恭恭敬敬地喊了一整年的国公夫人,比昔日添了几分坚韧和贵态。
她撒娇般挽住老夫人的手:“祖母,娇娇年幼的时候,就对他动了心,感情如此深厚,岂是咱们拦得住的?”
老夫人是过来人,也知道小姑娘的爱慕最是价值千金,旁人无论怎样苦口婆心也难以斩断。
她还是不忿,骂道:“这一次,我的娇娇儿若是能平安回来,我就带她回锦官城,找个老实人嫁了!否则跟着他,又得叫人担惊受怕!”
南宝珠瞄了眼矮案上的茶点。
是她喜欢的芙蓉花糕。
她嘴馋,伸手拿起一块儿闻了闻,笑道:“祖母糊涂了,那位如今可是天子……天子的女人,哪个老实人敢要?”
“说得对!”
屋外传来喜气洋洋的声音。
南广打了帘子进来,搓搓冻僵的手,凑到熏笼边烤,脸上挂着喜庆的笑容:“母亲,我早就知道,萧弈是个有能耐的,将来一定能做出一番成就,没想到啊没想到,他竟然当了皇帝!还是大雍的皇帝!咱们押宝,算是押对了人!”
季嬷嬷接过他的大氅,悄悄翻了个白眼。
她明明记得,一个多月以前,三爷还叫荷叶给五姑娘送钱,准备带着全部家当投靠沈皇后来着,言语间甚至还骂萧弈是个不中用的。
这才过去多久,他就像是不记得了!
南广侃侃而谈:“母亲,将来咱们娇娇就是皇后娘娘,我就是国丈老爷,咱们全家都显赫啦!您有什么不高兴的,您应该像我一样,日夜为帝后祈福……”
他后面倒豆子似的叭叭叭一大堆,听得南老夫人想揍他。
终于表达完了对萧弈的赞美,南广腆着脸道:“母亲,我打算午后进宫,去见一见我的好女婿,若能谋个一官半职,孩儿也算出息了!”
南老夫人垂着眼帘沉吟。
苍老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摩挲茶盏。
过了片刻,她抬起头道:“你替我问问他,如今可有娇娇儿的下落,什么时候能把娇娇儿带回我身边……你再告诉他,若是他现在看不上我的小孙女儿,我们不会求着他缠着他,找到人以后,我们自己回锦官城。”
南宝珠细嚼慢咽地吃着花糕。
萧弈对娇娇的感情,她是看在眼里的。
她不怕萧弈看不上娇娇,她只怕世家作乱,萧弈没办法给娇娇名正言顺的位份……
南广兴冲冲地走后,南老夫人握住南宝珠的手,替她擦了擦嘴角的糕点碎屑:“就知道吃!你如今和国公爷,怎么样啦?跟了他多年,肚子怎的一点动静也无,叫祖母着急……”
南宝珠讪讪地摸了摸肚子。
她和宁晚舟一样,对孩子的事儿不着急,也没做好当爹娘的准备,想着安定以后再生不迟,因此事后总会喝一碗避子汤。
“珠丫头,你嫁的人家,是长安城有头有脸的国公府。国公府子嗣单薄,嫡系这一辈只有小国公一人。如果你再不抓紧些,旁系亲戚便会打着帮忙的幌子,给小国公送娇妾美人。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老太太谆谆教导,为晚辈操碎了心。
南宝珠不禁掐着手指回忆。
她三四年前就跟了宁晚舟,日子确实久了些,却一直没有孩子。
怪不得这趟回京,沈家的那些旁系亲戚都带着自家美貌年轻的小女郎登门拜访,原来是想让她们当宁晚舟的侧室。
她想着宁晚舟夜间的凶悍,暗道有个侧室分宠也不错,省得她总下不来床,整宿整宿地被他折磨……
她轻咳一声,又伸手抓了一块花糕,敷衍道:“祖母言之有理,我,我会想办法尽快怀上身孕。”
南老夫人见她只顾着吃,顿时满脸恨铁不成钢。
她压低声音:“明天叫岁寒进府,给你弄一剂偏方,保管能怀上儿子的那种!”
“噗!”
南宝珠失笑,险些喷出花糕,连忙掩住嘴。
她很有几分无可奈何:“祖母,哪有偏方能叫人一定怀上儿子的?那都是骗人的东西,专门骗你们老人家的钱,我不信那一套。”
她正要继续开吃,见老夫人一副打算长篇大论的表情,连忙引开话题:“也不知道娇娇怎么样了,怪叫人担心的。只是娇娇一向伶俐,我有种直觉,她一定能平平安安地回来!听说新帝已经有了娇娇的线索呢!”
……
皇宫。
南广在御书房外等了一个时辰。
不停有朝臣进进出出,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很紧张,低声议论着什么,他隐约听见“备战”、“御驾亲征”等词语。
寒风刮来,冻得他打了个喷嚏。
他跺了跺脚,正琢磨着先找个地方坐着,一位总管内侍抱着拂尘走了出来,老脸上似笑非笑:“等急了?新帝登基,朝中事务繁杂,刚处理完呢。来吧,天子请你进去说话。”
南广揉了揉冻红的脸,一双眼滴溜溜地转。
乖乖,这萧弈,架势摆的还挺大!
等他进去了,得叫萧弈知道,什么是国丈的威风!
第242章 你不能辜负她
御书房里燃着一炉沉水香。
窗台上搁着一盆金丝芙蓉,冬日里没有开花,碧绿的枝桠却修剪得格外精致漂亮。
容貌英俊昳丽的青年,身着玄色九龙冕服,本黑色帝冕除去了十二旒珠,正端坐在书案后翻看舆图。
仅仅只是端坐在那里,却有着不怒自威的帝王气度。
仿佛他天生该就是这九重宫阙的王。
南广信心满满地进来,望了一眼萧弈袍裾上的绣龙纹,只觉那龙纹张牙舞爪,他的腿肚子不争气地软了软,嚣张的气焰瞬间湮灭。
他情不自禁地深深拜下,高声道:“草民给天子请安啦!”
他的声音自带喜气洋洋的味道,叫御书房里伺候的宫女内侍忍不住低头窃笑。
萧弈面无表情。
若非南帽帽是南娇娇的生父,他定然懒得见他。
他淡淡道:“三叔来找朕,作甚?”
南广见他还愿意称呼自己“三叔”,顿时更加高兴,连忙绕到他跟前,在他旁边盘膝坐了,伸手去摸他龙袍上的刺绣图样。
内侍总管见状惊骇不已,连忙呵斥:“天子面前,不得放肆!快快住手!”
萧弈抬手,示意无妨。
南广搓搓手,激动道:“这不是见你当了天子嘛,进宫来观摩观摩……我还是头一回进大雍皇宫,宫里果然漂亮,比盛京的宫城还要壮观哩!”
萧弈没搭理他,只垂着长睫,安静地盯着江南舆图。
南广从宽袖里取出油纸包,放在堆积成山的奏章边,笑得合不拢嘴:“三叔怕你吃不惯宫里的饭菜,特意给你买了东门的油酥饼,以前娇娇爱吃那个,我思量着,你也是爱吃的……”
萧弈眉目冷峻,只稍稍抬眼,看了眼那个油纸包。
南广咳嗽两声,满怀希望地试探:“你如今是天子,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你也知道三叔这些年有多么不容易,你看看,能不能给三叔在朝上安排个一官半职?以前娇娇当的那个官,大司徒是吧?你看三叔我合不合适当哪个?”
萧弈缓缓抬起头,盯向南广。
他三叔命好,生在了南家,头上有顶天立地的母亲和兄长,人到中年还有官家小姐愿意以身相许,膝下子嗣也不少,甚至还有个老来子。
整日斗鸡走狗游手好闲,一辈子都是富贵命。
如果南娇娇活得有他一半安逸……
萧弈眸色深深,握着舆图的手悄然收紧。
半晌,他哂笑:“三叔进宫,是来讨要官职的?你的小女儿不知所踪,你还有心思讨要官职?三叔,这些年她很孝顺你,别叫她寒了心。”
他声线低沉而漫不经心。
却偏偏令人忌惮畏惧。
御书房燃着地龙,很暖。
沉水香的味道略有些浓郁,令南广感到莫名的压抑。
后背渐渐出了一身薄汗,他讪讪道:“只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我进宫是为了,为了……”
想起什么,他突然如释重负地一拍大腿:“还不是娇娇的祖母嘛,非要我进宫问问,您可有娇娇的下落了?您以后是否还愿意娶她?
“萧弈啊,你祖母可是发了话,我们娇娇的清白早就托付给你了,你不能辜负她呀,起码得封她个皇后当当不是?哦对了,还有她弟弟,岁安虽然年幼,但将来也是国舅爷,萧弈啊,你得帮扶你的小舅子啊!”
萧弈收回视线。
却已没有心思再研究舆图。
他三叔这辈子就这样了,不是不爱南娇娇,只是对南娇娇的爱,始终不如对其他孩子来的炽烈。
他收起图册,勉强让自己的态度不要太过狰狞:“三叔若是无事,不如先行回府,朕这边还有要事和臣子议论。”
宫里繁华,南广哪里舍得走。
他进宫之前特意收拾了换洗衣物,就指望能在宫里住下哩。
他腆着脸,小心翼翼道:“难得来一趟,这就走了,多遗憾啊……听说太上皇也住在宫里?我跟太上皇是亲家,得去拜访拜访他才算全了礼数,我还特地吩咐小厮拎了两坛酒——”
“三叔。”
萧弈冷冷打断他的话。
帝王的气势,一瞬间蔓延至整个御书房。
南广惊骇不已脸色苍白,腿肚子发软得厉害,连忙站起身拱了拱手:“既然你不乐意,那我还是回家住吧,告告告辞——”
他头也不回,一溜烟逃出了御书房。
小厮等在外面,见他出来,连忙喜滋滋地迎上去:“老爷,咱们是不是能留在宫里了?”
南广一巴掌拍他脑门儿上:“留个屁!”
他拍得太重,小厮没留心,提在手里的细软包袱和酒坛子掉在地上,那包袱散开来,中年男人的换洗衣裤暴露无遗。
主仆俩红了脸,连忙弯腰捡起。
廊下等着参见天子的朝臣们见了,忍不住纷纷窃笑:
“这便是那妖女的父亲?太寒碜了,忒上不了台面!”
“就他这样的,还想当国丈……且不说他女儿是个什么东西,这种御前失仪的乡下人,也配进宫与我等同席?”
“……”
各种议论层出不穷。
十苦见状,额角青筋乱跳。
主子把王妃的清白原原本本交代给了文武百官,可他们偏偏不相信,非说是主子被妖女迷惑,做出包庇一事来。
十苦知道,这一年来,沈皇后手段狠辣行事霸道。
在她的掌权之下,世家的隐忍和寒门的怒意都攀升到了顶点,如今终于翻身做主,他们急需一个撒气的对象。
他们不敢拿沈皇后出气,便把气都撒在王妃头上,骂王妃是妖女是红颜祸水,屡次进谏主子,要求拿王妃的头颅祭奠死去的皇太子和温家忠臣。
种种言论,叫人愤怒!
十苦呵斥道:“诸位大人有什么话,不妨去新帝面前说,这般嚼舌根算什么本事?!”
世家们对视几眼,丝毫不把他一个小小侍卫放在眼里,不以为意地轻蔑一笑,继续高谈阔论。
十苦气急。
倒是有些明白沈皇后的过人之处了,不用雷霆手段,根本镇不住这一群世家!
御书房里。
萧弈面上弥漫着清寒,抬手掀翻了矮案。
“砰”的一声巨响,奏章和笔墨纸砚掉落满地。
廊外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周末愉快!
第242章 她在那里,朕一刻也等不了
萧弈步出御书房,扫视过那群官员,沉声:“都无事可做?”
官员们连忙拱手请安。
萧弈负着手,指尖摩挲那枚压胜钱,眯起的狭眸透着浓烈的压迫感:“再叫朕听见你们称呼她‘妖女’,便都告老还乡去。”
官员们低着头,悄悄对视几眼,脸上满是算计。
他们其实并不在乎南宝衣是不是新帝的卧底,他们真正在乎的,是新帝的后宫。
后宫没有美人,坤宁宫也无人入主,新帝膝下只有个生母不明的小庶子。
庶子,怎能继承大统?
不如趁着新帝年轻,及时将自家女郎送入他的后宫,甚至送上皇后的宝座,将来生下嫡长子,为家族争取更多的利益,才是正经。
想到这里,一名老官恭声道:“陛下到底太过年轻,容易受女子蛊惑。那南宝衣容貌娇艳,一看就是个红颜祸水,这一年来,她为沈皇后想出了多少阴谋诡计?不杀她,不足以谢罪天下……”
“不错。”又有官员附和,“史上因为女子亡国的君王数不胜数,陛下英明神武,绝不能栽倒在温柔乡里!”
“如果陛下实在无法忘记南宝衣,不如广选秀女充实后宫,见的美人多了,昔日心心念念的月光,便也不过尔尔。”
“……”
他们七嘴八舌。
疆土尚未收服,居然已经商量起选秀立太子的事。
萧弈自然知道他们图谋的是什么,正要吩咐人把他们乱棍打出皇宫,一道温柔的少女音突然响起:
“南姐姐并不是妖女。”
众人回头望去。
穿着水蓝色广袖罗襦裙的少女盈盈而来,身段高挑,杏眼温柔,面颊上戴着一方薄纱。
少女挽着食盒,恭敬地朝萧弈屈膝行礼:“瑟瑟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低垂的视线,落在萧弈那双如意龙纹赤舄上。
樱唇微微弯起。
自打上回在御花园宴饮,她被南宝衣拿沸水泼了脸之后,就一直在太医院休养,新帝赐她的断玉膏有奇效,她脸上的伤疤都快要消失了,只是后来听说新帝在金雀台打败了沈皇后,她便狠了心,私底下再一次拿沸水烫坏了自己的脸。
毕竟,她的父亲虽然是有名望的大儒,却终究没个一官半职,如果她痊愈了,她就得离开皇宫,再也无法靠近新帝。
只有让脸上的伤好得慢一点,她才能继续待在宫里,制造和新帝偶遇的机会,让新帝因为南宝衣的作恶多端,对她多一分怜惜、多一份愧疚。
她知道,男人的愧疚,总是格外值钱……
萧弈眯着眼。
盯了她半晌,才想起她是那个被南娇娇不小心弄坏脸的女人。
他还没说话,那群官员纷纷道:“李姑娘何必为她说话?你的脸便是她弄坏的,这辈子若是因为容貌问题嫁不出去,可就要耽搁一生啊!”
李瑟瑟微微一笑。
她看了眼萧弈,沉静道:“世人喜欢好颜色,只是在我眼里,皮囊终究只是外物。我相信南姐姐并不是有意拿沸水泼我脸的,所以我愿意原谅她。也请诸位大人,不要把亡国那么可怕的事迁怒到南姐姐头上。瑟瑟拜谢!”
她福了一礼,举止端庄大方,仿佛有母仪天下之风。
官员们散去之后,李瑟瑟走上汉白玉台阶。
她仰头望着萧弈,温声道:“陛下才登基,朝中事务冗杂。瑟瑟担忧御膳房伺候不好,特地亲手为您做了曲州的小吃,您可要尝尝鲜?”
少女温柔解意,仿佛是在照顾自己的夫君。
萧弈眉目冷淡,似笑非笑地掀起眼皮撩她一眼。
从锦官城到盛京再到长安,他落魄过也显赫过,与同僚宴饮时,他们喜欢叫美人作陪,也曾给他送过美人,天底下什么样的女人他没见过?
他不动声色地抬袖掩鼻:“闻到味儿了吗?”
李瑟瑟被他那一眼撩得含羞带怯,脸蛋涨红的像是春花。
她悄悄嗅了嗅衣袖。
出门前,她故意在袖上熏了花香,冬日里闻着格外温暖甘甜。
所以她觉得萧弈是在夸赞她很香。
可她偏偏还要逞强地端出豪族女郎的矜持:“陛下是在说饭菜的香味儿吗?这道鸡汤民女炖了一个时辰,陛下该是喜欢的。”
萧弈哂笑。
他微微倾身,漫不经心地凑到李瑟瑟脖颈间,嗓音低哑撩人:“朕说的……不是鸡汤的味道……”
温热的呼吸喷涂在颈间。
李瑟瑟脊背窜上一股酥麻,拎着食盒的手忍不住轻颤。
她耳根子都红了,垂着眼帘,不敢多看萧弈一眼,连嗓音也娇软许多:“陛下不要与民女说笑……”
萧弈嗤笑出声,慢慢站直了身子:“谁跟你说笑?这么浓的狐狸骚味儿,你竟是没闻到?也是读书人家的千金,四书五经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勾引男人还要装的如此端庄矜持,与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又有什么区别?李瑟瑟,朕不吃你那一套。”
一番话,字字如刀。
李瑟瑟不敢置信地望向他,脸上青白交加。
她浑身颤抖的像是风中落叶,完全没想到,看似凛贵孤绝的天子,竟然说得出这么粗俗的一番话!
她张张嘴想解释,唇瓣翕动,却道不出一个字。
泪珠在眼眶中打转,拎着食盒提柄的双手青筋暴起。
她对眼前这个男人又爱又恨又怕,到底不敢说出什么狠话,最后只能含羞带臊地狼狈逃走。
萧弈抚了抚宽袖,丹凤眼里难掩厌恶。
不远处传来一声轻笑。
萧随系着白狐裘,安静地倚在雕花扶栏后,慢条斯理地捻着金丝佛珠,也不知看了多久的戏。
见萧弈看过来,他温声:“今年比往年都要冷,我夜观天象,再过几日南方将要天降大雪,长江江面结冰,不宜开战。以我的意思,不如等开春之后,再御驾亲征不迟。如此,也能安抚朝中人心。”
萧弈望向天际翻涌的乌云。
他捻着压胜钱,淡淡道:“她在那里,朕一刻也等不了。三天之后,朕就要亲征江南。朝堂上的事由你来处置……至于那群世家,你且先忍着,征服江南之后,朕再一一夺权。他们的私兵和封地,朕全部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