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把她赶出去
喊完,寒烟凉立刻难堪地垂下头,双手紧紧攥起,恨不能给自己两巴掌!
她一时糊涂嘴快,竟然犯了这样大的错!
偷眼瞥向沈议绝,这黑脸的将军不动声色地站在旁边,然而嘴角却快速地微微扬起,他定然以为她是爱慕他的……
寒烟凉咬住下唇,窘迫地双颊滚烫。
沈家夫妇对视一眼。
沈夫人轻咳两声,安抚道:“改口这种事,倒也不急于一时。你既唤了,这份礼,且先收着。”
她从腕间褪下一对碧玉镯子,拉起寒烟凉的手,要为她戴上。
寒烟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特么哪里是相看,这分明就是定亲!
她不知如何拒绝,求助般望向沈议绝。
沈议绝淡淡一笑:“也不是什么贵重首饰,你先戴着。”
沈夫人好笑。
是啊,也不是什么“贵重首饰”,也就是专门送给下一任沈夫人的祖传和田玉镯而已,也就只值个上万两黄金而已!
她儿子还真敢讲!
然而不管怎么说,她的阿绝终于要娶妻了,她心里高兴。
她抚着寒烟凉的手,夸奖道:“小姑娘的手就是好看,又细又白的,戴上绿莹莹的玉镯,更是格外好看。”
寒烟凉硬着头皮接话:“是玉镯好看的缘故。”
沈夫人立刻笑了,盯着寒烟凉的双眼,意味深长道:“说明我沈家的玉镯,适合殷姑娘……”
寒烟凉脸颊更烫。
这种话,叫她怎么接?
她只想离开这里!
像是怕她跑掉,沈议绝立刻转移话题:“我引你去见见其他亲朋好友。”
两人像是新婚夫妇,游走在宽敞的雅座里:
“这是我阿叔、阿婶,在朝堂上任骠骑将军一职。”
“阿叔、阿婶。”
“这是我舅舅、舅母,专做兵器生意,最近在研究火药。”
“舅舅、舅母。”
“……”
一一见过去,沈家高门煊赫,官员辈出。
人人出手阔绰,光是礼物,寒烟凉就收到了一大堆。
南宝衣看的新鲜,娇美白嫩的小脸挂着盈盈笑意。
她像是小侍女般跟在寒烟凉身后,帮寒烟凉抱礼物。
她欣赏着寒烟凉难得乖巧的姿态,恨不能亲笔画下,好方便将来拿出来取笑她!
“这是——”
沈议绝正要继续介绍,却戛然而止。
南宝衣连忙抬眼望去。
坐在角落里的少女,不过十**岁,脸上画着惨白的浓妆,云髻高耸,红衣华贵,可是她消瘦的身躯撑不起那样的华服,高高突起的颧骨和眉目间的怨气,更是给她添上了几分不符合年纪的憔悴和苍老。
是魏楚楚。
沈议绝沉声:“她怎么在这里?”
沈家的侍女惊骇不已,唯唯诺诺:“奴婢也不知道……奴婢绝没有人告诉二夫人酒楼家宴的事……许是,许是二夫人自己打听到的……”
“呵……”
魏楚楚冷笑着站起身。
虽然她的话是对沈议绝说的,可她阴毒的目光却始终盯着寒烟凉:“我是沈家的媳妇,我为何不能在这里?!这贱人都来了,我为何不能来?!”
沈议绝不悦蹙眉。
他挡在寒烟凉前面,冷冰冰地吩咐侍女:“把她赶出去。”
魏楚楚猛然大喝:“谁敢?!”
雅座寂静。
众人都望了过来。
魏楚楚只盯着寒烟凉,面目狰狞而扭曲,一步步地逼近。
她抬起手,指向寒烟凉的鼻子,高声怒喝:“这个贱人,她勾引我夫君,她害夫君背叛沈家,背叛朝廷!这样的狐狸精能待在这里,我这个明媒正娶的二少夫人,凭什么不能待在这里?!你们都是蠢货吗?!”
她睚眦欲裂,胸脯剧烈起伏。
刚刚她坐在角落,亲眼看着沈议绝带着这个贱人游走在沈家的家宴上,被那些长辈夸赞褒奖,连礼物都收到手软。
甚至,甚至还收到了她一直想要的那对玉镯!
她不服气!
她不甘心!
明明她才是高门嫡女,明明她才是沈家明媒正娶的新妇,可是她却从没有享受过今天这样的待遇!
她迫切地希望,这个贱人能原地暴毙!
沈议绝脸色阴沉:“魏楚楚——”
话未说完,就被寒烟凉制止。
寒烟凉面无表情地走到魏楚楚面前。
她知道,沈议潮的事情,今日必须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个清楚。
如今她不只是天枢密探,她还是堂堂正正的殷家女郎。
她爱惜声誉,她担不起狐狸精的称号。
寒烟凉身段高挑,比魏楚楚要高出半个头。
她居高临下,挑起魏楚楚的下巴。
朱唇扬起,微翘的杏子眼透着几分冷冽:“我与沈议潮,确实有过露水情缘。只是那一点点情缘,早在你们大婚时,就已经断送得一干二净。他的所作所为,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魏楚楚拍开她的手。
她如同泼妇般大喊大叫:“一个巴掌拍不响,他去了洛阳,你为了勾引他,特地跟去了洛阳,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当沈家的二少夫人,你就是对我夫君旧情难忘!你这个不要脸的狐媚子——!”
她尖叫着,猛然拔出一把匕首,捅向寒烟凉的心脏!
寒烟凉眉眼凉薄。
她微微侧身,一手握住魏楚楚的腕子,匕首“哐当”落地。
一招小擒拿手,她熟稔地把魏楚楚摁在桌案上,迫使她的脸颊紧紧贴着桌面,任由她如何挣扎踢拽,也不肯松开半分。
她倾身,朱唇轻启:“是你夫君对我旧情难忘,所以绑架我一起去了洛阳。魏楚楚,见色起意是他,强抢豪夺是他,犯贱的从来都是他!”
“我不信我不信!你骗我,夫君明明说过只爱我一人!”
魏楚楚哭闹不休,满脸都是恨意。
寒烟凉冷笑:“若是不信,大可去江南当面问他。他背叛朝廷,已经成为尉迟家族的幕僚。魏楚楚,你和沈议潮渣男贱女天造地设,就该绑在一块儿,这辈子别再去祸害别人才好!”
她松开手。
魏楚楚自知打不过她,双手掩面,哭得更加厉害。
她大闹一通,却什么好处也没捞到,还丢了这么大的脸,于是怨愤地深深盯了眼寒烟凉,哽咽着转身冲出雅座。
雅座里的沈家人,脸色便都有些微妙。
沈夫人的脸色更是称得上难看。
阿潮再如何不好,那也是她的亲儿子,岂容得殷家姑娘如此贬低糟践?
第242章 为了一个姑娘长跪不起
她正要开口说话,沈行书暗示般拿胳膊肘捅了捅她,低声道:“阿绝找个媳妇,不容易……”
沈夫人满脸复杂。
她悄悄望了眼沈议绝。
长子面色如常,目光只专注于殷家姑娘。
她不禁想起刚从洛阳回来时,阿绝跪在祠堂里,对她说过的话:
——阿娘,我这辈子,效忠姑母,效忠沈家。我无欲无求,长这么大唯一想要的,不过是寒烟凉一人。
——儿子爱她。
——阿娘若不允许我求娶她,我后半生,宁肯青灯古佛,也绝不亲近其他女子。阿娘忍心儿子余生孤苦?
那么倔强冷硬的长子啊,竟然肯为了一个姑娘长跪不起。
那时她就知道,她的长子,这辈子恐怕都要栽在这姑娘头上了。
沈夫人闭了闭眼,只能勉强按捺住不高兴。
寒烟凉捡起地上的匕首。
手上有了刀,又对魏楚楚发泄了一番,她心里终于踏实了。
她潇洒地耍着匕首,悠然地转过身。
她威风地环顾众人,嗓音带笑:“沈将军固然很好,可我却无意当沈家的新妇。”
沈议绝蹙眉:“晓晓……”
寒烟凉嫣然一笑:“沈将军,抱歉!”
她转向其他沈家人,略一屈膝,正要告辞,却听见“噌噌噌”地拔刀声。
沈家尚武。
此时此刻,雅座里的几十个人,无论男女老幼竟然都手握刀剑。
沈家阿叔吹胡子瞪眼:“连饭都不吃,走什么走?!这便是殷家小辈的规矩?!”
“不错!殷家莫非是不把我沈家放在眼里?!”
“殷家丫头,我欣赏你的豪爽,但你最好赶紧坐下。便是婚事谈不成,你也得跟长辈们规规矩矩地吃完这顿饭,再走!这是礼貌!”
寒烟凉:“……”
柳叶眉挑得老高。
她看了看他们手里的刀剑,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小匕首。
动起手来,她仿佛很没有胜算的样子呀。
她瞅向南宝衣。
南宝衣小小声:“寒老板,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寒烟凉深深呼吸。
她默默放下小匕首,换上一副温柔的表情,柔声道:“瞧诸位长辈说的,晚辈并不打算告辞离去的……沈将军青年才俊,乃是女子的良配呢,呵呵。”
沈家人缓和了脸色,刀剑同时入鞘。
寒烟凉悄悄擦了把额头冷汗。
跟沈家人吃饭,压力真是很大啊。
用罢午膳。
沈家提前请来了长安城里最好的戏班子和杂耍团,沈家人包围了寒烟凉,与她一起坐在看台上欣赏戏目。
南宝衣悠闲地站在高楼围栏上,欣赏着寒老板汗流浃背的模样。
正看得高兴,却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南司徒”。
她回眸。
来人剑眉星目、面容端方,乃是沈议绝的父亲,沈皇后的亲哥哥,朝廷太宰——沈行书。
她行了一礼:“沈大人。”
沈行书态度冷淡:“你常常在宫中行走,和皇后娘娘关系很好。身为人臣,你应当经常劝谏她,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南宝衣眯了眯眼。
总觉得,沈太宰并不支持沈皇后称帝。
她婉转试探:“世家之上的存在,沈家不想尝试吗?”
世家之上,便是皇族。
沈行书眼神冷淡:“高处不胜寒的道理,南司徒不明白吗?”
南宝衣轻笑:“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高处是否胜寒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高处的风景,定然很美。”
沈行书慢慢盘着掌心的两枚核桃果。
过了半晌,他才道:“我沈家四世三公,位极人臣,乃是冠冕之族,不求更进一步,只求百年安稳。她的**,与沈家的前程无关。沈家,绝不会赌上全族,去支持她的野心。”
南宝衣沉默。
沈皇后看似操纵整个朝堂,但谁能料到,她的族人,其实根本就不愿意支持她?
可是沈家,明明就从沈皇后手里谋取了不少好处。
南宝衣从果盘里拣起一颗盐水花生,一边剥开,一边问道:“这些天以来,我常常待在坤宁宫,陪伴皇后娘娘左右,却从未见过沈大人入宫问候。想来,沈大人和皇后娘娘的兄妹关系并不好。”
沈行书冷笑:“我那个妹妹,自幼争强好胜,但凡正常点的人,都无法和她好好相处。”
“愿闻其详。”
沈行书凭栏而立:“父亲膝下,只有我和妹妹两个孩子。我幼时体弱,父亲遗憾不能教我习武,便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妹妹头上。妹妹本就有天赋,兵法也好,武功也罢,都进步神速。
“妹妹孺慕父亲,父女关系十分和睦。可是妹妹十岁那年,我突然病愈,也能够习武了。因为我是沈家的下一任家主,所以父亲立刻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我身上。于是,妹妹被冷落了。
“许是出于嫉妒,她不服气,她想证明她比我强,她想证明,她才是父亲应该宠爱的那个。她昼夜不懈地努力,她甚至在十二岁那年,就创立了金吾卫。
“可是,父亲始终认为,她是女子,女子,或许年少时比少年聪明早熟,但是等少年们长大,轻而易举就会超过她们。女子,无论多么天赋惊人,等她们将来长大,终究还是要回归相夫教子的生活。
“父亲认为,一个女子最大的成就,不是高官厚禄,也不是富可敌国,而是为夫君孕育子嗣,为夫君打理后院。”
“在父亲的偏见之下,妹妹想证明自己的渴望与日俱增。她越来越喜爱权势,越来越逃避赐婚,也越来越憎恨这个充满偏见的人世间。
“明明是皇后,却偏偏要以女子之身插手朝堂……”
沈行书笑了一声。
却不知是讥讽,还是无奈,又或者是一点点钦佩。
临近黄昏,微风和煦。
南宝衣勾起一缕鬓角碎发。
她从不知道,原来沈皇后还有这样的过往。
怪不得她总想提拔女子为官,怪不得她总想尽可能多的建立一些女子书院……
花生米的味道充斥在齿颊间,透着几分新鲜的甘香。
沈行书道:“劝劝她吧,到底兄妹一场,我也不愿眼睁睁看她万劫不复,甚至拖累沈家。”
南宝衣眉眼如描,小脸沉静:“那,若是有朝一日,皇后娘娘触动众怒、地位不保,沈大人会护着她吗?”
“不会。”
沈行书回答得干脆,转身离开了高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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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她仰起头,亲了亲他的薄唇
微风拂面。
明明是盛夏,南宝衣却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她注视着沈行书挺拔高大的背影,暗道,高处不胜寒的根本就不是沈家,而是沈皇后才对。
不过,她虽然同情沈皇后年少时的遭遇,也赞同她为女子谋利的抉择,但却始终无法原谅,沈皇后对子女犯下的那些过错。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大约便是如此吧?
沈家的家宴结束之后,南宝衣和寒烟凉漫步在长安城的街头巷尾,两人在拱桥上坐了,吹着黄昏的热风,俯瞰这座繁华的都城。
正值黄昏,落日熔金,长河波光粼粼地通往远方,河道两侧的酒楼高阁鳞次栉比,四面八方摊贩百姓络绎不绝,暖黄的灯笼次第亮起,照亮了整座长河。
长安的繁华,犹如一幅难以描摹的画卷。
南宝衣望向寒烟凉:“寒老板,沈家那边……”
寒烟凉拎着一只酒葫芦,仰起头,咕嘟咕嘟地往嘴里灌酒。
美人脖颈细白纤长,白皙妩媚的侧脸,渐渐因为酒意漫上浮红。
一口气喝了个爽快,寒烟凉擦了擦唇瓣,笑道:“他想娶我,我却不想嫁他。南娇娇,嫁人有什么好?还不如一个人的时候潇洒快活呢!”
南宝衣拿过酒葫芦,浅浅饮了一口。
她知道,寒老板定然是被沈家那两个兄弟伤透了心,所以才会说出这番话。
她把酒葫芦还给她,笑道:“也好。”
正说着话,穿着黑色常服的郎君走上了拱桥。
南宝衣朝寒烟凉使了个眼色:“沈议绝追来了……”
寒烟凉默了默,嘀咕:“阴魂不散。”
沈议绝走近了,认真道:“原本在酒楼设了晚宴,你走得急,没能留住你。我带了银两,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
南宝衣听着,有点想笑。
这老铁疙瘩,大约还是不懂怎么追女孩儿。
请吃饭什么的,也太老实了。
寒烟凉哂笑:“看见你就烦,哪里还吃得下?”
沈议绝眉目如山,还想说点什么,寒烟凉不耐烦地丢掉酒葫芦,纵身一跃落下拱桥,踩着河面漂浮而过的画舫,蕴着轻功,径直往远处去了。
“晓晓……”
沈议绝呢喃,同样蕴着轻功,朝她追去。
南宝衣勾弄着衣带,自嘲:“得,我倒是被落下了。”
话音刚落,河面上那艘画舫,突然被人挑开竹帘。
白衣胜雪的萧随,端坐在船中,淡淡道:“上船。”
……
南宝衣来到画舫上,才见舫中布置精巧奢贵,二哥哥竟然也在。
萧弈盘膝坐在芦苇编织的席面上,拉过她的手,替她拢了拢鬓角碎发:“萧随的船,咱们在这里见面,不会有人知道的。”
南宝衣望向萧随。
这位四皇子看着骄傲清高,然而却颇有眼色,一声不吭地起身去了船头,好给他们二人留下单独相处的空间。
萧弈递给她一串糖葫芦:“来的路上买的。”
南宝衣咬了一口。
鲜红的山楂果透着酸意,裹在外面的糖衣添了几分甜。
她舒服地眯起眼:“二哥哥来见我,莫非是想我了?”
画舫没有燃香,空气里弥漫着山楂果的酸甜味儿。
萧弈慢慢与她十指相扣:“这几日,一直在忙着部署军队,调度路线。每每空闲下来,脑子里,便都是南娇娇。从前觉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诗歌太假,如今尝了滋味儿,才知道,事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轻言细语。
面庞依旧冷峻昳丽,只是丹凤眼中,却藏着太多的情愫。
南宝衣弯起亮晶晶的丹凤眼。
她仰起头,亲了亲他的薄唇。
萧弈眸色深了些。
小姑娘才吃了冰糖葫芦,亲他时,带着浅浅的山楂味儿,酸酸甜甜,比世间任何佳肴都要诱人。
他扣住小姑娘的脑袋,霸道地吻上她的唇。
“唔——”
南宝衣始料未及,没吃完的糖葫芦掉落在萧弈的袍裾上,黑润的瞳珠微微放大,呆呆地注视眼前的二哥哥。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淡漠地挑开竹帘。
萧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给你们独处的机会,是叫你们商议大事,不是叫你们亲热的。再亲热,我就进来坐了。”
被人冷冰冰地盯着,南宝衣浑身的血都冲上了头,白嫩的脸颊涨红如山楂果。
她受不住,想推开萧弈,却被对方禁锢得更深。
他的胸膛滚烫,他眼底的情意犹如深海。
仿佛要在这短短一个吻里面,倾诉尽他所有的相思和孤独。
南宝衣:“……”
她眨巴眨巴丹凤眼。
二哥哥这是……
我不尴尬,尴尬的就会是萧随?
她转动眼眸,瞅向萧随。
萧随黑着脸。
他始终不明白,女人有什么好亲近的,她们只热爱胭脂水粉、绫罗绸缎,还不如他们兄弟谈论天下局势、马驹优劣来得开心尽兴。
他放下竹帘,抱怨着坐去了船头:“罢了,以后本王绝不会再帮你们制造独处的机会!”
轻舟画舫顺流而下,横穿大半座繁华的长安城。
画舫里,萧弈终于结束了那个吻。
南宝衣不开心地捶他一下:“给人看了笑话!”
萧弈捡起掉在袍裾上的糖葫芦:“自己人,娇娇不必害臊。”
南宝衣拿起手帕,给他擦拭袍裾上沾着的粘稠糖渍:“二哥哥,沈家和沈皇后的关系,没有咱们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不知怎的,我有一种直觉,对付沈皇后,会比咱们想象的要简单。”
萧弈冷笑:“她当死。”
提到“死”字,南宝衣擦拭的动作顿了顿。
她不自觉地紧了紧掌心。
掌心的伤疤明明已经痊愈,可是这一刻她仍旧觉得疼。
她和沈皇后,种下了双生蛊。
同生共死,祸福与共。
如果沈皇后被杀……
少女抬起头,张张嘴想说点什么,萧弈握住她的手,取下她掌心的手帕:“不用擦,那些糖渍回宫叫人洗掉就好。”
南宝衣抿了抿小嘴。
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办法说出口。
沈皇后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她又怎么能因为自己,去奢求二哥哥放过沈皇后的性命?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弯起眉眼,依赖地抱住萧弈的脖颈。
长安古街,热闹繁华。
她只想纵情享受这一刻的欢愉。
第242章 我有小宝宝了呜呜呜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朝闻院的园林,褪去了那一阙葱茏碧绿,换上了初秋的新景,草木摇落、天明水净,角落里的一株柿子树,渐渐结满了圆润的小柿子。
侍女们偶尔路过柿子树下,欣喜地算计时间,只等柿子染上金黄色泽时摘下,放在坛子里,拿苹果仔细捂熟。
她们手捧托盘,笑着穿过廊下:
“我一口气能吃三个柿子呢!”
“说起来,你们发现没有,咱们小姐比从前能吃许多。”
“大约是太辛苦的缘故吧,侍奉皇后娘娘,参与朝堂大事,那可不是容易的差事……”
银铃般的议论声渐行渐远。
南宝衣跪坐在西窗边。
鸦青长发从两颊垂落,堆云似的落在地板上。
宽袖曳地,深青色的罗裙像是散落的花瓣。
她盯着铜镜,镜中少女面颊白里透红,看起来比夏天时圆润许多。
细白的小手,不经意地放在肚子上。
说来古怪,她的葵水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来过。
最近的胃口也比以前好很多,尤其爱吃酸。
她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却又觉得十分荒谬……
恰在这时,余味挑开珠帘,恭声道:“王妃,姜神医请来了。”
南宝衣抬头。
姜岁寒拎着药箱进来,看见她时吃了一惊:“咦,两个月没见,南小五怎么丰腴了许多?”
南宝衣屏退房中伺候的婢女,拢了拢宽袖和裙摆,笑道:“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宫里侍奉沈皇后,没能和姜大哥多多走动。听祖母说,姜大哥经常来府里请平安脉,多谢了。”
姜岁寒打开药箱,取出脉枕:“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南宝衣把手放在脉枕上:“姜大哥和谢姑姑相处得怎么样?”
姜岁寒脸色僵了一瞬。
他很快轻咳一声,勉强笑道:“也就那样。成亲成得匆忙,我不知道她性格火爆,并非我印象中温婉端秀的女子。我视财如命,也不是她印象中,散尽家财济世救人的神医。”
南宝衣微怔。
她观察着姜岁寒的神情,小声道:“你们……过得不开心?”
姜岁寒神色淡淡:“三个月前就分房睡了。”
南宝衣抿了抿唇瓣。
这两人骨子里一样的强势,骤然凑成一对,可能确实不适应。
她试探:“姜大哥……是不是不喜欢谢姑姑了?”
姜岁寒伸出两指,熟稔地搭上她的脉:“不知道。凑在一起的时候,总要与她争吵。但若是分开太久,又会不自觉地担心她。”
南宝衣眼瞳里掠过暗芒。
不自觉地担心她?
那便还是在意的意思咯。
她正要再说点什么,姜岁寒突然拧眉。
他不可思议地抬起眼帘,欲言又止:“南小五,你……”
被一个大夫用这种眼神注视,南宝衣立刻紧张起来。
她咽了咽口水:“我,我怎么了?”
姜岁寒眉头紧锁,像是不敢置信,又重新给她把脉。
过了片刻,他脸色更加复杂:“你有了身孕,两个月的身孕!你,你是不是怀了四皇子的骨肉?!不是我说你啊南小五,你跟四皇子成亲不是权宜之计吗?怎么竟然怀上了?!
“南小五,萧家哥哥若是知道你怀孕的事,估计想死的心都有了!这可如何是好,我本来以为娶个泼妇已经够倒霉了,没想到比娶泼妇更倒霉的是被戴绿帽子……”
他后面叽里呱啦了一堆,南宝衣统统没听进去。
她表情怔怔的,一只手下意识放在肚子上,脑海混乱如麻。
两个月的身孕……
她记得两个月前,大哥迎娶宁二姐姐,他们大婚的那天夜里,二哥哥来到了她的闺房,然后他们……
是那天夜里怀上的吧?
南宝衣站起身。
娇美白嫩的小脸上,有冷静,有慌张,有惊喜,有害怕。
她不自觉地咬住大拇指,在房中来回踱步。
过了很久,她蹙着小山眉,低声道:“这件事情,不能让他知道。”
否则,以二哥哥的性子,一定不许她再冒险。
她会被送回锦官城,然后严密看管起来。
可是,对付沈皇后的计划已经进行了一半,眼看着沈皇后越来越信任她,这个时候离开,等于这一年的功夫全部白费。
她不能走……
姜岁寒又喜又忧,心情十分复杂。
他看着走来走去的南宝衣,一拍大腿,附和道:“可不是?!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否则就完了!”
给萧家哥哥知道,南小五怀上了他弟弟的孩子,后果不堪设想!
南宝衣没想到姜岁寒竟然肯支持她,转身道:“你也这么觉得?那你一定得帮我保守秘密,不仅不能告诉他,其他任何人也都不能告诉!”
“可不是?”姜岁寒正儿八经,“然而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南小五,你要是实在爱萧家哥哥,要不,要不就偷偷堕胎?我给你一碗堕胎药,今日之事,我只当不知道。如此一来,就能瞒住萧家哥哥了。”
“堕胎?!”
南宝衣震惊。
她快步走到姜岁寒身边,在他跟前跪坐了,拉住他的衣袖,不可思议道:“也不至于如此严重吧?只要姜大哥帮我瞒住这几个月,到时候我生下来就好了。”
姜岁寒拧着眉。
生下来,然后瞒着萧家哥哥偷偷送走?
倒也不错。
他点头:“这个主意好。”
见这么容易就解决了有孕的事,南宝衣的心情轻松不少。
她低下头,抚摸着尚未显怀的肚子。
她以为,她这辈子都没办法怀上孩子。
没想到,老天爷如此怜惜她,竟然肯赐她一个宝宝。
她其实,很想很想尝试为人母亲的滋味,她想教小宝宝识字读书,她想和小宝宝还有二哥哥,一起欣赏山河壮丽,一起体会人世间的春夏秋冬酸甜冷暖……
想陪伴小宝宝,一点一点地长大。
少女鼻尖一酸,泪水瞬间涌出了眼眶。
她呜咽着抱住姜岁寒:“姜大哥,我有小宝宝了呜呜呜……”
姜岁寒始终把南宝衣当做亲妹妹疼爱,这么多年来看惯了她的顽劣和孩子气,却从没有见过像今天这样温柔的南小五。
他心里高兴,跟着红了眼眶,安抚般轻拍她的后背。
啊,我家秋天捂了好多柿子,
第242章 娶她不过是权宜之计
南宝衣抱着姜岁寒哭了一场,起初的担忧和胆怯消失不见,只余下对新生命的期盼和欢喜。
姜岁寒递给她一块手帕,道:“我会亲自帮你制定食谱。总而言之,养胎的事就交给我了。”
南宝衣擦干净眼泪。
黑白分明的瞳珠宛如水洗,更加清澈明净,盛满了细碎的光。
她弯着眼睛,脸颊泛着桃花浮红,双手下意识地放在肚子上:“姜大哥,你知道怀着宝宝,是什么感觉吗?”
姜岁寒默默不语。
他一个大老爷们儿,要是能体会到怀孕是什么感觉,他就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南宝衣低头,看着平坦的腹部:“就像是怀揣着世上绝无仅有的一颗明珠……虽然我的这一颗明珠,不能叫别人看见,但我还是很欢喜!”
她的眼睛里有光。
姜岁寒被她的情绪感染,笑道:“那先取个名字吧?”
“取名?都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更何况……”少女眉目温柔,“取名这样的大事,我想让二哥哥也参与进来,他一定会比我更加高兴!”
……
皇宫。
昭阳宫。
萧弈负手站在廊下,注视着满目秋景。
他的眼皮突然跳了跳。
也不知怎的,这一刻他突然心神微动,像是发生了什么喜事。
原本萧索的秋景,在他眼中突然萌发出无限生机。
目光落在阿弱身上。
许是被小家伙影响,才产生的这种情绪吧?
小家伙难得能出书房玩耍,抱着宫女给他做的小风车,在园林里吹着风跑来跑去,瞧见地上有掉落的柿子,便忍不住捡起来,兴冲冲地跑到他跟前。
小家伙仰起头,献宝般高高举起柿子,奶声奶气道:“父亲,您看,阿弱捡到了一颗柿子!”
萧弈接过。
柿子圆圆鼓鼓,泛着金黄色泽。
放在鼻尖下轻嗅,是今秋的味道。
“父亲,嬷嬷说,树上结了柿子,秋天就到了。”阿弱摇头晃脑,“‘白商素节,月即授衣’,父亲,咱们该叫宫人备制寒衣啦!”
小家伙说话时一板一眼,还知道引用书上的话。
萧弈摸摸他的小脑袋,牵着他的小手踏进宫室园林:“昨日学的书,可都温习过了?”
“温习过了。”阿弱乖巧,“父亲,我很想念阿娘,咱们一起摘些柿子,做成柿子饼给阿娘送去,叫她也尝个鲜,可不可以呀?”
萧弈弯了弯薄唇。
小家伙提起柿子饼,倒是令他想起了当年还在锦官城时,他出征夜郎国,南娇娇给他做的那些柿饼。
柿肉甘甜,糖霜洁白。
朝闻院的春夏秋冬,仿佛近在眼前。
凤眼里藏着思念,他轻声道了好。
……
南宝衣收到父子俩派宫人送来的柿子饼时,正在上阳宫读书。
她如今还是名义上的四皇子妃,除了隔三差五回一趟南家,其余时间便都待在萧随的宫殿里。
余味笑着呈上雕花木盒:“主子叫人送来的,说是和小公子一起做的,您看看喜不喜欢。”
南宝衣期待地打开盖子。
里面盛放着整整齐齐的六只柿饼,金黄圆润,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糖霜,像是把一整个秋天都藏在了这只木盒子里。
寝殿里渐渐弥漫出糖霜和柿香,格外沁人心脾。
“柿饼!”
南宝衣忍不住笑了。
她拿起一只,浅浅咬了小口,柿肉甘香而甜美,在齿颊间融化,整个人像是置身于山野林间,连呼吸都变得匀净。
想着这些柿饼是那父子俩亲手做的,她笑容更深。
她放下柿饼,吩咐道:“把我从家里带来的那几匹布料拿出来,送去昭阳宫,就说是回礼。”
余味招呼着宫婢,很快搬出那几匹锦料。
黑色缎面的那匹,织着金色鹤羽花纹,南宝衣觉得很适合裁制秋天的大氅,搭配雪花纹的白绸衬袍,一定很适合二哥哥。
那匹朱砂红提花纹的蜀锦,适合给阿弱做衣裳,小家伙生得粉雕玉琢,该穿鲜亮点才好。
余味带着宫婢去送衣料的时候,南宝衣在案上铺开笔墨纸砚。
她提笔蘸墨,在纸上落了“和离书”三个簪花小楷。
当初嫁给萧随,是沈皇后分化她和二哥哥的手段。
如今,她有了二哥哥的孩子。
她想得到自由身,哪怕这份自由,不能对任何人言说。
写完和离书,她径直去了萧随的寝殿。
寝殿里弥漫着药香,几个伺候的宫女见她过来,连忙福身行礼。
南宝衣屏退了她们,独自踏进内殿。
内殿凌乱,书架横七竖八地摆放在四周,地板、书案、窗台,到处都是翻开的古籍。
十**岁的少年,穿一袭白色常服,竹节玉簪挽着松松垮垮的发髻,单手支颐歪坐在地毯上,盯着袅袅升起的香炉,不知道在想什么。
矮案上有排开的铜钱阵法,看起来神神道道的,跟她师兄一品红有的一拼。
南宝衣在矮案对面坐了:“四殿下?”
萧随回过神。
他淡淡道:“作甚?”
南宝衣把和离书放到他面前:“这份东西,还望你签字画押。沈皇后那边,咱们还得演下去,但实际上,我要你我再无瓜葛。”
萧随对她原也没有兴趣,当初娶她不过是权宜之计。
他提笔,毫不犹豫地在两份和离书上签字画押。
他递了一份给南宝衣:“母后那边,如何了?”
南宝衣收好和离书:“皇后娘娘一直在选拔女官。以前女官不准上朝议事,就算是我,也只能跟娘娘一起待在帷幕后听政。现在,娘娘下旨,要求所有女官一起上金銮殿,享受与其他官员同等的权力。”
萧随:“朝中,意见很大吧?”
南宝衣点点头:“明天就会正式执行这道旨意,明天的朝堂,大约会很热闹。”
寝殿陷入寂静。
过了片刻,南宝衣真诚道:“其实,也有很多女官既有才华又有见识。我认为,女子为官并不是坏事。哪怕今后沈皇后倒台,我也仍旧希望,女子可以继续读书做官,而不是拘泥在后院。”
萧随捻着黑檀佛珠:“那是未来的事了,本王只在意当下。西南那边的军队,已经开始调度。新年之前,本王想看见一个崭新的长安。”
第242章 本王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次日,朝堂。
金銮殿气氛肃穆。
长期遮蔽在沈皇后面前的帷幕和珠帘被撤下,金色的龙椅和凤椅并列摆在御阶之上。
端坐在凤椅上的美人,端庄美艳,仪态万千。
深紫色刺绣凤凰的宫裙,铺满了整座黄金大椅,戴着金色甲套的玉手,缓缓摩挲着扶手,透出几分缱绻。
沈姜慢慢抬起长睫。
殿下官员分列两侧,她的女官们站在右侧,个个身穿不同品阶的官袍,头戴乌色笼冠,仪态挺拔,端正肃穆。
对面的世家官员,皆都面露不忿窃窃私语,仿佛羞于和她们为伍。
沈姜弯了弯朱唇:“坐。”
殿中衣料声窸窣。
百官落座后,沈姜道:“今日早朝,诸位爱卿可有要事启奏?”
殿中寂静,落针可闻。
过了片刻,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官站起身,拱手道:“敢问皇后娘娘,如今的大雍,是姓萧,还是姓沈?”
南宝衣坐在女官第一位。
闻言,好奇地伸着小脖子去瞅那个老官。
那老官是国子监的老师,培养了很多栋梁,在大雍很有名气。
不愧于满腹经纶,果然一开口就很犀利!
南宝衣正要开口论辩,一位刘女官道:“皇后娘娘只是擢拔女官而已,梁先生就如此上纲上线,莫非是看不起我们女子?听闻梁先生自幼丧父,由母亲抚养长大,难道您也看不起您的母亲吗?当今大雍,以孝治天下,梁先生不以身作则,反而如此斤斤计较,下官很难想象,您竟然还是国子监的老师。”
南宝衣眨眨眼。
这位刘女官年近五十,专门教导长安贵女诗书礼仪,学识十分渊博,没想到口才也很犀利,还很擅长诡辩。
梁老先生气得不轻,瞪着刘女官看了半晌,却愣是说不出反驳的话。
世家官员们面面相觑。
有人突然笑了两声。
他笑罢,嗓音温润:“刘女官何必偷换概念?难道女子论辩,就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取胜?就算胜了,也未免太过小家子气吧?小家子气,便应该待在后院,算计些柴米油盐酱醋茶。唯有大度之人,才能真正参与治国。正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便是这个道理。”
南宝衣望去。
说话的是裴家大郎君,没想到他也不支持女子干政。
“小家子气?”
一道讥讽的声音突然响起。
南宝衣看热闹似的,赶紧望过去。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宁家大姐姐宁渝,裴大郎君的夫人。
宁渝微笑,双手规矩地交叠在胸前,气势很足:“我记得,夫君的很多奏章,都是我参与撰写的,甚至很多政见,都是和我一起讨论出来的。怎么到了夫君口中,我的功劳便只剩下柴米油盐酱醋茶了?”
哟呵!
南宝衣来了兴致。
夫妻论辩,再好看不过。
她瞅向裴家大郎君,这厮的脸显而易见地涨红了。
宁渝不依不饶:“更何况,治大国如烹小鲜,我们女子既然能做好柴米油盐酱醋茶,便也能做好朝堂大事。夫君再敢看不起我,咱们回府便和离吧!”
和离!
裴家大郎君慌了:“渝儿我错了——”
“裴子期!”旁边的官员恨铁不成钢,“说好的一起反对呢?你怎么就先投降了?!气概啊,拿出咱顶天立地说一不二的男子气概啊!”
“你没看见渝儿要跟我和离吗?!”
“和离就和离,谁怕谁?!”
其他人立刻应和:“对,和离,我们要和离!”
“……”
两拨人,竟然争着吵着都要和离。
还有花甲之年的一对老夫妇,从前在长安城里一直以恩爱著称,男子不纳妾不收通房不去烟花地,女子贤良淑德知书达理,此刻互相拿拐杖指着对方,凶狠道:“和离,我们也要和离!明天就去办和离!”
原本庄严肃穆的金銮殿,瞬间成了闹哄哄的菜市场。
南宝衣看得新鲜,恨不能抓一把瓜子嗑。
原来所谓的高门世家,吵起架来和寻常百姓也没什么区别。
一位官员吵着吵着,突然哭了起来。
他走到殿中,环顾四周同僚,哽咽道:“诸位,我这日子是没法儿过了!我在家里时被夫人管着,如今夫人也当了官,甚至比我更高一阶,以后我在官场上也要被她管,我以后可要怎么办?”
他擦了擦眼泪,继续道:“她一个不顺心,就罚我跪搓衣板。敢问在座诸位,你们谁被夫人罚跪过,啊?!雍王殿下,听说您从前和南司徒有过姻缘,她一定没有这么罚过您吧?!”
全场的目光,都落在了萧弈身上。
南宝衣不大好意思地轻咳一声。
岂止罚过,还不止一次呢。
众目睽睽之下,萧弈眉眼冷峻如山:“本王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他嗓音清冷、气度孤绝,像是高山之巅的烈阳,所有人都觉得他绝不会被小女子罚跪,于是那官员活活羡慕哭了。
他崩溃地拜倒在地:“皇后娘娘,女子为官,有伤国本,有失体面,真的不能乱来呀!”
“臣附议!”
“臣附议!”
部分官员,纷纷出列拜倒。
殿中气氛,逐渐冷肃凝重。
南宝衣望向沈姜。
沈姜冷眼睨着大殿底下的动静,长长的金色甲套抚过扶椅上的雕花纹,片刻,突然嗤笑出声。
她的笑声很特别,音色澄净,尾音上扬,像是单纯天真的邻家小女郎,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情。
笑罢,她斜睨着那群人,冷冷道:“本宫也是女子,十五岁那年,以军师身份随父出征,大雍的疆土,近乎一半都是本宫打下来的。那个时候,怎么不见你们嚷嚷,本宫有伤国本、有失体面?!”
这是事实。
众人面面相觑,便都噤了声。
他们只得抬起眼帘,求救似的望向萧煜。
南宝衣也很好奇天子的态度。
龙椅上的男人,容色俊美,看起来和沈皇后乃是绝配。
他叩了叩龙椅,望向沈姜。
女人的侧脸白皙明艳,骨相十分大气漂亮,却不曾给他一个正眼。
他想着皇姐的死,想着青阳他们的走投无路,想着当年江南金陵城的阴影,凤眼里交织着浓烈的爱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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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上阳宫偷欢
萧煜闭了闭眼。
往事如浮烟,在脑海中一一掠过。
爱着她,也恨着她。
却不敢否认,在治国的政见上,她总是对的。
他慢慢睁开眼。
他捂着手帕虚弱地咳嗽了几声,嗓音淡薄而沉稳:“从古至今,有才华的女子不在少数,朕读史书时,也往往会惊艳于她们的学识和见解。
“朕常常想,一个王朝是否繁盛,不只取决于兵力和财富,也取决于,这个王朝是否能够接纳不同的声音,是否能够容许不同的人登上朝堂。
“所以,皇后的决定,朕倾力支持。”
像是一锤定音。
朝中的官员们对视几眼,纷纷低下头,掩藏了脸上的不甘心。
他们起身,拱手行礼:“皇上圣明,皇后娘娘圣明!”
南宝衣跟着行礼。
她悄悄抬起头。
沈皇后似乎轻哼了一声,没看天子一眼,抚了抚曳地的深紫绣花宽袖,在宫女们的簇拥下径直离去。
天子竟也不恼,因为体弱多病,脸颊上浮现着病态的苍白,像是山巅的一捧白雪,仍旧咳嗽着,在内侍的搀扶下离去。
朝中官员低声议论着,渐渐散了。
南宝衣得去坤宁宫侍奉沈皇后。
她回眸望向萧弈。
隔着乌泱泱的官员,萧弈也正望向她。
小姑娘悄悄对他眨了下眼睛,笑容又甜又乖,像是夜空上最灿烂的那颗流星,瞬间击中他的心脏。
他抿着薄唇,忍住笑意,打了个细微的手势。
南宝衣目送他随官员们离开金銮殿,知道那手势是三更天的意思,他今夜三更天要来上阳宫找她。
她摸了摸尚还平坦的腹部。
虽然不能告诉二哥哥怀孕的事,但她还是好高兴。
她脸上笑意更深,往坤宁宫走的时候,就连脚步都轻盈许多,深青色的罗襦裙像是翩跹过今秋的蝴蝶,为端严巍峨的深宫增添了一抹亮色。
……
黄昏时分,长安城落了细雨,天色暗得有些早。
南宝衣用罢晚膳,便精心布置起寝宫。
黄铜鹤嘴烛台擦得锃亮,碧青编织竹帘添上些风雅,羊羔毛坐垫柔软温暖,再加上红泥小火炉和好看的茶点。
落在宫女们眼中,简直就是要自荐枕席半夜偷欢的意思。
好在她们是萧随的心腹,一早就知道南宝衣只是名义上的四皇子妃。
南宝衣望着精致的摆设,放松地吁出一口气,去屏风后沐浴更衣。
萧弈推窗而入时,听见屏风后传来水声。
小姑娘哼着蜀地的歌谣,大约正在沐身。
他望了眼她精心布置的寝宫,在小火炉边坐了,见茶叶和器皿都准备齐全,挑了挑眉,淡然地煮起茶来。
南宝衣赤着脚从屏风后出来,骤然瞅见萧弈已经到了,不禁吓了一跳。
她连忙把脚丫子藏进裙裾:“你怎么提前来啦?我,我……”
她还没有梳妆打扮呢。
“想你,便提前来了。”萧弈斟上热茶,“来喝茶。”
南宝衣只得磨蹭着上前。
萧弈把碧青瓷盏递给她。
小姑娘刚沐过身,青丝曳地,粉颊细嫩,一袭宽松的白色棉袍衬得她窈窕单薄,抱着茶盏的指尖呈现出淡粉酥红的色泽,更显肌肤凝白如玉。
他望了眼她藏在裙裾底下的脚丫子,起身拿来一双罗袜。
他道:“脚。”
南宝衣乖乖把脚丫子伸出来。
萧弈低头给她穿上罗袜:“宫外闹起来了。”
南宝衣吃惊:“闹起来了?”
“世家不满女子为官,去城郊请来了十几位退隐的朝中元老。都是侍奉过两三位皇帝的老人,如今在宫门外长跪不起,要求沈皇后还政于天子,彻底退出朝堂。”
南宝衣眨了眨长睫。
她啜饮了一口茶,感受着齿颊间的甘苦,小声道:“如果长跪不起有用,还要军队作甚?已经斗到了这个份上,眼看着只差临门一脚,沈皇后不可能罢手的。”
“是这个理儿。”
清冷高华的嗓音突然响起。
南宝衣和萧弈望去。
萧随挑开珠帘,抱着个珐琅彩的小手炉,径直闯了进来。
南宝衣连忙缩回脚:“大晚上的,你这人怎么说进来就进来了?”
萧随没搭理她,先朝萧弈礼貌地点点头:“哥哥。”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是个闯入者,在萧弈身边坐了,平静道:“那些老人,虽然都已经隐退,但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内外,是一股隐藏的势力。文人的口和笔,一向代表着一个国家的喉舌。哥哥可有想过,借今夜这个契机,去收服他们的心?”
“自然。”萧弈把剩下的那只罗袜藏到袖中,“只是,还不到时机。”
萧随微微一笑:“是,确实还不到时机。”
他嗅了嗅鼻尖,望向小火炉。
火炉上煮着的茶水已经沸腾。
他自来熟地拎起水壶手柄,为自己斟上一碗茶:“还没尝过哥哥煮的茶……听说哥哥喜欢大红袍?改明儿,我叫人送二两给你,也是地方世家才送进宫的,我尝着,味道不错。”
南宝衣鼓了鼓腮帮子。
本来今夜,她想和二哥哥一起度过,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萧随喝她的茶,坐她的羊羔毛垫子,还霸占她的哥哥!
她翻了个小白眼,默默喝自己的茶。
窗外传来雨打芭蕉声,寝宫里的围炉夜话,更显静谧。
闲着也是闲着,萧随干脆叫宫人取来一盘棋,和萧弈对弈。
南宝衣撑着小下巴,边看边分析道:“今夜他们长跪宫门,沈皇后和世家的关系,等同下降到了冰点。如今的长安局势,就像是一张渐渐蓄力拉满的弓弦,等到弓弦拉到最紧绷的时候,便是沈皇后失势的开始……”
“但是咱们做的,还不够。”萧随落了一子,“想要从内到外毁掉一个人,就得先让她自己疯狂。现在的沈皇后,还不够疯。”
萧弈跟了一子,眉目冷峻:“她想当女帝,咱们便送她去女帝那个位置上。比如,造势。”
萧随轻笑:“哥哥与我想到一处去了。古代的君王,总爱为自己披上天命所归的外衣。庆都遇到红云赤龙,而生下了尧;禹母吞神珠,而生禹。咱们不妨,也送她一件天命所归的外衣。”
兄弟俩相视而笑,万千话语尽在不言中。
南宝衣:“……”
这两人相谈甚欢,她竟成了外人。
正闲敲棋子时,宫女匆匆进来,恭声道:“南司徒,皇后娘娘请您过去说话。”
第242章 每夜每夜,思他入骨
今夜的坤宁宫,千灯万盏,恍如水雾里的龙宫。
南宝衣踏进寝殿,沈皇后还没睡。
寝殿角落置着六幅金粉山水屏风,沈皇后倚在西窗边的贵妃榻上,丝绸寝衣散落,枕边放着那张白狐狸脸面具。
南宝衣收回视线,行了一礼:“给娘娘请安。”
沈姜低垂着卷翘的长睫:“你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了?”
“他们的咒骂声。”
南宝衣恭敬道:“微臣只听见了雨声。”
沈姜笑了笑。
她把玩着那只白狐狸面具,嗓音缥缈如庭外秋雨:“黄昏时喝了些酒,今宵的梦境里,便又见到了他……可是酒醒之后,他依旧无影无踪。看不见,摸不着,抓不到……”
白狐狸面具,深深贴在她的心口。
她闭上眼。
纤长的睫毛,在她白皙的面颊上投落阴影,烛火下轻颤得厉害。
“醒了过来,本宫便听不见他的琴声,听不见殿外的秋雨声,本宫只听见嘶哑苍老的声音在辱骂,辱骂本宫牝鸡司晨,后宫干政……”
她的尾音,染上了涩意。
像是没有熟透的青柿子。
南宝衣沉默着,不知如何回应她。
白日里的沈皇后高高在上,连凤冠都是冰冷的。
可是夜里的沈皇后,似乎比白天多出几分情绪和鲜活,有爱也有恨,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沈姜抬手,揉了揉额角。
“听见那些骂声,本宫寝食难安。”她微微睁开丹凤眼,目光落在南宝衣沉静的小脸上,“南卿,去把他们都赶走。”
“喏。”
南宝衣屈膝福了一礼,慢慢退出寝殿。
沈姜注视着她的身影。
少女正穿过珠帘,轻声吩咐宫女:“秋夜难眠,给皇后娘娘弄一碗安神茶,寝殿里的熏香也换成安神的。”
沈姜冷眼看着。
她的儿子想取她的性命。
她欣赏的少女,整天顶着一张虚伪的脸在她身边晃荡,看似忠诚到连细枝末节的事都注意到了,可是唯有她知道,南宝衣只是阿衍祭出来的一把刀……
金粉屏风后,突然响起咳嗽声。
沈姜冷眼望去。
穿着白色寝衣的俊美男人,扶着屏风走了出来。
哪怕人到中年,却到底出身萧家皇族,骨相风流,皮囊俊美,虽然没有天子的威严,但眉目间却自有一股凛贵之气,宛如芝兰玉树,似是高山白雪。
沈姜坐起身,敛去了多余的情绪:“洗好了?”
萧煜的目光落在枕边的狐狸面具上。
沈姜把面具藏进枕下,沉声:“再看,挖了你的眼睛。”
萧煜淡淡一笑,瞳孔却沉黑如深渊。
他在贵妃榻上坐了,慢慢解开衣带,哑声道:“还记着他?”
沈姜盯着他。
他的眉骨和鼻梁都很高挺,侧脸非常好看,然而她却厌恶至极。
她作恶般凑近他的耳畔:“每夜每夜,思之入骨。”
萧煜解开衣襟系带的手,微微一顿。
沈姜的语气更加恶劣:“前半生记着他,后半生也都会记着。然而对你,本宫却只有恨。如果不是你,本宫会跟他终老江南,本宫恨你,恨这个皇宫!”
萧煜垂下眼帘。
半晌,他轻笑:“挺好的。恨,原本就比爱要来得长久,也比爱更不容易遗忘。”
“啪!”
沈姜给了他一耳光。
今夜是月中,按照惯例,天子应当宿在皇后的宫里。
帐幔渐渐垂落。
秋雨淅沥,本该圆满的明月,被厚厚的云层遮蔽。
帐中的情事算不得激烈,更像是一场报复般的放纵和羞辱。
半个时辰后。
沈姜撩开帐幔:“药。”
心腹女官低着头,恭恭敬敬地端来一碗药。
褐色的药汁,弥漫着浅浅的腥气。
沈姜端起,熟稔地一饮而尽。
当初年少,偶有几回忘了饮用避子汤,才导致怀上了那几个孩子。
因为厌恶他们的父亲,所以也很厌恶他们。
爱也不是,恨也不是,那些感情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发酵扭曲成更加复杂的情绪。
帐中。
萧煜坐了起来。
他安静地看着替她饮药,凤眼里藏着难以言说的复杂。
他拿手帕捂嘴咳嗽了几声,脸色更加苍白。
坤宁宫里发生着这些事的时候,宫门外。
宫女们提灯撑伞,簇拥着南宝衣。
南宝衣披着大氅站在伞下。
暖黄的宫灯照亮了雨幕,那些白发苍苍的老人跪在雨水里,哭声与劝谏声此起彼伏。
已是秋天了,夜雨入骨般寒凉。
南宝衣温声:“诸位大人何必如此?你们若是伤了身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为首的老人,声音嘶哑而决绝:“不达目的,我等便撞死在宫门前,以死明志,劝谏天子!”
南宝衣挑眉:“娘娘也是为江山社稷考虑,大人们老了,理解不了娘娘的良苦用心。”
老人气怒:“牝鸡司晨,妖言惑众!沈姜不是好东西,你南宝衣便是她的走狗,你也不是好东西!”
“真是顽固……”
南宝衣叹息:“实话与你们说吧,今夜就是你们撞死在宫门前,也不能动摇娘娘的意志。老都老了,不如哪里来回哪里去,含饴弄孙,也能颐养天年。辛苦了一辈子,你们也不想……不得善终吧?”
少女笑容娇媚,嗓音温柔。
然而绵里藏针的本事,却丝毫不弱。
一群历经两三代帝王的老人,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他们纷纷高声大喊:“老朽活这么大岁数,还从未见过你这种妖女!南宝衣,当年老朽纵横朝堂的时候,你娘都还在襁褓嗷嗷待哺,你有什么资格跟我等说话?叫沈姜出来,叫她与我们说话!”
南宝衣慵懒低头,理了理大袖。
她扬了扬嘴角,声音里透出几分不耐烦:“娘娘已经睡下,没空搭理你们。既然如此冥顽不灵,来人,这群人扰乱宫闺,把他们打入——”
“且慢。”
清越的声音,从雨幕里遥遥传来。
一盏宫灯由远而近,穿暗红色锦袍的男人,正撑伞而来。
四目相对。
二哥哥……
南宝衣眼睛里掠过一抹亮光,又怕被人发现心头的小欢喜,连忙不动声色地压下上扬的嘴角。
她正儿八经:“雍王这是要做什么?”
萧弈已经行至她跟前,与她呈对峙之势。
他居高临下,凤眼漂亮清绝:“他们都是昔日的朝中元老,南司徒何必太过计较?倒不如结个善缘,母后那边,也不至于落个苛待元老的名声。”
他看起来正正经经。
可是南宝衣眼尖,瞅见了他藏在怀里的那只罗袜,不小心露出小小的雪白一角。
晚安安
第242章 三年了,竟然还不肯忘掉他的娇娇
宫灯的火光,在淅沥的雨水里明明灭灭。
南宝衣有点想笑,却又不敢。
她生怕别人瞧见二哥哥怀里揣着她的罗袜,于是面上不动声色,一步步地接近萧弈。
她在男人面前站定,伸出细白小手,看似漫不经心地放在他的胸膛上,娇声道:“与雍王也算有过风月情浓,既然您亲自开口,下官岂有不放人的道理?”
说着话,悄悄把罗袜往里塞了塞。
萧弈脸色略有些不自然。
他竟忘了怀里还揣着她的罗袜。
如果给那群元老瞧见,不知道他们要作何感想。
对上小姑娘亮晶晶的丹凤眼,南家的小娇娘长大了,像是今秋里盛放的芙蓉,笑起来时千娇百媚,勾人得很。
目光掠过她红润的樱唇,他压抑住吻她的冲动,收回视线,假装冷淡:“昔日的事,就不要拿出来说了。”
南宝衣忍着笑。
别人看来,二哥哥或许是在生气,可她瞧着,他眉眼间分明一点怒意也没有,他的演技到底是不如她的。
她戏瘾上来,翘起细细的尾指,挑逗的在他胸膛上画了个圈圈,故意道:“雍王果然薄情,那年春夜,桃花树下芳菲如雪霰,我分明记得,你在我耳畔喘息呢喃的模样……”
萧弈浑身僵硬。
他的小芙蓉花精,不知道跟哪个狐狸精学的本事,竟在这里惹火……
而这副情景落在那群元老眼中,便都暗暗骂起小狐狸精。
都已经嫁给四皇子了,居然还敢当众勾引雍王!
这是正大光明给四皇子戴绿帽子呀!
南宝衣朝萧弈眨了眨眼,特意把舞台留给他来表演,自己迈着仪态万千的莲花小碎步,转身往深宫而去:“回宫。”
宫女提灯执伞,如游龙般纷纷跟上她。
萧弈收回视线,转向那群老人。
他亲自扶起为首的那位:“为国操劳,辛苦诸位。”
老人捶胸顿足:“奸佞当道,国将不国呀!”
萧弈吩咐十苦叫来天枢的马车,亲自把这群老人一一送上车:“诸位安心颐养天年就好,朝堂之事,便交由我们年轻人来做。”
他气度沉稳内敛,看着,就令人觉得值得信任。
老人们对他好感倍增,心里暗暗有了站队的冲动。
为首的老人登上马车,倾着半个身子,对他低语道:“沈皇后失德,南宝衣是她的走狗,不除掉这两个女人,将来势必酿成大祸。雍王,为江山社稷着想,下毒也好,刺杀也罢,咱们的手段务必要狠辣一些,皇太子的仁慈,要不得!”
“本王知道。”
“你知道最好……”老人喋喋不休,“听说南宝衣曾是你的王妃,老朽算是看出来了,此女乃是红颜祸水,最擅长蛊惑人心。抓到她之后,先毁去她的容貌,其余罪行,再慢慢发落,切不可再被她蛊惑。”
黑雨沉沉。
宫灯的光被风雨吹灭。
萧弈的脸笼罩在黑暗里,薄唇微微上扬。
明明是在笑,半明半暗的光影里看来,却莫名瘆人。
他扶着马车门框,大掌悄然用力,手背上渐渐凸起一条条青筋。
半晌,他温声:“好。”
老人放了心,坐回了马车。
坚硬的核桃木雕花马车门框,却砰然碎裂,把车厢里的老人们吓了一跳,纷纷探出头来,见是萧弈捏碎了门框,以为是他对沈皇后和南宝衣恨之入骨,倒也没有怀疑什么。
萧弈漫不经心地松开手:“启程。”
秋雨淅淅沥沥。
他目送马车远去,眼底神情阴郁。
十苦在旁边为他撑伞,小声道:“委屈王妃了。”
萧弈垂下眼睫,摸向怀里的那只罗袜。
罗袜柔软。
令他暴躁的心,也跟着柔软下来。
他道:“西南那边,进展如何?”
“军队已经集结完毕,因为怕被沈皇后的人发现,所以特意用了在边界线练兵,以震慑邻国的借口。从边界线绕到唐家地盘,再行至京都,至少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
十苦说完,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北魏那边,悄悄派了使臣过来,顾崇山欲要亲自率兵,南下北疆和小国公汇合,再一起进兵长安。”
萧弈挑了挑眉。
顾崇山那老狗,平时日理万机的,这一次竟然要亲自来长安。
为谁而来,不言而喻。
三年了,竟然还不肯忘掉他的娇娇。
他生出些许妒忌,冷笑:“随他来就是。”
……
另一边。
南宝衣先去了坤宁宫,向沈皇后复了命,才带着宫女向穿过游廊,往上阳宫而去。
雨夜里的皇宫,宝殿错落千灯万盏,一切都变得剔透朦胧,廊外的水面黑黢黢的,只孤岛上矗立着一座巨石,像是诡谲莫测的暗影。
南宝衣随口道:“那石头杵在那里,瞧着怪瘆人的。”
宫女恭声解释:“回禀南司徒,那块巨石乃是前朝遗留下来的,据说是两百多年前的一天,突然从天而降,在长安城郊砸出了好大一个坑。天子震惊,认为是上苍赐予的神石,所以特意安置在宫中,好生供奉。”
供奉一块石头……
南宝衣觉得好笑。
她听姜大哥普及过,这种天降神石,叫什么陨石,跟地面的石头其实区别不大。
世人愚昧,竟然以为这是神迹。
神迹……
南宝衣突然驻足。
宫女不解:“南司徒?”
南宝衣盯向那块巨石。
二哥哥他们,要为沈皇后披上天命所归的外衣。
然而天底下,又有什么东西,比所谓的神迹,来的更叫人信服,更像是天命所归?
秋风将雨丝吹进了游廊,沾湿了少女深青色的丝绸裙裾。
她扬起一个娇美的笑容。
……
“出事了!”
“大家快去看呀,天降神石,老天爷给咱们降下神谕啦!”
长安城万人空巷,熙熙攘攘摩肩擦踵,男女老幼纷纷兴奋地往宫城方向奔跑拥挤。
南宝衣站在宫楼上,俯瞰广场上的一切。
一座两丈高的巨石,在地面生生砸出一个大坑,巨石通体漆黑,雕刻着“女帝将代天下”六个篆书金字。
尝心打扮成侍卫模样,站在巨石旁边,夸张道:“我昨夜守宫门,看得清清楚楚,天上‘咻’地一下划过流星,然后‘砰’地一声巨响,这块神石突然从天而降,那金字上面,还带着火焰哩!”
第242章 你贱不贱?!
百姓们听得一愣一愣。
老人家最信这些。
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立刻带头振臂高呼:“神迹啊,这是神迹!快,大家快拜一拜神迹,会沾上福气哩!”
一时间,前来围观的百姓,纷纷激动地跪倒在地。
南宝衣很满意这个效果。
巨石是昨夜偷偷从宫里运出来的,地面的大坑是叫人连夜挖出来的,篆体金字也是请工匠提前刻上去的。
为的,就是营造出天降神石的迹象。
她信步走下宫楼。
穿过人群,她径直走到巨石旁边,朝石头拱了拱手。
她转向众人,高声道:“天降神谕,女帝将代天下。如果我没有猜错,谶言里的‘女帝’,指的就是皇后娘娘。娘娘年少时就征伐四方,大雍能够稳坐第一强国的位置,与娘娘的功绩密不可分。既然上天作出这样的指示,咱们也应该照做才是。”
众人对视,纷纷赞成点头。
南宝衣命人取来一卷长长的绢帛:“还请诸位,在绢帛上签字按手印,求天子禅位于娘娘。只有顺天而为,咱们才不会触怒天道,引来上苍惩罚。”
她说得头头是道。
然而百姓也不傻。
贸然签字画押,要求天子禅位,万一被朝廷追究,那可如何是好?
南宝衣见他们犹豫,于是干脆利落地咬破指尖,率先在绢帛上写出自己的名字:“且不说咱们这是顺天而为,满城百姓多达数百万,就算朝廷追究,正所谓法不责众,他们又怎么追究得起来?”
“南宝衣”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在雪白的绢帛上一挥而就。
见百姓仍旧犹豫,南宝衣掷地有声:“今日事成,便是咱们所有人的功劳。若是事败,我南宝衣,愿意一人承担所有责任!”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
众人看看南宝衣,又看看那块震慑人心的神石。
如果违背神谕,会被惩罚吧?
最后,也不知是谁带的头,满城百姓一拥而上,纷纷在绢帛上落下一个个鲜红的名字和手印。
短短半天时间,皇城风起云涌。
要求天子禅位、皇后登基的诉求,传遍了整座长安城。
……
“胡闹!”
醉花阴。
高楼雅座,周家大郎君气得狠狠拍了拍桌子。
萧弈、裴家夫妇、唐骁等人也在。
周霆声怒不可遏:“什么神石,什么神谕,她又是从哪本书上翻出来的主意?!用这种卑劣手段,为沈皇后上位做铺垫,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她可真是背叛得彻底!她忘了三殿下他们,是怎么死的了吗?!”
周聆书也没心思涂脂抹粉了。
他收起掌镜,为难地小声道:“兴许是有什么苦衷吧?”
周霆声愤怒地望向萧弈:“难道雍王就这么纵着她胡闹?先是打压世家官员、擢拔女子为官,后又搞出神迹这一套,实在令人失望!”
萧弈面色如常,轻轻吹了吹茶汤。
南娇娇的一切行动,都在他和萧随的计划和默许之内。
有什么可着急的?
“雍王?!”
周霆声不悦。
萧弈态度淡然:“不可说。”
当初太子皇兄事败,是赵家女出卖了他。
所以,哪怕再信任眼前这些人,他也不会轻易透露核心计划。
这一次宫变,他绝不会重蹈皇兄的覆辙。
周霆声压抑不住怒火,脸色格外阴沉:“我知道,雍王爱她。即便将来我等事成,您也不会惩罚她,对不对?”
萧弈不置可否。
周霆声盯着萧弈看了片刻,终是失望地离开了醉花阴。
他在街上站了很久,突然往梧桐小巷方向走去。
……
宫门外。
那卷长长的雪白绢帛上,逐渐写满了成千上万个名字。
南宝衣吩咐尝心收好绢帛,只等早朝时献给沈皇后。
尝心在她耳边小声道:“王妃,这里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可是那些世家官员却一个也没有到场……”
“大约正聚在一起议论呢。”南宝衣哂笑,“没有到场才好,这代表他们根本就不支持沈皇后,否则,他们定然会马不停蹄地入宫报喜领赏。”
她望了眼乌云压境的天色,吩咐侍卫前来骏马。
她利落地翻身上马:“明天休沐,今儿咱们回家住。我有小半个月没看见祖母,心里想得慌。”
打马行过长安街道,处处都在议论天降神石。
南宝衣听着好玩。
瞧见街上有卖酥皮烤鸭的,想起祖母爱吃那个,她又取了荷包,亲自跑到酒楼买了两只,打算晚上好好吃一顿家宴。
主仆俩刚回到南府,雷声轰鸣,滂沱秋雨瞬间落了下来。
南宝衣边往松鹤院走,边擦拭沾湿的衣肩:“幸好咱俩走得快,不然就要成落汤鸡了……”
到了松鹤院,却见院子里出奇的安静。
南宝衣正要去厅堂给祖母请安,守在廊下的季嬷嬷连忙迎了上来,拉过她的手,压低声音:“小祖宗,您可回来了!”
“嬷嬷怎么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季嬷嬷使了个眼色:“家里来人了,正告姑娘的状呢。”
南宝衣不解:“告状?”
话音刚落,就听见厅堂里传出苍老威严的声音:
“小五,你进来!”
小五……
南宝衣眨了眨眼。
祖母一向唤她娇娇儿,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唤她小五。
她瞅向季嬷嬷,季嬷嬷噤若寒蝉,挑开了毡帘。
厅堂里除了祖母,还坐着周霆声和那些寒门子弟。
少女娇美白嫩的小脸,瞬间弥漫上寒意。
怪不得祖母生气,原来是周霆声带着这群人,来她家告状……
浑身的血直冲天灵盖。
她拎着酥皮烤鸭,快步踏进门槛,厉声道:“周霆声,朝堂上的事,咱们便在朝堂上解决,你带他们来我家告状,算怎么回事?你还是不是男人?!你贱不贱?!”
老人家气得不轻:“怎么跟人说话的?小五,你跪下!”
南宝衣狠狠瞪着周霆声,倔强道:“我不跪!”
老人家更气,因为昨夜着凉的缘故,剧烈咳嗽起来。
季嬷嬷赶紧呈上温茶为她顺气。
南宝衣本来鼓着腮帮子生闷气,瞧见祖母双鬓雪白,又咳嗽得厉害,鼻尖一酸,委屈着跪了下去:“我跪就是,祖母不要生气……”
老人家怎能不生气。
她如今年纪大了,已经不管府里的庶务和生意,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她以为她的娇娇儿是个大官,不知道有多么为她骄傲,却万万没想到……
老人站起身,红着眼睛质问:“祖母问你,你有没有在朝堂上胡作非为,有没有排挤其他官员?”
南宝衣默了片刻,慢慢垂下头:“有。”
老人忍着泪,又问:“你担任中正选拔官员的时候,有没有拿身体缺陷去嘲讽寒门子弟,有没有拒绝录用寒门的书生?”
南宝衣咬着唇。
老人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
第242章 她该有多疼多委屈啊
南老夫人拿拐杖狠狠叩了叩地板:“我问你话!”
南宝衣头垂得更深:“……有。”
老人家眼前发晕,险些没站稳。
她一直教她的子孙晚辈,要心怀仁慈、要与人为善,却怎么也想不到,她最疼爱的小孙女……
她扶住季嬷嬷的手,拿拐杖狠狠敲打到南宝衣的身上,怒声道:“你忘了你也是寒门的孩子吗?你忘了你的根吗?南宝衣,你是不是要气死你祖母?!”
她边打边哭。
南宝衣抱住她的腿,哭得厉害。
从小到大,祖母从没有打过她。
可是今日这一回,分明不是她的错,她却挨了打。
明明不算太疼,可是心里的委屈铺天盖地,她哑着嗓子哭:“祖母别打了……祖母别打了……”
老人舍不得她的小孙女掉眼泪,心疼得厉害。
她擦了擦泪,问道:“可知错?”
南宝衣抱着她的腿,小脸贴在她的膝上,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哭。
老人失望不已,却仍旧抱着一线期望,小心翼翼道:“去给周家郎君和那些读书人道个歉,咱们改正错误,再不助纣为虐,好不好?”
南宝衣小脸埋得更深。
都走到这一步了,她怎能回头?
她不肯,哭得厉害,一声声唤着祖母,泪水沾湿了老人的裙摆。
她买来的酥皮烤鸭掉落在地,纸包散开,便露出了烤得金黄酥脆的鸭子,闹了这一阵,鸭子也凉透了。
南老夫人止不住地哽咽,握着拐杖的手颤抖得厉害。
那是她爱吃的东西,是她的娇娇儿特地给她买的……
小姑娘从小娇养,捧在掌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今日挨了打,她该有多疼多委屈啊……
到底还有这么多外人在场,她只得强忍心疼,沉声骂道:“便是你官居一品,那也是我南家的孙女。去祠堂跪着去,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出来!”
南宝衣擦了擦眼泪。
低垂的长睫,遮住了水盈盈的瞳珠。
那瞳珠泛着红,却在哭过之后,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澈冷静。
她知道她在做什么。
她只要几个月的时间。
只要捱过这几个月,一切就都能变好……
她深深呼吸,慢慢站了起来。
她看了眼周霆声,倔强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跟随皇后娘娘,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事。要我道歉,绝无可能!”
老夫人吃惊:“娇娇,你疯了是不是?!”
她的娇娇儿,不敢说知书达理,却也是明辨是非的人,怎么去宫中混了一段时日,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南宝衣心如刀割,嘴上却逞着强:“祖母一向疼我,今日却被那些小人蒙蔽蛊惑,甚至拿拐杖打我!从小到大,您从没有打过我!罢了,这个家,我不待也罢!尝心,我们走!”
她转身,决绝地走出厅堂。
南老夫人肝气上逆,往后仰倒。
幸亏季嬷嬷和几个侍女扶住,才不至于晕厥过去。
季嬷嬷哽咽着,喊道:“五姑娘,您说的那是什么话?您是要活活气死老夫人吗?!”
南宝衣站在游廊里。
寒风携裹着冷雨,卷起少女深青色的轻纱裙裾,透出几分高处不胜寒的萧索。
这边的动静,也吸引了府上的其他人。
围廊里站满了侍女嬷嬷,大房二房三房的人纷纷赶了来,不解地看着这一切。
江氏着急:“老祖宗最疼爱娇娇,怎么突然闹起来了?”
宁繁花扶着孕肚,担忧不已:“娇娇……”
“应当是朝堂上的事。”南承礼双眉紧锁,“我今日在城中谈生意,听说了天降神石和万人血书的事。娇娇她投靠沈皇后,怕是魔怔了。”
“你才魔怔了!”南广不高兴,“那可是沈皇后,高高在上一手遮天,不投靠她投靠谁?那个不中用的萧弈吗?可别忘了,都是因为皇后娘娘,咱们家才能成为世家哩!娇娇做得对!”
程叶柔抱着小岁安,白他一眼:“你前几个月才说,雍王是个有能耐的……”
众人私语着。
南宝衣垂在腿侧的双手早已攥紧成拳,指甲生生把娇嫩的掌心掐出了无数带血的小月牙。
她沉着脸走到雨中。
她转身跪下,恭敬地朝厅堂磕了三个响头。
不顾季嬷嬷的叫喊和祖母的大骂声,不顾宁繁花等人的阻拦,她带着尝心,决绝地踏出了南府。
雨水浇打在面颊上,微凉。
头脑却清醒得可怕。
她必须绑在沈皇后的船上,可她却不想拖着家人一起绑在那条船上,当众和祖母他们一刀两断,万一将来出事,也不至于叫那些朝臣迁怒她的家族。
周霆声较真是较真了点,但他这一举动,却间接地帮了她……
府门前,雨珠在青石板砖上溅起,漾开一圈圈涟漪。
巷子里空空荡荡,落雨的时节,不见半个行人。
她抬手摸了摸胸口,这里也像是空空荡荡。
尝心为她撑着伞,小声道:“总有一天,天下人都会知道王妃的委屈。”
南宝衣笑笑,没说话。
只是丹凤眼里,却始终藏满了亮晶晶的希望。
“南小五。”
有人跟了出来。
南宝衣回头,姜岁寒撑着伞,背着个药箱。
她愣了愣,旋即一笑:“姜大哥是来给祖母请平安脉的?刚刚叫你见笑了。”
“你我之间,有什么见笑不见笑的?”姜岁寒并不在意,“贸然跑出来,现在无处可去了吧?我在城里有一座小宅院,走吧,我领你去那里落脚。”
……
姜岁寒的小宅院在城北,是个两进两出的小院子,厢房布置得干净清幽。
南宝衣淋了雨,夜半时生了高烧。
萧弈得知消息赶过来时,瞧见小姑娘躺在帐中,烧得小脸通红,张着小嘴儿,呼吸有些艰难。
拿帕子替她擦了擦额角的细密汗珠,他不悦地盯向姜岁寒:“你杵在那里作甚,为什么不开药方?”
姜岁寒咂咂嘴。
他倒是想开,可是南小五怀着身孕,哪里能胡乱吃药。
他磕磕巴巴道:“其实,其实烧得也不算太严重,拿冷帕子敷敷身体散散热,熬个两天就能恢复如常了。”
萧弈眉头一压:“熬个两天?!”
姜岁寒一个激灵,觉得他的眼神简直能杀人。
第242章 南小五一时糊涂,与别人偷情……
这万恶的皇权。
姜岁寒暗暗吐槽。
他避开萧弈的视线,心虚地咳嗽两声:“那,那我去弄些温和的药……”
他脚底抹油,飞快溜去了厨房。
萧弈英俊的面庞上,宛如阴云密布。
他没叫尝心伺候,亲自解开南宝衣的外衣和抱腰,又耐心地在冷水里拧干毛巾,仔细替她敷着滚烫的身体。
烛火轻曳,青纱低垂。
少女白莹莹的身子,像是羊脂玉石雕琢而成,偏又比玉石绵软娇嫩,力道稍微重些,便无可避免的留下红痕。
萧弈常年习武,指腹上有坚硬的茧。
也不知道哪里刮疼了她,小姑娘突然娇娇气气地哭了起来。
萧弈慌了神,在榻边坐了,拂开她鬓角碎发,好声好气道:“怎么哭了?可是哪里难受?药正在煎,娇娇喝完药就好了……”
南宝衣烧得稀里糊涂,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她只察觉到有人解开了她的衣裳,在她的身上弄来弄去。
她睁开水盈盈的眼,就看见了萧弈茫然的脸。
她顿时来气得很,支撑着坐起身,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登徒子……我都生病了,你还想与我欢好……”
她嗓子嘶哑鼻音很重,骂人时软绵绵的。
那巴掌的力道也软绵绵的,像是挠痒痒。
萧弈平白挨了一巴掌,正要解释,却见小姑娘嘤嘤嘤地哭着躺了下去,闭上眼,继续人事不知地躺着。
合着她费这么大功夫醒来,就是为了给他一巴掌。
萧弈不知该作何表情。
然而这么多年过来了,巴掌也不是没挨过,床脚也不是没跪过,自己宠出来的小娇娘还能怎么办,又不能打回去,只能继续宠着呗。
他耐着心,给南宝衣擦拭身子降温。
姜岁寒送了煎好的药汤进来,他一勺勺吹得温凉了,小心翼翼地喂进她嘴里。
姜岁寒抱胸站在旁边看他喂药,一边看一边感慨。
如果南小五怀的是萧家哥哥的种就好了,他这么有耐心,将来一定能当个好父亲……
萧弈瞥见他又摇头又叹息,脸上还都是遗憾。
他不悦:“你那是什么表情?好像南娇娇给我戴了绿帽子似的。”
姜岁寒心虚地揉了揉额角,暗道可不是?
他试探:“萧家哥哥啊,你说你和南小五这一路走来风风雨雨的,两个人都很不容易。万一将来南小五突然移情别恋琵琶别抱,生了别人的孩子,你要怎么办?”
萧弈脸色更加难看:“姜岁寒,你魔怔了?”
一晚上,姜岁寒这厮就怪里怪气的。
嘴里净吐不出象牙。
姜岁寒语重心长:“我这不是提前预警吗?婚姻嘛,有个磕磕绊绊再正常不过,就算南小五一时糊涂,与别人偷情,你也该大度些,念在她这些年对你情深义重的份上——”
“姜岁寒。”萧弈一字一顿地威胁,“她若是移情别恋,我就把你吊起来挂在树上,切成一片一片。”
姜岁寒打了个寒战。
得,和事老也不是好当的。
他讪讪:“我我我,我还是去洗碗吧!”
弄走了那尊煞神,萧弈只觉耳边清净不少。
他握着小姑娘的手,专心地凝视她的小脸。
许是冷水擦身起了作用,她的脸颊不像刚刚那么红了。
他伸手,为她捋开额角碎发。
这段日子她长得圆润了些,脸颊甚至带上了些婴儿肥。
他捏了捏她嫩生生的脸蛋,又揉了揉她红润的唇瓣,嗅着药香里那一丝浅浅的芙蓉花香,凤眼里藏着喜欢。
他握起小姑娘的手,掰开她的手指头,与她十指相扣。
他声音低沉而认真:“不能怀上孩子,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如果有一天,你能怀上,哪怕不是我的骨肉,我也会由衷地高兴。”
他倾身,贴近少女的耳朵:“我会杀了你的奸夫,然后养着你和孩子……南娇娇,这辈子该是萧弈的。”
屋外风雨如晦。
萧弈细致地吻过少女的每一根指尖。
姿态虔诚而热烈。
……
次日。
秋雨终于停了,窗外花木如洗,松竹碧绿。
南宝衣醒来时,嗅到空气里残留着山水香。
二哥哥来过了?
她坐起身,面色红润晶莹,唤道:“尝心。”
尝心端着水盆进来,侍奉她梳洗:“昨夜主子来了,照顾了您一宿,给您擦身子,还喂您吃药呢。今儿黎明时才走,吩咐奴婢好好照顾您,给您炖一些补汤。”
他果然来过了……
南宝衣垂着长睫,认真漱口,心里浮上些甜蜜。
刚梳洗完毕,院子里响起声音,余味带着云袖和荷叶进来了。
荷叶哭哭啼啼的,第一个扑上来:“小姐!老夫人把我们也赶了出来,我们无处可去,被姜神医带到了这里!呜呜呜……”
南宝衣连忙拍了拍她的背,抬眼望向余味。
余味依旧沉稳端庄,温声道:“王妃先别伤心,我们确实是被老夫人赶出来的,只是老夫人还另外给了许多东西,不像是要与您断绝关系的样子。”
云袖打开怀里抱着的木盒。
木盒里攒着厚厚一沓银票,还有十几根金条。
她笑道:“不仅老夫人给了,二夫人和大公子也偷偷塞了不少,让您先拿着用,用完了,再叫人回府拿。”
南宝衣神情沉静。
祖母和二伯母他们,到底是相信她的,甚至恐怕已经猜到,她有不能明说的苦衷。
否则以祖母的脾气,她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一定会被狠狠责骂,哪里会借着赶丫鬟走的理由,偷偷给她塞钱?
荷叶哭够了,不好意思地坐起身,从怀里掏出两张大额银票。
她擦擦眼泪,小声道:“小姐,三老爷也偷偷给您塞了银钱。三老爷还叫您好好侍奉沈皇后,拿这些钱买点好东西,以他的名义送给沈皇后,将来沈皇后登基为帝,念在他支持她的份上,也给他安排个国公爷当当……”
南宝衣:“……”
自动忽略掉她老爹,她温柔道:“祖母他们,待我真好。”
……
病愈之后,南宝衣带着万人书进了金銮殿。
早朝的时候,她当众跪下,恭敬地恳求沈姜登基为帝。
殿堂落针可闻。
哪怕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女官,也纷纷以异样的目光注视她。
第242章 你想要的,朕已经双手奉上
诡异的寂静里,沈皇后笑了两声。
她慵懒地振了振宽袖,步态雍容地走下御阶。
她在南宝衣面前站定,伸手拿起那卷万人书。
长长的雪白绢帛拖曳在地,一个个鲜红的名字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南宝衣朗声道:“天降神石,可见是上苍想让娘娘称帝。城中百姓皆都称赞娘娘英明神武,乃是千古第一人,于是自发在绢帛上题写了名字。微臣恳求娘娘顺应民心,登基为帝。”
少女以头贴地,虔诚而谦卑。
众人纷纷侧目,神情复杂。
也有擅长溜须拍马投机取巧的官员,见大势所向,干脆也跟着南宝衣跪倒在地,齐声高呼:“恳求娘娘顺应民心,登基为帝!”
沈姜翻着绢帛。
余光却落在那些世家身上。
他们面带犹豫,显然并不愿意拥她为帝。
自古称帝,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她连人心都没有收服,可见并不是称帝的好时机。
她放下绢帛,推拒道:“大雍皇族,姓萧。本宫一个外姓的皇后,岂有随便称帝的道理?南卿,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今后就不要再说了。否则,本宫砍了你的头。”
南宝衣笑了笑。
她知道沈皇后是在做做样子,脆声应和道:“娘娘贤良淑德,是苍生社稷之福,微臣敬慕娘娘!”
沈姜哂笑:“满朝文武之中,就属南卿嘴甜。”
南宝衣又道:“眼见着要到深秋,天气也日渐寒凉下来,微臣担忧娘娘染上风寒,特意命绣娘为娘娘缝制了一件大氅。”
她起身,拍了拍巴掌。
宫女立刻捧着托盘进来。
南宝衣从托盘里拿起氅衣。
群臣望去,氅衣竟是明黄颜色,绣满了精致的九龙戏水图腾。
殿中气氛,顿时再度微妙。
这样形制的氅衣,分明是帝王专用的……
南宝衣这一举动,与黄袍加身又有何异?
南宝衣无视那些异样的眼神,小心翼翼地为沈姜披上明黄大氅。
她退后两步,恭敬拱手:“娘娘千秋。”
沈姜微笑。
戴着金色镂花甲套的指尖,缓慢拂拭过明黄大氅,丝毫没有要脱下来的意思,可见心里是喜欢的。
从古至今,她是第一位穿上黄衣的皇后。
她抬起下巴,凤目威严地质询百官:“如何?”
殿中的高官世家,皆都缄默不语。
倒是有宵小之辈,争先恐后地谄媚拱手:“娘娘千秋!”
早朝散去时,百官的愁态更甚从前。
彼此对视,却在看见宫里随处可见的金甲侍卫时,不敢议论半句。
坤宁宫。
今天沈姜心情不错,宫女们脸上的笑容便也多了几分。
前阵子落了几场雨,深秋的金阳从天穹照落下来,透出几分格外的融融暖意,从窗棂照落在大殿里,将女子们的脸颊照耀得洁白如雪,连细微的容貌都清晰可见。
南宝衣和几个小女官跪坐在垫子上,整理矮案上的奏章。
沈姜独自坐在书案后,漫不经心地批阅奏折。
南宝衣频频抬头看她。
沈姜漫不经心:“南卿何故总是看本宫?”
南宝衣红了脸颊,腼腆道:“娘娘穿这身氅衣,又美貌又高贵,微臣喜欢得紧,因此忍不住频频顾看。娘娘气势夺人,比天子还要适合这身衣裳呢!”
沈姜提笔舔墨:“瞧瞧,咱们南司徒多会说话,当个司徒真是委屈了,该擢拔你为客曹尚书的,专与别国使臣打交道。”
小女官们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南宝衣歪头,神情无辜:“娘娘美貌,还不许人夸了?您若是穿一身寻常襦裙走出宫,别人肯定以为您是碧玉年华的大家闺秀,说不定,还会有富商公子求娶您呢!”
一番话,哄得沈姜心情更好。
她弯着凤眼:“本宫倒是明白了,为何阿衍如此爱你。皇族的人,都爱被人哄着,南卿这张嘴整日里像是涂了蜜,他不喜欢你,怕也难。”
处了这么久,南宝衣算是发现了,沈皇后心情好的时候,性子很像邻家少女,相处起来一点儿也不困难。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娘娘才是值得喜爱的。改明儿,微臣去搜罗几个容貌俊美的年轻郎君送进宫来,陪娘娘解闷儿。”
正说笑之际,珠帘外突然传来一声咳嗽。
南宝衣望去。
萧煜就站在珠帘外。
穿一袭绣制墨松的常服,虽然病弱,却气度高华不胜风流。
那双和二哥哥像极了的丹凤眼,正安静地盯着自己。
她心底一咯噔,连忙低下头,默默闭上嘴。
如此积极主动地给大人公戴绿帽子,还被当场抓了个现形,估计天底下只有她一个人吧?
萧煜踏进内殿。
沈姜没给他一个正眼,手下运笔如流水:“不是月初十五,你来坤宁宫作甚?”
萧煜睨向南宝衣。
南宝衣只当没看见他的眼神,和几个小女官挤在一块儿,舍不得退下,好奇地观看这场帝后大戏。
萧煜也知道支使不动沈姜的人。
沉沉目光落在那身明黄氅衣上,他道:“来提醒你一句,高处不胜寒。那张椅子,你坐不得。”
“你能坐得,我为何坐不得?”沈姜倨傲,“滚出坤宁宫。”
萧煜不走。
他眉目隐忍:“这些年,你得到的还不够多吗?你想要兵,朕放长安城兵权给你。你想要势,朕不问前朝国事二十年。你想要的,朕已经双手奉上。只是沈姜,唯有那一步棋,走不得。这身氅衣的背后,是取你性命的陷阱。那张椅子的尽头,是万丈深渊……”
男人一句一句地劝着。
在南宝衣听来,已经是耐心至极。
可沈姜只道了一个字:“滚。”
萧煜的双手,逐渐攥紧。
俊美的面容上,青筋隐隐跳动,是暴怒的征兆。
沈皇后偏偏要与他作对。
她直视他的双眼:“你那是什么表情?再敢用这种眼神看本宫,本宫——”
话音未落,萧煜骤然捏住她的双颊。
谁也看不清楚他是怎么出手的,“嘶啦”一声响,沈姜那身明黄氅衣碎裂在地,化作凌乱的布帛。
萧煜那张雪白昳丽的面容,此刻阴沉如水:“朕万事依你,唯有称帝一事,朕不允许。”
沈皇后盯着破碎的布帛,眼睛血红。
视线缓缓移向萧煜的双眼,她忽然嗤笑:“若是本宫,想养几个年轻俊美的面首呢?”
周末快乐鸭
第242章 堂堂天子,以色侍人
养几个年轻美貌的面首……
萧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盯着沈姜:“你知道朕的底线。”
沈姜推开萧煜的手,冷笑:“那你也该知道,本宫的野心!”
她逼近萧煜,丹凤眼漂亮却锋利:“你侍奉本宫二十年,凤榻上的表现还算不错,这身皮囊,本宫也十分喜爱。念在过往的情分上,本宫若是称帝,定然给你留一个面首的位置……”
戴着金色镂花甲套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拂拭过萧煜的眉目。
暖融融的秋阳,为两人染上了温柔缱绻的错觉,仿佛他们是一对恩爱非常的帝后。
萧煜握住她的手。
沈姜挑眉:“不乐意?”
萧煜面无表情:“你在羞辱谁?羞辱你自己?朕认识的沈姜,绝不是滥情之人。”
沈姜白皙的面颊上,迅速浮现出一层恼羞成怒的绯红。
她胸脯剧烈起伏,看萧煜更加不顺眼。
曳地的宽袖凌厉地扫过萧煜的面颊,她竟不顾一切地对当朝天子动了手!
萧煜面上仍旧平静,仿佛对她的行为习以为常。
他侧身格挡,招式却温吞如水。
殿中很快响起过招的风声。
南宝衣和小女官们,呆若木鸡地看着帝后。
这两人,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打了起来,仿佛打架对他们而言,只是这二十年来的家常便饭。
南宝衣很后悔,轻声道:“早知道就不提面首的事了。”
万一天子被沈皇后打死,那罪过就大了……
“砰!”
一声巨响,萧煜重重撞到博古架上。
珍贵的瓶罐古董砸落在地,满地都是狼藉。
他剧烈咳嗽着,脸色苍白如纸,身形摇摇欲坠。
沈姜拂袖,从容不迫地站在秋阳里。
凤袍摇曳,风华绝代。
她微笑:“若是放在二十年前,本宫必定不是你的对手。只是萧煜,这二十年磨光了你所有的斗志和锐气,也弄垮了你的身体。如今的你,不过是苟延残喘的一条狗。跟本宫斗,你也配?什么少年天子,什么天下霸主,萧煜,你跟本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男宠,也没什么区别。堂堂天子,以色侍人,真是可笑!”
嫣红饱满的朱唇,说出了世间最诛心的话。
萧煜像是一张脆弱的白纸,慢慢滑落在地。
他咳嗽着,血液在地面蜿蜒,染红了他的常服。
沈姜扫视过那些血液,冷漠地别开眼:“弄脏本宫的寝殿,碍眼。拖下去。”
萧煜喘息着,透过睫毛缝隙看她:“沈姜……”
对方已经完全不想听他说话,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
萧煜深深看着她的背影,直到被几名宫女搀扶离去。
南宝衣看得目不转睛。
她读过大雍国史。
萧煜,少年登基,文才武略皆是一绝。
当年沈行书率军出征诸国时,沈姜作为军师随行,先锋却是还在太子之位上的萧煜。
史书上说,当年的萧煜骑照夜玉狮子,手持太阿剑,在所有的战场上都能所向披靡,沈姜献计固然有功,但不少计策刁钻复杂,寻常将领根本配合不来,只有萧煜完美配合了她所有的谋略。
因为一连兼并多个国家,沈姜声名鹊起,萧煜的名号也跟着传唱天下,叫敌军闻风丧胆。
而他登基之后,是诸国公认的少年霸主,还被大雍所有世家寄予了收复疆土平定天下的希望。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那位少年天子会突然放权皇后。
二十年如风烟,跟随他南征北战的照夜玉狮子早已老死。
陪伴他的太阿剑,更是不知所踪。
他褪去了所有霸主的痕迹,只余下昔日那些传闻,成为民间街头巷尾的袅袅绝唱……
南宝衣垂着眼睫,很难把刚刚那个羸弱不堪的男人,和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霸主联想在一起。
正出神时,沈姜转向她们,神情不辨喜怒:“好看吗?”
南宝衣等人连忙放下手头的奏章,纷纷俯首跪地。
南宝衣胆子大,按捺不住好奇心,小声道:“娘娘方才说,二十年前,您不是天子的对手……这么多年来,天子的身体日渐孱弱,莫非是生病的缘故?可是微臣行走宫中,并没有听说天子得了病……”
沈姜睨向她。
少女的脑袋垂得更深。
沈姜讥笑:“南卿,听你的语气,莫非是怀疑本宫给天子下毒,才导致他如今的病弱?”
南宝衣以头贴地:“微臣不敢。”
沈姜拿起一盏茶,仰头饮尽。
她把茶碗丢在书案上,声音冷漠:“本宫还不至于用下毒的手段对付他,本宫没有那么龌龊!本宫也不想他病死,本宫只想他眼睁睁看着萧家的江山冠以他姓,本宫只想他好好地活到最后,好好地痛苦到最后!”
女人的声音像是淬了毒。
阴寒入骨。
南宝衣盯着雕饰金莲的琉璃地砖。
她信沈皇后所言。
然而天子的病着实奇怪,她跟姜大哥待过几年,稍微懂一点医理,她瞧着,天子像是贫血……
可是堂堂九五之尊,享尽天下富贵,怎么会贫血呢?
……
从坤宁宫出来,尝心迎了上来。
南宝衣揉了揉额角,望了眼上阳宫的方向,道:“今日不回上阳宫,咱们去姜大哥的小宅院过夜。”
尝心立刻笑了:“奴婢也不爱去上阳宫,除了主子,奴婢不喜欢王妃和其他郎君牵扯不清!”
因为害怕骑马颠簸影响到腹中胎儿,南宝衣最近常常乘坐长檐车。
穿街过市,长安依旧喧嚣。
她正专心致志地翻看书卷,尝心忽然提醒:“王妃,咱们路过醉花阴了,主子也在上面呢。”
南宝衣抬眸望去。
这里依旧是二哥哥他们会面宴饮的地方。
楼阁上的美人靠边,坐着些世家郎君和女郎,除了裴家夫妇、周家兄弟等人,还多了些她不认识的世家公子和寒门子弟。
二哥哥居中而坐,把玩着一只酒盏,正支着颐,侧耳倾听乐音。
一名美貌窈窕的女郎,细腰罗裙怀抱琵琶,和另一名端庄高华手持横笛的女郎,一起演奏《高山流水》。
然而她们的心思并不在乐音上。
弹着弹着,便时不时地掀起眼睫,用那双水盈盈的妙目窥视二哥哥,含情带怯的,透出几分女儿家独有的娇羞。
第242章 二哥哥,今夜还是别了……
尝心道:“娇俏的那个,是裴家的嫡长女。端庄的那个是寒门的姑娘,父亲是曲州的李大儒,自己的才学也很好,非常精通音律。”
南宝衣没作声。
二哥哥容貌俊美出身皇族,手中又握有权势,后院里还没个侍妾通房,没有姑娘倾心才不正常。
只是她远远看着,仍旧有点吃味。
楼阁上的周霆声注意到她的车驾,沉着脸道:“楼里的酒席已经备好,咱们可以进去了。”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对街的长檐车。
他们如今对南宝衣并无好感,便议论着进了楼阁。
只留下一个空空荡荡的美人靠。
南宝衣收回视线,低头重新翻开书卷。
却一个字儿也看不进去。
回到小宅院,余味已经做好了饭菜。
南宝衣反复回想着醉花阴的那一幕,胸腔里醋意翻涌,怎么也吃不下饭。
她放下碗筷,独自回了闺房。
闷闷不乐地倒在榻上,她拿手绢盖住小脸,正打算睡一觉消消气,却听见闺房里响起了脚步声。
她翻身向里:“我想睡会儿,退下吧。”
那人不走,反而挑开了帐幔。
南宝衣生气地坐起身:“你——”
话未说完,就对上一张昳丽俊美的面庞。
她怔住:“二,二哥哥?”
萧弈在榻边坐了:“余味说,你刚刚没吃两口就回房了?”
南宝衣扭过小脸,不肯看他。
她长睫扑闪,低头勾弄锦被:“你不是在醉花阴跟人宴饮吗?怎么又来这里找我?你不该关心我吃多少,你该关心裴姑娘、李姑娘吃了多少……好歹听了人家弹的小曲儿不是?听得可认真了……”
萧弈好笑。
小姑娘果然是吃醋了。
幸好他追了过来。
他变戏法儿似的摸出几块花糕:“知道你爱吃,特地在来的路上给你买的,裴姑娘、李姑娘都没有份儿,吃吧。”
南宝衣咬着下唇,不悦地睨他一眼。
这厮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儿,怪叫人生气的。
然而再生气,也不能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她接过花糕,气鼓鼓地开吃。
她吃东西的样子,像一只抱着松果啃的松鼠,两颊鼓鼓。
萧弈看着,心底起了怜爱。
他伸手拂开她额角碎发,又擦了擦她沾着碎屑的嘴角,见她吃得急,便递给她一盏温茶。
伺候小姑娘吃完了花糕,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已是深秋,才刚过黄昏,天就已经擦黑了。
小宅院里的灯笼相继点了起来,暖黄如晕,伴随着枯草深处传来的虫鸣,透出几分寻常百姓家的温暖。
便是皇权贵胄,也要流连忘返。
萧弈道:“我今夜歇在这里,好不好?”
南宝衣正要应好,突然想起这厮夜里的霸道来。
她下意识摸了摸肚子,连忙摇头:“不了,万一给沈皇后的人发现咱俩偷情,你不要紧,我却是要吃罚的……”
偷情……
萧弈听着这个词儿,神色不明地挑了挑眉。
他揽过小姑娘的腰身,亲了亲她的脸蛋:“什么叫偷情?阿随说已经给了你和离书,都是自由身,你情我愿正大光明的事,怎么就成了偷情?”
嗅着小姑娘脸蛋上那浅浅的芙蓉花香,他憋闷得难受,大掌拉过南宝衣,迫着她跨坐在他的腰间。
深青色的裙裾宛如堆云,层层堆积在榻上,衬着黯淡的光影,带出几分特别的旖旎和暧昧。
南宝衣单薄的身子轻颤得厉害,像是风雨里的一片落叶。
她俏脸通红,紧张道:“二哥哥,今夜,今夜还是别了……”
萧弈盯着她躲闪的眼睛,眸色沉沉:“你不愿?”
自打南承礼大婚那一夜之后,他们有三四个月没在一起过。
他想她。
想亲她,想捏她,想听她在帐中婉转吟哦,想把她欺负哭,想听她哑着小嗓子骂他求他。
明明她也是喜欢的,可是今夜……
脑海中,突兀地想起姜岁寒的话:
——万一将来南小五突然移情别恋琵琶别抱,生了别人的孩子,你要怎么办?
萧弈脸色阴沉如水:“你外面有人了?”
南宝衣愣了愣,暴躁:“你外面才有人了!”
萧弈缓了脸色:“那为何不愿?”
南宝衣咬牙,避开他灼热的视线。
纠结了好半晌,她撒谎道:“你,你不行……”
帐中瞬间寂静,气氛更是诡异。
南宝衣说完就后悔了,压根儿不敢看萧弈的脸色,鹌鹑似的逃进被窝深处,用锦被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
帐中仍旧安静。
可越是安静,南宝衣越是紧张。
她完了,她好像捣了马蜂窝……
她咬着牙,整个人轻颤得厉害。
过了很久,她终于听见外面传来一声轻嗤:“我不行?”
男人声线低哑,尾音上扬,透着十足的嚣张和挑衅。
果然是怒了……
南宝衣懊悔地揉了揉额头,声音嗡嗡的:“二哥哥,我错了。其实你很行的,你特别行,真的,我不骗你。”
萧弈不容置喙:“出来。”
南宝衣快要哭了。
她只得硬着头皮,磨磨唧唧地钻出被窝。
她垂着头,仍旧不敢直视萧弈。
萧弈扣住她的脑袋,低头吻上她的唇。
绵绵密密的吻,相继落在她的脖颈和耳根。
他抵在她的耳畔,呼吸绵热,也是存了几分被轻视的恼怒,哑声道:“待会儿,娇娇可别哭……便是哭了求饶了,我也不会心疼。”
指尖挑开了少女的系带。
南宝衣抗拒不已,死死抱着他的手臂,抬起泪盈盈的丹凤眼,可怜兮兮地凝视萧弈,嗓音娇软如水:“二哥哥……”
萧弈受不得她撒娇。
他闭了闭眼,正要狠下心,少女竟一声声地唤起“二哥哥”,小手软绵绵地搭在他的臂间,显然是不情愿至极。
他睁开眼,小姑娘衣衫不整千娇百媚,绯色的衣裙散落在榻上,像是一朵亟待采撷的娇花。
然而她眉眼间却笼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写满了不情愿,如此可怜,终是令他百炼钢化作绕指柔,狠不下心欺负她。
大抵是朝堂上的事,叫她累着了,所以她才如此不情愿吧。
萧弈想着,呼吸仍旧有些粗。
他闭上眼,握住少女的小手,在掌心细细摩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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