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权臣大人好乖啊
她缓缓抬眸,嘴角挂着浅笑,“这件银灰色貂毛大氅,好似是用我祖母送去程家的那件貂皮做的。没想到,程家哥哥竟如此爱惜,连碰,都不让人碰……”
程德语脸色难看。
这件貂毛大氅,是他母亲派小厮送去盛京城的,银灰色貂毛十分罕见,他知道贵重,因此穿的时候从来小心翼翼。
没想到,竟然是南府的馈赠!
想起刚刚拍开南宝衣的动作,他脸颊微烫,只得努力绷着脸,冷淡道:“身外之物罢了,谁送的都一样。”
南胭跟着打圆场:“是啊,一件大氅而已,程公子并非买不起。只是程公子爱干净,因此不习惯外人碰他衣裳。”
“姐姐好了解程家哥哥哦!”南宝衣赞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他的未婚妻呢。也是,你二人站在一块儿,当真是郎才女貌狼狈为奸狼心狗肺——”
“南宝衣!”程德语厉声。
“小女子才疏学浅,如果有用错词儿的地方,还望二位海涵。”南宝衣福了福身,眼尖地注意到南胭抱在怀里的稿纸,不禁笑道,“怎么,姐姐也学那‘陈词唱穿’,打算写书售卖不成?”
南胭不愿在南宝衣面前丢脸,因此否定道:“当然不是。这些稿纸都是我素日里写的诗,只是拿出来装订成册留作纪念而已。售卖自己写的书,未免太过沽名钓誉。”
说着,悄悄望向程德语,仿佛是在祈求他不要拆穿自己。
程德语身为男人,被女儿家用这种眼神凝视,自尊心瞬间爆棚,朝她温柔一笑,以示安抚。
掌柜的正巧抱着扫帚出来扫雪,瞧见南胭还杵在这里,不禁嫌弃:“我都说了你写的诗酸了吧唧的,我们书局瞧不上,不可能帮你刊印售卖!你这姑娘好不懂事,怎么还杵在这里?!走走走,别耽误我扫雪!”
谎言被拆穿,南胭紧紧捂住稿纸,一张俏脸忽红忽白。
程德语像是一朵解语花,温柔道:“曲高和寡,做生意的商贩,自然不明白诗词的美妙之处。”
他瞥向屋檐下。
书局在那里支了书摊,摆放的都是流行的通俗话本。
他随手拿起一本《奸妃上位手册》,讥讽道:“像这等内容低俗的书,却能在南越国大卖特卖,可见百姓眼光极差,没福气欣赏真正高雅的文章。”
“正是如此。”南胭满脸凄怆,“此乃整个文坛的悲哀,程公子,凭你我之力,恐怕还不足以扭转那些百姓的眼光和水平。不如奏请太守大人,将这些通俗话本列为**,由官府出面封禁。”
南宝衣被他们逗笑了。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不去演双簧简直可惜!
还封禁,程太守哪来的权力,大肆封**籍?
她正色道:“诗词歌赋虽然难得,但通俗话本也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我以为,百姓喜欢的东西,便有存在的价值。”
“娇娇此言差矣。百姓喜欢的未必就是好的,应当由官府出面,推行真正高雅的文章,让每位百姓都能得到艺术的熏陶。”南胭掷地有声,一副敢为天下先的表情。
南宝衣讥讽:“我怎么瞧着,是你的诗集无人问津,因此记恨上了那些通俗话本?”
程德语不悦:“南胭姑娘孤高雅致,怎会妒忌别人?南宝衣,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郑重地转向南胭,“我初回锦官城,打算后日在观雪湖设宴,宴请城中权贵子弟和士女。其中一些人家中开办书局,如果南胭姑娘愿意,不妨到场赴宴,我好替你引荐,也叫他们知晓你的才女之名,为你刊印诗集。”
南胭大喜过望,急忙福了一礼,“多谢程公子厚爱,胭儿却之不恭!”
程德语又转向南宝衣,“虽然不愿承认,但你确实是我的未婚妻。后日观雪湖设宴,你能来便来,不能来也不强求。毕竟届时免不了对着冬日风光吟诗作词,你没有才气,会很丢脸。”
他离去后,南胭喜不自禁,也捧着诗集登上雇来的马车。
她挑开窗帘,挑衅般望向南宝衣:“娇娇,后日观雪湖之宴,我是必定要前往的。你若愿意,我倒也能代你做两首吟诵冬日风光的诗词,不叫你丢了脸面。”
南宝衣弯起眉眼,“不劳你费心。”
“那我等着妹妹的‘大作’。”南胭得意一笑。
南宝衣目送她的马车远去,忍不住踢了踢积雪。
书局掌柜抱着扫帚凑过来,“南五姑娘,那位是你姐姐呢?啧,你是没瞧见,她抱着一沓诗集进书局,只拿鼻孔看人,张嘴就要我们替她刊印售卖,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真以为自己是诗词大家呢?呸!瞧不起谁呀!”
南宝衣想起他刚刚拆南胭的台,忍不住朝他竖起大拇指,“掌柜大叔最棒!”
她从掌柜那里拿了分红,兴冲冲跑到长街对面。
权臣大人好乖啊,她让他等在这里,他就真的牵着缰绳等在这里,半步都没挪!
她心里甜甜的,得意地朝他晃了晃信封,“是卖书的分红!二哥哥,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呀!”
萧弈与她并肩往前走。
想起刚刚她和程德语说话,张口闭口都是“程家哥哥”,他心里很不舒坦,因此就连周身气度也阴冷许多。
路边有许多摊贩。
他在一家摊位前站定,“我想吃这个。”
南宝衣正低头数银票呢,这个月她赚的不多,只有区区六百两。
她抬眸望去,原来权臣大人想吃河鲜。
这家摊位装饰奢华,显然是整条街最贵的一家。
想起被权臣大人坑走的两万多两银票,她的心情顿时有些微妙。
她是要攒银子的人啊,可不能大手大脚地花销。
于是她勉强笑道:“大冷天吃什么河鲜呀,我觉得烤番薯不错,不如我请二哥哥吃烤番薯?又暖乎又能填饱肚子……”
关键是便宜呀!
才五文钱一个!
萧弈望向另一家摊位,“既然不想请河鲜,那就换辣炒兔肉。”
辣炒兔肉也挺贵啊!
南宝衣讪讪:“二哥哥,要不咱还是选烤番薯吧?姜大哥说了,常吃粗粮对身体好……”
第124章 沁园春·雪
萧弈睨她一眼,凉幽幽道:“我请客。”
“太好啦!”南宝衣立刻来劲儿了,欢呼雀跃地奔向最贵的摊位,“二哥哥,我要吃辣炒田螺、爆炒大虾!再来十几个串串!”
夜市里的路边摊不像宴席那般讲究,它们只注重色泽和味道。
在街头支起一口大锅,新鲜田螺用辣油爆炒,放入葱花、蒜泥、酱料等调味,那个鲜香啊,整条街都能闻到!
锦官城位于川蜀,吃食偏辣,南宝衣虽然爱好甜食,但也相当能吃辣。
她鲜少有吃路边摊的机会,此时抱着装满辣炒田螺的牛皮纸袋,不顾形象地用手拈起田螺,满足地吸吮。
萧弈看着她。
小姑娘毫无吃相,宛如彻底融入喧嚣的夜市里,活生生的气息扑面而来,是真真切切站在他身边的。
像是察觉到他的注视,她仰起头,甜甜地弯起眉眼,“二哥哥,你也要来一颗螺吗?”
她嘴边沾着酱汁,咧嘴笑的模样,令人不忍直视。
“有辱斯文。”萧弈拿汗巾替她擦了擦嘴角,“叫小二把串串打包,回家再吃。”
南宝衣笑着应好。
然而从翰林街到南府那么远,她是不愿意走回去的。
她小声道:“二哥哥,走路多累呀,咱们骑马好不好?”
萧弈没说什么。
他把小姑娘抱上马背,载着她骑了十丈远,她又开始作妖:“二哥哥,风太大了,这样疾驰好冷呀。不如我坐在马上,你牵着马儿往前走?”
怀里的小姑娘娇嫩年幼,抱着串串和爆炒田螺,一副娇态。
萧弈能怎么办,自己娇纵出来的小姑娘,只能继续宠着呗。
他默默牵着缰绳,踩着积雪往前走。
长街两侧,花灯绚烂。
南宝衣拈起一颗田螺,轻轻吮了两口,悄悄望向牵马的青年。
他锦袍玉冠,英俊高大。
仅仅只是背影,却带给她莫名的安全感。
如果将来嫁人,她也好想嫁权臣大人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儿,而不是程德语那种薄情寡义的小人。
她仰起头,细雪轻盈落在眼睫眉梢。
她突然有点希望,今夜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
第二日。
天气太冷,朝闻院的大书房开了地龙,屋子里暖烘烘的,就算穿着单薄寝衣也不冷。
姜岁寒命人在大书房的东窗下支起一个大火炉,又弄了张铁丝编织的细网架在上面。
他让余味准备了切好的新鲜肉片,和淘洗干净的蛤蜊、韭菜、蘑菇、豆腐等等,再添上酱汁和椒盐,说是要做烧烤。
萧弈端坐在西窗畔,很是嫌弃:“读书的地方,你乱搞什么?”
“古人言:民以食为天。我弄些烧烤怎么啦?”姜岁寒撸起宽袖,往烤肉上洒椒盐,“萧家哥哥、沈小郎君,你俩别跟我客气,来吃啊!”
沈议潮倨坐在蒲团上,仍是白衣胜雪的贵公子模样。
他正剪弄一枝梅花,闻言,抬起眼皮看了眼烤肉架,淡淡评价:“君子远庖厨,姜大夫虽然医术过人,却亲自下场烤肉,十分有辱斯文,若要我来评定品级,你只能是第四品。肉片虽然鲜美,但使用了过多酱料,遮蔽了本身的鲜味儿,第六品——”
“你别叭叭的了,聒噪!”
姜岁寒戳起一块烤好的肉。
肉片烤得外焦里嫩,滋滋地冒着红油珠,撒上椒盐,味道极美。
他吃得兴起,叹息道:“这等人间美味,你俩真是无福消受啊!”
“什么人间美味?”
南宝衣抱着书跨进门槛。
她嗅了嗅小鼻子,望向烤肉架,丹凤眼瞬间亮了。
她直奔烤肉架,“姜大哥,我也想吃!”
“瞧瞧,会吃的来了!”姜岁寒笑眯眯递给她碗碟筷箸。
南宝衣尝了些肉片和烤菜,冒雪而来的身子渐渐暖和起来。
她情不自禁地赞道:“这种烤法倒是稀罕,味道也是极好的!”
“那是自然。”姜岁寒把蛤蜊放上烤架,“这东西鲜,咱俩今日吃个痛快!”
窗外细雪朦朦。
南宝衣吃辣了,唇瓣嫣红,一边哈气一边道:“明日程德语在观雪湖设宴,我要到场参加……”
姜岁寒往竹签上串蜂蜜鸡翅:“程德语?你那位未婚夫?”
“嗯!说是会邀请城中权贵子女……呼呼!前往观雪湖赏雪论诗……到场之人,都要根据冬日风光作诗作词……”
南宝衣好辣,连说话都艰难。
萧弈适时递来一碗温茶。
她接过温茶饮尽,稍稍缓解了喉咙里的辣,“我虽然读了些书,但根本不会写诗,你们要帮我想个主意呀!”
虽然她打算通过自毁名声的方式,让程德语主动退婚,可是被他和南胭嘲讽到这个份上,她定然是要反戈一击的。
观雪湖盛宴,她得盖过南胭的风采!
沈议潮欣赏着梅花枝,讥讽道:“蠢货!只要提前做好诗词文章,不就有恃无恐了?”
南宝衣反驳:“你说得容易,可是就算多给我三天时间,我也做不出什么诗词文章呀!”
“所以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你蠢。本公子把你评为第八品,果然实至名归。”
南宝衣:“……”
他说得好有道理,她竟然无力反驳。
姜岁寒笑得老谋深算:“南小五,我倒是能帮你弄一首好词出来。不敢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放眼天下,绝对无人能出其右。你若在观雪湖盛宴上吟诵,肯定能叫所有人叹服!”
“作词?就你?”沈议潮嗤笑。
“看不起我?”姜岁寒挑眉,“瞧好了,我这就给你显摆显摆!”
他起身,净过手后摇开折扇。
他一袭绿袍立在东窗下,正儿八经地作了个揖:“请诸位洗耳恭听!”
南宝衣像是准备欣赏大戏,迫不及待地正襟危坐。
萧弈看她一眼。
小姑娘满脸期待,丹凤眼亮晶晶的。
手里握着一串小蘑菇串肉,蘑菇咬了小口,还印着浅浅的牙印。
他微微侧身,不动声色地吃掉那枚蘑菇。
南宝衣未曾察觉,只笑眯眯盯着姜岁寒。
角落,沈议潮看着自家表哥的小动作,暗暗翻了个白眼。
窗外雪花簌簌。
姜岁寒清了清喉咙,抑扬顿挫地吟诵起来: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妆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他念诵完,骄傲地睨向三人:“这首词,如何?”
第125章 小公爷
向来眼高于顶的沈议潮,正色道:“气势磅礴、豪情万丈、傲视古今,在诗词之中,当评为第一品!”
萧弈拈着一颗棋子,眼眸中隐隐可见光华。
好一句“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真真是少年抱负,意气风流!
南宝衣虽然对诗词歌赋不算精通,但也能品出这首词的精妙。
她双眼发亮:“姜大哥,这首词真是你写的?!”
“咳咳……”姜岁寒心虚地别过脸,“倒也并非我原创,乃是我故乡一位大佬所作。”
“世间竟有此诗词大家?”沈议潮难得起了兴致,“这种人才,应该被我大雍迎进长安城,入宫中翰林院。不知他如何称呼,家住何处?”
姜岁寒笑眯眯的:“人称,毛爷爷!人家可看不上什么翰林院,你死了那份心吧。南小五,你放心大胆地念这首词,世上绝对无人听过!”
正说着话,廊外忽然传来动静。
南宝珠匆匆踏进门槛,“娇娇,我去松鹤院找你堆雪人,没见着你人,就猜你来了朝闻院!祖母吩咐,不许你老往这边跑,你怎么偏不听呀?”
南宝衣望去。
小堂姐穿着蜀锦夹袄,夹袄上一圈儿狐狸毛白绒绒的,越发衬得她珠圆玉润、肤如凝脂,顾盼间宛如明珠生晕。
她身后还跟着个面生的小侍女,瞧着不过十一二岁,生得貌美娇弱,走路时风姿袅袅,简直比小堂姐还像大家闺秀!
她不禁好奇:“珠珠,这侍女……”
“哦,你说晚晚啊,我昨夜喝了大姐姐的喜酒,坐马车回府时,看见她在路边卖身葬父,很是可怜。于是我给了她两锭银子,把她买了下来。”
萧弈、姜岁寒和沈议潮三人,看着穿丫鬟服饰、梳双丫髻的小侍女,稍作震惊后,俱是无语凝噎的表情。
然而他们什么都没说,只默默收回视线。
南宝珠牵住南宝衣的手,“娇娇,祖母说男女有别,当忌讳着些,所以不许你总是亲近二哥,你怎么还呆在这里?走,跟我回松鹤院!”
“那啥,珠珠,你要不要来串烤腰子?”
南宝珠惊讶地看着铁丝网上的那些烤肉串。
她咽了咽口水:“有这等好吃的,你竟然不叫我!娇娇,下次来二哥这里吃野食,可不许忘了我!”
说完,把喊南宝衣回松鹤院的事儿忘到九霄云外,坐到火炉边大快朵颐。
南宝衣悄悄松了口气。
她转向萧弈:“二哥哥,明日观雪湖宴会——”
她愣了愣,只见圈椅上空空如也,萧弈已经走了。
最可疑的是,小堂姐那个侍女也没了踪影。
“娇娇,这么多好吃的,你发什么呆呀!”南宝珠满嘴流油,“快吃啊,跟我客气什么!”
南宝衣默默无语地看着她。
她左手两串烤腰子、右手两串烤里脊,吃的那叫一个香!
全家人里,小堂姐大约是最无忧无虑的人了吧!
隔壁。
萧弈抓着小丫鬟晚晚的手腕,一路把他拖进耳房门槛。
沈议潮掩上屋门,姜岁寒很有默契地守在屋外。
屋子里,萧弈冷声:“你来南越做什么?堂堂小公爷,怎么做女儿家打扮?!”
宁晚舟揉了揉被拧疼的手腕子,慵懒地在绣墩上坐了,白嫩小脸满是不屑,“千金难买老子乐意。”
沈议潮双手拢在袖管里,似笑非笑:“卖身葬父又是怎么回事?你父亲宁国公好好活着呢,葬的哪门子父?”
“我堂堂大雍国的小公爷,千里迢迢跑到敌国,难道不需要伪装一下吗?如今以侍女身份躲在南府,谁能猜到我是谁?”宁晚舟扶了扶银钗,“沈郎君真是越发蠢笨!”
这么说着,眼底却藏着心虚。
他与老爹吵架,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打算来锦官城投奔表哥萧弈。
谁料半途遇见山匪,抢走了他所有的金银细软。
没办法,他几乎是一路乞讨来的锦官城。
进城那夜风雪很大,他在路边儿遇见了一个猥琐男子,企图对他行不轨之事,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要了那男子的性命。
正拿草席裹尸时,恰巧被南宝珠那个蠢货撞见。
她见他貌美,就把他当成了女孩儿,还问他是不是卖身葬父。
不等他说什么,她就欢呼雀跃地吩咐侍女替他葬父,还把他带回了南家。
不仅拿好吃好喝的供着他,还给他穿精致暖和的袄裙。
所以他就顺势留在这里了。
萧弈冷淡:“我在这里是有正事要做,你在这里,只会招来祸端。过两日,我安排暗卫护送你返回长安。”
沈议潮试探:“表哥能否也顺路送我回长安?”
萧弈冷漠地睨他一眼,显然是拒绝的。
宁晚舟慵懒抱臂,“我不回。如今朝堂风云诡谲、各方争权,我天天被我爹逼着看兵书谋略,都要疯了!表哥这里清静,我就留在这里!”
萧弈面无表情。
他这个表弟,因为在家族中年纪最小,所以平日里被长辈们娇纵坏了,宁国公稍微严厉些,他就敢做出离家出走的事。
他冷淡道:“你要留在这里,我也不勉强。只是你若敢暴露身份,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瞥一眼宁晚舟身上的袄裙,他讥笑:“这袄裙和发髻,倒也十分配你。”
宁晚舟咬了咬唇瓣,眸中掠过羞恼。
大书房。
南宝衣盘膝坐在火炉边,看着南宝珠狼吞虎咽,怀疑二伯母平时是不是苛待了她。
正想细细打听那个小侍女的事,萧弈等人进来了。
她起身,亲切地迎上去:“你们刚刚去了哪里?”
“茅房!”
姜岁寒手到擒来的撒了个谎。
南宝衣狐疑地望向沈议潮三人,“你们也都去了茅房?”
姜岁寒笑眯眯的,“是啊,人多热闹!”
南宝衣怎么看怎么奇怪。
可姜岁寒后面又提起了观雪湖盛宴,硬生生把宁晚舟的事情给岔了过去。
在朝闻院用了晚膳,南宝衣提着灯笼回松鹤院。
穿行在红漆游廊里,她始终思虑着退婚一事。
脑海中浮现出昨夜程德语倨傲的姿态,还有那件银色貂毛大氅。
定亲后的这些年,程府不知占了家里多少便宜,她估摸着,几十万两白银是有的。
少女驻足。
她伸手触摸落雪,心头忽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成功的话,或许……
她年底前就能退婚!
翌日。。
锦官城的观雪湖盛宴,如期而至。
第126章 萧弈惊艳
南宝衣昨夜把那首《沁园春·雪》背得滚瓜烂熟,晨起梳妆时,还对着菱花镜念念有词。
用过早膳,她来到府外,刚好遇见萧弈。
做为锦官城最年轻的侯爷,他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二哥哥!”
她脆声。
萧弈望过去,狭眸不觉闪过艳色。
小姑娘蹬着黑皮靴,穿男子制式的牡丹红圆领缺骻袍,三指宽的皮革腰带将细腰束的盈盈一握,袍裾间隙却露出女儿家的嫩黄袍裤。
梳着极具女人味的灵蛇髻,金钗花钿,画眉点唇,芙蓉面,胭脂靥,一双丹凤眼斜扫桃花红,却又披着一件大丈夫的外袍。
这种混搭风格,格外娇艳风流,令人耳目一新。
南宝衣清楚地捕捉到萧弈眼中的那抹惊艳。
她窃喜。
这种穿搭风格是前世几年之后才流行起来的,如今她第一个打扮成这样,果然叫人移不开眼。
看来今日观雪湖盛宴,她定能艳压群芳!
在马车上坐定以后,她旧事重提:“昨日大书房,二哥哥和侍女晚晚同时消失不见,之后又同时回来……昨日人多我不方便细问,二哥哥现在能否为我解惑,你与晚晚是不是认识啊?”
萧弈端起一盏盖碗茶,慢条斯理地轻抚茶沫。
他淡淡道:“知道的太多,未必是好事。”
“我宁愿清楚明白地死去,也不愿稀里糊涂地活在世上。”南宝衣打开余味提前准备的食盒,拈起一颗金丝话梅,“我这辈子都是要跟着二哥哥的,迟早会知道她的身份。你提前告诉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句“这辈子都是要跟着二哥哥的”,令萧弈颇为受用。
他抿了口茶,“他叫宁晚舟,乃是大雍宁国公膝下独苗。”
南宝衣手上那颗话梅骨碌碌滚落在地。
她吃惊:“竟是一位小公爷?!那,那他是个少年郎啊!”
萧弈只是高深莫测地喝茶。
南宝衣满脸一言难尽:“可他,他穿袄裙,还,还梳着双丫髻……瞧着比我小堂姐还漂亮……他莫不是有女装癖?!我听说大雍崇尚清谈玄学,其中很多玄学大师就喜欢涂脂抹粉做女子打扮……”
正说着话,马车外传来高声叫骂。
南宝衣挑开窗帘,只见小堂姐手里握着一截青翠竹枝,气势汹汹地追在宁晚舟后面叫喊:“你给我站住!我把你买回来,不是叫你偷用我胭脂水粉的!啊啊啊,你打碎了我那碟彩云间的口脂,你赔我!”
宁晚舟利落地翻身上车。
南宝珠追上车,正要拿竹枝去抽他,忽然瞧见南宝衣和萧弈也在,不禁红了脸。
她心虚地把竹枝藏在背后,“你们也是去程家赴宴的吗?我蹭你们的马车好了……”
说着,凶巴巴地瞪了眼宁晚舟。
南宝衣心里门儿清。
彩云间的口脂天下闻名,向来很难买,需要提前大半年预定。
这位小公爷打碎了珠珠的口脂,珠珠生气呢。
只是小公爷身份贵重,珠珠这竹枝儿抽下去,恐怕会被记恨呐!
她只得挽住南宝珠的小手,委婉提醒:“珠珠,小公——咳,晚晚一个女孩儿家,孤苦伶仃的,你这般抽他,多可怜呀!”
“可怜?”南宝珠柳眉倒竖,“你瞧她有可怜的样子吗?!”
南宝衣望去。
余味给她准备的食盒,她都还没吃上呢,那位小公爷已经拣了块最贵的花糕,自顾扔嘴里了。
南宝珠痛心疾首:“娇娇你是不知道,昨天用晚膳时,我还没动筷子,她就开吃了!她还抢了我最爱的炸鸡腿!昨夜天寒地冻,她嫌小榻冷,竟不顾主仆之别,钻了我的被窝!可把我气坏了!我寻思着,我这是买了个伺候人的丫鬟回家,还是在家里供了尊菩萨呀?!”
南宝衣讪讪。
小公爷养尊处优,不会伺候人也在情理之中。
可他瞧着只有十一二岁,竟钻了珠珠的被窝?
没等她说话,南宝珠挥起竹枝,凶狠地抽了下宁晚舟,“你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宁晚舟阴沉着脸,摸了摸被抽疼的手臂,缄默不语。
南宝衣心里那个急啊!
她忙着抱权臣大腿,珠珠却忙着抽打金尊玉贵的小公爷。
总觉得她再这么打下去,他们南家可以就地死亡了!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程府门前。
宁晚舟抢了南宝珠爱吃的糖渍红豆圆子,南宝珠心里滴血,不顾三七二十一,挥起竹枝就要揍他。
两人你追我赶,先蹿进程府了。
南宝衣随萧弈踏出马车,讪讪道:“二哥哥,等小公爷将来恢复身份,会不会记恨我们家呀?”
“不会。”
“那就好!”南宝衣抚了抚心口,顺势赞美道,“小公爷真是一位心胸宽大、待人友善的公子哥呀!他天生丽质清新脱俗,普通袄裙穿在他身上,也能尽显大丈夫气魄,是天下无双的妙人儿!那什么,二哥哥,请你务必帮我把这番话转告给小公爷。”
萧弈睨他一眼。
小姑娘无时无刻都在拍马屁,这份口才,不去朝堂上当个阿谀奉承的大臣简直屈才!
他慢悠悠道:“他不会记恨南府。但会不会记恨南宝珠,就不得而知了。”
南宝衣虎躯一震。
她面色复杂,自我安慰:“他好歹也是堂堂小公爷,珠珠一介女流,他应该,应该不会对她怎么样。肯定不会的,呵呵呵……”
程府府门就在眼前。
朱瓦黑檐,石狮威武。
南宝衣立在台阶下,盯着“程府”二字,小脸颇为凝重。
前世,她曾无数次进出这个府门。
刚出嫁时希望能得到夫君宠爱,为此不惜将南胭请进门,真真是请狼入室、养虎为患。
后来她对夫君死了心,只盼望娘家平安无事,为娘家往来奔走、四处求人,却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所有的欢乐,都在嫁进这座府邸的那天,离她而去。
程府留给她的,只有无尽凄凉和羞辱。
但是这一世,定然会不一样。
她轻轻握住萧弈的小手指,“二哥哥,咱们进去吧?”
萧弈垂眸,小姑娘的手正微微轻颤。
那根总爱翘着的小手指,怂怂地耷拉着。
他沉默地反握住她的手,带她登上程府的台阶。
有他在,程家人休想欺辱南娇娇。
观雪湖在程府后花园。
今年蜀郡天气异常,虽然才入冬,但气候格外寒冷,就连湖面都结了一层冰。
,。
唐朝的时候,很流行娇娇这样的混搭穿戴
第127章 本侯的女人,自当千娇万宠
红漆游廊朝湖心延伸,一座精致的两层木楼矗立在湖中央,珠帘高卷、人影攒动,谈笑声远远传到在湖岸边。
南宝衣和萧弈登上二楼,瞧见厅堂颇为宽敞,置着七八张八仙桌,侍女们端着瓜果花糕来来往往,少年少女们正谈笑风生。
因为是太守府做东,所以前来参加邀约的都是锦官城里的官宦子女。
南宝衣和南宝珠完全是沾了姻亲和萧弈的光,才在邀请之列。
侍女卷开珠帘,高声道:“靖西侯、南五姑娘到——”
宾客一愣,纷纷起身行礼。
南宝衣藏在萧弈身后,悄悄探出脑袋望去,南胭已经到了,就站在程德语身边。
她今日打扮得温婉怡人,一袭藕粉色袄裙相当鲜嫩。
她生得美,但却是男人比较欣赏的那种美,大眼睛,尖下巴,虽然才只有十三岁,可顾盼间都是妩媚。
袅袅娜娜的娇弱感,很容易令男人产生保护欲。
萧弈拂袖示意免礼,便挑了临窗的好位置,淡漠落座。
众人纷纷起身,目光从萧弈身上转到南宝衣身上,不禁微讶。
女孩儿们已经忍不住议论起来:
“她这是什么打扮?穿着男子的衣袍和皮靴,却又梳灵蛇髻、画桃花妆,我从未见过呢!”
“但确实好看!改明儿,我也买两身男子衣袍试试!”
南胭抱着诗集,脸色苍白。
天还没亮她就起床梳妆打扮,可是精心绘制的妆容,苦心搭配的袄裙发钗,却抵不过南宝衣这身不伦不类的装扮!
她咬了咬唇,下意识望向程德语。
这文采风流的官家少年,正眨也不眨地盯着南宝衣,眼眸里隐隐可见惊艳。
直到南宝衣蹦蹦跳跳地走到萧弈那桌,他才状似淡漠地收回视线。
她想了想,笑道:“娇娇生得美,平日里从不读书,只一心打扮。今日艳惊四座,想必程公子也十分动心吧?也是,唯有娇娇这般貌美的姑娘,才堪为程公子良配。”
程德语敛去那份惊艳,讥讽道:“空有美貌,终究是以色侍人。这种女子,只堪为妾。”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湖心小楼里的笑谈声寂静了一瞬,众人对视,脸上都有些尴尬。
南宝衣坐在萧弈身边,正狗腿地为他斟茶。
闻言,她抬起白嫩娇美的小脸,丹凤眼弯成了月牙儿:“程家哥哥,原来我在你心中,竟如此不堪?既然你瞧不上我,不如明日就去我家里,退了这门亲事?”
程德语自知失言。
亲事自然是不能退的,他与南宝衣定亲的这些年,家里不知得了南家多少好处,逢年过节时走动,南家都会送上好大一笔银钱。
如果现在退婚,可就没有这些好处了!
他落座,嗓音温润:“我只是恨铁不成钢罢了。南五姑娘身为闺阁少女,却不知读书,每日只专注于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打扮得好看,是为了勾引男子,真是有伤风化。”
南宝衣静静看着他。
官家少年,腹有诗书。
穿青貂银鼠大氅,白玉簪发,瞧着一派光风霁月。
可嘴里说出来的话,怎么就那么难听呢?
她微笑:“原来在程公子心中,女儿家打扮得好看,就是为了勾引男人?”
“否则又是为何?”程德语沉声,“每年都会发生女子被强的案件,究其原因,是因为那些女子打扮得太过光艳动人。真正的良家女子,绝不会打扮得花枝招展。比如你姐姐南胭,她气度温婉,一看便知道是知书达理的好姑娘。”
明明知道程德语是个棒槌,可南宝衣依旧被他的话气得肝疼。
姑娘家心性好坏,怎么可能通过外貌打扮来判断?!
枉她前世以为程德语有内涵,如今看来,他分明肤浅至极!
萧弈忽然哂笑:“本侯若是娶妻,必定允她每日精心梳妆打扮。胭脂水粉,蜀锦绫罗,裙钗首饰,但凡她喜欢,本侯都给她买。”
南宝衣一怔。
她缓缓望向萧弈。
金相玉质的青年,手掌权势,姿态凉薄。
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如此暖心……
程德语口吻不屑:“整日专注打扮,未免失了女子本分。身为女子,理应相夫教子、打理后院、侍奉公婆,还要多读书,要时时提升自己。要独立,要有主见,要擅长经营商铺,要撑得起一个家族,绝不能依赖夫君。”
南宝珠惊叹:“那做程公子的夫人,与做寡妇又有何分别?”
宁晚舟把玩着一颗橘子,嗤笑:“做寡妇还不用伺候男人!看来程公子的夫人,比寡妇还难当啊!”
这对主仆讲话真是太耿直了。
四周陷入诡异的寂静。
程德语脸上挂不住,正色道:“我只是反驳靖西侯的观点而已。总而言之,女子打扮得太过美貌并非好事,会招来祸端的。”
萧弈讥讽:“那是你没本事保护自己女人。”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南宝衣:“若是本侯的女人,自当十指不沾阳春水,自当捧在掌心千娇万宠。即便出门,也定然有护卫跟随,普天之下,无人敢碰。本侯要她放心大胆地妆点自己,要她千娇百媚,要她如珠如宝!”
一番话掷地有声。
更清楚衬托出,程德语的狭隘与自私。
厅堂的女孩儿们,望向萧弈的目光变了又变。
从敬畏到崇拜,最后化作满满的爱慕。
嫁人,就应当嫁侯爷这样顶天立地的男人呀!
程德语脸皮发烫,眼底暗潮翻涌,尽是怒意。
眼看着气氛不对,南胭善解人意地解围:“今日观雪湖盛宴,乃是一场诗会。诸位怎么都谈天论地去了,反而忘了初衷?”
其他人回过神,纷纷附和。
一位姑娘道:“听说今日这场诗会的主题,要与冬日风光有关。我以为,不如咱们每人作一首诗词,若是谁做不出来,就罚酒一盅,如何?”
南胭悄悄瞥一眼南宝衣,眼底掠过不怀好意,温柔笑道:“不仅要罚酒一盅,还要为咱们歌舞助兴,如此才算热闹。”
为这么多人歌舞助兴,实在下贱。。
而她就是要让南宝衣,当那个下贱的人。
第128章 引领全场风骚
来参加诗会的人里面,除了南宝衣和南宝珠两姐妹,其他人都是抱着一展才华的的念头。
他们早在接到帖子的当天,就已经做好了诗词。
少年少女们初出茅庐血气方刚,都觉得自己写的最好,因此人人都想压轴表演,彼此倒是谦虚承让起来。
南胭走到厅堂中央,笑着福了福身:“小女南胭,愿抛砖引玉,为大家作诗一首。”
众人自然求之不得。
珠帘高卷,天外又落起细雪。
南胭微微抬起下颌,莲步轻移,高雅端庄,“瑞雪似轻棉,簌簌满人间……”
她生得妩媚柔弱,嗓音恰似揉了蜜糖般甜美。
厅堂里的青年们面露欣赏。
有才子轻摇折扇,含笑评价:“‘瑞雪似轻棉’,这个比喻好,生动形象地描绘出雪花的形态。‘簌簌满人间’一句,更是充分写出了人间大雪的壮丽场景,妙哉,妙哉!”
南胭在窗畔站定,伸手触碰空中落雪,“我寄白头意,与君共余年……”
尾音轻颤,像是压抑不住内心汹涌澎湃的恋情。
厅堂里,爱好风月的才子佳人纷纷喝彩。
南胭回眸,目光极温柔地落在程德语身上。
她俏生生立在窗畔,才女气度温柔雅致,一双杏眼却热情似火。
与程德语理想中的夫人形象,不谋而合。
程德语不动声色地抿了口酒。
只有这般知书达理的女子,才配得上他……
或许,他该请母亲出面,帮他换亲。
虽然南胭只是外室女,但如今到底住进了南府,想来是被南府承认了的血脉。
再加上她深得南广宠爱,所以她带给家里的利益,与南宝衣应当旗鼓相当。
他想着,朝南胭报之以温柔一笑。
南宝衣吃着果子,笑眯眯观察这两人。
他们深情对视火花四溅,真真是郎情妾意!
只是不知道,这份郎情妾意里面,可有沾染利益?
正琢磨时,她听见一位才子提议道:“南胭姑娘这首诗做得极好,融情于景,令人叹服!既然南家的姑娘开了头,便也请另外两位南家姑娘作诗吧?都是一府所出,料想才华是不相上下的。”
其他人纷纷附和。
程德语冷淡道:“我这位未婚妻天性笨拙,要她作诗,恐怕是强人所难。”
那位才子不依不饶:“她若不会作诗,来诗会干什么?既然来了,就该照规矩行事!”
南胭温声:“娇娇,那日花朝盛会,你的琴棋书画都是极好的,料想作诗填词对你而言也不算难事。不如你就作一首,免得丢了咱们家和程公子的脸面。”
南宝衣散漫地倚靠在圈椅上。
她看着南胭,歪头娇笑:“姐姐真想听我作诗?”
“自然。”
“我怕抢了姐姐的风头。”
南胭笑了。
她在南府住了多日,南宝衣几斤几两,她还不知道?
她刚刚那首诗作得极好,她不信南宝衣能作出更好的!
这场诗会的魁首,终究是她南胭!
这么想着,她很大度地说道:“妹妹尽管发挥。你若作得好,我这当姐姐的面子上也有光,何来抢了风头一说?”
“既然你百般邀请,那我就不客气了!”
南宝衣笑着起身。
她潇洒地撩了撩袍裾,往窗畔一站。
白雪纯洁,红袍烂漫,少女丹凤眼顾盼间满是神韵风流,竟比寻常小公子还要英姿飒爽。
仅仅是身姿风度,就已经远胜南胭。
她一挥宽袍,朗声: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她每念一个字,南胭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纤细的双手死死抠进掌心,直抠得血肉模糊。
这首词,她从未听过!
写得太好了吧!
真的是南宝衣所作?!
厅堂里一片寂静。
众人沉浸在这首词带来的震撼之中,久久不能回过神。
少年少女们,几乎是下意识地呢喃重复:
“欲与天公试比高……”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好词,好词!”
“绝妙啊!”
更有热血少年感动得泪流满面:“傲视群雄、纵横天下、抱负远大,男儿立世,当如此!”
程德语紧紧盯着窗畔少女,眼瞳里闪烁着不敢置信。
她给他寄过那么多信,字迹丑陋,言语间也毫无文采,一看就知道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之女。
可是,她为什么突然能作出这般好的诗词?
这样的诗词,即便放眼天下,也绝无仅有!
而她就站在窗畔,白雪拂面,青丝堆云,细腰盈盈一握,牡丹红圆领缺骻袍衬得双腿笔直纤细,笑起来时眉眼弯弯,极有神采。
这样的女子,怎么会是俗物呢?
莫非她之前的所作所为,都是对他欲擒故纵?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令程德语茅塞顿开。
是了,她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他,所以就用这种迂回婉转的方式吸引他注意……
南宝衣,果然有心机!
只是她终究年幼,也不看看程家门第有多高,也不看看他见识过多少女人,这种小把戏,只会增添他的反感而已。
他冷笑一声,冷漠地挪开视线。
南宝衣背着小手,意气风发:“姐姐以为,我这首词如何?”
南胭笑容僵硬。
她明明恨极了,却只能硬着头皮夸赞:“自然是极好的……”
南宝衣又望向程德语,甜腻腻道:“程家哥哥觉得呢?”
程德语淡淡道:“尚可。”
“尚可?”南宝衣挑眉,“这般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诗词,在程家哥哥眼中,竟然只是尚可?”
宁晚舟磕着瓜子儿,吆喝:“既然程公子说尚可,肯定是因为他能作出更好的诗。来来来,程公子为我们来一首!”
南宝珠捧着甜瓜,高声附和:“对啊程公子,你在长安游学多年,定然才华横溢,也叫我们开开眼界呗!来一首,来一首!”。
这对主仆一唱一和,简直引领全场风骚。
第128章 对萧弈,他是不服气的
其他人虽然不说话,但心里面也是十分认同的。
南五姑娘这首词世所罕见,足以载入史册。
他们在家中做好的诗词,都不好意思拿出来念诵了。
但程德语却端着架子,只评价“尚可”二字。
承认别人优秀,就那么难吗?
程德语脸色清寒,笼在宽袖中的双手狠狠握紧,手里面怨毒了南宝衣。
这女人沽名钓誉、上蹿下跳,毫无姑娘家该有的善解人意和温柔谦虚,他怎么会有这种未婚妻?!
正下不了台时,南胭嗓音娇媚:“作诗这种事,十分讲究灵感。诸位百般逼迫,在这种压力之下,任谁也作不出好诗。不过我听说程公子的射艺乃是一流,不知小女子今日可有眼福,见识见识公子的射艺?”
程德语虽然出身书香世家,但拳脚功夫还是会一些的。
尤其是射艺,在蜀郡年轻人中相当有名。
其他人也不愿意叫太守家的公子太失了颜面,于是极有眼色地附和:“我还是五年前花朝盛会时,有幸见识过程公子的箭术。南胭姑娘这个提议好,我也很想开开眼呢!”
“我也是,我也是!程公子的射艺世所罕见,百步穿杨算什么,就算是天上的飞鸟,那也是说射就能射的!”
七嘴八舌的赞美声中,程德语望向南胭。
少女姿容娇俏妩媚,眼含秋水,正朝他微微颔首。
他感激地笑了笑,心里面十分熨帖。
南胭知书达理、温柔贤惠,还十分善解人意,比起南宝衣何止好了千百倍。
这般女子,才适合做大户人家的正妻。
至于南宝衣……
如果她愿意,看在她痴心多年的份上,他倒也愿意纳她进门。
但,只能以侍妾之礼。
姐妹俩一妻一妾,也算她们的造化。
他微微一笑,褪下宽袖氅衣,露出里面的窄袖锦袍。
他掸了掸衣袍,“既然诸位想看,在下就献丑了。”
说着,偏头吩咐小厮:“去,拿我的破月弓来。”
两名侍从很快抬来一把大弓。
弓身鲜红,长三尺,弧度优雅,满雕精致莲花纹,一看就知道是花重金请能工巧匠精心制成。
有少年惊叹:“好漂亮的弓箭!”
他上前,试图抱起那把大弓仔细打量。
可大弓竟然出奇的沉重,他一人之力,根本抱不起来!
“好沉的弓箭!”他十分震撼,“我连拿都拿不起来,更别提拉弓了!程公子,这就是你惯用的弓箭?厉害,厉害!在下心服口服!”
其他人有好奇的,也上前试了试弓箭的重量。
果然沉得很,并非寻常人能够驾驭的。
程德语笑容温润,淡然上前,伸手去拎那把长弓。
他看着只是文弱书生,可是却轻而易举就拎起了长弓!
厅堂里的惊叹此起彼伏,就连南胭都忍不住露出笑容,眼睛里的欢喜与敬慕几乎要满溢而出。
众目睽睽,程德语忽然转向萧弈。
他温声:“在长安游学时,就听说过靖西侯的大名。一路跋山涉水返回锦官城时,沿途百姓都称颂靖西侯一举拿下夜郎,乃是少年英武。不知你箭术如何,在下可有资格,向你讨教讨教?”
对萧弈,他是不服气的。
明明他程德语才是蜀郡最有名气的少年英才,不过是去长安游学了几年,没想到一朝归来,竟然被一个卑贱养子夺去全部风光!
区区商户的养子而已,能有几分本事?
恐怕是因为夜郎国的军队都是老弱病残,才叫他捡了便宜。
而他自幼熟读兵书,再加上射艺超群,所以本该封侯拜相的人,是他程德语!
如今锦官城的官宦子弟都在,正好借着这场诗会,与萧弈比试一番,也好叫所有人都知道,他程德语的本事,凌驾在萧弈之上!
南宝衣抱着甜瓜。
在她眼里,权臣大人无所不能,无所不精。
程德语想踩着权臣大人扬名立万,怕是找错了人。
她望向萧弈。
金相玉质的青年,正漫不经心地垂眸品茶。
托着青瓷茶盏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氤氲的茶雾里,他的面容骨相流畅、俊美昳丽,丹凤眼透着清贵矜持,分明是没把任何人放在眼中的姿态,却偏偏无法叫人生出反感。
仿佛,他天生就应该高高在上。
见他久久没有应答,程德语挑眉:“怎么,靖西侯不敢?”
萧弈转了转茶盏。
他哂笑:“向本侯讨教箭术……程德语,你也配?”
众人呼吸一滞。
靖西侯说话也太不留情面了吧!
程德语可是蜀郡太守的嫡次子!
他就不怕得罪太守?!
南宝衣忍不住翘了翘嘴角,殷勤地戳了一块甜瓜放到萧弈的盘子里。
嚣张跋扈、腹黑毒舌,才是权臣大人的本色啊!
程德语寒着脸道:“我配不配,得比过以后才知道。正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靖西侯莫要以为征服了夜郎国,就可以瞧不起人。若出征夜郎时我也在,封侯拜将这份殊荣,未必轮得到你!”
萧弈似笑非笑:“你只说,如何比。”
程德语望向窗外:“观雪湖里养着千条鲤鱼,虽然湖面结了冰,但依旧可以看见它们在水面下游动。三箭,谁能在三箭之内射中锦鲤,便算赢。”
众人面面相觑。
观雪湖结着那么厚的一层冰,且不说能否透过冰面看见锦鲤,纵便看见了,羽箭又该如何穿透冰面?
纵便射穿了,水下的鲤鱼难道不会因为受惊而逃走吗?
这也太考验箭术了吧!
萧弈悠然自若:“你先请。”
程德语立在窗畔,朝冰湖拈弓搭箭。
那把破月弓,几乎被他拉成满月,寒铁箭头闪烁着冷芒,缓缓指向冰面某一处。
程德语眯起眼。
下一瞬,羽箭离弦!
众人伸长脖子望去。。
南宝衣跟着张望,十分好奇他有没有射中锦鲤。
第129章 南娇娇,借你金钗一用
小厮匆匆跑到冰面上。
只见羽箭斜插进冰面,水下箭头空空如也。
他仰起头,朝小木楼高声喊道:“公子第一箭未曾射中!请公子射第二箭!”
没有射中!
南宝衣翘了翘嘴角,望向程德语,却见他眸色沉静,并没有把这次失误放在心上。
他略微调整了弓弦,再次拈弓搭箭。
接连两支羽箭射了出去,依旧斜插在冰面上。
小厮朝水下张望,只见水里洇出几丝血渍,两尾鲤鱼果然中箭!
他惊喜大喊:“中啦,中啦!公子射艺精妙,天下无双!”
程德语转向萧弈,“靖西侯以为,如何?”
萧弈哂笑:“不过如此。”
程德语挑了挑眉,抬手:“那么就请侯爷一展箭术,叫我等看看你的厉害。”
萧弈放下茶展,漫不经心地走到窗畔。
程德语含笑指了指破月弓,“这副弓箭,借给侯爷使用。”
“不必。”萧弈瞥向南宝衣,“南娇娇,过来。”
南宝衣好奇地走过去,“做什么呀?”
“借你金钗一用。”
萧弈拔下少女云髻上的三根金钗。
南宝衣抗议:“我的金钗很贵的!”
萧弈摸了摸她的云髻,“回头买更好的送你。”
兄妹俩举止亲密,叫众人纷纷艳羡南宝衣,平白得了一位二品侯爷做兄长。
萧弈慵懒倚在窗畔,把玩着三根金钗,丹凤眼瞥向冰面。
下一瞬,三根金钗同时掷向冰面!
湖面,小厮震惊地看着三根金钗。
它们深深嵌进冰面,同时射中三尾鲤鱼!
有少年惊叹:“侯爷神武!金钗无需借助弓弦就能穿透冰面,可见您的内力十分深厚!妙哉,妙哉!”
其他人同样赞叹不绝。
仅凭金钗就能射中猎物,若是换上弓箭,岂不是更加了得?!
如此看来,程德语的射艺竟然真是上不得台面。
程德语的脸色阴沉。
他怎么不知道,萧弈还有这份能耐?
他既然有这份能耐,往年花朝盛会,为何不上台展示?!
正不悦时,却见萧弈掂了掂他那把破月弓。
萧弈讽刺般弯起唇角:“这种弓箭瞧着精致漂亮,可若是拿去战场,会被嘲笑为女人家的玩意儿。正经的弓箭手,不会在弓身上弄这些花里胡哨的镂花雕刻……易折。”
说完,云淡风轻地折断了那把弓。
程德语猛然瞪大眼。
他的宝弓,竟然被折断了?!
他沉声:“侯爷身为客人,却擅自毁坏东道主的物件,恐怕与礼不合。我的破月弓乃是请能工巧匠打造,花费千金——”
“怎么,程公子是想让本侯赔银子?”萧弈懒洋洋地倚坐在窗台上,微微歪头,勾唇而笑的模样邪肆风流,“程公子这就见外了,早晚都是一家人,谈银子多伤感情?”
说着,意味深长地瞥了眼他身边的南胭。
程德语额角青筋跳动。
早晚都是一家人?
既然知道早晚都是一家人,刚刚比射艺的时候他怎么不手下留情,给他留几分颜面?!
如今谈起银子,他倒是有脸说都是一家人!
这场诗会办得他心里膈应,只冷着脸拂袖落座。
众人也不敢继续吹捧萧弈,三五成群地坐了,继续谈诗论道。
南宝衣和南宝珠凑一块儿吃糕,侍女捧来从冰层里凿出来的金钗,笑道:“南五姑娘,您的钗!”
南宝衣嫌弃地望了眼:“沾了血腥味儿,不吉利,我不想要了。”
她最不喜欢血腥味儿。
而且权臣大人说了,会送她更好的。
厅堂寂静。
少年少女们脸色复杂。
三根金钗啊,少说也值好几百两银子,说不要就不要啦?!
南家也太豪了!
他们很有一种泪流满面的冲动,在这一刻,居然生出去南家捡破烂的心思。
正在这时,珠帘外突然传来银铃般的轻笑。
南宝衣望去,侍女卷开珠帘,一位妙龄少女款步而来。
她不过十三四岁,生得雪肤花貌、娴静淡雅,宛如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金钗贵重,扔了多可惜?既然嫂子不想要,不如送给我?”
少女盈盈开口,眼眸里都是顽皮温柔的笑。
南宝衣静静看着她。
程载惜。
程德语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她前世的小姑子,程府的大小姐,程载惜。
前世她的嫁妆一半被南胭骗走,另一半则被程载惜骗走。
她嫁到程府,人人都待她不好,唯有程载惜待她亲厚,在她心灰意冷时鼓励她,在她被婆婆黄氏罚跪时帮着求情。
她以为程载惜拿她当亲姐妹,所以也真心实意地待她。
程载惜嫁人时,向她诉苦,说黄氏为她准备的嫁妆太少,无法风风光光地出嫁,想借她的嫁妆一用,等嫁完人,再偷偷给她送回来。
于是她大大方方地把嫁妆借给了程载惜。
结果自然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她看着程载惜的纯真面容,心里很是恶心。
她歪头娇笑,“谁是你嫂子?”
程载惜走到她身边,亲亲热热地搂住她,“再过两三年,你就要嫁到我们家,可不就是我嫂子?嫂子的东西都是好东西,既然你嫌弃那三根金钗,不如送给我?”
南宝衣听着她一口一个嫂子,心里翻江倒海般恶心,恨不能拿金钗戳瞎她的双目、剜开她的心脏!!
她把吃剩的花糕丢到盘子里,冷笑:“既然我的东西在你眼里都是好东西,那这吃剩的花糕想必也是如此。你替我吃完吧,吃完,我就把金钗送给你。”
第130章 姐妹联手,恶整程家 1
程载惜的面色瞬间难看。
她盯向那块啃痕明显的花糕,笑容颇有些勉强,“我以为嫂子心底纯善,可你这是何意?莫非是在羞辱我?”
“你不是喜欢捡别人的东西吗?金钗如此,我以为食物也是如此。”南宝衣拣起那块花糕,“既然程姑娘不肯吃,那金钗也别要了。奉劝程姑娘一句,别人的东西再好,那也是别人的。好歹也是太守家的姑娘,别眼皮子浅,见着什么好东西都想往自己屋里拿。”
她说完,咬了口花糕,小脸满足。
程载惜面色苍白。
她用帕子捂住嘴巴,艰难地咳嗽了两声。
南胭上前扶住她,“听说程姑娘身子弱,常年在府里养病,平日鲜少出门……好不容易出来露个面,娇娇,你少说两句,别欺负病弱之人。”
程载惜感激地握住南胭的手,“南胭姑娘善解人意、温柔娴雅,不愧是蜀郡有名的才女。”
“程姑娘过奖了。我曾有幸读过你写的诗词,你才华横溢,是我们闺中女子的典范呢。”
南宝衣吃着糕,欣赏着这两人互相吹捧。
前世这对姐妹花相处融洽,姑嫂关系那叫一个亲密。
也不知道这一世,她们是否还能融洽如初。
南宝珠忽然凑过来,小声咬耳朵:“娇娇,我怎么瞧着,南胭和程家的关系,比你和程家的关系更好?她老是朝程公子暗送秋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程公子的未婚妻呢。”
南宝衣拿竹签戳起一块甜瓜,亲昵地喂给南宝珠吃。
她小声:“珠珠,你觉得程德语怎么样?”
“唔……”南宝珠吃掉甜瓜,迟疑道,“娇娇,如果我说真话,你可千万别生气……”
“你只管说。”
“我虽然没见识过多少王孙公子,不了解男子都是什么样,可是却觉得程德语十分眼高于顶。他总是极力贬低你,还总是企图将你塑造成他欣赏的那种类型……我想,这样的男人,爱的并不是你本身,而是你能带给他的价值,比如咱们家的万贯家财……”
南宝衣惊讶。
原以为小堂姐傻乎乎的,没想到,她的眼光竟然如此毒辣!
她狡黠一笑,附在南宝珠耳畔低语。
南宝珠吃惊地捂住嘴:“退婚?!”
“是,退婚。但是咱们暂时得罪不起程家,所以这婚,得让程家主动来退。我有个主意,需要珠珠帮我!”
她细细说过之后,南宝珠眼睛发亮。
她不喜欢程德语,更不喜欢娇娇嫁给这样的男子,因此答应得十分爽快:“娇娇放心,这事儿交给我了!”
已是用午膳的时辰。
婢女恭敬地来湖心楼阁相请:“宴席已经备下,请诸位公子、小姐移步花厅。”
众人沿着蜿蜒游廊往湖边走时,南宝珠忽然挤上前,“哎哟”一声,不轻不重地撞了下程载惜。
程载惜身姿单薄,被她这么一撞,立刻趴伏在扶栏边。
她发间佩戴的那枚圆环白玉钗,歪斜落地,顷刻间摔得粉碎。
“我的玉钗!”
她小脸苍白,眼瞳里满是痛惜。
南宝珠揉着手腕,很是惭愧,“对不起啊程姑娘,我刚刚不知道被谁绊了一下,这才撞到了你……这玉钗很贵吧?”
“这是去年生辰时,我娘送我的生辰礼物,你说贵不贵?”程载惜拾起碎玉钗,杏眼里盈出泪花,“它用整块极品白玉雕琢,我娘说价值万金,是我所有首饰里面最贵重的一件……宝珠姑娘,恐怕你得赔我银钱才是。”
南宝珠非常无辜:“早晚都是一家人,谈银子多伤感情?”
更何况,娇娇刚刚跟她说了,这根白玉钗,是程家向南家索要的,本就是她们的东西!
“难道损坏别人东西,都不用赔偿的吗?”程载惜哭得娇弱无力,“我听说你和南宝衣在族学时,南小茜弄坏了你们的毛笔,你们强迫人家赔了一万两白银。怎么今日你们弄坏了我的玉钗,反而不想赔?!天底下没有这般道理!”
四周看戏的公子小姐吩咐赞成点头,言语间都是向着程家的。
宁晚舟抱着双臂坐在扶栏上,晃悠着脚脚,嗤笑:“程姑娘说这白玉钗价值万金,可是据我所知,南越太守每年的俸禄只有区区三千两雪花纹银,不知他从何处得来的银钱,能给你买这般贵重的玉钗?莫非是……贪污受贿?”
程载惜脸色大变:“你这婢女,休要血口喷人!”
程德语同样沉着脸:“我家名下有好些商铺,全家衣食用度,大都依靠经商所得。我父亲为官清明,怎会贪污受贿?”
“哦,原来你们是嫌弃皇上给的俸禄少,所以另行经商……”宁晚舟鼓掌,“太守家的商铺,谁敢不去光顾?真是生财有道啊!”
程家兄妹一阵心肌梗塞。
南家姐妹讨嫌也就罢了,怎么连她们的丫鬟也如此嘴贱!
程载惜紧紧握着碎裂的白玉钗,红着眼圈道:“赔人损失,天经地义。南宝珠,你敢去我娘面前分辩吗?”
此话正中南宝珠下怀。
她笑道:“当然是敢的!正好娇娇也该去给未来婆母请个安,你说是不是呀,娇娇?”
姐妹对视,暗藏玄机。
南宝衣笑眯眯的,一副迫不及待的小表情:“我可想死伯母了,当然是十分愿意给她请安的!”
萧弈负手而立,看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往花厅去。
他捻了捻腕间的压胜钱,一时间竟也好奇起南宝衣的小伎俩。
宁晚舟跳下扶栏:“表哥还在等什么?去看热闹啊!就不怕你的娇娇妹妹被程家人欺负?”
娇娇妹妹……
萧弈眉尖轻蹙,冷声训斥:“好好说话。”
宁晚舟扬唇一笑,装模作样地捏起裙角,款款往花厅走。
此时,后院绣楼。
程家夫人黄氏,端坐在妆镜台前,面色淡然地从妆奁里挑了一串绿莹莹的碧玺珠子长项链。
侍女小心翼翼为她佩戴好,称赞道:“这串碧玺珠子圆润光洁,戴在您颈间,衬得您肤白貌美、贵态雍容,正合适呢!”
黄氏不以为意,“南家送来的东西,自然是极名贵的。惜儿的那根白玉钗,同样名贵好看。”。
侍女拿了玫瑰油,仔细替她抿好碎发,“说起来,今儿府里诗会,南家五姑娘也来了。她是要当您儿媳妇的人,您要不要召见她?”
第131章 姐妹联手,恶整程家 2
“南宝衣也来了?”黄氏挑眉,眸子里难掩嫌弃,“那丫头聒噪,我不喜欢,还是别见了。”
“您既不喜欢,当年为何要给二公子定下她呢?”
“还不是因为当初南老太君,送了好些贵重礼物!若非南家富贵,谁乐意搭理区区商户……”
黄氏说着,颇有些得意,“后来我每年都问南家讨要银子和礼物,你是没瞧见南老太君和江氏的脸色,她们压根儿就不敢拒绝!谁让南宝衣要嫁到我们家呢,如果她们不乖乖孝顺我们家,她们的姑娘嫁过来是要吃苦头的!”
“夫人睿智!”侍女称赞,“南府再有钱又如何,终究是为夫人做嫁衣裳!”
“过两年科考,二郎若是高中进士步入官场,免不了花银子四处打点。惜儿快要及笄,嫁妆也是一笔不菲的开支。府里四处都要用银子,自然要学会精打细算。”黄氏微笑,“好在我聪慧,答应了与南府结亲。”
主仆正说着话,丫鬟挑了毡帘进来,把白玉钗的事情说了一遍。
“好一个南宝珠!”黄氏重重拍了下妆镜台,“有没有把我太守府放在眼里?!”
丫鬟道:“姑娘哭得厉害,南家姐妹却十分不以为意。夫人可要亲自出面,教训教训她们?”
黄氏冷声:“叫她们在花厅等我!”
丫鬟退下后,黄氏掩上妆奁匣子,“好一个南宝衣,还没进门,就开始欺负我女儿!那次花朝盛会,我一看就知道她不是省油灯!”
侍女为她戴上发钗:“姑娘家争吵,没个胜负恐怕不会罢休。夫人是长辈,是要出去看看的。”
“不急,多晾她们片刻。总得叫南宝衣知道,我程府的规矩!她是要当我儿媳妇的,这规矩,提前立起来也没有关系。”
黄氏拿乔,故意优哉游哉地梳妆打扮拖延时间。
花厅里,众人已经等得不耐烦。
南宝衣却不着急。
她似模似样地跷着二郎腿,正喝着热茶。
前世,她已经见识够了黄氏的手段。
她爱拿乔,总喜欢叫别人等她。
比如她每天明明辰时起床,却非要她这个儿媳妇卯时就在寝屋门口候着,随时准备伺候她梳洗更衣。
重生回来,她不傻,自然是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
喝喝茶,吃吃糕,黄氏爱几时来就几时来!
反正哭的人是程载惜又不是她!
南宝珠却是个闲不住的。
她一边在花厅里踱步,一边欣赏博古架上的古玩。
她拿起一只碧玉小鼎,微微挑眉。
这件古玩,貌似是她们家的藏品……
估计又是被黄氏敲诈来的!
她笑嘻嘻道:“这小鼎真精致啊,令我爱不释手……”
程府丫鬟愣了愣,正要上前阻止她触碰,南宝珠手一松,价值千金的碧玉小鼎砰然落地,碎了个稀巴烂!
“哎呀,”南宝珠愧疚歪头,“我一时手滑,真是对不住呀!都是一家人,想来你们是不会跟我计较的……”
程德语面无表情地端坐在上。
他递给管家一个眼神。
管家会意,立刻开始记账。
萧弈弄坏的破月弓、南宝珠弄坏的白玉钗和碧玉小鼎,在账上被换算成白银,记得清清楚楚,不差毫厘,俨然是要问南家要赔偿的架势。
南宝珠继续在厅中晃荡。
她停在一副古画前。
这幅画,也是她家的东西。
黄氏到底拿了她家多少宝贝啊!
她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幅画瞧着高深莫测,很有名仕之风啊!我拿下来仔细瞅瞅……”
侍女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已经将古画拽了下来。
价值万金的前朝古画《山下出水图》,瞬间撕成两半。
满厅寂静。
程载惜忍无可忍:“南宝珠,你弄坏了我家多少古物,你到底想干什么?!这些东西你都是要赔的!”
南宝珠外祖家是开镖局的,骨子里都是蛮横霸道。
她振振有词:“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吼我干什么?再说了,咱们早晚都是一家人,谈赔偿多伤感情呀!”
程载惜气急了,伏在花几上直哭。
花厅里的情况,被婢女匆匆禀报给黄氏。
“夫人,您要是再不去花厅,南宝珠恐怕要把值钱的物件儿都砸了!”
黄氏终于坐不住了。
她怒火滔天地站起身,“好一个南宝珠,她当那些东西都是不值钱的摆设不成?!走,去花厅!她娘不知道怎么教女儿,我替她教!”
她把院子里的嬷嬷都带上,浩浩荡荡地往花厅而去。
跨进门槛,果然看见满地狼藉。
南宝珠拿着个金镶玉如意,正好奇把玩。
“南宝珠!”
她怒喝。
南宝珠一惊。
金镶玉如意瞬间跌落,砸得稀碎!
黄氏扶住侍女的手,浑身发抖:“你……你干的好事!”
“嘿嘿,”南宝珠羞赧地捂住脸,“都是伯母出现得太突然,把我吓到了的缘故……宝珠给伯母请安了!”
厅中众人跟着请安问好。
南宝衣吃饱喝足,放下茶盏。
她起身走到黄氏跟前,一副殷勤模样。
她扶住黄氏,笑得分外谄媚:“哟,这不是我未来婆母吗?来来来,娇娇扶您就座……您一把年纪了,怎么能走路过来,应当叫丫鬟拿个步辇把您抬过来的!”
黄氏心里堵得慌。
南家姐妹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是闹哪一出?!
还有,什么叫拿个步辇把她抬过来?!
她还没老到走不动的地步吧?!
不等她自我怀疑完,南宝衣已经扶着她落座,还从丫鬟手里端了茶,放在她手边,“伯母请用茶!”
她这般殷勤,令黄氏脸上很是有光。
她威严地咳嗽两声,淡淡道:“我听说,宝珠弄坏了不少东西?”
程载惜哭诉:“娘,南宝珠不止弄坏了女儿的白玉钗,还弄坏了咱们家许多古玩字画。女儿让她赔,她非但不肯,还说什么一家人谈钱伤感情……”
“呵。”黄氏笑了,冷冷盯向南宝珠,“虽然你我两家有婚约,但你妹妹还没进门,又怎么能算一家人呢?”
南宝珠惊讶:“伯母,您的意思是,我们并非一家人?”
“当然!”黄氏厉声,“程府乃是大户人家,规矩多得很。你妹妹一个商户姑娘,哪怕有了婚书,也还要再仔细观察几年,确定德才兼备,才能真正进我程家门。哪怕进门了,程府和南府也不是一家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加上官商有别,两家人怎么能扯到一起?!”。
南宝珠微笑:“原来在伯母眼中,南府和程府从不是一家人……既然如此,还请伯母归还你这些年,向南家敲诈索要的贵重礼物!”
第132章 姐妹联手,恶整程家 3
她声音清脆,整座厅堂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是唱的哪一出。
黄氏气笑了:“南宝珠,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知道啊,我请伯母,归还你这些年,向南家敲诈索要的,所有贵重礼物!”
南宝珠生怕她听不明白似的,特意一字一顿。
黄氏猛然一拍桌面:“胡闹!两家人互相走动、互赠礼物,乃是礼仪规矩!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可以再要回去?!”
“互相走动、互赠礼物,确实是礼仪规矩。可是敢问伯母,这些年,你们程家可有送过我们家什么东西?”南宝珠笑问。
黄氏还没回答,南宝衣不悦道:“珠珠,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听说,逢年过节,伯母都会准备一篮子苹果,派人送去咱们家呢。一篮子苹果啊,多健康的礼物!”
南宝珠笑靥甜甜:“可咱们家送给程家的,却是古董字画、蜀锦绫罗。凡是程家人在店铺里看中的东西,如珠钗收拾,如名贵家私,从来都是直接搬走,帐却记在咱们家头上!我寻思着,互赠礼物,也不是这种赠法吧?”
厅中人瞠目结舌。
程家是书香门第,本以为行事规矩,没想到,竟然做着如此不要脸面的事!
去街上买东西,帐却记在亲家头上!
这操作可太骚了!
还书香门第,就这种德行,怎配谈礼义廉耻?
黄氏清晰地察觉到,四周少年少女鄙夷的目光。
她知道,这些人都是锦官城官宦人家的孩子,若是今日之事处理不好,他们回家跟爹娘提起,程家就要沦为锦官城的笑话了!
她沉声:“南宝珠,你一个小姑娘,连帐都不会算,懂什么人情往来?再敢胡言乱语,我打发人去请你母亲!来人啊——”
南宝衣打岔:“是啊珠珠,你可不能胡言乱语,冤枉了我程哥哥一家清白。要是有账册就好了,至少可以证明你没有说谎。”
南宝珠看着她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快要憋不住笑了。
在观雪湖的时候,娇娇就给了她一本账册,上面一笔笔帐记得清清楚楚,全是程家这几年从南府搜刮的宝贝和钱财。
她从怀里掏出账本,“不巧,我还真有!”
萧弈坐在角落。
他坐姿慵懒,欣赏着这对小姐妹大展拳脚的模样,薄唇始终噙着弧度。
他吩咐道:“十言,你念。”
十言从外面进来,朝众人略一抱拳,接过账本,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
“崇德十七年三月二日,程夫人在金钗记购买明珠耳铛两对,珍珠项链三串,玛瑙玉镯四对,共计银三千两,为南家代付!”
“崇德十七年四月六日,程载惜在蝶衣轩购置蜀锦八匹,共计银八千八百两,为南家代付!”
“崇德十七年五月十日,程夫人在宝砚斋购置文房四宝三套,共计银七千两,为南家代付!”
“……”
“崇德二十年十一月二十日,咳,也就是前两日,程夫人在芙蓉街订购金丝楠木家私一套,共计银五万两,为南家代付!”
他逐一念完,满厅人目瞪口呆。
这三年来,南家替程家付的银钱零零总总加起来,得有上百万两了吧?!
还不算逢年过节时,向南府索要的古董字画!
啧,程家,可真不要脸啊!
程家人面色苍白。
黄氏身形摇摇欲坠,抬手捂着额头,秀气的眉毛深深皱起。
她不敢相信,南家人如此抠门,居然还特意记了账!
他们家富贵滔天,她作为亲家,不就是花他们一点儿银子嘛,有什么打紧,至于这般特意记下来?!
莫非是指望他们今后还账不成?!
再说了,南家每年捐赠几十万两白银给穷人,她花点儿银子怎么了,怎么了?!
程德语脸色清寒。
打死他也想不到,家里居然拿了南家这么多银子!
他以为,不过只是收了些小礼物而已……
南宝衣垂首默立。
她知道,这些花销,家里其实是被迫承担的。
因为祖母和二伯母疼爱她,怕她将来嫁到程家过得不好,怕黄氏将来欺负她,所以才对程家有求必应……
可前世的她好傻好傻,放任权贵陷害家里,眼睁睁看着亲人们惨烈离世,却连阻止都做不到!
满厅人都陷入震撼里。
在程德语身后打盹儿的老管家忽然醒了。
他打了个喷嚏,见所有人都不说话,以为是轮到自己出场了。
于是他照程德语的吩咐,捧着账本上前,厉声道:“主子说的不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破月弓、白玉钗、碧玉小鼎以及古董字画,零零总总加起来得有两万两白银!说吧,你们南家拿什么赔?!”
他喊完,却注意到厅中气氛更加诡异。
南宝珠大骂:“我赔你个死人脑袋!这些东西全是我家的,也好意思叫我们赔,呸!”
黄氏吐气吸气了半天,终于恢复了些微神志。
她执起南宝衣的小手,温柔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娇娇好不容易来我们家玩,自然要玩得高兴才是,何必谈银子伤感情?我们府里有个厨子,最擅长做小姑娘爱吃的甜糕,娇娇晚上留下来,伯母陪你一起吃?”
南宝衣瞬间进入状态。
她满脸是泪地抽回手,西子捧心悲痛欲绝:“我没有想到,我万万没有想到……伯母竟然拿了我家那么多银子……啊,我心好痛!”
她转身趴到花几上,单薄的肩膀一耸一耸,像是哭得不能自已。
黄氏满脸阴沉。
南家的死丫头,太会演戏了!
从她这个角度,明明就看见她在一抽一抽地笑!
正懊恼时,萧弈淡淡道:
“程夫人,请你按照账册,悉数赔偿南家这三年来的损失。”
黄氏不敢置信。
她望去,萧弈似笑非笑地托着茶盏,一派矜贵姿态。
她咬牙切齿:“都是一家人,送礼而已,算得了什么呢?”
“夫人刚刚说得明明白白,就算娇娇嫁进你们家,程府和南府也依旧是两家人。本侯以为,在场之人都能作证。”
程夫人脸色更黑:“就算不是一家人,这些银子也是南家自愿给的!”
“本侯明白了。”萧弈微笑,“也就是说,程太守这些年接受了治下百姓的巨额馈赠,并且不打算归还。南越国律法规定,凡官员私自收受白银十万两以上者,当抄家问斩。程太守涉案金额达到上百万两白银,啧,怕是要株连九族啊!”
南宝衣惊呆了!
讨债,居然还能用这种方法?!!
权臣大人也太厉害了!
第133章 姐妹联手,恶整程家 4
黄氏等人同样惊呆了。
这是什么神奇的罪名?
他们竟然无法反驳!
黄氏端着茶盏的手哆嗦得厉害,深深明白一旦罪名成立,将会牵连整个程家。
老爷人脉广,株连九族倒不至于,但也足够喝上一壶的。
她放下茶盏,沉声:“这些账,我们认!只是……”
她冷冷盯向南宝衣,“只是你们的行为太不厚道,是在抹黑我程家的名声!两家的婚约,恐怕无法继续了。”
她知道南家有多在乎这桩婚。
南家子弟里面,没有一个人能够高中进士。
南家把南宝衣嫁到他们家,是为了满门荣耀,是希望得到程家的庇护。
提起退婚,别说南家不愿意,恐怕就连南宝衣,也是不情愿的。
毕竟她的二郎如此优秀,寻常女子见了,哪有不倾心的道理?
萧弈笑了。
他温声:“既然程夫人诚心要退婚,我们家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烦请先按照账册归还银钱,再挑个日子,解决退婚之事。”
黄氏狠狠皱眉。
她没想到,萧弈竟然答应得如此爽快!
也是,南家出了一位二品侯爷,自然不必卖女求荣。
可惜,南宝衣是喜欢她家二郎的。
她甩着帕子,笑道:“侯爷放心,我明日就会亲自登门,与你们家退婚。”
她转向南宝衣,“娇娇,你和我家二郎,这辈子怕是有缘无分了。今后二郎还会娶妻,可他的妻子,绝不会是你……虽然伯母舍不得你,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知道,南家人都拿南宝衣当个宝贝。
一旦南宝衣哭着闹着要嫁给程德语,他们全家都会上赶着帮她办妥。
退婚?
怎么可能!
她欣赏着南宝衣的表情,只见那张嫩生生的小脸上,起初流露出震惊,接着是不敢置信,最后是铺天盖地的悲伤。
她就知道,南宝衣深爱她的儿子!
她嗤笑:“娇娇,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没了我家二郎,你还可以嫁给别的男人呀!虽然他们肯定比不上我家二郎就是。你这般哭闹,给别人瞧见,会笑话你的。”
南宝衣捂着心脏,泪水不要钱似的往下淌。
她满脸悲痛欲绝,“扑通”一声跪坐在地,死死扯住黄氏的裙摆,“伯母,账册是一回事,姻亲又是一回事!你怎么可以因为那些银钱,就退我的婚?!”
黄氏得意至极。
她抿着笑,亲自扶起南宝衣,“可怜的孩子……你们家非要与我们家闹,两家生了嫌隙,还如何当亲家?”
“伯母,我是真心爱慕程哥哥的!爱慕到他稍微亲近别的女子,我都会嫉妒难耐,恨不能弄死那女子!
“纳妾是不可能给程哥哥纳妾的,虽然我自幼体寒,神医说很可能生不出孩子,但是我有生孩子的决心啊!哪怕拼了这条命,我也一定要为程哥哥生儿子!绝不会断送你老程家的香火!”
黄氏脸色阴沉如水。
她挑剔地打量南宝衣浑身上下,没想到这丫头竟然体寒!
体寒的女子,确实很难生孩子。
原本她只是拿退婚之事威胁南家,可如今看来,退婚似乎很有必要啊!
堂堂程家,太守府邸,怎么能娶一个不会生孩子的媳妇?
她目光复杂,又瞥向南宝珠和南胭。
南家女儿嫁妆惊人,就算退了南宝衣的婚,也还得再娶一个才能填补家中银钱。
只是南宝珠性子顽劣不好控制,南胭又是个外室女的出身,真娶进门当正室恐怕有伤颜面。
她还在思虑,南宝衣哽咽道:“伯母这般表情,定然是瞧不上我……伯母,您真的要退我的婚吗?”
黄氏终于下定了决心:“自然。我明日就会登门,说明退婚之事!”
“我竟是个没人要的姑娘了!”
南宝衣哀嚎一声,哭哭啼啼地跑了出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众人。
黄氏不在意她,笑道:“今日之事,叫诸位看笑话了。德语、惜儿,你们好好招待朋友,我就不打搅你们的雅兴了。”
萧弈提醒:“夫人,账册。”
黄氏不悦:“侯爷,我们程家是要脸面的人家,账册之事,记着呢。你放心,我这就去后院清点银钱,务必算得明明白白。我家老爷忠君爱国、两袖清风,也做不出欠债不还之事。”
说完,黑着脸走了。
厅堂气氛诡异。
目睹了今日这场热闹,那些少年少女兴奋得很,连午膳都不想吃了,纷纷告辞离去,忙着回家描述八卦。
程载惜脸色难看地送客。
程德语端坐在圈椅上,始终眉目冷凝。
他并不知道,这些年家里拿了南家那么多银子。
他真的以为……只是一些稍微贵重点的礼物而已。
他是个大丈夫,知道什么叫男人的尊严。
母亲这般作为,实在丢脸!
他烦躁地捏了捏眉心。
“程公子……”
温软如水的女音忽然响起。
程德语望去,南胭娉娉婷婷地立在跟前,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他淡淡道:“何事?”
南胭轻蹙柳叶眉,小心翼翼福了福身,“娇娇和宝珠行事鲁莽,叫公子丢了脸,是南家的不对,请公子勿要怪罪。”
“行事鲁莽?”程德语嗤笑,“谁没事会随身带着账册?恐怕,是预谋良久才对。”
南胭垂下眼帘。
她揉着绣帕,小声道:“都是我们家不好,惹公子生气……”
说着说着,她的泪珠子就掉了下来,断线的珍珠似的,很惹人怜惜。
程德语心软了两分,“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需为别人道歉。”
“我身为南家的女儿,却不曾好好教导妹妹,此乃第一错。公子好心为我举办诗会,助我在锦官城扬名,到头来我的家人却连累公子受辱,此乃第二错……”
她说着,杏眼泪水盈盈,小脸上满是痛苦。
程德语彻底心软。
他起身,认真地为南胭擦去泪水,“我向来恩怨分明,不会把别人的过错怪罪到你头上。你是个德才兼备的好姑娘,并非南宝衣能比肩的。”
“公子信我就好……”南胭小声。
她缓缓仰起头,凝视程德语良久,忽然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下他的下颌。。
吻完,她脸颊浮红,羞赧地跑出了花厅。
第134章 我要你们万劫不复
程德语摸了摸被亲过的下颌,目送南胭远去。
南胭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德才兼备,还视金钱为粪土,愿意为别人的过错而道歉,真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好姑娘。
娶妻,就应该娶南胭这样的大家闺秀……
在程德语和南胭暗通款曲、芳心荡漾时,南宝衣独自跑到程家后院,在无人的凉亭里放声大笑。
笑得肚子都疼了,她才扶着腰,缓缓抬起那双丹凤眼。
却不知在何时,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泪花。
她盯着程府的亭台楼阁、一草一木,眼里有仇恨,有凉薄,更多的却是解脱。
她再也不用夜夜等在新房里,等那个永远不会归来的男人。
她再也不用在大雪纷飞时,守在黄氏门外学规矩。
她再也不用承受程府下人讥笑的目光,再也不用过没有尊严的日子!
精心描绘的指甲,一点一点划过红漆廊柱,留下五道刮痕。
她恣意歪头,笑容如痴如狂:“程哥哥,婆母,我回来啦!我南宝衣,从地狱里回来啦!从今日起,你们欠我的,欠南家的,我要一点一滴,全部夺回来!我要你们万劫不复,我要你们如我前世那般凄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仰天大笑。
寒风骤起。
鹅毛大雪被簌簌卷进凉亭,落在少女猎猎翻飞的胭脂红袄裙上,美得如诗如画。
荷叶一路追过来,担忧地扶住她:“小姐,奴婢在府外马车里等着,听十苦说里面出事了,急忙找了进来!十苦说您要被退婚了?好好的,程家怎么突然要退婚呀!这样好的姻缘,可遇不可求……”
她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
南宝衣刮了下她的鼻尖,“程德语并非良配。我向你保证,今后一定会嫁更好的儿郎,好不好?”
荷叶蹙眉。
自家小姐连斗篷都没穿,冻得鼻尖红红、脸蛋红红,眼圈也红红的,像是哭过。
她不忍再数落,把带来的兔毛斗篷展开,认真地为南宝衣系上,“罢了,强扭的瓜不甜,想来程家确实看不上您。天寒地冻的,您身子最重要,可千万别染了风寒,更不要为了程公子伤心流泪……”
南宝衣讪讪。
她在荷叶眼里,竟然如此差劲儿吗?
明明是她看不上程德语呀!
她懒得解释,抬步朝府外走,“好荷叶,咱们回家去,待会儿我请你吃烤番薯。不,请你吃辣炒田螺!上次二哥哥请我吃,味道可好了,冬天就是要吃辣哩!”
荷叶笑眯眯的,“只要是小姐请客,烤番薯也好,辣炒田螺也罢,对奴婢而言都是世上最美味的东西。”
主仆俩手牵手穿过游廊,南宝衣忽然眸光微凛。
这里是通往前院的岔路。
远处大树底下,蹲着一个傻子。
穿厚袄,双手筒在袖管里,鼻涕兮兮的,正对着雪堆傻笑。
南宝衣认得他。
程府老管家的傻儿子,黄铁柱。
老管家是黄氏的远房亲戚,仗着这层关系,他给傻儿子谋了个看门的差事,还张罗着要为他娶妻生子。
她前世嫁到程家时,听丫鬟们议论,这傻子从小到大,弄死过不少无辜少女,却因为程家包庇,因此逍遥法外。
她还听说老管家从牙婆那里先后买过好几个小姑娘,塞给黄铁柱当媳妇,结果那些小姑娘都被虐待致死。
后来……
荷叶为了换银子给她买棉被取暖,主动嫁给了这个畜生。
她至今记得,在枯井里找到荷叶时的悲怆。
她的荷叶,陪她一起长大的好荷叶,如同冰雕般蜷缩在井底,大雪将她从头到脚地覆盖,早已冻饿而死。
枯井的砖壁上,全是她临死前用指甲出来的血痕。
她不敢想象,荷叶死时该是怎样的绝望!
“荷叶。”
她突然轻唤。
荷叶懵懂:“小姐,怎么了嘛?”
“我突然心血来潮,想玩捉迷藏。”
“小姐,这里可是程家,您要是想玩捉迷藏,咱们回家再玩,把宝珠姑娘请到松鹤院一起玩,好不好?”
“就要在这里玩!”南宝衣语气顽劣,“荷叶,你捂住眼睛数两千下,没数完不许睁开眼!”
小主子任性,荷叶只好纵着她宠着她。
她捂住眼睛,乖乖开始数数。
南宝衣快步走出游廊,朝黄铁柱挥手:“大哥,来玩呀!”
黄铁柱看见她,眼睛刷地亮了。
“漂亮姑娘!”他拍着巴掌,欢天喜地地冲向南宝衣,“漂亮姑娘跟我玩!”
南宝衣往后退,“黄大哥,咱们去申园玩捉迷藏好不好?”
申园是程家一座废弃的院落,偏僻无人,荷叶前世就是死在了那里。
黄铁柱高兴地转圈圈,“申园,捉迷藏!”
南宝衣对程家轻车熟路。
她避过府里的小厮和侍女,把黄铁柱一路引进申园。
她眉眼弯弯:“黄大哥,你过来呀!”
黄铁柱早已追得不耐烦。
他盯着少女的容貌,馋得垂涎三尺,舔着嘴唇往前冲:“漂亮姑娘……捉迷藏,捉迷藏!”
他跑得太快,被雪地里的石头绊住,狼狈地摔倒在地。
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眼睛就被南宝衣撒了一把雪。
“看不见……看不见……”
他急了,捂着眼睛站起来,朝四周伸出手,妄图抓住南宝衣。
南宝衣在那口枯井后站定。
她微笑:“黄大哥,我在这里。”
黄铁柱一手揉着眼睛,摸索着朝声音方向走。
井口低矮。
他被井口绊了一下,惨叫着摔进了枯井里!
南宝衣冷漠地看着他,他扭伤了脚,不停发出凄惨的嚎叫,想沿着井壁爬上来,却总是徒劳。
南宝衣沉声:“你欺负我的荷叶,泯灭人性伤害无辜,也该尝尝冻饿而死的滋味儿!”
……
南宝衣回到游廊,看见荷叶还捂着眼睛数数。
“别数啦!”她递过去一枝梅花,“送给你!”
荷叶睁开眼,惊讶地接过梅花,“小姐不是说要捉迷藏吗?”
“不好玩,回家吧!”
“哦……”
荷叶跟在南宝衣身后,低头轻嗅梅花香。
嗅着嗅着,眼圈就红了。
小姐离开时,她并没有乖乖待在游廊数数,而是偷偷跟了过去。
小姐说,那个傻子欺负过她。
她不记得在哪里被欺负过,但看见那口枯井时,她莫名生出悲伤和怨恨,仿佛她曾被那口枯井埋葬。
可是随着傻子掉进井里,她郁积在胸腔里的难受忽然消失不见,像是大仇得报般轻松欢喜。
她觉得,小姐似乎经历过很多很多事,知道很多很多秘密。。
但不管小姐变成什么样,她都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第136章 不,他并不想长成大姑娘
南宝衣登上马车,车厢里空空如也。
她好奇地掀开车窗:“荷叶,咱俩在程府耽搁了那么久,按理说二哥哥和珠珠应该在等我们才是,怎么半个人影都没有?他们不会提前回府了吧?”
“怎么会?”荷叶好奇地朝程府张望,“许是也被什么事情耽误了吧?程夫人不是要还债嘛,或许清点银钱比较费功夫……”
南宝衣一想,还挺有道理。
她掏出一锭银子:“闲着也是闲着,十苦,你替我跑个腿,去鱼螺记买些辣炒河鲜回来好不好?”
为主子宠爱的妹妹跑腿,对十苦而言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
他殷勤摆手:“哪儿能让五姑娘破费,您想吃河鲜,小的替您掏银子!”
说完,骑马跑了。
南宝衣看得目瞪口呆。
这年头,小厮都争着抢着自掏腰包为主子付账的?
她好笑地喝了口热茶,双手捧脸,盯向程府大门,盼望珠珠他们早些出来。
此时,程府后院暖阁。
南宝珠被宁晚舟一路拖进暖阁,还锁上了槅扇。
她不悦:“刚走到前院就被你拖回了后院,你想干嘛呀你?娇娇还在马车上等着呢!”
宁晚舟一声不吭,伸手就去扒她的袄裙。
南宝珠急了,死死捂住袄裙,“晚晚,你疯了是不是?!好好的,你弄我衣裳干什么?!”
宁晚舟寒着脸:“脱。”
“脱什么啊!”南宝珠怕怕地后退两步,“我偷偷看过一些话本子,上面说有的女子会对别的女子产生……呃,不轨之心!晚晚,你你你,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宁晚舟翻了个白眼。
本来他们是要出府的,可是走到前院,他突然看见南宝珠袄裙后面洇出一点点褐色的血渍。
虽然冬日穿得厚实,但南宝珠的袄裙是雪蓝色,再加上或许量比较大……
他耳尖微红,板着小脸沉声提醒:“你来葵水了。”
“葵……水?”南宝珠懵懂。
宁晚舟又翻了个白眼。
这姑娘明明比他还要年长一岁,怎么跟个白痴似的,连葵水都不知道!
他不顾三七二十一,霸道地替她除掉那身袄裙,指着那一小块褐色血渍,“这个。”
南宝珠愣了愣,意识到这是什么时,小脸瞬间爆红!
她已经十三岁了,身边的大丫鬟教过她这些!
但是没想到,没想到居然挑这个时候……
连外面的袄裙都沾上了,可想而知马面裙和衬裤也都……
她捂住马面裙,嗫嚅道:“可我,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她们都说,女孩子来葵水,会肚子疼……”
“因人而异。”
宁晚舟拿了个装满清水的小盆,放在地上。
他抱着袄裙,单膝蹲在小水盆边,认真地搓洗那块血渍。
南宝珠在他身边蹲下,好奇地望着他的侧颜:“晚晚,你好厉害呀,明明比我还要年幼,却懂得这么多……”
而且晚晚一个卖身葬父的小姑娘,却长得十分精致粉嫩,高眉骨高鼻梁,很有些少年郎的英气。
最难得的是,她举止间还很矜贵,比官宦人家的大小姐还要有风度。
宁晚舟轻哼一声,没搭理她。
他搓干净那块污渍,把袄裙搭在金丝镂花熏笼上。
熏笼里盛满了烧红的竹炭,可以将袄裙烘干。
他又转向南宝珠,“马面裙和衬裤。”
南宝珠将衣物交给他,拿了薄毯围在腰间遮羞。
她看着宁晚舟。
他搓洗得认真,在耳房换了一盆又一盆水,衣物上连半点儿污渍也不曾留下。
因为是冷水,洗完之后,那双小手冻的红通通。
南宝珠把他的小手捧在手掌心,低头吹气:“我给你呼呼,很快就暖起来啦!”
宁晚舟挑着眉。
这姑娘长得胖,连小手也肉乎乎的。
明明有熏笼可以暖手,却傻乎乎地要给他呼气……
真是蠢死了!
他在心里骂着,面上却傲娇地别过脸,任由她呼呼暖手。
南宝珠弯着眼睛笑:“晚晚,我还以为你是个坏脾气的小姑娘,抢我的鸡腿,弄坏我的口脂,还总是没大没小……可是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晚晚是很好很好的人!”
宁晚舟轻哼一声。
南宝珠真是蠢,对她稍微好一点儿,她就觉得对方是好人。
这样的小姑娘,将来被人卖了还会帮对方数钱!
他冷声:“我姐姐说,女儿家来葵水的时候最娇弱。所以那种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哪怕正在吵架,男人也应该主动谦让,主动体贴照顾她们,这是身为大丈夫的品格和修养!”
南宝珠听得十分茫然。
男人?
大丈夫?
她懵懂:“暖暖,你也只是个小姑娘而已呀……”
宁晚舟翻了个白眼,没吭声。
他的手暖和了,于是坐到熏笼边,叫南宝珠给他寻一个针线篓。
他脱下自己的兔毛小夹袄,拿剪刀把夹袄裁开,从中间剪出了一块长条。
他用针线缝好长条边缘,把棉絮牢牢缝在了里面。
他淡淡道:“勉强算是个月事布吧。”
说着,又在长条的四角上缝了四根系带。
他拿着月事布往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才递给南宝珠,“照我这样穿。”
南宝珠抱住月事布和烘干的衣裳,笑眯眯去耳房穿。
主仆俩离开程府登上马车时,南宝衣已经等了很久。
南宝珠凑到妹妹耳畔,欢喜道:“娇娇,我呀,成大姑娘啦!”
“大姑娘?”南宝衣不解,“难道你以前不是吗?”
南宝珠得意地甩了甩绣帕,“你不懂……反正我已经不再是像你这样的小女孩儿了,我呀,已经具备了生孩子的技能!”
“噗!”
宁晚舟正喝茶呢,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
什么叫“生孩子的技能”?!
生孩子,居然是一种技能?!
这是什么虎狼般的形容词!
更何况当今世道,女子虽然十五岁及笄,但大多数姑娘因为年岁尚小身体没有完全长成,所以即使嫁到夫家,也会晚两年再考虑生孩子的事。
南宝珠,离生孩子还早着呢!
南宝衣微微一怔,很快明白了南宝珠的意思。
她笑着举杯:“以茶代酒,恭喜珠珠长成大姑娘!”
“嘻嘻,干杯!祝娇娇早日长成大姑娘!也祝晚晚早日长成大姑娘!”
宁晚舟:“……”。
不,他并不想长成大姑娘。
第137章 二哥哥,我请你看雪呀
外面突然传来马蹄声。
南宝衣欢喜:“肯定是十苦回来了!我让他去买辣炒河鲜来着,咱们一块儿吃呀!”
南宝珠馋的立刻掀开窗帘,努力朝外面张望。
她愣了愣:“娇娇,你快来看!”
南宝衣好奇地凑到窗边。
只见程府大门前出现了一支一百来人的军队,各自拖着马车、牛车,士兵们正把从程府抬出来的箱笼搬上车。
有箱笼不小心摔到地上,箱盖摔开,里面竟然装满了白花花的银元宝,甚至还有古董字画、绫罗绸缎等物。
她也震惊了!
萧弈漫不经心地踏出程府门槛。
他利落地跨上骏马,单手握住缰绳,冷淡道:“这几十箱东西,是程家用来抵债的。”
南宝衣眨了眨丹凤眼。
原来权臣大人这么久没出来,是因为在盯着程家搬东西抵债!
她忍不住绽出甜甜的笑容:“二哥哥,今天谢谢你啦!我请你吃辣炒河鲜呀!”
萧弈挑了挑眉。
小姑娘难得大方,竟也舍得请他吃河鲜。
十苦很快带着大份的辣炒河鲜回来,南宝衣热情地分给众人,就连随行的侍女小厮都有份。
人人都称赞五姑娘大方贤惠。
南宝衣笑着分了田螺给十苦,“你跑腿辛苦,我请你吃田螺呀!”
十苦接过。
他听着四面八方的赞美,忍不住挠挠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些河鲜,貌似是他出银子买的呀,为啥大家都感激五姑娘!
这一趟去程府,算得上满载而归。
松鹤院厅堂,老夫人搂着南宝衣和南宝珠,笑得合不拢嘴。
南宝珠激动地小嘴叭叭的,努力为老夫人实况转播:
“祖母祖母,您是没瞧见,娇娇一念出那首词,全场瞬间鸦雀无声!还有二哥,他随手掷出三根金钗,直接命中鲤鱼,把程德语衬托得像条没用的狗!娇娇才华横溢,二哥才兼文武,他们简直是才子佳人天生一对!”
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了僵。
“才子佳人天生一对”,可以用在这种语境里吗?!
她瞥向萧弈。
这厮正在吃茶,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老人家心里那个窝火!
这厮明明觊觎她的宝贝孙女儿,却总是在娇娇面前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
他欺骗娇娇、勾引娇娇,仗着有两分本事,明里暗里在娇娇面前显摆,令娇娇崇拜他、敬慕他,真是手段高明啊!
南宝衣认真道:“祖母,我们这次算是和程家撕破脸了。程夫人说,明日会来府里退婚。”
“退婚?”老夫人担忧地握住她的小手,“祖母记得,你很敬慕程德语,一心想嫁给他的。这好好的,怎么突然闹起了退婚?是不是你二哥哥教唆你的?”
南宝衣无奈笑道:“祖母,您想到哪里去了?是我自己想退婚,与二哥哥半点儿关系也没有!程公子瞧不上我,我寻思着,就算嫁到他们家也得不到幸福,又何必去添那个堵?”
小姑娘声音软软糯糯,十分乖巧懂事。
老夫人心疼她,慈蔼地将她抱到怀里,“如果娇娇不喜欢程德语,退婚就退婚吧!反正咱们家有的是银子,就算养你一辈子,就算你在府里养男人,那也是一点儿问题也没有的!”
南宝衣捂脸。
她又不是嫁不出去,也没饥渴到要在府里养男人的地步吧!
众人都散了以后,她随老夫人进了寝屋。
寝屋里一水儿的金丝楠木家私,老夫人在妆镜台前坐了,轻轻取下发髻间厚重的钗饰。
南宝衣拿起象牙梳,认真地为她梳头,“祖母,今日得罪了太守府,想来今后咱们家的生意,少不了要被人寻麻烦,您会不会生我的气?”
黄铜菱花镜中,清晰倒映出老人家慈眉善目的面容。
她语重心长:“祖母永远不会生娇娇的气,祖母只怕娇娇将来后悔……那程德语虽然出身权贵之家,但本身也算才华横溢,是个颇有名气的才子,高中进士指日可待……”
她握住南宝衣的小手,试探道:“娇娇,你当真不再心仪他了?你……是不是又看中了别家的公子?”
南宝衣伏在她膝上,轻轻蹭了蹭她的膝头。
祖母身上有好闻的佛香味儿,令她心神安宁。
她弯起眉眼:“祖母,程德语虽然才华过人,可他德行有缺,刻薄寡恩。祖母从前常说,一个人没有才华不可怕,可怕的是道德品行败坏。娇娇想嫁世间最顶天立地的男人,像二哥哥那般重情重义,光明磊落!”
老夫人沉默。
重情重义,光明磊落……
这是形容萧弈的?
真不知道那厮究竟给娇娇灌了什么**汤,叫她如此崇拜他!
她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委婉道:“你二哥哥战场厮杀,身上血腥气重。你一个闺阁姑娘,总亲近他不是好事。”
南宝衣脆声:“祖母放心,我与二哥哥的误会已经解开了。我们是亲亲热热的好兄妹,定然不会如传言那般乱来。更何况咱们被程家记恨,更需要仰仗二哥哥的势力。”
老夫人略一思忖,倒也能明白这个道理。
上次萧弈关禁闭时,他的丫鬟余味跑来,声泪俱下地陈述了他悔改之事,料想他对娇娇,确实已经收了那份心。
她笑道:“罢了,这事儿我就不追究了。今儿高兴,咱们全家吃顿团圆饭庆祝庆祝。明日程家来人,还要打起精神应付哩。”
“祖母真好!”
南宝衣欢喜地抱住她的膝头。
晚膳时,南宝衣兴起,喝了小半盏米酒。
晕乎乎被荷叶扶到寝屋,屋子里燃了地龙,热得很。
她趁荷叶去隔壁端醒酒汤的机会,裹了件兔毛红斗篷,提起一盏灯笼,兴高采烈地去朝闻院找萧弈。
此时夜色渐深,大雪欲来。
萧弈随意披着件宽松的貂毛玄色大氅,正坐在窗下,拿着绒布细细擦拭宝剑。
窗外忽然传来轻叩声。
他推开窗,南宝衣趴在窗台上,小脸冻得红扑扑,眼睛亮晶晶的。
四目相对。。
小姑娘甜声:“二哥哥,我请你看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