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她喜欢这个少年带给她的温暖
南宝衣握住剑刃,血液从掌心滴落,小脸苍白。
她看着宁晚舟,眼神中藏着千言万语,很努力地想给他一点暗示,可是暴怒的少年根本察觉不到她的提醒。
宁晚舟拔出宝剑,瞳孔充血:“南宝衣,你要当她的走狗?!”
少女身子发软,朝地面栽倒。
萧弈蕴着轻功赶来,稳稳抱住南宝衣。
南宝衣抬起睫毛,艰难道:“小公爷,皇后娘娘绝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娘娘宅心仁厚,这其中肯定有误会……”
宁晚舟咬牙,看向她的目光陌生至极。
他突然拿剑指着南宝衣,愤怒地对萧弈道:“甘愿当沈姜的走狗,这就是你喜欢的女人?!”
眼看场面混乱,南宝珠匆匆上前。
她懂得妹妹的暗示。
她果断朝沈姜跪下,恭声道:“双亲遇刺,夫君实在气愤,所以才对娘娘出手。还请娘娘念在夫君年少无知、一片孝心的份上,不要与他计较。改明儿,臣妾一定和夫君一起入宫,向娘娘请安赔罪!”
她紧紧拽住宁晚舟的手,示意他不要乱来。
宁晚舟逐渐冷静。
四面八方都是宾客和金吾卫,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对沈姜出手的最佳时机。
他擦了擦通红的眼睛,不情不愿地扭过头去。
裴家大郎君裴子期,是宁晚舟的大姐夫。
他跪倒在地,拱手道:“今天本是阿舟成亲的大喜日子,突然痛失双亲,实在令他悲痛。本朝以孝治国,还请娘娘网开一面,不要计较阿舟刚刚的冲动。”
宁繁花哭得像个泪人儿。
她巴巴地望向陆砚,指望他也能为宁晚舟求情。
她只有阿舟一个弟弟啊!
将来是要继承国公府的,怎么能出事?
可是陆砚眼观鼻鼻观心,站在旁边看热闹,并不言语。
她失望不已,伏在阿娘冰冷的尸体上,哭得更加痛彻心扉。
南承礼心中不忍。
他上前,跪倒在裴子期身边,拱手道:“草民是世子妃的兄长南承礼,听闻大雍世家讲究雅量,还请皇后娘娘念在今日世子大婚,五妹妹又为您挡下那一剑的份上,对世子法外开恩!”
沈姜垂眸吃茶。
她其实就等着宁晚舟那一剑。
血卫在侧,她自然不会死,只要受些伤,就有理由把宁晚舟关进天牢,细细审问,给他扣上造反之名,名正言顺拿到镇国公府的兵符。
可偏偏……
她瞥了眼南宝衣。
眼神里看不出情绪,她莞尔低笑:“本宫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阿舟为父母报仇心切,本宫不会责怪他。刺杀长公主和镇国公乃是死罪,本宫定然会严查凶手,给你镇国公府一个交代。”
她起身。
宦官高唱着“摆驾回宫”,金吾卫立刻抬着凤辇过来。
沈姜正要登上凤辇,忽然望向南宝衣:“南卿与本宫一起回宫,你师兄一品红医术高超,有他看着,这点子伤,过两日就能痊愈。”
南宝衣没什么反应。
一品红的医术比姜大哥还要好,进宫看伤也无妨。
萧弈正要抱着她跟上,沈姜冷冰冰地挑眉:“你就不必跟去了。本宫看见你,就心生厌恶。”
血卫首领朝萧弈伸出手。
萧弈面色不改,淡然地把南宝衣交给他。
凤辇离去之后,在场的宾客们也相继散场。
随着老管家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宁晚舟发疯似的踹翻了院子里的食案,又挥舞宝剑,把红灯笼斩落在地。
他转向萧弈,厉声:“南宝衣阻拦我报仇,你要护着她吗?!”
萧弈没搭理他。
他吩咐老管家:“准备快马,今夜送世子回封地。”
“萧道衍!”宁晚舟怒不可遏,“且不说我还没报仇,我爹娘尸骨未寒,连葬礼都还没办,你叫我今夜回封地?!”
萧弈挑了一张完好无损的食案,撩袍落座。
满园的红灯笼,洒落凄艳光影。
他面容冷峻而昳丽,淡漠道:“沈姜是冲着镇国公府的兵权来的,今夜你冲动了,葬礼过后,她就可以用你年少无知、冲动妄为为借口,代你掌管兵权。届时,你如何应对?”
“我不会交出兵权!”
萧弈笑了一下。
他笑起来时眉眼不动,毫无温度,像是蛰伏在黑暗里的野兽。
他道:“你留在长安,她有一万种手段杀你,就像杀死你爹娘那样。还没等到报仇,你就会不明不白死于非命。宁晚舟,今夜是你离开的唯一机会。”
南宝珠见宁晚舟仍旧倔强,轻声道:“我有一言,想与你们说。”
她把兵符的事情说了一遍。
宁晚舟看着她掌心的令牌,再度红了眼。
原来阿娘,早已为他们准备好了退路。
……
半个时辰后,老管家迅速准备好马车和金银细软,又从护卫里挑出十几名值得信赖的心腹部下,叫他们随行保护少主。
国公府后门,宁晚舟不甘不愿地登上马车。
他挑开车帘,看向站在地上的南宝珠。
她提一盏灯,穿嫁衣,漂亮的脸蛋上仍旧描绘着新娘的妆容,娇嫩的像一朵人间富贵花。
这是他的新妇,是他爱了多年的姑娘。
他哑声道:“我从未去过封地,听父亲说,那里秋冬酷寒,地势险峻,还要面对北魏铁骑的侵袭。姐姐吃不得苦,不必跟着我,回南家去吧。长安富贵,你适宜活在这里。”
南宝衣仰头注视他。
少年也还穿着红绸锦袍。
红缎带束起漆黑长发,他眉眼美貌稚嫩,才十八岁,本该是桀骜不驯任性妄为的年纪,却从今夜起,失去爹娘的庇佑,要学着独自面对外面的风风雨雨,要扛起整个国公府,要为两个姐姐重新撑起一片天。
南宝珠扪心自问,她喜欢富贵,也喜欢安逸。
可是……
她更喜欢这个少年带给她的温暖。
她感激这个少年送给她的温暖,今夜,明夜,余生,她想把她收到的温暖,百倍千倍地还给他。
叫他在北疆漫长的寒夜里,不再孤独害怕。
南宝珠挽起繁复的裙裾,义无反顾地登上马车。
宁晚舟蹙眉:“姐姐——”
“嘘。”
南宝珠竖起食指,抵在他的唇前。
不是说非要写死谁,这条线是晚晚的成长线,他从前是有点幼稚的
第242章 二哥哥杀她的心都有了
车中灯火黯淡。
南宝珠认真道:“共饮了合卺酒,你我便是夫妇。从今往后,晚晚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宁晚舟凝视着她。
少女的双眼像是燃着两簇火焰,明亮而坚定。
他紊乱暴躁、悲痛难过的心绪,在这一刻悄然平静。
他握住南宝珠的手,虔诚地低头亲吻。
他比从前,更加喜欢姐姐了。
“谢谢……”
他哑声。
马车缓缓启程,混沌黑暗的长安城,往城门口疾驰而去。
宁晚舟回眸,深深看了一眼国公府。
这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
年少时厌烦父母的严厉管教,叛逆之下跑去锦官城,可是如今,他再想被父母管教数落,竟然成了一种奢望……
沈姜,赵炳……
他抿了抿薄唇,将他们的名字牢牢记在心底。
他一定会回来的!
萧弈目送马车消失在巷弄尽头。
他转身回到国公府。
停尸的屋舍里,宁家的两个姑娘扑在尸首上,哭得十分凄切,裴家和陆家的人都在左右陪着,倒是南承礼忙进忙出,帮着料理丧事。
他站在门槛外,面无表情地看着镇国公和长公主。
一位是他的亲姑母,一位是他的亲姑婿。
沈姜,下手可真狠。
萧弈并没有上前缅怀吊唁,只是寒着脸转身离去。
十苦连忙跟上他,恭敬道:“主子,您不进去说说话吗?宁家的两个姑娘,论起来也是您的表妹……”
萧弈并不言语。
他快步踏进宁府园林。
园林里矗立着一座临水宝阁,高达十丈,可俯瞰整座国公府。
他登上宝阁,在窗畔找到一只被丢弃的玳瑁远镜。
他拾起远镜,顺着窗户方向望去,正好看见举行婚宴的院落,此时院落狼藉,食案歪倒,红灯笼破碎,那些黑衣死士的尸体,仍旧摆放在院中。
他沉默地放下远镜。
十苦好奇地模仿他,也端着远镜瞧。
随即,他又惊又怒:“有人曾经站在这个地方,盯着婚宴上的一举一动!是幕后凶手吧?挑人家办喜事的日子下手,也不怕损了阴德!”
萧弈离开宝阁。
他提一盏青纱灯,沿溪水走了一段距离,在芦苇丛中找到了燃烧过后的黄纸灰烬。
十苦不解:“主子?”
萧弈扯了扯唇:“镇国公府迎娶新妇之前,曾找卜者算过卦,今日大吉,无风无雨。你猜那阵风,是谁摆阵请来的?”
十苦愣在当场。
能有本事改变天象,不是国师就是沈小郎君。
国师没来参加婚宴,沈小郎君倒是跟在沈皇后身边……
他咽了咽口水,脸色苍白:“也就是说,杀害长公主和镇国公的幕后凶手,是沈皇后、赵太尉和沈小郎君?他,他怎么能这样,当初在锦官城的时候,他明明和小公爷交情不错……”
萧弈站在溪水边。
青灯光影朦胧,水面上隐隐绰绰倒映出男人冷峻凉薄的身姿。
他五官笼在暗色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清风瑟瑟,将他的宽袖吹得鼓起。
良久,他掸了掸袖摆:“走一趟沈府。”
……
翊坤宫。
南宝衣躺在帐中,伤口已经包扎妥当。
因为一品红在汤里放了安神药的缘故,人昏昏沉沉地睡着。
一品红合拢华帐,笑眯眯地转身:“伤口不深,养几天就好了。说起来,微臣记得皇后娘娘从前不喜欢小师妹,怎么如今却关心起她来了?小师妹果然招人疼。”
沈姜坐在贵妃榻上,慢条斯理地轻吹茶汤。
脑海中,掠过南宝衣为她挡剑的那一幕。
若非这姑娘多此一举,镇国公府的兵权,早已被她收入囊中。
丹凤眼中掠过冷意,她弯起朱唇:“她舍命维护本宫,本宫哪有不感动的道理?却不知如何谢她才好。”
她放下茶盏:“听说你给她吃了那株稀罕的莲蓬,怎么样,她现在能否生育子嗣?”
“刚刚把过脉,倒也没有恢复得那么快,还需要再调养几个月。”一品红伏案,慢条斯理地写下调理药方,“娘娘怎么问起了这个?”
“关心而已。”
沈姜微笑。
一品红去太医院抓药。
沈姜坐到榻边,吩咐宫女卷起华帐,把南宝衣弄醒。
南宝衣揉着朦胧睡眼,注意到沈姜,喃喃道:“皇后娘娘?”
她头脑清明了些,正要下榻行礼,却被沈姜拦住。
沈姜为她掖了掖锦被,温声道:“本宫有四子一女,阿宁、子重、青阳都已经不再人世,如今膝下只有阿衍和阿随。阿衍性情叛逆,和本宫又有误会,本宫不可能把皇太子之位交给他。否则凭他对本宫的仇恨,本宫余生永无宁日。”
南宝衣接过宫女呈上来的温水。
她喝了口水润嗓子,暗道沈皇后还挺有自知之明。
今夜过后,二哥哥杀她的心都有了。
她当然永无宁日啦!
“阿随年仅十八,因为体弱多病的缘故,长居深宫闭门不出。平日里研究琴棋书画,倒也算得上博古通今。”沈姜的手掌,轻轻覆在南宝衣的手背上,“你舍命救本宫,本宫不知如何回报,不如让你嫁给阿随当皇妃,如何?”
南宝衣手中的水盏险些跌落在锦被上。
她仓惶抬眸,沈皇后的丹凤眼锐利而明亮。
仿佛她所有的小心思,都无处遁形。
沈皇后微笑,指尖拂拭过她苍白的小脸:“南卿应当是愿意的吧?不是说要为本宫效犬马之劳吗?不是说喜欢权势更甚于阿衍吗?未来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南卿应该喜欢才是。”
南宝衣垂着眼睫,轻声道:“微臣嫁过人,不洁之躯,恐怕配不上四殿下。”
“贞洁这种东西,不过是男人加在女人身上的枷锁,你若真讲究贞洁,那便称了他们的意。”
“微臣,微臣无法生育子嗣。”
“无妨,你师兄会为你调理身体。”
南宝衣捧着茶盏的手,悄然收紧。
沈皇后目光灼灼,显然是逼着她答应。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宫女匆匆进来禀报:“娘娘,沈小郎君求见。”
沈议潮踏进寝殿。
他清峻如凛凛白雪的面庞上,弥漫着阴冷。
他郑重拱手:“姑母让微臣做的事,微臣已经做好。还请姑母履行约定,将她发配广恩寺。”
第242章 脑海中浮现的,始终都是寒烟凉
南宝衣愣了神。
沈皇后叫沈议潮做了什么事?
将谁发配广恩寺?
她心中浮现出不妙的预感,连忙竖起耳朵认真旁听。
沈姜慵懒地振了振大袖,打量沈议潮半晌,不禁轻嗤:“阿潮喜欢她?”
“绝无可能,我只是在为阿兄着想。”沈议潮义愤填膺,“寒烟凉明明知道萧道衍的无数机密,可阿兄却对她百般维护,不仅不审讯她,还把她带回府里,任她勾引!姑母,如果咱们再不阻止,阿兄一定会被她迷得分不清楚东南西北!”
他尾音拔高。
昔日清凌凌的眼眸中,盛满了愤怒和其他复杂情绪。
没人知道,他前几日去阿兄的院子里,看见了怎样一番情景!
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午后。
他怀抱古籍,去找阿兄谈论天下局势和道门玄学。
可是侍女守在阿兄的书房前,死活不肯让他进去,说阿兄在睡觉,不能被人打搅。
但他心知肚明,阿兄从来不睡午觉。
而且书房里,分明传出不小的动静。
他隐隐猜到了一些事,立刻推开婢女闯进书房。
书房中,淡青色竹帘低垂,光影透过竹帘间隙照落在地板上,显现出两道纠缠的人影。
宽大的书架前,阿兄正狠狠禁锢着寒烟凉。
少女娇美白皙的双足,分别搭在阿兄的劲腰两侧,阿兄结实的手臂穿过她的腿弯,将她腾空抱着。
她靠在书架上,繁复的裙裾堆叠在腰间,小脸湿润绯红,几缕凌乱的漆发垂落在额间,发钗歪斜,衣衫不整。
注意到他突然闯进来,寒烟凉和阿兄都愣了愣。
寒烟凉很快推开阿兄,不自然地转过身,红着脸整理发髻和衣裙,俨然一副被抓奸的表情。
阿兄倒是衣冠齐整。
只是脸色,却变得十分阴沉难看。
不知怎的,在看见阿兄整整齐齐的袍裤时,他悄悄松了口气。
幸好他来得及时,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
阿兄在书案后坐了,道:“你来做甚?”
阿兄平日与他说话时十分温和,可今日的口吻却非常冷漠烦躁。
他同样烦躁,吩咐寒烟凉道:“你出去。”
寒烟凉没敢忤逆他,只是挑了挑眉,随即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般,从容不迫地走出书房。
他落座,低声道:“阿兄当真要收了寒烟凉?”
阿兄垂眸翻书,神情透着几分不耐烦,并没有搭理他。
他不禁愠怒,告诫道:“阿兄不知道寒烟凉是个怎样的狐狸精,她会缠着你,用尽浑身解数,让你对她念念不忘。还望阿兄在没有深陷温柔乡之前,及时抽身而退。”
他明明是好言相劝,可阿兄的表情却阴沉的要命。
阿兄重重合上书页,沉声道:“沈议潮,别再擅闯我的院子。至于我的女人怎么样,更不需要你来评价。”
一句“我的女人”,令沈议潮的脑子轰然作响。
他不敢相信,他的哥哥竟然真的想收下寒烟凉!
这怎么可以呢?!
不等他再说什么,阿兄就不耐烦地把他赶了出来。
他茫然地踏出门槛,瞧见寒烟凉穿淡粉罗襦裙,倾身探出游廊,伸着细白柔嫩的玉手,去摘一朵山茶花。
轻风吹拂着她的裙裾和宽袖。
几缕漆发拂过面颊,更显容貌美艳娇媚。
那一刻,沈议潮的脑海中,浮现出与她欢好时的情形。
华帐低垂。
她细腰长腿,也曾在长夜中婉转吟娥。
沈议潮喉结微微滚动,正想说点什么,寒烟凉已经成功摘到那朵心仪的金色山茶花。
她将花朵簪在鬓角,笑吟吟转向他。
她本就生得美貌,那朵碗口大的金色山茶花,令她看起来更加高贵风雅,比士族女郎还要出彩夺目。
她调侃:“我自知美貌,可小郎君也不至于看痴了吧?怎么,魏姑娘难道不足以打动你吗?真奇怪,她可是你青梅竹马非娶不可的世家女郎呢!”
她满脸戏谑。
沈议潮原本的话难以说出口。
他双颊浮红羞怒交加,冷冷道:“我不过是看你妖艳,所以才想提醒你主意仪表。看痴了?怎么可能!”
他反驳完,却不敢多看寒烟凉一眼。
他在美人的嘲笑声中,狼狈地拂袖逃跑。
后来的那几天,无论楚楚怎么努力,他都提不起兴趣。
每夜每夜辗转反侧。
脑海中浮现的,始终都是寒烟凉。
与她有关的梦境光怪陆离,她时而在锦官城与他抵死缠绵,时而又在书房里,在经史子集的注目下,不要脸的与阿兄私通苟合。
她是那么轻浮的女人,她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沈议潮终于忍不下去了。
他进宫,和姑母做了交易。
他帮姑母对付镇国公夫妇,姑母帮他分开寒烟凉和阿兄,把那贱人发配到广恩寺,叫她永远见不到天光,叫她永远不能再勾引阿兄!
翊坤宫。
南宝衣眨了眨眼。
她拼了命,才忍住把茶盏砸沈议潮脸上的冲动。
虽然不知道这货到底帮沈皇后干了什么事,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而他竟然以此为条件,要求沈皇后把寒老板发配到广恩寺!
广恩寺是什么地方,阴冷潮湿,不见天光。
一旦进去,那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命!
更何况寒老板还是个被废了武功的大美人,会在里面遭遇什么,用脚指头想都能知道!
沈议潮自己求而不得,却要毁了寒老板,他有病?!
她紧张地望向沈皇后,期盼她拒绝。
沈皇后懒洋洋地支颐,暗金色的甲套折射出冰凉华贵的火光。
她微笑:“本宫记得,广恩寺如今是阿潮的地盘。阿潮是想亲自审她?还是想亲自……阿潮,追求女儿家,不是你这种追法。”
沈议潮面无表情地拱手作揖:“求姑母应允。”
沈皇后摆摆手:“罢了,你爱如何便如何吧。”
沈议潮眼底掠过欣喜。
南宝衣正要着急劝谏,沈皇后突然睨向她:“南卿还是想想自己的婚事为好。本宫会下懿旨,将你赐给阿随为皇子妃。至于阿衍,魏太师府上的庶女不错,虽然母亲只是个低贱的青楼妓子,那庶女也容貌丑陋谈吐粗俗,但好在品德贵重,配他,正合适。”
晚安安
第242章 沈议潮,你是个什么东西
南宝衣狠狠蹙眉。
沈皇后乱点鸳鸯谱,是为了离间她和二哥哥的感情。
她指给萧随也就算了,可是沈皇后挑那么个魏家庶女赐给二哥哥,摆明了是在故意羞辱他!
她正要说话,沈皇后掖了掖被角,不容置喙:“你好好养伤。”
她径直离去。
殿外落了细雨。
窸窸窣窣的雨声中,南宝衣听见自己心脏跳得厉害。
她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
她捂住伤口,小心翼翼地撑着锦被下榻,正踉跄着要往珠帘外面走,却突然察觉到异常。
她抬眸望去。
一帘之隔,灯火明光。
外殿,皇帝萧煜不知何时出现的。
他大约是着急赶来,没来得及穿蓑衣斗笠,雪白的常服被雨水染湿,袍裾边缘蔓延上起伏的水渍深意,像是春雨绘制出的山水图。
他脸色苍白,安静地盯着沈皇后。
沈皇后与他对视,神情依旧如常。
宫女们仿佛对帝后对峙的情景司空见惯,都垂着头屏息凝神。
过了很久,皇帝泛红的凤眼中漫上一层水雾。
他撑着清瘦的身子,行至沈姜面前。
南宝衣记得第一次看见他时,他身体虚弱气度闲散。
可是这一刻,他周身突然迸发出浓烈霸道的阴沉气场,像是乌云遮蔽了整座偏殿,令人恍惚间以为,他并不是被世家嘲笑的那个懦弱无为的帝王。
他哑着嗓子:“皇姐,是怎么死的?”
沈皇后凉薄地扯了扯唇。
似乎是不习惯这样的萧煜,她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悄然拉开与他的距离,淡淡道:“臣妾并不知情。”
萧煜步步紧逼:“她是你相交多年的挚友,是与你一起游学的姐妹。沈姜,你有恨大可冲我来,你何必对皇姐下手?!子重和青阳还不够,你还要害多少人?!”
“我没有——”
沈姜话还没说完,就被萧煜狠狠捏住双颊。
他指骨修长,哪怕病弱多年,力道也依旧大得惊人。
沈姜被迫踮起脚尖,高高仰起头与他对视,双颊的疼痛令她流出生理性的泪水,她想说话,却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冰冷的泪珠落在萧煜的手背。
她挣扎着,藏在怀里的折扇“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萧煜垂眸看去。
折扇破碎得厉害,依稀可见绢布上绘制着山河图。
那是皇姐的手迹。
是皇姐送给阿姜的大婚礼物。
他眼睛更红,慢慢松开手。
沈姜捂住泛着红指印的双颊,狼狈地后退两步,在这一刻竟然不敢直视萧煜。
萧煜拿手帕掩住嘴,偏过头剧烈虚弱地咳嗽了几声。
他握紧手帕:“皇姐的死,必须有个交代。”
沈姜沉默着,轻轻点了点头。
萧煜似乎支撑不住身体,没再多留,踉踉跄跄地走向殿外的风雨。
宫女们急忙上前搀扶住沈姜,却被沈姜一把推开。
沈姜俯身捡起那把折扇。
南宝衣只能看见她的后背,听见她的声音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沙哑着嗓子质问:“到了这个时候,你仍旧想护着我吗?萧磐玉,萧磐玉,你为何还要护着我?”
偏殿寂静了很久。
夜雨渐渐停歇时,沈姜才把折扇收进怀中,离开了这里。
南宝衣颓然地坐回到榻上。
皇帝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孱弱,他的身体里仿佛住着另一个灵魂,那股力量爆发出来时,竟然连沈皇后都会胆战心惊。
帝后的关系,真叫她看不明白。
然而现在也不是操心帝后关系的时候。
她想着那两桩婚事,完全不明白要怎么办才好。
她呈大字倒在松软的紫檀木榻上,纠结地拉过锦被蒙住脑袋。
……
就在南宝衣辗转难眠时。
沈议潮携着皇后懿旨,回了沈家。
院子里灯火漆黑。
因为这段时间他总也提不起兴致,于是楚楚怀疑他在外面养了狐狸精,和他吵了很多次,他被逼问不过,砸了一只杯盏,楚楚发脾气,昨日干脆带上婢女回了娘家。
沈议潮推开槅扇。
窗外乌云蔽月,寝屋光影黯淡。
随从歉意道:“小的忘了少夫人已经回了娘家,因此没安排侍女伺候。这屋里黑灯瞎火真不像话,小的这就给您掌灯。”
沈议潮淡淡道:“不必,退下吧。”
随从察觉到他今夜心情不佳,生怕打搅他清净,只得退下。
沈议潮掩上屋门。
他摸索着走到灯架旁,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正要点上灯火,角落的一盏盏黄铜枝形灯突然窜出火焰,整座屋舍都亮堂起来。
窸窣的翻书声响起。
沈议潮抬眸望去,穿玄色大袖的年轻男人,发束金冠,安静地端坐在书案后,正翻看他的手书。
男人侧颜冷峻昳丽,眉骨和鼻梁很高,灯火下的肌肤呈现出白皙色泽,骨子里透出不容侵犯的高贵。
沈议潮面无表情:“你怎么会在我屋里?”
萧弈慢条斯理地翻着手书:“沈小郎君一手行楷,金石为骨,妙寄山林,当真是传世绝品。只可惜,你的品格,配不上这手字。”
沈议潮:“听不懂你的意思。”
萧弈合上手书,唇畔噙着笑,眼神里毫无温度:“长公主和镇国公之死,沈小郎君可是出了大力气……”
他目光下移,落在沈议潮的宽袖里。
雪白的宽袖里,隐约露出明黄丝绸的一角,是从宫里带出来的那卷皇后懿旨。
萧弈的笑容里便透出浓浓的讥讽:“这么听话的一条好狗,不知道沈皇后嘉奖了你什么?”
沈议潮脸色难看:“萧道衍,注意你的措辞!”
“啪”的一声,萧弈把那本手书丢弃在地。
他含笑起身,步步逼近沈议潮:“确实是本王错了,野狗尚且也有感情,沈小郎君薄情寡义,真真是连野狗都不如。”
“萧道衍——”
“砰!”
萧弈出手,一拳就把沈议潮打得趴倒在地。
他居高临下,钉着铆钉的黑色军靴,一脚接着一脚狠狠踹向沈议潮:“本王最后悔的,是没在锦官城杀了你!沈议潮,你是个什么东西,嗯?你告诉本王,你是个什么东西啊?!”
随从听见屋舍里的动静,急忙推开门。
那年轻的皇子,黑袍宽袖猎猎翻飞。
锋利漂亮的丹凤眼泛着红血丝,像是诞生于黑暗中的暴戾恶鬼。
第242章 阿兄,求你成全我和寒烟凉
沈议潮趴在地上,咔出一口血,模样十分狼狈。
随从惊恐不已,连忙高呼来人。
可寻常侍卫哪是萧弈的对手。
萧弈轻而易举挣开侍卫们,阴狠着一张俊脸,继续殴打沈议潮。
布置风雅的屋舍很快变得满目狼藉,珍贵的古籍被泼洒的茶水打湿,满地都是碎裂的玉瓷片。
隔壁院落的沈议绝匆匆赶来时,看见弟弟蜷缩在地板上,雪白的衣袍被鲜血染红,半边脸颊红肿不堪,正艰难喘息。
他厉声:“萧道衍!”
萧弈停下单方面的殴打。
他慵懒地理了理锦袍和大袖,弯着漆黑漂亮的丹凤眼,客气地望向沈议绝:“今夜多有叨扰,还望沈将军不要介意。”
“你打了阿潮!”
“是,本王打了他。”
萧弈微笑,居高临下地睨向沈议潮。
沈议潮发冠歪斜,想要站起身,艰难地手掌扶住墙面,连续努力了几次,除了在墙面上留下一行行血手印,终究只是徒劳,
萧弈舔了下嫣红唇角,突然对着沈议潮又是狠狠一脚,踹得他活生生撞翻了一张矮案!
“萧道衍!”
沈议绝暴怒,急忙上前扶起自己弟弟。
萧弈歪头。
他瞳孔中掠过嗜血之色,姿态玩味而又挑衅:“本王为何打他,他心知肚明。沈将军,本王不仅今夜打了他,从明日起,本王见他一次,便打他一次,直到打死为止。”
他微笑着,漆黑的瞳孔中却藏着刻骨恨意。
沈议潮和沈姜、赵炳,又怎么能一样。
曾把他当做心腹,曾把他当做手足,他也曾卖了标志沈家人身份的日月星辰古银戒指,为他换取一份大婚的礼物。
因为是在意的人,所以被背叛时,才会更加痛彻心扉。
他寒着脸转身,大步离开了沈家。
沈议绝脸色阴冷,一边把沈议潮扶到榻上,一边吩咐随从:“拿我的牌子,去宫中请御医。”
随从连忙照办,侍女们也白着小脸,战战兢兢地收拾满屋狼藉。
寒烟凉也来了,披着件宽松的大袖,如云漆发散落在腰际,姿态懒散地倚在房中,目光落在沈议潮身上,又漫不经心地移开。
沈议绝坐在榻边,问道:“阿潮,你做了什么事,让萧道衍如此暴怒?难道镇国公府的祸事,与你有关?”
沈议潮闭着眼睛,漆黑修长的睫毛轻轻翕动。
过了很久,他才点了点头。
沈议绝眉头锁得更深。
他接过侍女呈上来的毛巾,仔细为弟弟擦干净脸上的血渍:“宁家虽然和咱们立场不同,但镇国公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当年抵御北魏入侵,他立下了汗马功劳,于江山社稷而言,你不该动他。”
沈议潮抿了抿唇,并不说话。
沈议绝解开他的腰带,想帮他擦洗身上的瘀伤,却看见了他护在怀里的那卷懿旨。
他拿起。
屋里灯火明光。
看完了那卷懿旨的内容,沈议绝的瞳孔比窗外的黑暗还要阴沉恐怖,左眼下的刀疤隐隐浮现出狰狞之色。
他怒不可遏地站起身,将懿旨狠狠摔在地上:“沈议潮!”
倒是明白了,弟弟为何会帮姑母对付镇国公一家。
原来,他根本就还没有忘记寒烟凉!
他想方设法,只是为了得到寒烟凉!
懿旨滚落在地,掀卷开来。
寒烟凉抱着双臂,冷眼看完了懿旨上的一行行字。
她扯了扯朱唇,上前捡起懿旨,好好放在床头。
“将军别生气……”
她挽住沈议绝的臂弯,抚了抚他的胸膛,柔声道:“知道将军疼我,不愿意送我去广恩寺。只是皇后娘娘的旨意大过天,咱们怎能忤逆?我不愿给将军招惹麻烦,只要将军心里记着我,便是余生老死在广恩寺,又何妨呢?”
沈议绝目光沉沉,与她对视。
美人微翘的杏眼中藏着泪光,小脸上满是舍不得。
她如此娇弱……
进了广恩寺那种吃人的地方,怕是活不过半个月。
她是他想得到的女人。
这一刻,沈议绝忽然涌出浓烈的叛逆之心。
他反握住寒烟凉的手,坚定道:“除非本将军死,否则,不会有人敢送你去广恩寺。”
寒烟凉泪盈盈地看着他:“将军……”
像是被铁血汉子的柔情所打动,她突然踮起脚尖,当着沈议潮的面,义无反顾地吻上他的唇。
沈议绝脑子瞬间空白。
美人,从没有主动吻过他……
他理智的弦悄然崩断,不顾他们还在弟弟的寝屋里,转身就将寒烟凉压在墙壁上,反客为主攻城略地。
寝屋寂静,月光透窗而来,温柔地为两人笼上一层轻纱。
角落的几株昙花悄然绽放,屋舍里弥漫上甜甜的暧昧气息。
沈议潮看着他们,唇色灰白。
寒烟凉……
她怎么可以和阿兄做这么亲密的事?!
而且她看起来那么娇弱,像是一朵易折的桃花,任由兄长采撷,可她从前跟自己在一起时分明嚣张霸道,她怎么能变成现在这样?!
沈议潮失落不已。
身上的淤伤隐隐作痛,心脏更是酸胀得厉害。
这一刻,沈议潮突然明白了他为何难受。
从前他以为,他和寒烟凉不过是露水姻缘,各取所需。
可是在失去她之后,在看见她跟了兄长之后,他才察觉到她对他而言有多么重要。
什么害怕她勾引阿兄,什么害怕阿兄堕落,那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他借着维护家族的荣耀和血统的理由,一心只想拆散她和阿兄。
他不甘心,他吃醋。
他已经不在乎所谓的门第所谓的出身,他只想重新得到她!
沈议潮眼尾泛红。
他支撑着下了床榻,跪倒在沈议绝面前,哽咽:“阿兄!”
地面还有没来得及打扫干净的碎瓷片,深深扎进他的膝盖,染红了他的白袍,渐渐在青竹地板上洇开小片深色。
寒烟凉坐在窗台上,透过沈议绝的肩膀望去,暗道那必定很疼。
从前的沈小郎君,可是半点儿疼都受不了的。
她哂笑,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吹了吹指甲上新染的丹蔻。
沈议绝淡淡道:“你这是作甚?”
沈议潮哑声:“从小到大,阿兄总是护着我,有什么好东西,也总是主动让给我。我知道,我即将提出的请求很过分,但是,如果错过她,我怕我会后悔一辈子。阿兄,求你成全我和寒烟凉!”
他以头贴地,声音里藏满了痛苦和恳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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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她已经不在乎沈议潮
“阿兄,求你成全我和寒烟凉!”
沈议绝的脸笼在阴影里,垂在腿侧的双手悄然握紧。
看不出喜怒。
“阿兄!”
沈议潮继续恳求。
沈议绝低声:“你喜欢她?”
“喜欢!”
沈议潮回答得斩钉截铁。
他抬起头凝视寒烟凉,漆黑的眸子里藏满了缱绻爱慕,是过去不曾流露的温柔。
他温声:“从前我被门第观念蒙蔽了双眼,只知道何为高贵何为低贱,却不知道何为喜欢。如今我幡然醒悟,只想求阿兄给我一个重头再来的机会。阿兄,我喜欢寒烟凉,我想与她在一起。”
月光透室而来,青竹地板晶莹洁白。
沈家的小郎君声声凄切,句句诚恳。
沈议绝喉结滚动,左眼下的刀疤狰狞至极。
他忍了又忍,想着弟弟幼时可爱聪慧的姿态,想着这些年来他对弟弟的喜爱,满腔的怒意,终于稍稍忍耐。
他面无表情:“成全的前提,是两情相悦。你恳求重头再来,却不该向我恳求。阿潮,你该问问她愿不愿意。”
沈议潮默不作声。
事到如今,他哪里有脸去问寒烟凉呢?
他小声:“她是阿兄的侍婢,阿兄可以做主把她让给我……”
大雍贵族喜欢豢养美人,交情好的世家,还会彼此赠送侍妾,一个容貌美丽的侍妾,甚至很可能侍奉过三五个主人,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在他看来,寒烟凉的意见并不重要。
只要阿兄愿意赠送,他就能达成所愿。
沈议绝看着弟弟,漆黑深沉的眼眸中,再度掠过失望。
什么是喜欢呢?
其实他也不知道。
但他知道的是,真心喜欢一个女人,是绝不可能把她当做玩物的。
他认真道:“阿潮,寒烟凉,并不是可以随便送人的玩物。你喜欢她,就该好好问一问她的意见,问一问她愿不愿意跟你走。”
沈议潮一向听兄长的话。
他握紧双手,抱着一线期望,缓缓望向寒烟凉:“烟烟……”
寒烟凉依旧慵懒地坐在窗台上。
屋外的春雨早已停歇,一轮明月出于东山,皎洁而圆满。
美人冰肌玉骨衣袂翻飞,娇媚的宛如月下玄女,卷翘的睫毛投落两痕阴影,弯起的朱唇是讥讽的弧度。
她听着沈议潮这声“烟烟”,只觉遥远的恍若隔世。
当年锦官城中,沈议潮曾在她的玉楼春住过一段时间。
那时,她很喜欢这个博古通今的沈小郎君。
她每日最喜欢坐在窗畔,一边抽烟,一边看他读书写字,兴头起来了,就跪坐到他身侧,对着他的耳朵吹气,问他都写了些什么。
小郎君的行楷很漂亮,但有时候写得潦草,她便不大认得了。
彼时的沈议潮总是寒着一张脸,冷淡道:“我写的自然是诗词歌赋,否则还能写什么?写南宝衣那种淫词艳曲吗?上品世家,是不会看她那些东西的。”
她吃吃地笑,并不与他争辩。
她执起狼毫笔,难得好脾气:“那小郎君教教我,怎么练一手漂亮的好字?我自幼在天枢长大,识字是识字的,但却写得很丑。唔,你就先教我写‘小郎君喜欢寒烟凉’这几个字,好不好?”
那时,沈议潮的脸色十分清冷。
他板着脸评价:“轻浮。”
寒烟凉笑着丢掉狼毫,挽住他的脖颈,亲昵地啄了啄他的唇:“那你喜不喜欢我轻浮?”
他没说话,呼吸却渐渐粗了起来。
他沉默地扣住她的后腰,将她压在了书案上……
夜风徐徐。
寒烟凉把玩着紫罗裙系带,暗道细细想来,沈议潮从没有对她说过喜欢,甚至好几次情到浓时,他也未曾说过。
当年的她,其实挺想听他说喜欢的。
当年求而不得,如今她不在乎了,他倒是上赶着来说。
然而迟到的喜欢,尚不如今夜的明月和昙花更令她心动。
在沈议潮期待的目光中,她慢条斯理地跃下窗台。
她柔弱无骨地倚靠在沈议绝怀里,慵懒地打了个呵欠,软声道:“将军,人家困了,抱人家回屋好不好?人家好娇弱,一到夜里就走不动路的。”
她身上是甘甜馥郁的花香。
噘嘴的姿态又作又嗲,哪怕明知她是在故意撒娇,是故意给弟弟难堪,沈议绝也无法推开她。
她已经不在乎阿潮了。
这个认知,令沈议绝感到放松。
然而他脸上仍旧是淡漠的表情,熟稔地将她打横抱起,垂眸瞥向沈议潮:“你听见了?”
沈议潮跪在原地。
手背青筋暴起,他深深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
沈议绝抱着寒烟凉,经过他的身侧,径直往屋舍外面走去:“春夜清寒,为何不穿绣鞋罗袜就赶来了?”
少女玉白的双足搭在半空中,脚指甲上仔细涂着鲜红的丹蔻,像是一瓣瓣娇嫩的花瓣,白皙的脚踝上戴着牡丹花攒珠金链子,纤细而风雅,描摹出几分禁欲之美。
她一手挽着宽大繁复的裙裾,一手挽着男人的脖颈,声音带笑:“听说小郎君被人殴打,着急看热闹,因此来得匆忙顾不得穿鞋袜……今夜看得痛快,哪怕染了风寒,也是值得的。”
“不准笑话阿潮。”
“嘻嘻。”
他们的声音渐渐远去。
烛火悄然燃尽,角落的昙花也已凋零。
乌云遮蔽了明月,屋舍一片混沌黑暗。
沈议潮不顾双膝疼痛,踉踉跄跄地站起身,长长的漆发垂落在双颊,他不顾一切地扫落茶盏等物,爆发出野兽般绝望痛苦的嘶吼。
“寒烟凉……寒烟凉!”
他反复呢喃这个名字,赤红的双目里尽是恨意。
……
半个月后,镇国公府的丧事终于办完。
为了给满朝文武和萧煜一个交代,沈姜把所有罪名都推到了赵炳头上,赵炳怕极了沈姜,又知道将来能替自己翻案的只有沈姜,于是被迫揽下所有罪名。
他和全家四百多口人,被判处流放三千里。
南宝衣得知这个消息时还在坤宁宫养伤。
殿外春雨淅沥,她穿一件宽松常服,翘着小脚坐在榻上吃花糕。
御膳房送来的花糕,比别处的更加美味。
她手边扔着一卷懿旨,是沈皇后才派人送来的赐婚懿旨。
进宫照顾她的余味,气闷道:“沈皇后乱点鸳鸯谱,如果您嫁给四皇子,主子会伤心的。”
第242章 主子会吃醋的
南宝衣喝了一口热香茶。
事到如今,她也摸不准沈皇后对她的态度。
但既然决定要当奸细,她自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她吹了吹雪白的茶沫,低声道:“我总觉得,沈皇后还在试探我。天枢的势力渗透不进皇宫,一品红亦正亦邪不能完全信任,我又不许二哥哥挑起大范围战争,局势可谓相当棘手。余味,镇国公和长公主的死只是前奏,接下来,京中形势会更加复杂,咱们暂时必须隐忍。”
余味握着剪刀,修剪花瓶里的牡丹花枝。
她望向南宝衣。
昔日娇气的南家小娘子,竟然也能如此镇定自若地分析局势。
她不禁想起这一路走来的风风雨雨。
她难过地垂下眼睫:“但愿您和主子都能安然无恙。”
南宝衣笑了笑,继续悠闲地吃花糕。
不知怎的,明知风雨欲来,她却格外从容。
小公爷带着珠珠去了封地,必定要好好历练一番,如果能收服北疆二十万军队的心,那么二哥哥将如虎添翼。
再加上西南十郡的兵马……
征服天下,靠实力说话,而实力如何,是由军队说了算的。
如果二哥哥再收服一些手掌兵权的地方世家,胜算就更大了。
她咽下一口花糕,突然愣了愣。
皇宫里,不正软禁着一群地方世家吗?
他们是被沈皇后软禁的,想来对沈皇后多有抱怨,如果,如果有办法悄无声息地把他们推到二哥哥的阵营……
沈皇后所有的算计,便都是在为二哥哥作嫁衣裳了。
她兴冲冲地一拍大腿:“余味,你可知道被沈皇后软禁的那些地方世家,如今住在哪座宫殿?”
“听说软禁在了长禧宫。”余味怔怔的,“您又在打什么主意吗?可是皇宫尽在金吾卫的掌控之下,那些世家贵族被看管很严,哪怕平日有外出放风的机会,也都被人全程监视。您想接近他们,很难呢。”
南宝衣的笑容僵在脸上。
不愧是沈皇后……
她闷闷不乐地咬下一口花糕,突发奇想:“如果皇子大婚,他们能来参加婚礼吗?”
……
永宁宫。
被重新册封为雍王之后,萧弈没能拿到自己宫外的府邸,而是被沈姜安排在了永宁宫,以便安排宫女宦官监视。
他临窗写字,声音淡淡:“她可好?”
十言立在书房里,知道他问的是南宝衣。
这半个月以来,主子很挂念王妃,可惜坤宁宫的宫人不许他进去探视,说他和沈皇后八字犯冲,他进坤宁宫,会有损沈皇后的凤体。
明明就是沈皇后嫌弃主子,却用了这么蹩脚的理由。
他恭声道:“听太医院的御医说,王妃恢复得很好,活蹦乱跳能吃能喝,伤口也已经无需用药了。”
萧弈的眉梢眼角,便如同春雪般悄悄融化些许。
十言望向书案角落的明黄懿旨,不禁如鲠在喉。
他迟疑:“主子,这赐婚圣旨一看就是胡闹,您当真要迎娶魏家的庶女?王妃会伤心的。更何况卑职打听过,那魏家庶女的生母是个青楼妓子,她本身容貌丑陋性格胆怯,连给您做侍妾都不配……”
萧弈扯了扯唇。
他漫不经心:“沈姜不过是拿魏家庶女折辱本王,再拆散本王和南娇娇的关系而已。本王若是不肯娶,她又能如何?大不了再废本王一次。这种小事无足挂齿,赵炳流放的具体行程,可有打听到?”
“已经打听清楚。”
“飞鸽传书,把行程透露给宁晚舟。想来,他会很期待亲手为长公主和镇国公报仇。”
“是!”
十言走后,萧弈运笔如飞。
余光瞥见那一封明黄懿旨,他眉宇间透出几分戾气,就连宣纸上的字都狰狞几分。
半晌,他不耐烦地丢下毛笔。
他算天算地,却独独没算到,沈姜会拿他们的婚事做文章。
南娇娇被指给了萧随,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在想什么,是否会被沈姜威逼利诱。
他能守得住自己的心,可听说他那个四弟容貌冠绝天下,不知道南娇娇会不会被对方的美色所诱惑……
珠帘晃动。
十苦进来,恭敬地呈上一封请帖:“主子,宫里送来的春日宴邀请帖,是谢姑姑做东,就在三天后。”
每到春暖花开的季节,谢阿楼最喜欢张罗各种宴会。
聚集一大群士族郎君和女郎,在御花园、在城郊东山、在渭水河畔等等景致优美的地方,摆上一桌桌酒宴,谈辞论赋,作画吟诗,弯弓赛马,热闹非凡。
如果再撮合几对有情人,对谢阿楼而言就更好不过了。
萧弈净手,冷淡拒绝:“无聊。”
什么春日宴,简直就像谢阿楼这个人一样无聊。
十苦挠挠头:“主子不是要结交长安城的名门贵族吗?春日宴可是个好机会。卑职听说,那位魏家庶女也会到场,到时候您和她相看相看。卑职还听说,四殿下近日身体恢复了些,说不定也会到场,到时候肯定会和咱们王妃相看……”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萧弈额角青筋暴起。
他阴着脸,盯向十苦。
十苦心中一咯噔。
萧弈挑眉:“相看?”
“咳,主子,卑职突然想起来还有许多事没做,卑职——”
萧弈漫不经心地擦去手上水渍:“今年的月钱,全部扣掉。”
“主子,卑职今年的月钱已经扣光了呜呜呜!”
“这样啊,”萧弈面露微笑,“那就连明年的一起扣了。”
十苦:“……”
他怎么会摊上这样小气的主子!
……
三天后,春日宴如期而至。
回廊外梨花如雪,柳叶苏苏,满目生机。
南宝衣精心打扮过。
少女云髻高耸,点缀着一把镂花金梳子,月牙白的上襦素净而不失精致,搭配一条石榴红刺绣罗裙,腰间系着繁复的金丝系带,穿过春风时,身姿轻盈高挑,犹如一副吴带当风的仕女图。
余味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小声提醒:“今天的春日宴,主子也会到场。”
南宝衣:“那很好呀。”
余味:“……”
好个鬼呀!
她纠结:“所谓的春日宴,不过是变相的相亲大会。给主子看见您打扮娇艳来见四殿下,主子会吃醋的。”
南宝衣语重心长:“余味,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二哥哥是什么人,他怎么会为了小情小爱,就失了大局观呢?”
么么哒
第242章 不叫这些狗男人窥视她
余味讪讪。
看来她们家小王妃,还未曾领略过什么叫狂风暴雨般的醋意。
行至御花园,春阳正好。
一座座梨花木食案摆放在溪水旁,宫女们端着美酒佳肴穿梭其间,世家郎君和女郎们打扮得光鲜艳丽,三五成群地坐在柳荫下,谈笑间十分热闹。
不知是谁小声提醒:“南大司徒来了。”
暖融融的气氛瞬间凝固。
众人望向南宝衣,起初的惊艳过后,突然一个个噤若寒蝉。
南宝衣没有察觉到异常,笑吟吟地落座,温声道:“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咱们要好好把酒言欢才是。”
四周安静。
南宝衣诧异地抬起眼帘,四周的少年少女才连忙点头称是,然而脸上的笑容却十分勉强,还透着些敬而远之的味道。
周聆书坐在隔壁矮案前,正举着掌镜描眉梳妆。
从镜中瞅见南宝衣的疑惑,他轻笑:“大家都去了镇国公府的喜宴,亲眼瞧见你为皇后娘娘挡剑。宝衣妹妹,如今你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第一号红人,大家都很怕你呢。”
南宝衣顿悟。
她摇了摇团扇,一时竟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正纠结时,一阵清冽的山水香从身后袭来。
萧弈金冠黑袍,在她身侧淡然落座:“在想什么?”
“二哥哥,”南宝衣弯起丹凤眼,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就像长安的女郎那般热情坦率,“半个月没见到你,我非常想念!”
萧弈挑着眉。
小姑娘今日特意打扮过,小脸娇艳犹如雾笼芙蓉,眉眼恰似青山远黛,繁复的金丝系带勾勒出纤细腰身,她美得像是春日里的巫山神女。
自打来了长安城,她就没有如此精心打扮过。
四周的郎君们表面上怕她敬她,可说话时一双双眼睛却忍不住朝她这里打量,喉结微不可察地上下滚动,显然是痴迷于她的容貌。
萧弈心中不爽。
这一刻,突然有点后悔把南娇娇推到千万人面前。
想筑一间金屋子把她藏起来,不叫这些狗男人窥视她。
他摩挲南宝衣纤细酥红的指尖儿,沉沉道:“娇娇特意打扮成这样,是要给谁看?”
“二哥哥也觉得我今天特别美,是不是?”南宝衣笑眯眯的,爱惜地抚了抚刺绣牡丹的袖口,“倒也不是特意打扮给谁看,只是春日苦短,最容易叫人想起韶华易逝,所以我想打扮就打扮了。”
“春日苦短,韶华易逝……”
清越的声音忽然响起,透着几分思索的禅意。
南宝衣等人转头望去。
长风吹落满园的雪白杏花,佛铃声悠然。
宫女推着轮椅,正沿着青石花径缓缓而来。
轮椅上坐着一位年轻郎君,簪一根碧绿竹节簪,穿素净交领白衣,手里握着一串紫檀佛珠,唇红齿白,病弱风流,气度高华。
他宛如明珠生晕、青山雾色,周身笼罩着一层春阳,纤尘不染的高洁,与宴会的喧嚣格格不入,像是超脱俗世的山中蓬莱客。
南宝衣没见过他。
却一眼就敢肯定,他就是那位从未谋面过的四皇子。
谢阿楼和姜岁寒姗姗来迟。
她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阿楼给四殿下请安了!这下好了,宾客已经到齐,宴会可以开场。我最喜欢随性自然,希望诸位今日纵情玩乐,不醉不归。”
她和姜岁寒单独坐在溪水上游。
姜岁寒小声:“你故意的吧?”
谢阿楼轻摇团扇,温柔无辜:“岁寒哥哥这是何意?”
姜岁寒朝南宝衣那一桌努了努嘴:“沈皇后乱点鸳鸯谱,你又把萧家两兄弟和南小五安排在一处坐,这不是故意制造修罗场嘛?”
谢阿楼歪头:“岁寒哥哥,今天的座次,明明是咱俩一起安排的,你怎么独独怪起了我?喏,魏家那位庶女魏小怜,还有魏楚楚和沈议潮,寒烟凉和沈议绝,也都去了南宝衣那桌。这群人可是你安排的,所以究竟是谁想制造修罗场?”
姜岁寒嘿嘿两声,看热闹不嫌事大:“等他们撕完,咱就宣布即将大婚的消息,叫他们都羡慕咱俩!”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发现他和谢阿楼十分情投意合。
同样喜欢幸灾乐祸,同样喜欢搞事情,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于是,他们决定闪婚。
今日这场春日宴,便是要公布他们大婚的消息的。
此刻,溪水上下格外游热闹融洽。
唯独南宝衣这桌,众人大眼瞪小眼,气氛相当诡异。
南宝衣抱着一盏香甜果酒,一边小口小口地喝,一边轻轻扇动睫毛,做贼似的偷瞟这群人。
二哥哥是她的前夫,四皇子萧随是她目前的未婚夫,魏小怜是二哥哥目前的未婚妻,所以沈议潮既是二哥哥的表弟又是二哥哥的连襟,并且似乎有出轨寒老板的嫌疑,但沈议绝又对寒老板抱有心思,她和寒老板又算是姐妹,所以沈议绝也算是她的姐夫,而她则是二哥哥的弟妹……
南宝衣被自己绕晕了。
他们都不说话,她只得率先道:“听说四殿下身体虚弱,如今可好些了?微臣瞧您坐着轮椅,莫非是双腿瘫痪?您每日吃的什么药,可有副作用?是药三分毒,您得当心中毒身亡呀……”
她太紧张了。
絮絮叨叨地说着,说到最后连自己都说不下去。
她好想挠墙。
她是要拉拢四皇子的,她到底在讲什么鬼话!
魏楚楚翻了个白眼,冷声呵斥:“不会说话就闭嘴!四殿下病弱之身,能不能活到年底都是问题,哪有空考虑是药三分毒——”
她愣了愣,连忙恭敬道:“当然了,四殿下,臣女不是咒您短命,臣女只是实话实说——哦不,倒也不是实话实说,臣女的意思是,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活到今年年底——不对,您一定能长命百岁……”
气氛更加诡异了。
南宝衣觉得魏楚楚的嘴巴上仿佛长了个葫芦。
说话糊里糊涂的。
萧随捻着佛珠,神情始终淡然。
他没有搭理两个姑娘,对萧弈道:“我身体不好,每逢秋冬时节和春寒料峭,总要卧床咯血,因此没能参加他们的葬礼,更没能参加那些惊心动魄的事。身不由己,哥哥不要怪我。”
第242章 为我冲喜
春日的长风,温柔地吹拂他的白衣。
明明弱不胜衣,却自成高洁风流。
南宝衣好奇地瞅向萧弈。
说起来,这也是二哥哥第一次见萧随呢。
二哥哥眉目如山,口吻疏离淡漠:“保重身体要紧。”
萧随难得笑了笑,像是春日的桃花枝头,那一捧消融的冰雪。
他捻着一颗佛珠,又道:“自打你们回京,我心里就惦记着定昭,总想见他一面。改日,还请哥哥允许我前去探望。”
“自然。”
定昭是阿弱的名字。
南宝衣托腮,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位四殿下仿佛知道阿弱的身世似的,他的丹凤眼深邃却清润,像是能够洞察世间一切俗事。
萧随又仔细问道:“定昭如今四岁了,可有请夫子为他启蒙?识了多少字,读过哪些书?功夫身法之类的,也该操练起来。我特意为他准备了丰厚的见面礼,是十箱古籍,想来他应当欢喜。”
南宝衣正喝果酒呢,闻言险些喷出来。
十箱古籍……
她觉得阿弱一点儿也不会欢喜!
萧弈回答道:“已经启蒙了,每日要求他读两个时辰的书,练一个时辰的功法,琴棋书画也都有涉猎,放心。”
萧随点点头:“还是要多加监督,不能叫他偷懒。”
南宝衣讪讪。
这兄弟俩见面,竟然谈起育儿经来了。
被二哥哥一个大魔王逼着学习还不够,现在又加上萧随这个魔王,阿弱将来的日子真是凄惨……
溪水边起了风,杏花像是绵绵大雪,扑扑簌簌地落在食案上。
萧随掩唇剧烈咳嗽,面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苍白。
宫女着急不已:“殿下受不得风寒,奴婢送您回宫?”
萧随咳罢,抬眸注视南宝衣,温声道:“南大人能否送本殿回宫?接了赐婚的懿旨,却还不了解南大人是怎样的人物,想与南大人单独说说话。”
“啊……”
南宝衣迟疑。
她下意识望向萧弈。
二哥哥始终眉目冷峻,刚刚又和四殿下聊得很开心,想来是不在意的。
思及此,她弯着眉眼站起身:“那微臣送殿下回宫。”
她推着萧随的轮椅,往来时的花径走去。
两人的容貌同样冠绝天下,又都身穿白衣,溪水边的众人目送他们在花丛中远去,情不自禁地赞叹起郎才女貌,登对非常。
萧弈晃了晃杯中酒,眸色沉沉。
尴尬了很久的魏楚楚,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连忙拽出身后的少女,不怀好意地介绍道:“雍王殿下,这位就是我的庶妹,魏小怜,也就是您即将要迎娶的雍王妃。小怜,还不给殿下请安?!”
宫廷满目繁华,可魏小怜却只穿着不合身的旧衣。
明显是捡魏楚楚不要的衣裳。
而她身姿矮小皮肤黝黑,妆容十分粗糙,因为使用的脂粉和眉黛过于劣质,经春阳晒过,大半张脸都融化了,黑色眉黛和红色胭脂融在一起,显得滑稽而狼狈。
她深深垂着头,不敢多看萧弈一眼,恭声道:“臣女小怜,给殿下请安,殿下万福!”
因为太过紧张,她战战兢兢,显得十分小家子气。
魏楚楚轻蔑一笑。
她明白,沈皇后是想羞辱这位雍王殿下的。
她故意道:“臣女这位妹妹,琴棋书画不会,大字一个不识,但却很会洗衣做饭生养孩子,想来和殿下是良配。小怜,还不为殿下添酒?”
魏小怜连忙称是。
她小心翼翼地跪坐到萧弈身边,挽袖斟酒。
萧弈睨了眼她的手。
她的手指节粗大遍布厚茧,可见做惯了粗活儿,在魏家活的连上等婢女都不如。
他记得前世盛京皇宫里的南娇娇,也曾被虐待至此。
魏小怜,算是局外人,倒也不必太过为难她。
他叩了叩食案,目光从魏楚楚脸上掠过,缓慢地落在沈议潮脸上。
他温声:“本王记得,那夜曾与沈小郎君说过,今后见你一次便打你一次,直到打死为止。”
沈议潮沉默不语。
这半个月以来,他消瘦许多,从前光风霁月白衣胜雪的贵族郎君,如今像是个阴郁的病秧子。
魏楚楚偷偷看他一眼。
她和夫君吵架,至今还没有和好。
参加这次春日宴,也是存着与他和好的心思来的。
她立刻袒护道:“雍王殿下在说什么胡话?我夫君如今步入仕途,乃是朝廷命官,你一个区区闲散皇子,怎么能——”
话音未落,萧弈漫不经心地拿起酒壶。
“砰”!
一声脆响,他把那只白瓷薄胎酒壶砸在了沈议潮的脑袋上。
溪水边的宴饮顿时停下,所有人惊恐地望向他们。
沈议潮依旧坐姿端正,脑袋被酒壶打破,血液顺着俊美的面庞蜿蜒滚落,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
魏楚楚不敢置信地爆发出尖叫。
她连忙抱住沈议潮,惊恐道:“萧道衍你在干什么?你疯了是不是?!我夫君可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儿,名门沈家的贵公子!”
萧弈负手而立,姿态挑衅。
他莞尔:“本王看他不顺眼,打了他又如何?本王还是皇后娘娘的亲儿子,皇族萧家的嫡次子呢。”
“你——”
魏楚楚说不过他,气怒交加,却只能忍气吞声,拿手帕为沈议潮擦拭脸上的血渍。
她哭道:“夫君,雍王欺人太甚,咱们跟皇后娘娘告状去!”
沈议潮像是察觉不到疼痛。
他转动眼眸,望向沈议绝和寒烟凉。
阿兄安静地看着他,并没有像从前那样为他出头。
寒烟凉更是连个正眼都没给他,倾身在溪水旁,一手挽着宽大的裙裾,一手去捉顺流而下的酒盏。
沈议潮满心麻木。
……
另一边。
南宝衣推着轮椅,还没出御花园,对方就示意她停下。
萧随调转轮椅,认真地与她对视:“为我冲喜。”
南宝衣怔住:“哈?”
“正常婚礼,要走三个月的流程。冲喜,是最快的成亲办法。”
“那个,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并不想嫁给——”
“在婚礼上,你要把握机会去找殷老,说服他带领地方世家投靠哥哥。他曾为你倾尽天下屠杀苍生,南宝衣,你欠他一场盛世太平。”
杏花如雪,佛铃清脆。
萧随轻捻佛珠,明明是容色美貌的贵族郎君,却又像是佛门妖孽,漆黑的瞳仁犹如一面镜子,清楚地窥破了前世今生。
南宝衣盯着智多近妖的少年,脑海中突兀地涌现出当年的卦词:
——赤地千里,饿殍茫茫;潜龙在渊,青云直上;良禽择木,白衣卿相;桃花煞血,两世国望。
难道所谓的“白衣卿相”,并不是指沈议潮,而是指……
明天见
第242章 给不了她正室的位份
萧随声线清冷:“你在想什么?”
南宝衣回过神,推着他的轮椅继续往前走,小声道:“没想什么。微臣自知欠了二哥哥许多,也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只是听四殿下的口吻,仿佛很在意二哥哥。微臣不明白,为何你们兄弟从未见过,却能有如此深厚的感情?”
不只是萧随,还有皇太子、三殿下、青阳帝姬,他们和二哥哥之间,也从来没有面红耳赤过,更没有争夺过权势。
他们比寻常百姓家的兄弟更加和睦,这份感情令人惊叹。
杏花如雪,温柔地飘落在萧随的白衣上。
他捻着佛珠:“二哥自幼流落在外,明明是高贵的皇族,却在你家受尽屈辱。这些年来,我们兄弟姐妹很想念他,也很想补偿他。所以南宝衣,这世上不止你一个人欠了他,我们萧家也欠了他。”
南宝衣拂开挡路的花枝。
虽然仍旧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兄弟情深,但她能感受到,二哥哥是被爱的那个。
他终于不再是锦官城里,那个落魄孤独没有人爱的少年。
这个认知令她感到高兴。
她又问道:“话说回来,殷老是谁?你如今身体还算不错,我要怎样才能为你冲喜呢?”
“这个简单。”
萧随声音淡然。
没等南宝衣反应过来他想干什么,轮椅似乎被小石子硌到,她正要控制轮椅,萧随却突然连人带椅摔倒在地,咯出好大一口血!
他艰难地抬起头,虚弱地指向南宝衣:“你……你……”
远远跟在后面的宫女们见势不妙,连忙奔上前。
“不好了,殿下摔倒啦!”
“殿下昏迷了,快请御医!”
“南大司徒推了殿下,把她抓起来!”
南宝衣:“……???”
混乱中,她不可思议地盯着被重新抬起来的萧随。
特么这货有毒吧?
他故意摔成重伤,却赖到她头上?!
这就是他说的冲喜的办法?
他分明是在讹她!
南宝衣一脸懵圈,被宫女们推推搡搡,带去了萧随居住的上阳宫。
……
溪水边。
魏楚楚心疼地为沈议潮擦拭血渍,哭道:“雍王殴打朝廷命官,实在是太过分了。夫君放心,回家之后,我一定会告诉阿耶,请他明日弹劾雍王,给你讨回公道!”
沈议潮面色苍白,神情冷淡。
公道?
这世上哪有什么公道。
他知道镇国公满门忠烈不该死,他也知道他不该助纣为虐谋害镇国公,他明知是错,可他还是做了。
做了,就该做好被报复的准备。
他其实不恨萧道衍,他只恨寒烟凉。
恨她薄情寡义,将他遗忘得如此之快。
恨她水性杨花,故意勾引阿兄刺激他。
沈议潮胸腔里憋着一口气,突然握住魏楚楚的手。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温柔:“不必再回太师府,与我一起回家吧。冷落了楚楚这么久,还把你气回娘家,是我的错。”
魏楚楚愣了愣,随即欣喜若狂。
她连忙扑进沈议潮的怀里,热情地亲了亲他的下颌,撒娇般甜甜唤道:“夫君!”
沈议潮微笑,回应她一个深情的吻。
他的目光却望向寒烟凉,意味深长道:“从今往后,我会和楚楚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毕竟,你是我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进门的正室夫人。”
魏楚楚娇羞不已。
寒烟凉从溪水里捞出一盏酒,好奇地品尝了一口,像是没听见沈议潮浪子回头般的剖心告白。
沈议潮顿了顿,又道:“女子的出身何其重要,出身高贵,便是正妻。出身低贱,便连妾室都不算,你说是不是,寒姑娘?”
寒烟凉已经饮尽那盏酒。
她以为是果酒,没想到入喉却是醇厚的烈酒。
她打了个酒嗝儿。
白嫩的脸蛋上浮现出两朵小红云,她看起来无辜而又妩媚。
她微醺半醉,软若无骨地倒在沈议绝肩头,笑起来时媚眼如丝,更加口无遮拦:“小郎君真是狡猾,半个月前还跪在人家面前,深情地唤人家烟烟,满嘴喜欢、想要的话,非逼着你阿兄把我让给你,怎么今日,我又成了‘寒姑娘’?小郎君,你真不老实呀!”
魏楚楚愣住。
她不可思议地盯向沈议潮:“夫君?!”
沈议潮万万没想到,寒烟凉会把这些事抖出来。
他满脸窘迫,连忙补救:“不是这样的,楚楚你别听她胡说——”
“阿兄?”
魏楚楚拂开沈议潮的手,愤怒地望向沈议绝,想听他的证词。
沈议绝并没有否定寒烟凉的话。
魏楚楚顿时怒不可遏,猛然站起身:“沈议潮,你对得起我!你和那狐狸精过去吧!呜呜呜呜呜……”
她哭着跑走了。
沈议潮又气又急,却不能不管她。
他恶狠狠瞪了眼寒烟凉,只得被迫去追魏楚楚。
寒烟凉吃吃地笑出了声儿。
沈议绝替她拂拭去唇边的酒渍:“别再羞辱阿潮了。”
寒烟凉噘着嘴,微翘的杏子眼盛满水雾,不悦:“我欺负你弟弟,你生气了是不是?说什么喜欢我,将军,你哪里喜欢我了?你从没有提过娶我的事……你也嫌弃我出身低贱,是不是?”
沈议绝目光沉沉。
无法回答寒烟凉的话。
目前的他,确实给不了她正室的位份。
他道:“你醉了。”
“未曾。”
桌上气氛诡异。
半晌,沈议绝突然起身,面无表情地离席更衣。
寒烟凉微醺的醉眼,渐渐清明。
她轻嗤一声,娇花似的面庞上哪还有动情的迹象。
她转向萧弈,正想说点什么,余光瞥见懵懵懂懂的魏小怜,便默不作声地饮了口酒。
魏小怜极有眼色,起身福了一礼,胆怯道:“臣女去拿醒酒汤。”
她走后,寒烟凉正色:“这段时间卑职走遍沈府,却没找到任何机密。可是每当我想要放弃时,沈议绝都会有意无意地放出一些边边角角的秘辛,像是鱼饵般勾着我不让我离开。我怀疑他已经知道我私底下的动作,沈家,是否还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
萧弈慵懒支颐,唇角噙着笑:“你已经钓到了大鱼。”
第242章 想办法攻略沈议绝
“大鱼?”寒烟凉短暂的诧异过后,不禁嗤笑,“不过是为美色而动心,与沈议潮又有什么区别?”
萧弈不置可否。
寒烟凉又饮了半盏酒,杏子眼忽然透出几分调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既然还要在沈府待下去,不如想办法攻略了他。如果能策反金吾卫的统领,还找那劳什子的机密作甚?”
萧弈莞尔,与她对面举杯:“愿马到成功。”
溪水上游忽然响起喧哗。
谢阿楼起身,与姜岁寒甜蜜蜜地对视一眼,温柔笑道:“烦请诸位静一静,我有一件大事想要宣布。”
寒烟凉边吃酒,边好奇:“这两人几时走到一起的?根据天枢的密报,谢阿楼该是个张扬霸道的女子,怎么看起来如此斯文?姜岁寒也是,几时变得这么……”
她酝酿片刻,迟疑地吐出一个词:“儒雅?”
谢阿楼喜气洋洋:“不瞒诸位,我初次遇见姜神医,便觉得十分亲切,胸腔里的那颗心久违地开始跳动,告诉我,我对他是有感觉的……”
寒烟凉:“‘久违地开始跳动’?合着这么多年,谢阿楼的心竟是从未跳动过,也是个医学史上的奇迹了,南小五的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姜岁寒深情款款地接话:“我和小楼妹妹一路走来,特别坎坷。”
寒烟凉:“他俩认识有两个月没?怎么就一路走来特别坎坷了?”
姜岁寒声情并茂:“我们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才彼此相见,接着又在天下三国分分合合的大势中沉浮挣扎,小楼妹妹甚至在潇湘馆为我流尽了眼泪。我对她求而不得,于是削发为僧逼上梁山。如今我从梁山泊招安回来,才与小楼妹妹冲破一切阻碍,真心相爱。”
谢阿楼连连点头,不住地擦拭眼角泪花,哽咽附和:“我们太不容易了!”
寒烟凉连酒都忘了喝,已经完全不想吐槽。
这两人是戏精吧,完全就是戏精吧?
他俩怕是在梦里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
“所以……”俩戏精含情脉脉地对视一眼,“我们宣布——”
“大事不好了!”
一名宫女突然大喊着跑过来,打断了姜岁寒和谢阿楼的婚讯,喘着气儿道:“四殿下从轮椅上摔了出去,如今昏迷不醒地躺在榻上,御医说,可能活不过三天!”
众人怔住。
朝中只有两个皇子,如果四殿下薨逝,那么储君之位必定被雍王收入囊中,可皇后娘娘明显和雍王不对盘……
可以说,四殿下的性命牵扯着前朝的动荡。
众人哪里还有心思继续吃酒,纷纷起身往上阳宫而去,打着探视病情的名义,去看萧随是否还能活下去。
谢阿楼和姜岁寒面对盛宴过后的凄凉,默默咽回了他们的婚讯。
谢阿楼:“岁寒哥哥,不如咱俩偷偷成亲,然后偷偷生一个孩子,在某一天惊艳所有人,叫他们羡慕妒忌恨。”
姜岁寒:“好主意。”
上阳宫。
柳树成荫,落英缤纷。
太湖石的假山流水极尽禅意,九曲回廊雕梁画栋更显奢贵。
御医和宫女来来往往,明明是万物峥嵘的阳春三月,可整座宫殿却被阴云笼罩,世家郎君和女郎们窃窃私语,不见半点轻松惬意。
“听说是南大人不小心推翻了轮椅,所以四殿下才摔倒在地。”
“怎么又是她?”
“四殿下身娇体贵,连风都吹不得,更别提摔跤。”
“若是四殿下有个好歹,南宝衣是要偿命的!”
萧弈听了片刻,抬步离开。
上阳宫佛堂。
门窗紧锁,光影昏暗,空气里弥漫着莲香。
佛堂的显要位置,摆着一座须弥座彩绘纹样的佛龛,供一尊金身佛像,佛像双眼细长,以慈悲的姿态俯瞰下方。
南宝衣被关在这里。
她盘膝坐在蒲团上,百无聊赖地抱着红漆木鱼。
萧随智多近妖,或许可以在朝堂上和沈姜扳一扳手腕,二哥哥身边多了这样的人物,乃是大喜事。
可是莫名的,她有些畏惧萧随。
他太聪明了,虽然看起来不像恶人,但他的温柔和善良完全只给二哥哥和萧家人,对她这样的外姓人,完全是不在乎也不尊重的姿态。
说晕倒就晕倒,毫不顾忌她被冤枉以后的感受。
简直完美遗传了萧家皇族的霸道和沈皇后的冷血。
寂静之中,南宝衣的肚子突然咕咕咕地叫起来。
去参加春日宴时,她没来得及用早膳,刚刚在宴会上又没能吃到东西,这会儿子饿得要命……
她揉了揉肚子,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也不知萧随那边几时能搞定,可千万别弄巧成拙一命呜呼。
那时她就真得进天牢了。
她又饿又无聊,在地面打滚时,萧弈正在上阳宫找她。
年轻的皇子,金冠黑袍,容貌本就生得昳丽俊美,再加上经历过多场战争,风神气度更多出几分凛冽,像是北疆的寒风,又像是山崖上遒劲的古松。
“殿下……”
背后突然传来怯生生的声音。
萧弈回眸。
魏小怜站在游廊尽头,仍旧是畏畏缩缩的姿态。
他淡淡道:“何事?”
魏小怜鼓起勇气望向他。
殿下站在雕花游廊里,春阳跳跃在他的侧脸上,他的眉骨和鼻梁都很漂亮,几枝桃花探进廊下,温柔了整幅画卷。
他真好看……
魏小怜想着,双颊悄然浮上红云。
她不安地绞了绞双手,小声道:“回禀殿下,臣女刚刚用金镯子贿赂了一名宫女,她说南大人被关在佛堂。如果殿下是在找南大人,臣女,臣女愿意领路……”
萧弈没有错过她动心的表情。
他耐着心解释:“所谓的赐婚,只是一场朝堂博弈,你不必放在心上,更不必跟着本王。本王会上书沈皇后,请她解除婚约,私底下还会补偿你万两黄金,绝不影响你以后嫁人。”
魏小怜情不自禁地咬住下唇。
她从遥远的未来穿越而来,没想到穿成了一个不受宠的庶女。
按照她看过的网络小说套路,她虽然是个庶女却应该奋发图强,斗嫡姐斗嫡母斗所有人,然后嫁给一个落魄王爷,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历经艰难最后一起坐拥天下,成为开国帝后。
但她没有那么聪明,她小学没读完就辍学了,她根本斗不过那些高门大户的女人。
她被迫在魏家受了好多年的委屈,如今苦尽甘来被指给二殿下,她终于要走上人生巅峰!
她打算运用现代知识,狠狠打脸他的白月光南宝衣,辅佐殿下登基为帝!
她仿佛没听见萧弈拒婚的话,害羞道:“殿下随臣女这边走,南大人就在前面的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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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你是不可或缺的人
上阳宫的人都在忙萧随的事,佛堂门口只是象征性的挂了把锁,并没有侍卫看守。
萧弈轻易扭开锁,踏进门槛。
魏小怜正要跟上,他毫不迟疑地关上门扉。
佛堂光影昏暗,他家那小姑娘枕在蒲团上,怀抱红漆木鱼,许是困极了,也心宽极了,在这紧张关头竟然睡得十分香甜。
他轻轻踢了踢南宝衣:“南娇娇,火烧屁股了。”
南宝衣揉了揉惺忪睡眼,瞧见是他,急忙坐起身:“二哥哥,四殿下怎么样了?没死吧?”
“没。”
萧弈在她身边单膝蹲下,替她理了理略显凌乱的鬓角:“他与你说了什么?”
南宝衣没好意思跟他说冲喜的事,正寻思着转移话题,肚子突然咕咕咕地叫了起来。
她连忙捂住肚子,羞赧道:“我,我还没吃早膳……”
萧弈扬了扬唇。
长日光阴闲来无事,萧随那边一时半会儿也诊断不出结果,再加上满宫的人谁也没在意佛堂这里,萧弈便极有耐心,亲自给南宝衣端来盛满食物的红漆托盘。
南宝衣眼巴巴地望去,有燕窝粥、烧鸡腿、四喜丸子、蘑菇鲜鱼汤,全是她爱吃的菜。
她欢喜地啃起鸡腿,丹凤眼亮晶晶的,不时好奇地瞅一眼萧弈。
萧弈生怕她噎着了,给她盛了一碗鱼汤,把汤碗送到她嘴边:“别一直吃肉,喝点汤。”
南宝衣就着他的手,乖乖喝了一口汤,又忍不住瞄他。
萧弈替她擦了擦嘴角,问道:“为何总是看我?”
“觉得奇怪。”
“哪里奇怪?”
“二哥哥年少时,远离故国和亲人,在锦官城孤零零地长大,一路走来磕磕绊绊无人疼爱。我很奇怪,像二哥哥这样没有人爱的孩子,为什么却懂得爱别人?你年幼时分明无人照顾,可你长大了,却懂得照顾别人。二哥哥,你真奇怪。”
佛香袅袅。
细碎光影透过竹帘,落在幽暗的佛堂里。
那玄袍金冠的皇子,风神秀彻,面如冠玉,一半在光,一半在影,是南宝衣眼中,最好看也最看不透的郎君。
萧弈思索了很久,放下手帕,认真道:“大约只有在南娇娇眼里,我才是这种人吧?在别人眼中,我不过是眼中钉肉中刺,不过是玩弄权术的佞臣。世上有太多人恨不能我马上暴毙,比如我那位高高在上的母亲。”
他提起沈姜时口吻淡漠。
仿佛对方只是个不相干的人。
南宝衣低垂睫毛,遮住了瞳眸里的难过。
二哥哥该是经历了怎样的人情冷漠,才能说出这种话呢?
从前她只想抱二哥哥的大腿,如今,她更想爱他。
就像萧随所说那般。
她抬起小脸,郑重问道:“二哥哥喜欢大雍的宫城吗?”
“不喜欢。对我而言,大雍富丽堂皇的宫城,尚不如昔日锦官城枇杷院里的那株枇杷树。我幼时贫苦,至少那株枇杷树,还曾为我结出鲜美的枇杷果,供我解馋果腹。”
他态度淡漠,对这座皇宫毫无感情。
可这里,原本该是他的家。
南宝衣心情酸涩。
她执起萧弈的手:“二哥哥,生活在这座皇宫里的人,无论是皇太子、三殿下、青阳帝姬,还是四殿下,都非常爱你。四殿下甚至告诉我,他们这些年很想念你。萧家皇族,情绪内敛,他能说出这句话,真是非常难得。二哥哥,这世上还有好多人爱你,你绝不是谁的眼中钉肉中刺,对大家而言,你是不可或缺的人。”
小姑娘生得花容月貌,亮晶晶的丹凤眼,仿佛能照亮晦暗的佛堂。
就连那金身佛像,也因为她的笑容而变得慈悲温暖。
萧弈抚上她娇嫩的面庞,冷硬的心悄然化作绕指柔。
每每和南娇娇相处,他总是会不经意变得温柔。
爱,果然是能改变一个人的。
……
收拾了碗盏出来,魏小怜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关切道:“殿下,南大人没事吧?南大人乃是女中豪杰,心地善良,一定不是故意推四殿下的。”
女中豪杰……
萧弈觉得这词完全和南娇娇不搭边儿。
魏小怜见他不搭理自己,有心显摆自己能耐,于是怯声道:“春日宴结束得匆忙,臣女精心创作的诗词都没来得及当众朗诵。殿下是否有心情听臣女念诗诵词?”
萧弈面无表情:“没有。”
不仅没有心情,甚至还想掐死她。
沈姜赐婚,无非是为了羞辱他,并且在他身边安插间谍。
魏小怜这么个脑子,沈姜让她当间谍,着实难为她了。
魏小怜像是会自动过滤对方的拒绝,饱含感情地吟诵起来:“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她小学没毕业,只会背“锄禾日当午”。
然而那种诗念起来多么没有档次,幸好她还记得这半阙词,虽然不知道讲的是啥,但听起来就很高端大气上档次,一定能震慑二殿下!
萧弈突然驻足。
他盯着魏小怜,眼底的厌恶几乎不加掩饰。
这首词,分明是姜岁寒教给南娇娇的。
魏小怜倒好,居然声称是她精心创作的。
他道:“滚。”
魏小怜愣了愣:“殿,殿下?”
“滚。”
男人虽然生得好看,但发怒时眉眼阴沉,暴戾的气息像是压境的狂风暴雨,令人惊悚得肝胆俱碎。
魏小怜咽了咽口水。
事情的发展,好像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她不敢多留,连忙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萧弈单手端着托盘继续往小厨房走,不耐烦道:“上书朝廷,为本王拒绝婚事。”
十言迟疑:“若是拒绝不掉……”
萧弈戾气横生:“杀了。”
他不愿意迎娶南娇娇以外的女人。
……
夜幕降临之后。
寝殿,萧随的情况突然急转直下,连着咯了几次血,脸色比宣纸还要苍白,清瘦得仿佛即将被风带走。
上阳宫灯火通明,整个太医院的人都束手无策。
正殿,沈姜和萧煜都到了场。
第242章 跟我拜堂
院判跪倒在地,焦急道:“针灸、灌药、偏方,什么法子都用了,可殿下就是缓不过来。再拖下去,恐怕熬不过两天,殿下就得……”
他惊惧地深深低下头。
沈姜垂着眼帘。
纤长的睫毛在面庞投落阴影,看不出丝毫喜怒哀乐。
明明是个很强势的女人,可是这一刻,她是沉默的。
隔着佛桌,坐着萧煜。
明明是碧海潮生的春夜,可他却穿着一袭厚重的大氅,像是从风雪里走来的夜归人,一堵无形的壁障隔开了他和沈姜,他们像是错落在春与冬两个季节的人。
他问道:“一点法子都没有了?”
院判摇了摇头:“微臣等人还请教过国师和蜀郡神医姜岁寒,可是连他们两人也束手无策,说是回天乏术,让尽早准备后事。微臣琢磨着,既然医不回来,不如试试冲喜?据说民间一直有这个法子呢。”
萧煜转向沈姜,“你觉得呢?”
沈姜神思游离。
脑海中走马灯般掠过很多人,她的嫡长子,她的女儿,萧磐玉……
所有的面容都是她熟悉的,然而他们却像是溪水之上的落花瓣,抓不住,握不紧,终将被水流带去未知的海底。
如今,阿随也要跟着离开了吗?
“皇后。”
萧煜提高声音。
沈姜回过神。
夜风透窗而来,明明是春夜,她却感到一丝凉意。
她下意识抚了抚手臂。
萧煜蹙了蹙眉,褪下大氅递给她:“穿上。”
大氅洁白柔软,用银线满绣水墨山河,依稀带着他身上特有的竹柏香,十分干净清爽。
沈姜却无端升起一股叛逆和怒气。
她推开大氅,冷淡道:“既然要冲喜,那就尽快准备起来。传本宫懿旨,四皇子明日大婚,请所有世家来上阳宫吃酒。”
院判迟疑:“娘娘,最关键的不是酒席,是冲喜的人选啊!”
“除了南宝衣,还有别的人选吗?”沈姜沉声,“本就和阿随有婚约,还偏偏推了阿随。身为罪魁祸首,如果她不能叫阿随恢复如初,本宫就废了她!”
院判擦了擦额头冷汗,连忙称是。
萧煜为她添了一盏茶,低声道:“南宝衣是阿衍心爱的女子,你胡乱指婚,会叫孩子们更加恨你……”
沈姜呛他:“要你管?”
萧煜被迫咽回了剩下的话。
上阳宫的宫女们开始忙碌,将红绸、红灯笼等物挂满宫廷。就连正殿也张灯结彩,逐渐变了模样。
一名宫女低眉顺眼,用金盏红烛换了佛桌上的青纱灯笼。
萧煜注视着红烛,突然道:“你还记得,当年与朕大婚那夜的情景吗?也是满宫红烛,也是满目喜庆,你手持礼扇坐在龙榻上——”
“不记得了。”
沈姜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
萧煜眼底掠过失落。
他咳嗽了几声,又道:“那一夜,你想嫁的郎君,其实是江南的那位琴师吧?皇后,你是如此,南宝衣也是如此,她也想嫁给心爱之人,你又何必棒打鸳鸯?甚至,还为阿衍安排了魏小怜那种身世低微的王妃……你我的恩怨,何必牵扯孩子,也为他们想想吧?”
明明贵为天子,可萧煜的语气却非常卑微。
沈姜并不买账。
她揉了下额角,扶着女官的手站起身:“此处聒噪,去园子里走走。园林里的宴席,可布置起来了?”
“回禀娘娘,酒宴和请帖已经开始布置。”
萧煜目送她们远去,眼底黯然更甚。
行至殿外,沈姜才厌烦地拂开女官的手。
她提起宽大繁琐的裙裾,懒得再端皇后母仪天下的架子,宛如倔强傲慢的世家女郎,寒着脸快步走向园林。
女官们连忙跟上。
春花夜月,宫廷园林景致无限。
沈姜坐在溪水旁,慢慢脱下绣花鞋袜,将白皙娇嫩的足尖探进水里,惊走了月下的几尾黑色游鱼。
月色温柔地落在她的面庞上。
那双丹凤眼褪去白日里的咄咄逼人,化作几分惆怅和迟疑。
她抱着双膝,轻声道:“阿随会死吗?”
会像萧宁、青阳他们那样,决绝而又厌恶地离开她吗?
女官跪坐在她身后的草地上,安慰道:“四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沈姜又问:“本宫赐婚,错了吗?”
女官沉吟片刻,恭声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娘娘是他们的母亲,有为他们选择王妃的权力。更何况,世家婚姻本就是一场利益交换,爱情那种东西,说起来既天真又贻笑大方。”
沈姜看她一眼:“你话里话外,都在指责本宫一意孤行,利欲熏心。”
女官笑了笑:“奴婢不敢。”
沈姜注视着潺潺溪水。
春夜的落花瓣飘落在溪水上,她抬起脚丫子,便带起一连串水珠,花瓣黏在她光洁的小腿上,有些痒。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还有些小心翼翼:“阿随能活下去吗?”
女官默了默,也回答得小心翼翼:“回禀娘娘,连国师都束手无策,想来会很艰难呢。娘娘膝下只有两个孩子了,看在四殿下即将离开的份上,您和二殿下之间的矛盾,或许该缓一缓。”
沈姜凤眼漆黑。
过了很久,她道:“如果阿衍上书,称不愿意娶魏小怜,就准了他的请求,这已经是本宫……”
最大的让步。
……
因为萧随命在旦夕,所以整座上阳宫犹如一张拉紧的弓弦,才仅仅一个夜晚,就布置好了第二天的大婚。
南宝衣被打扮得格外娇艳,宫女们恨不能从里到外都给她贴上吉祥如意的祥瑞符箓,以便给自家殿下带来福气。
南宝衣手持团扇,边往门边走,边问道:“四殿下重伤不起,我跟谁拜堂啊?难不成要我对着他的病榻拜上三拜?恐怕过于潦草呢。”
主要是,她得见萧随一面。
问清楚她要拉拢的殷老究竟是哪一位,她又该如何拉拢。
宫女复杂地瞪她一眼。
不得不说,南大司徒的心态真好。
把她们殿下推成重伤,却在佛堂里吃好睡好,还好意思腆着脸问待会儿怎么拜堂,甚至还敢嫌弃婚礼潦草……
“你瞪我作甚?”南宝衣不爽,“你家殿下明明就是自己摔倒的,却要赖在我头上,我肯给他冲喜就不错了。像我这种经验丰富的人,天底下也难找出几个,我不仅会冲喜,我还擅长成亲,我甚至还很擅长**呢!不过——”
她话锋一转:“话说回来,我今天究竟跟谁拜堂啊?”
槅扇被推开。
姿容昳丽俊美的男人,负手站在门槛外:“跟我。”
南宝衣愣住:“诶?!”
啊啊啊来晚啦,抽红包
第242章 由雍王代他拜堂
“二哥哥?”
南宝衣惊讶地盯着廊下的新郎,连团扇都握不住了,露出一双娇艳眉眼,圆圆的瞳珠又单纯又清澈,眼尾透着妆后的媚意。
她给萧随冲喜,二哥哥怎么会在这里呢?
“南大人!”宫女连忙扶了团扇一把,“请注意礼节。”
南宝衣躲在团扇后面,小声问道:“怎么回事呀?”
“我家殿下卧病不起,无法拜堂。按照我们大雍的习俗,该由男方的兄弟代为拜堂。”宫女解释,“殿下只剩雍王一个兄长,所以自然是雍王代他拜堂。”
原来是这样……
南宝衣恍然。
她又偷偷挪开轻纱团扇,瞄了眼耐心等待她的萧弈。
二哥哥凤眼薄唇,锦衣金冠,红色绸缎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高贵秾艳,像是天边的秋云玉树,骤然撞进眼底,令人心荡神驰。
他鲜少这么精心打扮,简直就是老铁树开了新花……
南宝衣本就钟情他,见他今日俊美,更是心动不已,低声问道:“那就寝,也是由雍王代为完成吗?”
“怎么可能?!”
宫女不可思议地拔高音量。
她气恼地盯着南宝衣:“南大人究竟在想什么?你是来为我家殿下冲喜的,为何却只在意跟谁就寝?!就寝这种事,当然是我家殿下来啊,你怎么一副很希望能跟雍王就寝的表情?!”
她几乎是吼出这番话的。
不止萧弈听见了,廊外的贵客和宫女也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们惊讶地注视南宝衣,似乎没料到这位南大司徒如此热情奔放,明明嫁给了四殿下,却还想跟他阿兄洞房……
看着锅里的吃着碗里的,不外乎如此。
南宝衣:“……”
无地自容!
萧随调教的什么宫女,简直丢尽了她的颜面!
她还怎么出这道门!
她竖着团扇挡住脸,没好气地瞪向宫女:“你声音小点会怎样?现在好了,所有人都知道我想跟雍王洞房。我丢脸,你家主子不也得跟着丢脸?我只是不知道大雍的习俗,保险起见多问两句而已,至于如此大惊小怪?”
她甩锅甩得干净。
宫女目瞪口呆,一时无语。
吉时已到。
萧弈忍着笑,眉梢眼角和煦如春风,朝南宝衣伸出手:“南娇娇。”
男人的手掌很宽大,因为握惯刀剑的缘故,遍布一层厚茧,看起来格外粗糙。
可是对南宝衣而言,被他牵着,却是再安心不过的事。
她从团扇后面抬起弯弯的丹凤眼,大大方方地将小手放到他的掌心,毫无扭捏作态。
一众宫女被她甩在身后。
她们面面相觑。
南大人连害臊都没有,成亲经验果然很丰富的样子。
因为是冲喜的缘故,一切繁琐的礼节都被删减,南宝衣和萧弈在正殿简简单单地拜了堂成了亲。
拜过堂,萧弈代表萧随去喜宴上敬酒。
南宝衣被送进寝殿。
寝殿张灯结彩,萧随躺在卧榻上,仍旧唇色苍白面如金纸。
南宝衣打发了殿中宫女,独自趴在榻边,对着少年的耳朵轻唤:“萧随,萧随?”
明明是奄奄一息的病人,却突然睁开了眼。
萧随眸光淡而精明,哪里像是弥留之际的人。
南宝衣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讥讽道:“看来我的冲喜还挺有用,瞧瞧,这就活过来了。”
萧随捻着檀木佛珠,口吻淡漠:“给我冲喜,也不过是你和哥哥占了便宜,你埋怨什么?现在派人去酒席上,给殷老灌酒,务必灌到他想如厕为止。我的宫人,会领他前往单独的西房,届时,你想办法策反他。”
南宝衣纠结:“说来说去,殷老究竟是谁啊?”
“地方世家的领袖,洛阳最大的士族族长,很容易找到的。”萧随摆摆手,重新合上眼,“去吧。”
春日的阳光透进内殿,少年侧脸白皙清秀。
如此美貌,像是观音身边的童子。
偏偏性子不怎么好,全然是支使别人的姿态。
南宝衣咬了咬牙,召来了唐骁和周聆书。
她在长安官场行走,别的官员看不起她是女子,只有这两人真心和她交好,也算是她的心腹了。
在殿中密语过后,唐骁点点头:“放心,劝酒的活儿就交给我,保管叫殷老爬着去西房!”
南宝衣连忙叮嘱:“也不能灌太醉,否则无论我说什么,他酒醒后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唐骁答应着,兴冲冲地去喜宴上劝酒。
南宝衣带着周聆书,悄悄潜伏到那座单独的西房外。
没等多久,唐骁满身酒气地小跑而来,兴奋道:“成了,事情办成了!”
南宝衣从廊柱后面探出脑袋。
只见不远处,须发皆白的老人被侍从搀扶,醉醺醺地进了西房。
她小声:“那个侍从,就是沈皇后派到殷老身边的眼线吧?还真是寸步不离,连人家如厕都要跟着……”
周聆书打了个响指:“我去引开他们!”
南宝衣还没来得及拽住他,周聆书已经阵风似的跑过去了。
她紧张:“能成吗?”
唐骁:“咱先暗中观察。”
只见周聆书来到西房外,先是解开发髻,又脱掉大袖,露出绣花精致的藕荷色罗襦裙。
他今日薄施粉黛,乍一眼看去面若好女,十分清秀动人。
他“啊”了一声,趴在红漆廊柱上,娇羞地甩了甩小手帕,对着西房娇声呼喊:“有人嘛,奴家走不动路了啦!”
南宝衣沉默片刻,小声道:“风有些冷,我突然起了好些鸡皮疙瘩。”
唐骁:“……我也是。”
侍从从西房出来,警惕道:“你是什么人?”
周聆书翘起兰花指:“奴家是周府的远房表小姐,周花花!”
那侍从受不住地后退一步:“你,你好好说话别翘手指头,不然给你剁了!你是男是女?”
“奴家可男可女,时男时女。”
侍从无话可说。
半晌,他黑着脸摆摆手:“去别处骚去,少妨碍我办事儿!”
“奴家走不动路了嘛,官爷送奴家出宫好不好嘛?”
周聆书发着嗲,硬往人家身上扑。
侍从惊吓不轻,连忙往西房里面躲,谁知周聆书竟然追进了西房,拽着他的袖口嚎啕大哭:“来人啊,官爷轻薄民女啦!他不要脸,非要民女看他如厕!”
第242章 我真正想嫁的,还是二哥哥呀
上阳宫的巡逻侍卫被呼喊声引来,一番纠缠后,竟然信了周聆书的鬼话,把他们两个一起抓走了。
南宝衣惊叹:“周家小郎君,可真是个有手段的人呐。”
唐骁忍俊不禁:“是个活宝。”
南宝衣望向西房,眼底掠过几重算计,随即带着唐骁穿过游廊,款款走到西房门外。
她故意道:“这里偏僻无人,唐主簿,我有些事想与你商量。”
自打她升了司隶,她就把唐骁和周聆书提拔为主簿了。
唐骁朗声:“大司徒只管吩咐。”
“我官拜大司徒,乃是皇后娘娘一手安排。今日为殿下冲喜,也是娘娘安排的。娘娘希望我能在殿下病逝之前,怀上龙裔,继承大雍江山。娘娘英明神武,有问鼎之志,唐主簿,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的天,难道娘娘想改朝换代,自立为帝?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娘娘毕竟只是个女子,史上绝没有女子称帝的先例,满朝文武恐怕不会松口。”
“娘娘的意思是,他们不松口,就杀到他们松口为止。长安城二十万金吾卫尽在娘娘掌控,地方世家的族长们也被娘娘软禁,只等他们交出兵符以后,就把他们和他们的族人全部杀害,夺取地方权力。届时,天下兵权全部收归娘娘手心,还愁大事不成吗?”
南宝衣正儿八经地讲述阴谋,偷偷望了眼寂静的西房。
她继续道:“娘娘前几日告诉我,打算年底之前对地方世家动手。想来新年之际,就是娘娘登基之时。唐主簿,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我投靠了娘娘,你也该投靠娘娘才是。如此,才能在新朝谋一个好官职……”
她和唐骁并排走着,一边说着话,一边渐行渐远。
行至游廊拐角,她和唐骁对了一个眼神,立刻躲了起来。
她探出脑袋,过了很久,才看见须发皆白的老人踏出西房。
老人举止谨慎,环顾过四周,才战战兢兢地迅速离开。
跑起来时脚下生风,明显是被吓到酒醒的模样。
南宝衣微微一笑。
萧随叫她策反殷老。
她左思右想,与其苦口婆心请殷老效忠二哥哥,倒不如狠狠恐吓他一番,叫他知道继续跟着沈皇后会是怎样的下场。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沈皇后身边的亲信,刚刚那番话由她说出来,哪怕是假的,听在殷老耳朵里,也像是真的。
只要他以为沈皇后要杀害他们,自然就会另谋出路。
投靠二哥哥,无疑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如果她没猜错,接下来殷老会联合地方世家,想办法暗中联络二哥哥。
二哥哥能不能收服他们,就看他的本事了。
……
搞定了地方世家,南宝衣的心情很不错。
如释重负地回到寝殿,夜幕已经悄然降临。
她点燃殿中的一盏盏烛火,这里距离园子很远,听不见雅乐和酒宴上的喧嚣,烛火在她掌心跳跃时偶尔发出哔啵声,更显落针可闻。
萧随坐在榻上,正翻看佛经。
他头也不抬:“哥哥定然是生气的。”
南宝衣回头:“什么?”
“咱们没有把策反世家的计划透露给他,在他眼中,你终究只是在为我冲喜。哪怕与你拜堂的郎君是他,可你仍旧成了他名义上的弟妹。他生气,所以整整一天都没有来探望我。”
少年翻了一页佛经。
清越的声音里,竟然带上了一丝委屈。
南宝衣点灯的动作稍稍一顿。
确实,自打拜完堂,二哥哥就不见踪影了。
萧随抬起眼睫,目光从容:“你应该去安慰哥哥。必要的话,我愿意为你们提供花瓣、热水、换洗衣物,以及必不可少的床榻。”
南宝衣:“……”
她眨眨眼。
萧随这是……我绿我自己?
还真有奉献精神。
她不声不响地继续点亮灯盏。
灯火在她瞳孔中跳跃,归来时明明是欢喜的,可是经由萧随提点,她雀跃的心情慢慢沉了下去。
她只顾着谋取权势,哪怕是为了二哥哥,却到底忽略了他的感受,白日里他是笑着的,可他真的欢喜吗?
南宝衣突然放下火折子,挽起宽大的裙裾离开寝殿。
萧随轻嗤一声,不在意地继续翻看佛经。
南宝衣问了几个宫女,才在园林角落找到萧弈。
他坐在溪水边的太湖石上,正独自饮酒。
宽大的红绸袍裾铺散在石头边缘,长风过境,他系带翻飞,眯起的丹凤眼冷漠深沉。
南宝衣提着灯,轻手轻脚地爬上太湖石,在他身边跪坐了,嗓音娇甜:“二哥哥!”
萧弈回眸,见她穿得单薄,于是熟稔地摸了摸她的小手的温度,问道:“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呀,不然待在寝殿作甚,和萧随大眼瞪小眼吗?”南宝衣撒娇般抱住他,“冲喜只是蒙蔽沈皇后的手段,我真正想嫁的,还是二哥哥呀!”
她那么娇软乖甜。
像是黑夜里的一盏纱灯,风雪中的一碗热酒。
萧弈被她抱着,整个人都回暖起来。
虽然知道所谓的冲喜只是应付沈姜的手段,但心爱的小娇娘成了弟弟名义上的皇子妃,他还是吃醋的。
只因为萧随昏迷不醒危在旦夕,他才没有阻拦南娇娇来冲喜,更没有在白日里甩脸子影响上阳宫的喜庆。
他没有兄弟姐妹了,他也害怕萧随会一命呜呼。
他问道:“萧随没事了?”
“没事啦!”南宝衣笑眯眯的,“还催着我来看你,生怕惹你生气呢。”
萧弈想着那个病弱的弟弟,心里又暖了些许。
……
就在上阳宫大婚时,数百里之外。
铁蹄声铺天盖地,上千名精锐骑兵,一路穿过崇山峻岭和滔滔江水,如一尾长长的流星般朝北疆边缘疾驰而去。
为首骏马上的少年,穿丹纱袍,背负刀剑,狐狸眼冷酷薄情,至亲的死亡铸就了他的仇恨,北疆的风霜锤炼了他的铮铮铁骨。
正是黎明之前。
他勒住缰绳,带领精锐停在了高高的山坡上。
山坡正对着官道,被判流徙之刑的赵家全族,就在官道上安营扎寨地休息。
又快周末了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