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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全文阅读

作者:风吹小白菜     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txt下载     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2章 寒烟凉是我沈议绝的女人

    寒烟凉仰起头,从容地注视他。

    他和沈议潮不同,沈议潮清隽风雅,而他却冷峻威严。

    他容貌英俊,却带着很强的侵略性,眉梢眼角都是霸道,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哪怕身穿常服也要佩刀,种种严苛,就像他的行事和为人。

    她游走戏楼多年,见惯了太多人。

    她深知沈议绝比他弟弟更加恪守规矩,他可以纳她为贵妾,但这并不妨碍他另娶高门贵女。

    除非,他彻底动情。

    沈议绝这种男人,一旦动情,必定爱如山盟海誓,摧枯拉朽,无法回头。

    经历了沈议潮那一遭情殇,她寒烟凉再也不要做男人的玩物,再也不要做可以被随便抛弃的弱者。

    对她而言,男人这种东西,要么彻底拒绝,要么全部占有。

    想征服沈议绝啊。

    少女眼底掠过潮水般的暗色。

    她噙起无辜而又妩媚的笑容,纤纤玉指暧昧地搭上沈议绝的肩头:“在将军眼里,我是什么?美人?亦或者玩物?”

    沈议绝面无表情:“看来,你是觉得贵妾轻贱了你。”

    “魏楚楚赐我的那顿鞭笞,我此生难忘……”寒烟凉踮起脚尖,凑到沈议绝耳畔,“将军,人家害怕呢。”

    美人轻言细语,吐息之间带着幽香。

    沈议绝喉结滚动。

    深沉晦暗的视线,掠过美人娇艳的眉目,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他想要这个美人,他想征服这个美人。

    从身,到心。

    他把寒烟凉压在花窗前。

    大掌紧紧揽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扣着美人的后脑,他在寒烟凉猝不及防时,突然低头吻上她的朱唇……

    他毫无经验,仅凭一腔本能,像是所向披靡的将帅,毫不留情地夺取着她的甘香。

    寒烟凉被迫高高仰起头。

    微翘的杏子眼中,盛满了错愕和不敢置信。

    她还以为沈议绝是个不解风情的万年老铁树,她万万没想到,这厮竟然是个会硬上弓的霸王!

    他的手掌就像是铁钳,力道大得惊人。

    她根本连挣脱都做不到!

    他的气息带着浓烈的进攻意味,犹如枷锁般将她牢牢禁锢。

    这一刻,寒烟凉突然羞恼而困惑。

    今夜,究竟是沈议绝掉进了她精心编排的温柔陷阱,还是她被猎人锁进了金丝编织的雀笼?

    无从得知……

    满城混乱中,沈议绝终于结束了这个长而生涩的吻。

    除了薄唇略红,他面色仍旧阴鸷如常。

    寒烟凉恼怒地想要掌掴他,却被他轻而易举握住手。

    他抬起拇指,粗糙的指腹摁上她的朱唇,像是名家在喜爱的藏品上盖下印章。

    他嗓音发哑:“做过了标记,你就是我的女人,别想逃。”

    寒烟凉正要抗议,高楼再度剧烈摇晃。

    沈议潮揽住她的腰,果断地从花窗一跃而下。

    寒烟凉没站稳,脑袋重重磕到他怀里,疼得连忙揉了揉额头。

    这厮胸膛僵坚硬,怕是铁做的!

    健硕是健硕,若真上了榻,她恐怕……

    她复杂地看一眼沈议绝。

    沈议绝把她抱上骏马,朝驻兵的城门疾驰而去:“好好的发什么呆?”

    寒烟凉理所当然:“我在想,你为何如此讨厌。”

    沈议绝脸色难看。

    并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惹得她说出讨厌这种话。

    他认真命令:“不准讨厌我。”

    寒烟凉翻了个白眼。

    这厮忒霸道,讨不讨厌的,他管得着?

    他能锁住她的人,难道还能锁住她的心吗?

    骏马跃过坍塌的废墟和燃烧的花灯。

    寒风在耳畔呼啸而过。

    寒烟凉低声:“跟你这种男人在一起,后半辈子大约没什么情趣。”

    “何为情趣?”

    “夫妻闺房之乐,皆为情趣。最不济,男女间的情话也算情趣。别看你阿弟正儿八经,在帐中时,他可是什么话都敢说的哦。山盟海誓,情比金坚,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不会说的。”

    沈议绝安静了片刻。

    骏马越过火堆时,他低声:“但他最后仍旧背叛了你,可见情话这种东西,远不如柴米油盐酱醋茶来得重要。我不会与你说情话,你只需记得,从今往后,你寒烟凉是我沈议绝的女人,除非我死,否则,我不容许任何人欺负你。”

    寒烟凉怔住。

    这容貌英俊肃杀的将军,总是面色冷沉。

    明明说着不会去学情话,却不知道他这番话,已是世间最难得。

    她别过小脸,道不出心中滋味儿。

    前方突然再度发生爆炸,焰火呼啸着冲天而起。

    沈议绝把寒烟凉紧紧锁在怀中,被迫扭转马头,换了个方向赶去城门。

    ……

    “哈哈哈哈哈哈!”

    长安城九层宝塔之巅。

    魏少谦红袍宽袖,一根红绸丝带束起漆黑长发,月光下的容颜俊美高贵,像是即将迎娶新嫁娘的新郎。

    这副装束,正是他迎娶萧青阳时的打扮。

    他摇开折扇,纵情俯瞰满城火光。

    金色的火焰在他瞳孔中跳跃,似疯似癫,痴狂多情。

    他仰望明月,朗声质问:“萧青阳,你看见为夫为你点燃的十里长安了吗?你看见这盛大的烟火了吗?!为夫在街上埋了无数炸药,为夫想倾覆天下,为你陪葬!”

    长安城里,人人称道青阳帝姬和玄渡高僧的凄美故事。

    却无人知道,这两个月以来的日日夜夜,他魏少谦是如何熬过来的。

    他愤怒,他妒忌。

    他更后悔,当初不顾一切纵火烧山。

    他不想活了。

    他特意挑选上元节这个团圆日子,以满城热闹,为她祭奠。

    大把大把的雪白纸钱,从九层宝塔飘零而落,漫天飞舞。

    魏少谦红衣如血,纵声大笑,满足地从高塔坠落。

    八岁那年,他随父亲初次进宫。

    皇后娘娘倾国倾城,是他懂事以来见过的最美也最威严的女子。

    他小心翼翼地跪在丹墀下,不敢抬头多看。

    正紧张得汗流浃背时,突然听见大殿角落传来银铃般的轻笑。

    他好奇地偷眼望去。

    穿火红色襦裙的小姑娘,佩戴精致的纯金流苏小凤冠,从珠帘后探出脑袋,笑眯眯地盯着他瞅。

    小姑娘正在换牙,一笑,便露出豁了的门牙。

    狗洞似的。

    他的紧张感顿时消失不见,忍不住低头偷笑。

    沈皇后温声:“青阳,过来。”

    小姑娘乖巧地跑上丹墀:“母后!”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小姑娘是当今帝后唯一的掌上明珠,青阳帝姬。

第242章 为南娇娇,我心甘情愿下地狱

    沈皇后向小帝姬介绍了他,吩咐道:“你带少谦去御花园转转,今日上元节,花园里点了好些宫外没有的花灯,也叫他看看热闹。”

    于是,他拘束地跟着小帝姬去了御花园。

    他注视着小帝姬骄傲的背影,有意拉近他们的关系,却因为自幼被父母娇养,而不知如何亲近小姑娘。

    正紧张到掌心冒汗时,小帝姬突然转身,指着远处水面上的莲花灯:“看见那个了吗?宫女们说,天黑之后,莲花灯就会慢慢绽放,然后冒出好多好多漂亮的焰火!我可喜欢焰火啦!”

    她期待地手舞足蹈,笑容格外灿烂。

    他盯着她那颗掉了的门牙,明明是想夸她笑起来真好看,却鬼使神差道:“你笑起来嘴巴就像开了个狗洞。”

    嘴巴,开了个狗洞……

    小帝姬惊惶失措,急忙抬袖遮掩住嘴巴。

    六七岁的小女孩儿,已经懂得何为美丑。

    丹凤眼渐渐蓄上两汪泪泡,她口齿伶俐地训斥:“我只是因为换牙,才看起来像狗洞。可是像你这样以下犯上、口无遮拦的人,哪怕门牙俱全,也仍旧是个狗洞!哼!”

    她生气地跑走了。

    魏少谦呆呆站在原地。

    他自幼就是家族里的金疙瘩,可是今日,他竟然被一个小姑娘数落!

    正错愕时,远处传来轻笑。

    沈皇后被宫女们簇拥而来。

    “皇后娘娘……”

    他怅然若失地行礼。

    沈皇后居高临下:“喜欢青阳?”

    他瞬间红了脸。

    他低头盯着鞋尖,并不敢言语。

    沈皇后笑问:“等你长大,把青阳赐给你做妻子,好不好?”

    妻子……

    这样遥远的词,却令当时年幼的他怦然心动。

    那年御花园积雪皑皑,小帝姬红衣如火。

    他鼓起勇气,仰起小脸,严肃道:“若能娶青阳为妻,当在上元节时,为她点燃满城盛大焰火,让她高兴欢喜!”

    少年时期,他始终爱慕那个红衣少女。

    后来他们订婚,他喝得酩酊大醉,激动地跑到易阳宫亲近她。

    他到底太过唐突,挨了她一巴掌,又眼睁睁看她跑出宫。

    他是身份尊贵的世家子弟,面子上过不去,于是故意跟她的宫女行鱼水之欢,好惹她生气吃醋。

    可是她一生气,就干脆离开长安,在外游学三年。

    他听说她在游学的途中,与一位少年游侠结伴而行。

    他妒忌的辗转难眠!

    在街上看见同样身穿红衣的榴花,他干脆把她当做替代品,带回府行专房之宠。

    榴花会幻术。

    思念萧青阳的每一个夜晚,他都会命令榴花化作萧青阳的容貌,在帐中对她为所欲为,咬着耳朵告诉她,他有多么生气,他有多么吃醋。

    然而替代品,终究只是替代品。

    那些风花雪月情场潇洒,无异于饮鸩止渴。

    他终于化作报复的烈焰,把萧青阳和她的情人一起焚烧成灰烬。

    宝塔九层。

    漫天焰火,纸钱如雪。

    红衣郎君,在急速坠落中癫狂大笑。

    ——我亲手在红帐里洒满花生,莲子,桂圆。

    ——唢呐声响彻长安,我策马穿过满城繁华,去娶你过门。

    ——想与你共穿喜服啊。

    ——想与你拜堂啊。

    ——萧青阳!!

    满城火焰,他坠落成了最鲜艳的那一抹红。

    ……

    星星点点的火蝶,扑簌着落在女子的指尖,逐渐化作灰烬。

    榴花红裙猎猎,轻柔地吹去指尖灰。

    魏少谦,大约已经死了。

    她唇畔噙起一抹嘲讽。

    她站在斗兽场的高处,俯瞰向场中那个浴血而战的男人。

    城中的混乱爆炸,还没有殃及到这里。

    斗兽场座无虚席,纷纷为萧道衍呐喊助威。

    他轻松杀死一头雄狮后,面无表情地踏进台后。

    她含笑跟上。

    台后堆积着无数银票元宝,大管事带着几个小弟,正激动数钱。

    萧弈随便找了个地方坐,拿起一碗清水,淡漠地仰头饮尽。

    他赤着健硕的上身,肌肤表层的汗渍闪烁着油光,脸颊上还溅了无数鲜红血点。

    榴花款款走过去,把香帕递给他:“擦擦脸吧。”

    萧弈的视线,从香帕移到她的眉眼:“榴花?”

    “道衍哥哥,这么久没见,亏你还记得我。”榴花俯身,亲自为他擦脸,“你明知我的本事,为何不肯收我——”

    话未说完,就被萧弈握住腕子。

    他的力道足以和雄狮斗殴。

    榴花咬牙,只觉腕骨快要碎裂!

    萧弈嗤笑:“我看见你,便觉得厌烦。与其让你滚,倒不如直接杀了一劳永逸。”

    “你不能杀我。”榴花敛去妩媚轻佻,冷笑着挑起眉峰,“如今长安城一片混乱,魏少谦在城中很多地方都埋了火药,随时可能发生爆炸。我是唯一一个知道埋藏地点的人,萧道衍,你得哄着我。”

    萧弈松开她的手。

    他拿帕子擦了擦指尖,冷冷道:“长安城与我何干?”

    他想守护的从来就不是天下。

    榴花轻笑。

    她幽幽道:“你暗中和谢阿楼达成一致,联合地方世家,密谋瞒着沈皇后,让西南十郡的军队悄悄行军,剑指长安,我不是不知道。”

    萧弈面色如常。

    世家把持地方朝政。

    如果能收买地方世家,开辟一条从长安到西南边陲的行军路线,那么就能在沈姜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让西南四十万大军兵临长安,逼她让权。

    如此,也可减少战争带来的伤亡。

    因为他的小娇娘,最不喜欢伤亡。

    榴花眨眼轻笑:“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她从镜中看见的前世,萧弈就动过这个念头。

    只是后来他嫌耗时耗力,他害怕他的小娇娘在地狱里等得太久太孤单,于是选择直接和沈姜兵戎相见。

    榴花的声音带着蛊惑:“萧道衍,你积攒了太多罪孽。这辈子,不是和平夺取政权,就能弥补罪孽的。你不欠南宝衣什么,可你欠了这天下。”

    萧弈慢慢抬眸:“你也知道前世今生?”

    “是。”榴花玩味,“萧道衍,你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才把她从地狱拉上来。可是,你死后,是要下地狱的哦。”

    萧弈嗤笑。

    他把毛巾搭在肩上:“为了南娇娇,我心甘情愿下地狱。你管得着?”

    答案是魏少谦,翻了两百多条评论,好像没有看见猜到的鸭

    如果有遗漏,截图来找我鸭

第242章 哪怕沉沦到地狱,我也要把你捞起来

    一曲《广陵散》,充满戈矛杀伐的战斗氛围,展现了宁死不屈的复仇意志。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八音盒上的铜丝骤然拉紧。

    这一瞬间,宝殿中落针可闻。

    南宝衣能听见湖面落雪的静谧,能听见大鱼游过水底的絮语,能听见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

    她缓缓转身。

    下一瞬——

    以古八音盒为中心,镀金莲花的大殿地砖,以肉眼难以捕捉到的速度迅速掀起破碎的巨浪,巨大的宫灯急速坠落,无数琉璃翡翠化作齑粉!

    爆炸的旋涡,在这一瞬间朝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

    灞水河岸。

    刚出斗兽场,天枢的探子就打探到刺客正向灞河涌来,萧弈率领精锐,宛如一阵野风般抄近道疾驰,终于赶在刺客之前抵达灞河。

    沿河的长安人家高低错落灯火通明,手持火把和兵器的兽面刺客穿过街道巷弄,宛如庞大的黑蛇游动而来,铺天盖地的喊杀声正由远而近。

    十言紧张:“主子,咱们现在如何是好?”

    萧弈盯着灞河上的龙船。

    三层龙船,金碧辉煌,灯火通明。

    他仗着夜间视力极佳,隐隐绰绰地看见小姑娘罗裙高髻,系带飘逸,正小心翼翼地登上龙船,进入宝殿。

    扑面而来的河风,带着湿润的寒冬气息。

    许是战斗直觉在作祟,他的心跳莫名加速。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刺客正朝这边袭来,可是河岸上却没有一个放哨的侍卫。

    就连龙船的甲板上,也不见半个宫女宦官。

    萧弈眉头紧锁,迟疑地转了转九尺陌刀。

    十言环顾四周,心底同样涌出浓浓的不安:“主子?”

    萧弈盯着龙船,呢喃:“南娇娇……”

    话音未落,那道娇小的身躯,以惊人的柔韧姿态掠出龙船大殿,毫不迟疑地跃进水面!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骤然响起!

    整艘龙船,以摧枯拉朽之势化作废墟!

    水面火光大盛。

    “主子!”

    十苦和十言还没来得及阻拦,萧弈已经丢下陌刀,纵身跃进灞河!

    还没出正月,灞河之水冰冷摄骨。

    南宝衣如一尾鱼,缓慢沉进水底。

    她闭着眼,脑海中各种线索急剧交错。

    自打那些寒门书生在府衙门口挨了杖责,他们就没再闹事,南宝衣并不相信他们放弃了,她猜测定然是有人在背后安抚。

    紧接着发生了醉花阴的凶杀案。

    醉花阴曾是温家府邸,血书也好,鬼火也罢,凶手刻意报复,再利用赵小蛮的死,营造出恐怖气氛。

    醉花阴的墙壁上挂着无数面具,凶手却料定赵惊鸿会挑选那张舞女面具,因此在面具内侧涂满毒素。

    既了解当年烽火台上的事,又有本事安抚曾效忠皇太子的寒门子弟,还对温家园林和赵惊鸿了如指掌……

    这天下,唯有温知凝一人。

    温知凝收拢了那一批闹事的寒门书生,发出各种请帖,让他们在醉花阴写血书、造鬼火,又推赵小蛮下楼,彻底点燃仇恨的火焰。

    今夜,她利用沈皇后出宫玩乐的机会,提前在龙船底部绑缚炸药包,又利用八音盒掐准时间,想将沈皇后炸死在这里。

    她算天算地,却唯独低估了沈皇后的本事。

    这艘龙船只是沈皇后的幌子。

    沈皇后,根本就是把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发钗在水底跌落。

    少女满头青丝松散开,如同海藻般招摇而舞。

    南宝衣想着剑走偏锋的温知凝,想着那个温柔如月光的皇嫂嫂,想着尚还年幼的阿弱,胸口闷得紧。

    事情已经无法阻止。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南宝衣渐渐呼吸困难。

    她试图往水面上游,可是冰冷的河水如此沉重,她浑身僵冷,所有的挣扎都显得那么徒劳无力……

    或许她不该考虑温知凝的事。

    因为她自己仿佛要死在这里。

    水底黑暗。

    四周静谧。

    未知的恐惧感油然而生,像是孤零零行走在山野之中,总觉背后跟着窃笑的鬼魂,越走越快,想用尽全力朝光亮处奔跑,却如何也摆脱不了那份被窥视跟踪的恐惧。

    南宝衣挣扎呼吸,可呼吸进来的却是冰冷的河水。

    河水顺着喉管涌进胃里,呛得剧烈吸气时,河水涌入肺部,那份难受的窒息感仿佛要将她撕裂开。

    不知道喝了多少河水,南宝衣开始动弹不得。

    她漂浮在河水深处。

    意识仍旧是清醒的,她知道自己在喝水,像是鱼儿在水中主动张开嘴,但这种感觉竟然并不难受,她像是漂浮在云端的落叶,诞生出一种诡异的舒适感。

    这种感觉,她曾经历过。

    前世冰窖,她在临死前,也有过这种诡异的舒适感。

    因为饥饿,她吃了太多太多坚冰,吃到肚子鼓起,吃到最后,仿佛嘴里嚼着的不再是冰块,而是锦官城祖宅里,祖母慈祥地喂给她的金丝蜜枣……

    少女眼皮如坠千斤。

    不想死啊……

    都走到这里了,怎么能死呢?

    可是现在这种感觉好舒服,仿佛黑暗的水底才是她的归宿。

    不想挣扎求生了啊……

    可是,心里空空的,总像是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在水底睁开眼,慢慢仰起头。

    水面仍旧是盛大灿烂的橘色火光。

    有什么人,正从火光中游来。

    玄黑色的外袍宛如鱼尾,他的身姿格外敏捷,像是灞河的水神。

    他渐渐靠近。

    那张俊美昳丽的面庞上,弥漫着难言的恐惧和着急,仿佛水神即将失去他最重要的王冠明珠。

    靠近了,他把她紧紧拥入怀中,低头捧住她的脸颊,仓惶吻向她的唇,小心翼翼把珍贵的空气渡给她。

    南宝衣瞳孔迷茫。

    她待在这里好舒服,二哥哥为什么要救她?

    萧弈凝视着小姑娘的双眼。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再次失去她。

    他又有些困惑。

    他为什么要说再次?

    ——南娇娇,你别怕。

    ——哪怕沉沦到地狱,我也要把你捞起来。

    水底黑暗。

    亘古的寂静中,忽然有人在他耳畔深情低语。

    萧弈清楚地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坚冰悄然破碎,无数画面和记忆从他脑海中涌出。

第242章 前世篇:南娇娇,别怕(1)

    盛京城,春雨淅沥。

    萧弈乘坐轿辇,穿过朱漆宫巷。

    彼时他已是权倾朝野的帝师,轿辇所过之处,宫女宦官纷纷避让行礼,偷眼望向他的神情,充满了恐惧。

    这种眼神,这些年他看了太多。

    他嗤笑着垂眸,盯向指尖的一枚压胜钱。

    脑海里,悄然浮现出一道娇美人影。

    她春日里最爱睡懒觉,常常睡在锦衣阁西窗下的青竹躺椅上,睡醒了就懒懒地唤婢女端燕窝粥吃,像是餍足的小奶猫。

    这个时辰,她大约在程德语的后院睡懒觉吧?

    十苦跟在轿辇旁,笑道:“主子又在发呆,是在想念五姑娘吗?您上回打仗受伤,高烧不醒时一直在喊‘娇娇’,大约很想念五姑娘吧?您真是个好哥哥呢。”

    好哥哥……

    萧弈挑眉,不置可否。

    十苦又疑惑道:“这两年来,主子在锦官城安排的探子,陆陆续续寄了不少封消息回来,可您一封也不肯拆开看。主子,您不想知道锦官城的消息,却又想念着五姑娘,真是矛盾呀。”

    萧弈捻着压胜钱。

    扑面而来的春雨淅淅沥沥,染湿了他玄黑色绣金芙蓉的袍裾。

    修长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瞳珠里的漆黑阴冷。

    那些消息,无非是她如何和南胭争夺程德语的宠爱,如何怀上程家的子嗣,如何为程德语传宗接代。

    这种消息,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他怕他会发疯,他怕他会不顾一切地去掠夺她……

    他怕,他会被南宝衣嘲笑。

    他无言地握紧压胜钱。

    前方传来骚动。

    他冷冷抬眸望去,几名宫女正对一个小宫女拳打脚踢:

    “小贱人,就你这副尊荣,你也好意思跟我们玩?若不是你生辰特殊,为圣上冲喜有功,就你这副丑陋的容貌,连宫门都进不了!”

    “各位姐妹,不是我瞧不起她,脸毁成她这样,别说正常男人瞧不上,就是宫里的各位总管公公,也瞧不上呀!哈哈哈哈哈!”

    她们捂嘴大笑,得意至极。

    萧弈的轿辇由远而近。

    十苦重重咳嗽一声。

    那群嚣张的宫女注意到萧弈,急忙娇羞地整理衣裙和发髻,恭敬地退到宫巷旁,柔声道:“帝师千岁!”

    萧弈的视线,掠过趴在地上的小宫女。

    她身形娇小清瘦,撑在地上的双手十分粗糙,袖管挽起半截,手臂上遍布被打出来的淤青,蓬乱的发髻遮住了面庞,朝向他的半张脸皮肉狰狞,十分丑陋。

    地面的雨水,洇湿了她天青色的宫裙。

    不知怎的,萧弈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想再看,对方却突然扭过脸转向宫巷内侧,像是自卑。

    他轻嗤,冷淡地收回视线。

    轿辇走出很远,十苦感慨:“看她宫裙的颜色,应该是前几天新进宫的小宫女。那半边脸,啊哟,我一个大老爷们儿瞧着都瘆人!”

    萧弈讥讽:“你又不娶她,怕什么瘆人?”

    “那卑职不也想娶个美貌如花的婆娘吗?”十苦嘿嘿一笑,“说起来主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盛京城的高门贵女,可有您看得上眼的?您风姿卓绝,也不知怎样美貌的姑娘,才配得上您?”

    “我若不喜欢,美若天仙也不过庸脂俗粉。我若喜欢,便是容貌瘆人,在我眼中那也是天下无双。”

    萧弈漫不经心。

    脑海中,却悄然浮现出锦官城里的那个小姑娘。

    令他心烦意乱,又相思成疾。

    这夜春雨落了一宿。

    他被老皇帝召进宫促膝夜谈,不过才说了半刻钟的天下局势,老皇帝就敲着膝盖,突然激动道:“你和崇山在朝中水火不容,无论做什么都要唱个反调。那你应该知道,崇山是个太监吧?”

    萧弈面无表情:“是个人都知道。”

    “嘿嘿!”老皇帝满脸八卦,压低声音,“昨夜崇山陪朕说话,一边说一边翻看新进宫的人员花名册。翻着翻着,他突然问朕讨要名册上的一个姑娘,说是要带回西厂做对食哩!你说说,就他那样,他还知道讨要姑娘……”

    萧弈讥笑:“如此说来,我倒要备上厚礼,祝贺他得了个对食。听闻鹿茸、菟丝子、韭菜籽等物对男子比较好,我会亲自为他准备。”

    老皇帝又八卦又兴奋,满脸看热闹的表情。

    鹿茸、菟丝子、韭菜籽,都是男人的大补之物,萧弈故意送这些,这不是埋汰顾崇山那方面不行吗?

    他笑道:“你悠着点儿,可别真和他撕破脸皮。朕还仰仗你们二位左膀右臂,在朝堂中为朕效力呢!”

    萧弈颔首,随口问道:“那宫女叫什么名字?”

    能被顾崇山钦点为对食的宫女,总会有点特殊之处。

    “说起来,算是你的老乡哩……”

    老皇帝翻出花名册,指着其中一个名字:“喏,叫宝衣,是程府的丫鬟,听说小时候也是富商的掌上明珠哩,后来家世落魄,才当了丫鬟。朕去年游历锦官城,突然晕倒,太医说得冲喜才成,恰好那丫头生辰八字对得上,程家就献给朕了。不过那丫头长得丑,朕实在下不了嘴,也不知崇山怎么能下得去嘴……”

    他叽叽咕咕地说着,萧弈没听进去。

    锦官城程府的宝衣……

    除了那个小姑娘,还能是谁?

    他突然想起宫巷里,那个被殴打辱骂的小宫女。

    是她……

    竟然是她!

    心脏像是被铁钳紧紧擭住,疼得他无法呼吸。

    他没搭理老皇帝的絮语,连告退都不曾,大步跨出寝殿。

    天色如墨,卷翘的宝殿檐角下,挂着一排排大红宫灯,照亮了皇宫里漫天飘零的雨丝。

    萧弈冒雨而行。

    终于赶到先前的宫巷,远远就看见她跪在雨中。

    许是委屈,她的哭声充满悲伤。

    几个宫女从不远处路过,小声议论道:“听说是三公主罚她跪在那里的,说她长得丑,玷污了皇宫美景,污浊了她的眼睛。”

    “活该!谁叫她长那样?我若是她,不如一头撞死!”

    她们掩唇低笑,消失在黑暗里。

    萧弈面色阴沉。

    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太急切太狼狈,他拿了纸伞和宫灯,才假装漫不经心地从她面前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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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前世篇:南娇娇,别怕(2)

    他停在她面前。

    抬起纸伞,宫灯幽微,照亮了小姑娘苍白消瘦的面庞。

    泪水和雨珠混合,漆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左脸的伤疤狰狞刺目,从前那双星辰般明亮骄傲的丹凤眼,只余下黑沉死寂的黯淡。

    可她才十六岁,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

    “南宝衣,抬起头。”

    他命令。

    小姑娘怔怔仰起头。

    在看见他时,她的丹凤眼中闪过错愕和难堪。

    她狼狈地匆匆低下头,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哑声道:“帝师认错人了……”

    萧弈懒得跟她虚与委蛇,沉声道:“可是程家败落,护不住你?”

    否则,堂堂七尺男儿,又何至于把自己的女人献出去?

    还叫她的脸毁成这样!

    许是被拆穿身份,小姑娘更加难堪。

    也不知哪里来的脾气,她突然含泪瞪向他:“看见我这样,你心里很高兴是不是?你巴不得程家败落,你巴不得我被程德语抛弃,是不是?!你厌恶我,我一向知道的!”

    萧弈怔住。

    小姑娘倔强得像头牛。

    从来只会恶意地揣测他。

    他没来由地烦躁,敛去满腔情绪,冷声道:“来人,把她带去前面的抱厦,本座有事问她。”

    抱厦里的烛火高低错落。

    萧弈坐在圈椅上。

    他一边喝茶,一边盯着躲在角落里的小姑娘。

    她梳双髻,穿单薄的天青色襦裙,瑟瑟发抖地环着单薄的双臂,像是缩着脖子的小鸟。

    襦裙被雨水染湿,洇出藕荷色的主腰,隐隐可见系带勾勒出的窈窕身段,虽然算不得饱满有致,却也赏心悦目。

    小姑娘明明害怕的不行,却努力端出雏鹰般的架势:“要打要骂,悉听尊便!我幼时欠你的,现在还你就是!”

    他问道:“你家人呢?”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像是世间最锋利的武器,令小姑娘的眼眶再度一红,泪珠扑簌簌地就滚了下来。

    她扭过头,死死咬住唇瓣,抬起手背擦泪。

    萧弈默然。

    她这副模样,想来南府的家人大都已经不在了。

    程家就像是虎狼,肯定把南府吞吃的连渣都不剩。

    他讥讽:“早与你说过,程家没有好人,偏是不听。如今家族覆灭,你还好意思哭?南宝衣,你娘亲若是在世,肯定会被你活活气死。你对不起你娘亲,对不起你祖母,对不起南家列祖列宗——”

    “够了!”

    小姑娘突然崩溃地打断他的话。

    昔日清澈干净的丹凤眼,遍布红血丝,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霾。

    在雨水里跪了太久,她已有些神志不清。

    她哭得厉害,发疯似的尖叫:“是,全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祖母,是我害死了二伯,是我害兄长流落街头,是我害小堂姐孤身天涯,是我害家族覆灭!”

    萧弈起身。

    他伸手去拉她:“南宝衣——”

    南宝衣挣开他的手。

    她哽咽着倒退几步,突然无力地笑了一下:“我知道全是我的错,我日日夜夜都在哭泣忏悔!如今沦落到这步田地,更是我罪有应得,我万死不足以抵过!可我如何,还轮不到你来多嘴。萧弈,我讨厌你高高在上的样子,特别特别讨厌!”

    萧弈上半张脸笼在阴影中。

    薄唇弧度沉郁。

    小姑娘含着眼泪,一步一步后退:“从今往后,你做你的帝师,我做我的宫女,我只当不认识你,也请你别再来指责我。我看见你,就心生厌恶!”

    她是那么绝情。

    萧弈羞怒交加。

    他看着她孤零零蹒跚在雨幕里,却不曾追出去。

    他忘了去想,是否是他的出现加重了她对家人那如山海般沉重的愧疚,才会不愿见他呢?

    那时的他,读不懂小姑娘的心,只知道自己再度被小姑娘厌弃。

    他负着气冷眼旁观,看着她在宫里被人欺负,看着她被顾崇山带进西厂当做对食,他隐忍着,他强迫自己不去关注她,他耐心地等待她回心转意求到他面前。

    他想,只要她稍微求求他,他一定帮她。

    可是没有,南宝衣一次也没有求他。

    哪怕顾崇山以折磨她为乐,哪怕她经常浑身是伤,在宫中相遇时,她也仍旧会挺直了腰板,笑吟吟地对他屈膝行礼,称着奴婢给他请安。

    看似坚韧。

    可萧弈却觉得,小姑娘是在潜意识里惩罚她自己。

    后悔吗?

    好想问她一句。

    这章还有六百字内容,但我得睡觉了,明天再补上吧,到时候大家点开会自动更新,不会重复收费,等于白送大家六百多字

第242章 烽火戏诸侯(1)

    (上一章已补完整,补了一千一百字)

    终于被救上船时,南宝衣趴在船舷边,连吐了许多河水。

    萧弈轻拍她的后背,望着她的目光深邃而复杂。

    南宝衣摆着手,一边吐水一边艰难道:“凶手是温知凝,她收用了那群寒门书生。赵家姐妹的死,醉花阴的鬼火和血书,全是她在背后捣鬼。她的痴呆,是装的……”

    “我已经知道了。”

    萧弈声音淡淡,大掌缓慢轻抚她的后背。

    “你知道?”南宝衣诧异回头,“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弈瞥向船舱木楼。

    南宝衣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木楼檐牙高啄,金碧辉煌。

    悬挂红灯笼的门槛前,静静站着一位少女。

    穿梨花白的上袄,搭配绿萝裙,云髻花面,清冷倔强。

    她意味不明:“二位,久等了。”

    她打了个手势。

    几个戴着鬼脸面具、腰挎大刀的伶人上前,不由分说地把南宝衣和萧弈带进客房,各自换了身干净衣裳,才又被押送进船楼大堂。

    大堂里的烛火高低错落。

    南宝衣这才发现,以萧子重为首,那夜在醉花阴聚会的贵族子弟都在这里,就连她老爹都醉醺醺地倒在地上,怀里还抱着个酒坛子。

    无数戴着面具的伶人守在暗影处,显然正牢牢盯着他们。

    温知凝端坐在高位,嗓音清冷:“我在酒里下了迷药,才把他们全部抓来这里。如今你二位也到了场,所有人算是聚齐了。”

    萧子重撑着额头。

    他虽是萧家皇族,只是温知凝给他的那份迷药特殊而且量大,他撑到现在,只觉头疼欲裂。

    他抬起猩红的丹凤眼,哑声道:“凝儿,我不懂……”

    温知凝垂着眼眸,吹了吹茶汤。

    她轻笑:“那场密谋,明明是大家一起策划的,凭什么到最后,死的却只是皇太子和我姐姐?”

    茶盏凑到唇边,却无心饮用。

    她放下茶盏,盯向堂中众人:“温家出事时,你们有谁站出来求过情?我一家一家去拜访你们,我一个一个去求你们,可你们闭门称病谢绝见客!什么过命之交,什么少年骨气,你们和那些死气沉沉的腐朽官员,根本毫无区别!就你们这样的,也配和皇太子共登烽火台,也配谈大同盛世?!你们,分明就是罪人!”

    厅堂寂静,落针可闻。

    南宝衣望向那些世家子弟。

    他们虽然饮了迷药不能动弹,但神智却是清醒的。

    他们各自低头,竟不敢和温知凝对视。

    温知凝眼中渐渐蓄满泪水,冷笑:“为何不说话?”

    她慢慢站起身,寒着脸一个一个走过他们身边:“裴家大郎君裴子期,光风霁月,见识雅量皆是当世一绝,曾与皇太子有过金兰之交。裴子期,你眼睁睁看着你的义兄死于非命,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裴家大郎君耳根泛红,愧疚伤心而不能语。

    温知凝又看向另一人:“周家大郎君周霆声,才华横溢,在朝中素有忠厚仁义之名,幼时曾与皇太子一起拜师游学。同窗之谊,君臣之义,却在他遇难时不敢发一言。周霆声,这就是你所谓的忠厚仁义?”

    周家大郎君已是泪流满面。

    “至于你们……”

    温知凝居高临下地盯向宁家姐妹。

    还没来得及苛责,萧子重平静道:“是我不许他们帮忙的。”

    温知凝面色微僵。

    萧子重看着她的背影:“皇兄和皇嫂已经做出牺牲,何必再牵连更多人?不如保存力量,等待下一次的反击。凝儿,你别羞辱他们,你有怨气,请冲我来。”

    “你以为我不敢吗?!”

    温知凝猛然转身。

    她不知何处拔出一把匕首,骤然插进萧子重的胸腔!

    血液汨汨涌出,染红了温知凝的袖口。

    少女喘息得厉害,握刀的手不停颤抖。

    她咬牙,厉声道:“你亲自把我爹爹送上法场,你亲自丢下斩立决的签文……萧子重,我不是不敢杀你!”

    萧子重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去。

    他虚弱地靠在椅背上,安静地凝视眼前的少女。

    他抬起手,想为她抚平紧锁的柳叶眉,却一点儿也使不上力。

    半晌,他放弃般垂下手,丹凤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最后却只是轻轻道:“对不起。”

    这句道歉,却令温知凝更加气怒。

    她还要再动手,南宝衣终于回过神,急忙握住她的手腕。

    她劝道:“温姑娘——”

    “你住嘴!”

    温知凝恶狠狠盯向她,“枉你官居司隶,却连翻案都不敢。南宝衣,你明知我姐姐是冤枉的,你为何不帮她?!”

    南宝衣默默不语。

    帮?

    怎么帮?

    如今沈皇后势大,正面对上只有死路一条。

    她委婉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你不可能理解!”温知凝一把推开她,“全家几百口人死在刑场上,你却只能戴着面纱,躲在人群里眼睁睁地看着,你甚至连为爹娘送一碗酒都不能……南宝衣,你跟我说,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哈哈哈哈哈!你能理解我的心情,你怎能理解我的心情?!”

    少女仰天大笑,泪水却顺着面颊滚落,分明悲怆至极。

    南宝衣心头俱颤。

    她注视着温知凝,这一刻她是这艘船的主宰,所有人的生杀予夺都握在她的手里,甚至连满船刺客也都是她的心腹。

    可是,她分明那么孤独。

    “凝儿……”

    萧子重担忧轻唤。

    温知凝步履蹒跚,走到大堂中央。

    花几上摆着一只古八音宝盒。

    机械上缠绕着密密麻麻的铜线,连接船舱底部的炸药,一旦铜线扯到尽头,便会引燃炸药。

    温知凝小脸苍白,眼神冷漠:“今夜没能炸死沈皇后,是我算计不过她。可你们也都是罪人,不如与我一起,为温家和皇太子陪葬。”

    眼看她即将打开八音宝盒,南宝衣顾不得许多,连忙道:“你曾去过南府,还见过阿弱。他不是萧弈的儿子,他是你姐姐和皇太子的孩子!温知凝,温家的希望还在!”

    温知凝愣了愣。

    她想着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家伙,想着小家伙的眉眼,有些确认,又有些动摇。

    她眼眶迅速染上湿润绯红,迟疑摇头:“你骗我……”

第242章 烽火戏诸侯(2)

    “你想想,如果她不是皇嫂嫂的孩子,我何必邀请你进府与他玩耍?”南宝衣小脸认真,“温知凝,别做傻事。”

    温知凝深深垂下头。

    泪珠一颗颗滚落在地,她垂在腿侧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良久,她拼命摇头:“我还是不信!你肯定是为了活命才骗我,南宝衣,你是沈姜的走狗,我不信你!”

    “我——”

    “凝儿。”

    南宝衣还想再劝,却被萧子重打断。

    萧子重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唇色惨白:“凝儿,如果你认定我们有罪,那就动手。只是,我萧子重用来世的幸福,赌你不会动手。”

    温知凝浑身轻颤:“我为何不会动手?萧子重,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萧子重注视着她,眼眸里尽是柔情。

    他温声:“与你青梅竹马,怎么会不了解呢?我的凝儿,一向乖巧纯良,你恨赵家女告密而将她们杀害,可这已是你的极限。你狠不下心杀我们,凝儿,你狠不下心的。”

    温知凝的手就放在八音宝盒上。

    她神情变幻不定,指尖轻颤,仿佛下一瞬就会拨响这件机关。

    可是她始终没有。

    灞河流淌,厅堂静谧,隐隐能听见湖畔的厮杀。

    不知过了多久,温知凝突然暴怒地掀翻八音宝盒。

    她崩溃地跪坐在地,因为痛苦而紧紧抱住自己的脑袋,不停发出凄惨尖叫,像是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那惨叫绝望悲哀至极。

    南宝衣心中恻恻,下意识靠上萧弈的肩膀。

    萧弈并不在意温知凝。

    他始终关注着南宝衣,见她主动靠过来,他眼底掠过无人察觉到的泪意,几近颤抖地伸出手,温柔地把她揽进怀中。

    这是他的娇娇……

    河面上,忽然远远传来庄严的编钟奏乐声。

    南宝衣透窗望去。

    漆黑的灞河尽头,一艘庞大的龙船正缓缓驶来。

    船楼巍峨,宫灯辉煌,雕花扶栏后的宫女们鬓影衣香,甲板上的世家们正在吃酒说笑,在极尽奢靡的气氛中,欣赏着舞姬们的倾世之姿。

    身份高贵的世家女郎们,簇拥在高高的凤椅四周,身穿紫色华服的女人端坐其上,戴九宝凤鸣金冠,华丽的九尾凤凰宫裙张扬地拖到丹墀下,举止间都是从容霸道。

    龙船终于靠近。

    无数金吾卫顺着扶梯登上这艘船,将温知凝和那些伶人全部抓获;湖岸上,沈议绝也终于率领一支金吾卫赶到,无数戴着兽面的伶人死在他的刀下。

    沈皇后轻而易举就操控全场。

    南宝衣等人被带到龙船甲板上。

    她愧疚地小声道:“二哥哥,我若能早点猜到凶手是温知凝,就能提前把她送出城,我终究是晚了一步……”

    萧弈眉目温柔。

    他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南娇娇已经做得很好了。”

    上座,沈姜把玩着一柄金如意,含笑睨向温知凝:“让温家旧部扮演成兽面伶人,令守城将士毫无防备地将他们放入城中,掀起今夜的动乱。又在本宫的龙船底部安排炸药,掐着时间想送本宫上路。见杀死本宫不成,就转而报复子重等人。温知凝,你可知你今夜犯了多少罪?便是将你凌迟,也不足以抵过。”

    温知凝孤零零站在甲板上。

    她看着沈皇后,只是笑:“我只恨自己没有吞炭漆身的本事,否则早就行刺你了。既然已是手下败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说完,看了眼南宝衣。

    她是信南宝衣的。

    姐姐的孩子还活在世上……

    就算此刻死去,她也已经没有遗憾了。

    萧子重被侍从搀扶着,连忙哑声求情:“母后,凝儿她——”

    沈皇后冷漠地打断他的话:“长安城中死伤无数,这些重罪,总得有人承担。”

    “可是凝儿事出有因,她绝不是心地恶毒的姑娘!”

    面对萧子重的声嘶力竭,沈皇后只是平静微笑,注视他的眼神充满温和,就像主人看待不懂事的爱宠。

    萧子重慌张失措,还想说什么,白衣胜雪的沈议潮忽然站了出来。

    他笼着宽袖,提醒:“想宽恕温知凝的死罪,唯有大赦天下。”

    萧子重怔怔的。

    他隐隐猜到些什么,哑声问道:“如何才能……大赦天下?”

    沈议潮正色:“太子登基,可大赦天下。”

    萧子重脸色更加惨白。

    太子登基……

    母后这是在逼着他登太子之位!

    他曾嫌弃东宫的印玺上,沾染了大皇兄和青阳的血。

    可如今,母后竟然用凝儿的性命,逼迫他去当那个太子。

    他凝视着那个倔强而孤单的少女,良久,像是放弃般自嘲轻笑:“母后,儿臣愿当太子。只是,还请您现在就放了凝儿,儿臣,怕她在天牢里受苦。”

    温知凝沉声:“不用你假惺惺!”

    沈姜笑着,对身侧的一名贵女低语了几句。

    那贵女点点头,恭敬地朝她福了一礼,才款款走到温知凝身边:“知凝妹妹,我送你上岸。”

    南宝衣很害怕沈皇后再做手脚。

    她又不能贸然离场,只能偷眼关注小船的动静。

    小船缓缓靠岸,那贵女不知道和温知凝说了什么,温知凝像是被抽去魂魄,跌跌撞撞地在湖岸上走了几步,突然就失声痛哭。

    水面起了雾。

    萧子重听着凄切的哭声,正想追过去看看,沈皇后眉头一挑:“你若再敢见她,本宫叫她明日曝尸长安。”

    萧子重只得按捺住欲念,被迫强忍怒意。

    沈姜像是心情很好,抬手道:“奏乐。”

    编钟声起。

    她端起黄金酒盏,忽然盯向萧弈:“本宫记得,你被罚去了斗兽场,怎的却在这里?”

    南宝衣顿时紧张起来。

    她正绞尽脑汁地思考对策,萧弈站起身,拱手道:“在斗兽场中,听闻长安城里刺客横行,担忧母后受伤,因此特意前来护驾。”

    他看了眼沈皇后:“母后安好,孩儿也就放心了。”

    沈皇后明显不信这套说辞。

    然而她面上却很宽容大度:“今夜是上元佳节,你又是一片孝心,本宫倒不好追究什么。罢了,今后注意点。”

    “是。母后今后,也要注意凤体。”

    南宝衣嘴角微抽。

    二哥哥和沈皇后势同水火,在外人面前演戏,倒是一套一套的。

    ……

    回到南府,已是清晨。

    南宝衣身心俱疲。

    她来不及去思考温知凝为何会在湖岸上哭泣,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黄昏,裴子期、周霆声等人同样困倦,在南府睡得昏天黑地。

    长安城暴乱了一整夜,直到黄昏,也仍旧满目废墟,金吾卫在沈议绝的率领下,正挨家挨户地仔细搜查余孽。

    长安城外,青山绿水,白雪皑皑。

    穿雪白襦裙的少女,缓缓登上废弃已久的烽火台。

    她戴着梅花编织的花环,漆发在寒风中翻飞,像是冯虚御风的仙子。

    她俯瞰河山,面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

第242章 烽火戏诸侯(3)

    烽火台上,温知凝抬手扶正花冠。

    ——知凝妹妹,知道三殿下为何会亲自送你的父亲上法场吗?因为他在天牢做了手脚,他让死刑犯戴上人皮面具,伪装成你的父亲,所以他才能毫不顾忌地抛下那一支死签。

    ——可惜,娘娘早就算计到他的小动作。被绑上刑场的,并不是那个死囚,而是真真正正的温大人,可笑三殿下竟毫不知情!

    ——知凝妹妹能安然无恙地躲在世伯家中,不是因为你们藏得好,而是因为三殿下曾向娘娘苦苦哀求。

    ——知凝妹妹,你错怪殿下了。那一刀,你捅错了人。

    昨夜湖岸边,那番话仍旧清楚地回荡在耳畔。

    温知凝闭上眼。

    恨了整整七百多个日夜,才知道她竟然恨错了人。

    她的竹马并非薄情郎,他是世上最有情有义的郎君。

    而她,自诩名门之后,自诩堂堂正正,却在上元夜祸乱长安。

    她辜负了温家风骨,辜负了满门忠烈。

    她该死!

    寒风迎面。

    几缕长长的鬓发拂过脸颊,更显她面容苍白消瘦。

    少女如小狐般,突然灵巧地跃上厚重的花岗岩石埂。

    雪白繁复的裙裾翻飞鼓起。

    她抬手在额前搭起凉棚,眺望着遥远的长安古城,露出甜甜的笑容。

    她手作喇叭状,高声呼喊:“子重子重,若有来世,我还与你当青梅竹马!”

    她仰起头,望向黄昏的天穹,杏子眼亮如日月星辰,使劲儿挥手:“姐姐,爹爹娘亲,凝儿来寻你们啦!凝儿,好想好想你们!”

    烽火台边生着一株嶙峋梅花。

    寒风吹落了枝头细雪,梅花瓣扑扑簌簌地掉落在地。

    少女犹如一瓣落花,从高高的烽火台上一跃而下。

    雪白裙裾急速旋转翻飞。

    她那么欢喜,像是暮色街头,蹦蹦跳跳即将归家吃饭的稚童。

    ……

    星光烂漫。

    南宝衣终于睡饱了,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却见腕间缠绕着密密麻麻的红绳,红绳另一端朝帐中延伸,被萧弈牢牢拽在掌心。

    他没换衣裳,瞳孔里遍布红血丝。

    显然,从昨夜起他就未曾合眼。

    南宝衣好笑,软声道:“二哥哥,你不会在我帐中坐了一整天吧?是怎样的人生大事,值得你夜不能寐地思考?”

    萧弈不置可否。

    南宝衣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一直盯着我作甚,怪瘆人的。”

    萧弈还是不说话,只是仔仔细细地观察她。

    南宝衣见他跟中邪了似的,心里没来由地害怕,一边去解手腕上缠绕的红绳,一边怪罪:“好好的郎君,突然成了个傻子……也不知在抽什么风。”

    她快弄开红绳时,萧弈按住她的手。

    他哑声:“不许解开。”

    南宝衣不满:“不解开,就这样绑一辈子吗?我想沐浴怎么办?”

    “我陪你。”

    他认真。

    南宝衣气极反笑:“那我想小解呢?”

    萧弈想了想,正色道:“我站在外面等你,我不嫌弃。”

    南宝衣嘴角抽抽。

    她见萧弈实在不对劲儿,只得撒娇般挽住他的脖颈,好声好气地问道:“二哥哥,你到底是怎么啦?”

    萧弈眉眼深邃。

    小姑娘的脸近在咫尺。

    不曾凝结冰霜,不曾眉头紧锁,不曾泛着青灰色的死气。

    她是鲜活的、娇美的、干净的,像是一朵圆润娇甜的小芙蓉花。

    他有些艰难地开口:“能否,把你前世的委屈,再与我说一遍?我想听,所有的委屈,我都想听。”

    南宝衣很有兴致地掰起手指头:“就是在皇宫混得很惨呀,被你鞭笞,被你羞辱,还总是被你召到身边,各种强迫我……哦哟,那些个花样,说出来我自己都害臊!”

    萧弈脸色难看。

    酝酿出的煽情,在小姑娘的胡言乱语中烟消云散。

    他几时强迫过她?!

    他咬牙:“南宝衣。”

    “干什么呀?”

    “我现在就强迫你一次。”

    “呜——”

    帐幔垂落。

    格子窗外,一轮圆月正好。

    翌日清晨。

    南宝衣起床梳妆,偏头就瞧见萧弈靠在西窗边,玄衣黑裳,抱着手臂盯着她,薄唇比平日更加嫣红,看起来十分性感。

    那是她昨夜咬的……

    她小脸绯红,不自然地收回视线,对着菱花镜戴上东珠耳坠:“我知道我生得好看,可你也不必从早到晚盯着我吧,怪叫人害臊的。”

    萧弈轻嗤。

    这小姑娘脸皮厚的什么似的,她还知道害臊……

    若非他实在喜欢,生怕她再次消失,他才不会总盯着她。

    前世那种痛彻心扉生不如死的感受,他再也不想体会一次。

    他淡淡道:“吩咐小厨房做了你爱吃的燕窝粥,还有葱油小花卷、牛乳鸡蛋南瓜羹、什锦糯米糕、杏仁佛手,芝麻南糖、椰子卷,若是梳妆好了,就随我过去吃。”

    南宝衣诧异地瞅向他。

    这厮在饮食上一惯算不得精细,怎么今天跟酒楼里报菜名儿的店小二似的,对她好得不得了……

    她小声试探:“二哥哥,你是不是想纳妾?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想法哦,不然我就趁你睡觉时锤你头。”

    她床底下始终藏着一把大铁锤呢。

    还有几百字夜里补上

第242章 烽火戏诸侯(4)

    南宝衣和萧弈乘坐马车,匆匆赶赴长安城外。

    骊山西绣岭最高峰,烽火楼高耸入云,抵御外寇的城墙连接着无数起伏的山峦,朝天尽头蜿蜒而去。

    它们以巍峨王霸的姿态,瞭望境外异族,守护了中原疆土数百年。

    此时,烽火台上狼烟四起,将战乱讯息传递给地方诸侯,召唤他们带着千军万马涌入长安勤王。

    南宝衣扶着萧弈的手跳下马车。

    四面八方都是军队,各地世家的长辈们面面相觑,低声询问着彼此,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南宝衣仰起头。

    烽火台上,风神高姿的郎君凭风而立。

    他穿明黄四爪太子服制,金冠峨峨,器宇轩昂。

    是萧子重。

    他手里举着火把,含笑俯瞰聚集而来的千军万马,不时朝远处官道眺望,似乎是在期待更多兵马的到来。

    南宝衣着急地小声道:“二哥哥,他这是要干什么?私自点燃烽火,是死罪!未曾正式册封太子,他就率先穿上龙袍,是僭越!”

    萧弈眉目沉沉。

    他注视萧子重良久,低声道:“他在做最后一搏。被逼到这个份上,恐怕是他得知了温知凝已经不再人世。如果我没猜错,温知凝在昨日自杀身亡了。”

    “温家妹妹死了?!”南宝衣瞬间小脸惨白,“可是,可是……”

    上元夜的景象,一幕一幕从眼前掠过。

    南宝衣自问,如果自己是温知凝,家族无一人生还,自己还恨错了人,用雷霆手段闹得满城风雨,害死许多无辜百姓,或许她也会选择不再苟活。

    她捶了下自己的脑袋,懊丧道:“是我错了,如果我上元夜后,有派人去找温家妹妹,兴许能阻止她自杀……”

    萧弈望向她。

    小姑娘满脸愧疚。

    他握住她的手,认真安慰:“南娇娇已经做得很好。温知凝自己选择了这条路,怪不得谁。温家满门风骨,她独自活着,才是痛苦。”

    南宝衣垂着眼帘。

    她想起了初见温知凝的情景。

    少女清瘦娇小,却倔强得什么似的,见到她就跪倒在地,脊背挺直地说温家是无辜的,求她为温家翻案……

    如果,如果那时她肯答应她,是不是后面的一切都会不同?

    南宝衣咬着唇,难过地靠在萧弈怀中。

    官道上传来铺天盖地的马蹄声。

    南宝衣望去。

    沈议绝带领数万金吾卫赶来,俊脸凝重而狰狞,大喝道:“萧子重,你疯了是不是?!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吗?!”

    烽火台上。

    萧子重举目欣赏山川间四起的狼烟,微笑:“孤知道啊。如今朝堂混乱,奸臣当道,女子干政,孤点燃烽火,乃是为了向世家们寻求支援,保卫山河……”

    他俯瞰那些懵懂的世家和诸侯,朗声道:“沈家谋逆,沈皇后意欲谋朝篡位。孤是大雍太子,孤要你们杀光她手下十万金吾卫,重新掌控长安!谁能斩下沈议绝的首级,孤赐万户侯,赏黄金千两!”

    世家和诸侯们面面相觑。

    沈家势力庞大,甚至他们中不少人,都曾受过沈家的恩惠。

    要他们和沈家作对……

    绝无可能。

    萧子重从容不迫地穿戴好盔甲。

    他拔出长刀,高声大喊:“在场诸位,但凡我萧家忠臣,请随孤出征,与孤一起剿灭沈家。护山河无恙,佑天下安康!”

    数十万诸侯大军,巍然不动。

    他们安静地看着萧子重,目光里有怜悯,有无奈,更有嘲讽。

    年少的皇子呐喊着,孤单地从烽火台上一跃而下。

    他骑骏马,高举长刀,以雷霆之势袭向沈议绝。

    银色盔甲折射出冬末凛冽的寒芒,他眼眸里藏着刻骨恨意,仿佛恨不能生啖沈家人的血肉!

    “但凡萧家忠臣,请随孤出征!”

    少年在疾驰中,再度高呼。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

    千军万马鸦雀无声,连装一装助攻的样子都没有。

    沈议绝看着向他袭来的少年。

    少年眉眼俊美昳丽,像极了那位温润如玉的皇太子。

    他抬手,摸了摸左眼下的刀疤。

    也不知怎的,这一刻,他突然失去了握刀的勇气。

    曾亲眼看着皇太子自刎在渭水河岸,他还要再逼死他另一个兄弟吗?

    姑母掌权,究竟是对,还是错?

    手底下的小将见他毫无反应,连忙下令道:“活捉三皇子!”

    金吾卫如潮水般涌出。

    萧子重单人单骑,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刃,以孤单却又绝不回头的架势,毅然突进数万金吾卫之中!

    刀刃相接。

    年少的皇子,在铁桶般的军队中横冲直撞,孤单作战。

    他像是疯狂的困兽。

    南宝衣瞄了眼萧弈,见他神情平静,忍不住又瞄一眼。

    萧弈淡淡道:“不必看我,我救不了他。心死了的人,活着也只是一副躯壳,谁也救不了。”

    南宝衣握了握双手。

    她再度望向萧子重。

    他杀伐凶悍,全程进攻,毫不在乎自己是否会受伤,果然是抱着必死之心进行战斗的。

    哪怕金吾卫并不想取他性命,可是战到最后刀枪无眼,萧子重仍旧身负重伤,奄奄一息。

    骏马战死。

    年少的皇子狼狈地滚下马背,拄着长刀单膝跪地,英俊的面庞上溅满血渍,一身盔甲破碎不堪。

    他抬起丹凤眼,一边喘息,一边注视四面八方铁桶似的金吾卫。

    血液从满身伤口中汨汨涌出。

    他失血过多,已然是活不成了。

    他哂笑,忽然仰头望向天空。

    云层破碎,冬阳惨淡。

    他青梅竹马的小姑娘,已经化作天穹上的星辰。

    萧子重突然遥遥望向萧弈。

    他哑声:“这辈子最遗憾的,是没来得及和你痛饮。咱们兄弟四人,还从没聚首过呢。二皇兄,我先走一步……来世,我再与你当兄弟……”

    他慢慢仰倒在地。

    寒风四起。

    烽火台边的一株梅花轻颤着抖落簌簌积雪,几朵圆润的花瓣飘零而来,温柔地落在少年的肩头。

    恍惚中,那梅花像是化作谁的魂魄。

    她穿雪白上襦,搭配绿萝裙,云髻上簪着两朵梅花,正笑盈盈地向他伸出手,温柔地唤着他的名字:“子重,子重,咱们回家啦。”

    是那个清冷倔强的温家小女郎。

    萧子重注视着虚空,唇边噙起满足的笑容。

    “凝儿呀……”

第242章 她挨打了

    西绣岭的梅花瓣纷纷扬扬。

    已是初春,长安城郊却宛如一场香雪海。

    南宝衣伸出手,注视着掌心飘落的梅花瓣,轻嗅着它的甘香,鼻尖有些酸涩。

    青阳帝姬,三殿下,温家姐妹,皇太子……

    这场权力的博弈,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还会死多少人呢?

    她转身扑进萧弈的怀里:“二哥哥,我害怕。”

    话语之间,已带上些许哽咽。

    她害怕她和二哥哥死于非命,害怕她的家人被沈皇后迫害。

    原来朝堂博弈并不是耍小聪明。

    权势之争,是要流血的,是会失去生命的。

    萧弈轻抚她的脑袋,沉默地在她额间落了一吻,低声道:“西南十郡,是我的地盘,驻扎着我的军队。如果娇娇害怕……”

    前世的战争,再来一次,又何妨?

    南宝衣仰起头,认真地捂住他的嘴。

    少女的丹凤眼清凌凌的,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那样尸横遍野的天下,那样手染鲜血的二哥哥,她不愿意看见。

    她不确定世间是否真的存在因果报应,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要二哥哥这辈子干干净净,哪怕无缘帝位,也要成为名垂青史万人敬仰的名臣。

    她弯起丹凤眼,笑道:“我也不是十分害怕,与你说笑呢。”

    萧弈无言地摸了摸她的脸蛋。

    心中,悄悄下了某个决定。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突然疾驰而来。

    沈议潮勒住缰绳,停在千军万马中央。

    他看了眼血泊中的少年,朗声道:“传娘娘口谕,三皇子点燃烽火召集兵马意图谋反,命金吾卫将其抓入天牢,听候审讯。”

    然而少年早已没了呼吸。

    沈议潮没有在萧子重的事情上多做纠结。

    他又望向四周的世家和诸侯,道:“皇后娘娘感念诸位进京辛苦,早已在宫中备下丰盛的宴席,请诸位进宫稍事歇息,酒足饭饱之后,再返回封地不迟。”

    世家们对视几眼,纷纷笑着拱手称是。

    世家族长和诸侯们结伴入宫,大批地方军队开始往更远处撤离,金吾卫也在沈家兄弟的带领下离开。

    南宝衣和萧弈在西绣岭下,找到了温知凝的坟冢。

    坟冢坐落在一棵古老的梅花树下,简陋却干净,是萧子重的手笔,墓碑上还镌刻着“吾妻知凝”四个字。

    两人把萧子重埋葬在温知凝的坟冢边。

    南宝衣郑重地扫去落花瓣,垂着蝶翼似的睫毛,小声道:“头七的时候,带阿弱过来祭拜,好不好?”

    萧弈立在坟前。

    沉默良久,他点头:“好。”

    乘坐马车回南府时,南宝衣靠在萧弈怀中,闭着眼睛道:“二哥哥,其实还有几个疑点我没弄清楚。温知凝并非滥杀无辜之人,她不可能会在城里埋炸药。”

    萧弈淡淡解释:“天枢禀报,埋炸药的人是魏少谦。那厮一向丧尽天良,自打青阳走后,就更是疯疯癫癫。做出这种事,不稀奇。”

    “原来是他……”

    南宝衣颇有些无语。

    她又道:“上元夜,那些假扮成伶人的刺客,其实就是当年温家豢养的私兵吧?温家被抄之后,他们被沈皇后流放北疆当做戍边苦力。

    “只是我不明白,温知凝区区女子,哪怕联合寒门子弟,恐怕也没有本事把他们救回长安。能够悄无声息把他们救回来,又安排他们假扮伶人在上元夜闹事的,会是谁呢?”

    萧弈屈指,缓缓叩击矮案。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人影。

    他眉头紧锁,神色不大好看。

    南宝衣没注意到他的表情。

    她坐端正了,倒上一盏热杏仁茶:“那夜出事之前,我在街上遇见了季蓁蓁,她提醒我当心。如今想来,她嫁的赵庆,正是当初带头闹事的寒门书生,我曾在司隶衙门外面见过的。她提醒了我,我应该亲自向她登门道谢。再和赵庆谈一谈,看看能否把他拉到咱们的阵营里。”

    寒门虽然比不上士族,但寒门里的读书人却值得拉拢。

    萧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只随口应和了两句。

    南宝衣是个行动派。

    第二日清晨,她就备上厚礼,去濛山书院拜访季蓁蓁。

    还没出正月,书院里寥寥无人。

    穿过种着嶙峋古松的庭院,她登上台阶,但见昔日书院里的侍女仆从都不知去向,雕花游廊里积了不少灰尘,竟也无人打理。

    大婚时张贴的大红囍字,被寒风吹得卷起一角,悬挂在廊下的红绸歪歪扭扭地掉落在地,生出些许热闹过后的苍凉感。

    南宝衣蹙着眉尖,轻叩门扉:“季小娘子——”

    话未说完,槅扇突然被打开。

    赵庆怒气冲冲的面容显得有些狰狞。

    似乎是没料到会有来客,赵庆连忙敛去狰狞之色,勉强浮起风雅笑容:“南大人,你有何贵干?”

    他的怒容和笑容扭曲在一起,看起来格外怪异。

    南宝衣往他身后看了一眼。

    虽是白天,可屋子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只能隐约听见女子的啜泣。

    是季蓁蓁在哭。

    南宝衣隐隐猜到些什么,眼底掠过阴冷暗芒。

    她面不改色,微笑道:“错过了赵郎君和季小娘子的大婚,今日特意前来拜访。我能进去见见季小娘子吗?”

    赵庆迟疑:“这……”

    南宝衣还带了余味和尝心。

    尝心不是省油灯,立刻讥讽道:“我家主子想进去拜访闺中好友,赵郎君怎的却不肯?男子理应大度,你这般小气,将来恐怕成不了大事!”

    不知那句话戳到了赵庆的痛点,他的脸色立刻变得狰狞扭曲。

    然而他很快遏制住怒意,皮笑肉不笑道:“蓁蓁今日生病不舒服,恐怕见不了客。我会转告她,南大人今日曾来拜访过。南大人,请下山吧?”

    南宝衣面无表情:“尝心。”

    尝心冷笑一声,一拳把赵庆捶倒在地!

    南宝衣敛了敛裙裾,从容踏进门槛。

    屋子里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

    光影昏惑,隐约可见书架倒塌,茶盏破碎,满地狼藉。

    里屋,季蓁蓁趴在冰冷的地板上,乌黑的秀发散落在地,袖管挽起半截,衣领被撕开,裙摆毫无尊严地堆叠在腰间,白嫩的肌肤上全是殴打出来的淤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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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不过是打了你一顿,和什么离

    南宝衣怔怔看着她。

    一股无法言说的愤怒,从脚底窜上脊梁,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声音发颤:“卷帘。”

    余味连忙卷起窗畔竹帘。

    冬日的光影照进来,蜷缩在地板上的少女,伤痕累累,脸颊红肿,看起来是那么的可怜。

    南宝衣眼眶发红。

    她强忍泪意,扶起季蓁蓁:“季小娘子……”

    季蓁蓁伏在她怀中,泪水沾湿了南宝衣的衣襟,泣不成声道:“小道长,我,我父亲,昨夜,过世了……”

    她是那么痛苦那么艰难,才说出这完整的一句话。

    她自幼和父亲在书院里相依为命,对她而言,父亲就是一片天。

    南宝衣也曾经历过失去娘亲的痛苦,因此十分理解季蓁蓁。

    她吩咐余味打热水进来,亲自帮季蓁蓁处理了各处伤口,又给她擦干净小脸,关切道:“怎得这么突然?”

    “父亲身体本就不好,倒也在意料之中。”季蓁蓁泪流满面,又咬牙切齿道,“我想为父亲办葬礼,可是赵庆说,还没出正月,不适宜操办丧事,否则会从风水上影响他的仕途。他想潦草葬了我父亲,我不依,他就……”

    她垂下眼睫。

    泪珠子顺着双腮滚落,打湿了素色裙摆。

    南宝衣大开眼界。

    赵庆,是什么品种的妖魔鬼怪?

    明明是入赘到濛山书院的,却连给岳丈办丧礼都嫌晦气!

    她气得心绞痛,直截了当道:“和离吧。”

    季蓁蓁诧异:“什么?”

    “和离。”

    季蓁蓁不敢置信:“可他是我父亲的得意门生,也是父亲为我挑选的夫婿。我与他才成亲不到一个月,如果和离,天下人会怎么看待我?”

    “怕什么?你又不是靠天下人的口碑吃饭,何必在意他们?”

    季蓁蓁捏着手帕,依旧沉吟不决。

    南宝衣双手捧脸。

    从前季蓁蓁是个很有主意也很有灵气的姑娘,怎么嫁了赵庆,就变得如此胆怯?

    等待了半盏茶的时间,季蓁蓁认真问道:“小道长,我若和离,你会看不起我吗?会嫌弃我不干不净吗?”

    “怎么会?”南宝衣挑眉,“我敬佩你的勇敢都来不及,才不会嫌弃你!”

    余味也附和道:“季山长在九泉之下,想必也会心疼季小娘子被人欺负。小娘子和离,再正确不过。”

    季蓁蓁抹去泪花。

    她低声道:“起初,我很不情愿嫁给他。可他跪在我父亲病榻前再三发誓,一定会护我周全,护濛山书院周全。书院是父亲一辈子的心血,我可以不在乎自己,但我想守住书院,因此才选择嫁给他。可是,父亲才刚离世,他就对我拳打脚踢,今后恐怕会更加过分吧?”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小道长,我要与他和离!”

    她能想明白,南宝衣很欢喜。

    她握住季蓁蓁的手,温声道:“我祖母一向喜欢你,要不你先随我回南府小住?等到解决了和离的事情,再搬回书院也不迟。”

    “多谢小道长好意。”季蓁蓁勉强笑了笑,“只是濛山书院是我爹爹的心血,我必须亲自守着才安心。我会把赵庆赶出去的。”

    南宝衣见她如此坚定,只得叮嘱道:“如果遇见麻烦,就派人下山找我,我一定会尽快赶过来。”

    南宝衣走后。

    晕倒在地的赵庆,慢慢苏醒。

    他揉着脑袋,跌跌撞撞走进内室。

    季蓁蓁已经收拾干净,穿孝服端坐在窗边,桌案上用黄铜镇纸压着一封刚写好的和离书。

    她抬头:“我要与你和离,你签字画押吧。”

    “和离?”赵庆愣了愣,“我不过是打了你一顿,和什么离?夫妻之间,拌嘴打架再正常不过,怎么就至于和离呢?是不是南宝衣教唆你的?我一向说她是个妖女,让你和她疏远关系,你偏偏不听!”

    季蓁蓁眼眶又红了。

    她冷笑:“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有脸骂小道长?”

    赵庆暴怒:“季蓁蓁,你是不是又想尝拳头了?!我是你夫君,是赵太尉的私生子,嫁给我,是你三生有幸!”

    “这样的三生有幸我不要,我要与你和离!”

    “啪!”

    赵庆突然三两步冲上前,狠狠给了季蓁蓁一耳光。

    季蓁蓁捂着脸,趴在花几上泪流不止:“什么赵家私生子,赵庆,你就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为了赵太尉看得起你,你跑来濛山书院想混出个名堂,借着为皇太子萧宁翻案的机会,你上蹿下跳出游行示威的馊主意,让自己成为寒门子弟的首领。赵庆,你居心叵测、机关算尽,你不要脸!”

    被拆穿秘密,赵庆怒不可遏。

    他抓住季蓁蓁的头发,不由分说地给了她两巴掌:“你再说一句试试?!”

    “我就说!我要和离,我要所有寒门子弟,都看清楚你的嘴脸!”

    季蓁蓁使劲儿推开他。

    她哭着往外跑。

    赵庆心中害怕。

    如果季蓁蓁满身是伤地出现在人前,那么他高洁致远的名声就会被毁,他的前程将会止步于此,不仅士族子弟看不起他,寒门子弟也会看不起!

    他急忙拽住季蓁蓁的衣袖,果断地跪在她脚边。

    他哀求道:“蓁蓁、蓁蓁,我与你开玩笑呢!打在你身上,痛在我心间,我比你更痛十倍百倍呢!我,我都是为了你好……要不,要不你打我,你来打我啊!”

    他捏着季蓁蓁的手,使劲儿往自己脸上掌掴。

    季蓁蓁惊恐不已,急忙抽回手以袖掩面。

    她害怕地后退两步,却看见赵庆自个儿抡自个儿巴掌,一边抡一边喊道:“蓁蓁,你看我,我也挨打了!挨打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啊,夫妻之间总免不了磕磕绊绊,你就原谅我吧!”

    季蓁蓁呼吸急促,快要吐了。

    她再没见过,比赵庆更加恶心的男人!

    从前瞧着也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怎么皮囊底下如此丑陋?

    她摇头,目光坚定:“我要与你和离。我一点都不想再与你待下去!”

    少女匆匆往屋外走。

    她的态度是那么坚定。

    赵庆背对着她,双拳紧握青筋暴起,俊脸上的神情逐渐狰狞。

    “季蓁蓁,这是你逼我的。”

    ……

    转眼,已是萧子重和温知凝的头七。

第242章 孤愿君临天下

    南府。

    南宝衣特意拣了条梨花白的上襦,又在鬓角簪了一朵白色珠花。

    她跪坐在席垫上,给阿弱的发髻绑上白布条。

    小家伙看着铜镜,有些困扰:“阿娘,院子里的侍女说,正月间应该穿戴喜庆,可您为何要给我绑上白布条呀?”

    南宝衣亲了亲他白嫩嫩的脸蛋:“因为有很重要的人离开了阿弱,所以阿弱才要穿着素服,以表哀思。‘凡丧必有服,所以为至痛饰也’,就是这个道理。”

    小家伙摸了摸白布条,懵懂地点点头:“阿弱记下了。”

    乘马车出长安,沿官道一路行至骊山西绣岭。

    萧弈扶着南宝衣下了马车,又把阿弱抱下来。

    行至坟冢前,梅花瓣纷纷扬扬,犹如一片香雪海。

    南宝衣在墓碑前摆上丰盛的饭菜和美酒,又牵着阿弱,郑重地祭拜萧子重和温知凝。

    “南大人!”

    不远处突然传来轻呼。

    南宝衣回眸望去。

    以裴家大郎君为首,那群曾在上元夜醉花阴聚首过的贵族子弟,纷纷乘坐马车赶来。

    周家大郎温声道:“拜祭这种事,怎能少了我们?当年,我与子重一起入国子监读书,有过同窗之谊。最后一程,我理应前来相送!”

    当今世上,百姓认定人死之后的第七天,是返魂回家的日子。

    因此,至亲好友会在这一天送死者最后一程。

    宁晚舟的长姐宁渝,眼圈泛红湿润:“知凝妹妹生前,我没能好好照顾她,我对不起温彤姐姐,心中十分愧疚。今日最后一程,我也是一定要来相送的。”

    南宝衣看着他们,不知怎的,心里突然泛上柔软的暖意。

    梅花瓣纷纷扬扬,温柔地落在酒菜上。

    众人立在坟冢前,无言地倾洒杯中酒水,以祭奠故去的好友。

    祭拜完,南宝衣望向萧弈。

    男人正眺望不远处的烽火台。

    她道:“二哥哥,要登上去看看吗?”

    “自打回到长安,还不曾欣赏过萧家的江山。”萧弈面色淡然,“突然很想看看,皇兄和子重他们曾经眺望过的山河。”

    ——但凡萧家忠臣,请随孤出征!

    子重穷途末路之际,高呼的话语仍旧回荡在耳畔。

    可惜,地方世家诸侯无一人响应。

    萧弈想看看烽火台外的山河城镇。

    想看看所谓的大雍江山,是否还是他萧家的江山。

    裴子期等人也想再登烽火台。

    于是一群年轻男女,携手往烽火台上而去。

    山路和台阶十分陡峭。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众人才终于登上烽火台。

    南宝衣已是汗流浃背。

    她抬袖擦了把汗。

    迎面而来的风带着早春的清寒。

    举目四望,远处的长安古城巍峨磅礴,四通八道的官道往天尽头延伸而去,极尽帝国皇城的繁华。

    天尽头山峦起伏河川纵横,交叉处隐隐可见坐落着一座座城镇。

    几只白鹤沿着玉带似的河流一路往东翱翔,更有大雁成群结队,北迁故土而来。

    天高地远。

    一切都是那么辽阔……

    南宝珠震撼道:“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壮观的锦绣江山!站在这里,仿佛连呼吸都轻松起来,整个人就像是被打开了一样,就连心胸也莫名变得宽大仁慈……”

    珠珠形容得很贴切。

    南宝衣想着,轻声道:“不知道当年,皇太子和皇嫂嫂他们登上烽火台时,是怎样的心情?”

    裴子期等人,闻言怔住。

    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画卷。

    秋色已浓。

    当年他们初次登上烽火台,各自累得汗流浃背。

    可是在看见瑰丽的黄昏日落时,他们便又兴奋起来,觉得这一趟十分值得。

    山河壮阔,他们情不自禁地各抒胸臆,畅谈起志向。

    有说香车美人招摇过市的,有说长醉不醒逍遥竹林的,也有立志著书立说名垂千古的,愿投身商海做生意富甲一方的。

    他们嘻嘻哈哈,互相打趣。

    等到他们都说完了,温彤含笑望向萧宁:“殿下的志向是什么?”

    那温润如玉的皇太子,高冠大袖,眉目如画。

    他负手站在烽火台上,俯瞰江山:“孤愿君临天下。”

    众人愣住。

    意识到他不是开玩笑,刚刚的轻松气氛突然一扫而无。

    “君临天下”这种话,非常大逆不道啊!

    温彤担忧:“殿下——”

    萧宁坚定道:“孤想改变那个暮气沉沉的朝堂,孤想缔造一个属于世家和寒门的共同盛世,孤想让圣人所言的大同,重现人间。诸位可否放弃彼此志向,辅佐在孤左右,成就一代国之重器?”

    年轻的皇太子,向他们伸出了邀请的手。

    那个黄昏,山河肃穆,过境的长风也染上了少年血气。

    众人惊愕无言时,萧子重率先站了出来。

    红衣少年玩世不恭,倚靠在城墙边,拍着胸脯笑道:“皇兄,从今往后,我的命就归你了,只要你开口,我万死不辞!你看不惯那朝堂,咱们推翻了就是!我萧子重愿当马前卒,送你直上青云,君临天下!”

    一句“直上青云,君临天下”,点燃了年轻人的热血。

    那个秋意浓的黄昏,年少的君臣们,在烽火台上达成了死生契阔的约定……

    “君临天下。”

    萧弈品着这个词,俯瞰着遥远的长安城,眉目沉沉。

    裴子期从回忆中苏醒。

    他抬头,注视着萧弈的背影。

    在锦官城长大的二皇子,玄衣猎猎,身姿高挺。

    恍惚中,和皇太子竟有两三分相像……

    他突然撩袍跪地,振袖拱手:“裴子期,愿效忠萧氏皇族,为萧家忠臣!”

    其他人互相对视,眼底掠过激动。

    他们纷纷效仿,跟着跪倒在地。

    “周霆声,愿效忠萧氏皇族,为萧家忠臣!”

    “……”

    梅花瓣如雪霰,吹过遥远的青山绿水。

    春日迟迟。

    阿弱玩着自己的小手手,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他突然瞅见城墙的砖缝里,生长着一株嫩黄色的迎春花。

    他撅着小屁股蹲下,小心翼翼地摘下鲜嫩的花朵。

    他捧着花花,小心翼翼地瞄向裴小娘子。

    她待在裴家大郎君的腿边,牵着哥哥的袖角,白嫩小脸十分严肃,正倾听大人们说话。

    他走过去,把迎春花簪在裴小娘子的发髻上。

    ,

第242章 南宝衣脸颊爆红

    南宝衣不经意地回眸。

    裴家小娘子鼓着白嫩嫩的脸蛋,不悦地朝阿弱吐了下舌头。

    春风过境。

    梅花已经凋零,可小娘子发髻上的迎春花却悄然绽放,像是春日里最鲜活的希望。

    她看着阿弱和裴家小娘子,突然展颜一笑。

    萧弈握住她的手:“娇娇在笑什么?”

    “二哥哥,春天到了,我好像看见了很多很多的希望。”

    ……

    从烽火台下来时,有小童抱着书卷,在山下安静等待。

    看见他们,小童笑吟吟上前,礼貌地作揖行礼。

    他脆声道:“谢姑姑邀请诸位前往醉花阴,有要事相商。”

    谢姑姑?

    南宝衣挑眉。

    她记得,当初还是谢阿楼指点她进入司隶衙门的。

    她找他们做什么呢?

    醉花阴。

    这座酒楼重新装饰过,拆去了鎏金高台、珠帘帐幔、轻浮壁画等物,桌椅板凳全部搬空,添上了书架、博古架、笔墨纸砚、棋案,俨然是一座雅致的。

    雕花楼梯上,谢阿楼轻摇团扇,款款而来。

    她端庄含笑:“我一直在关注最近的事态,诸位能够聚首,想必都有着铲除沈皇后,匡扶江山社稷的决心。我花重金买下了醉花阴,并改造成了一座书社,今后这里就是咱们秘密聚会的地方。为了防止被沈皇后的耳目发现,密道也好,密室也罢,我都已经安排妥当。”

    众人对视。

    谢阿楼在长安城是很有名气的,先祖是鼎鼎大名的开国功臣,只是一生未曾娶妻,最后从家族旁支过继了一个孩子。

    谢家虽然不参与朝堂政事,可两百多年来,金陵游的面子,便是皇帝也得给上两分。

    看她今日这番举动,料想应该是站在萧家皇族这一边了。

    裴家小郎君赞叹:“谢姑姑真是贴心!”

    谢阿楼微笑着接受了他的赞誉,又望向萧弈。

    萧弈淡淡颔首,以表谢意。

    有谢阿楼帮忙掩护,更容易瞒过沈姜的耳目。

    何必拒绝?

    一时间,郎君们都登上高楼,去密室中详谈朝堂政事。

    楼上还设了牌桌、花房等风雅场所,女子们对政事不感兴趣,便以宁家长姐为首,颇有兴致地上去赏花玩耍。

    南宝衣乘坐马车来回折腾,胸口闷得慌,懒得参与那些事,只坐在大堂吃茶歇息。

    谢阿楼坐在她对面,铺纸研墨,感慨道:“听说了三殿下和温家小娘子的故事,我真是泪湿枕巾,彻夜未眠。南大人,我打算为他们著书立说,写一则凄美动人的传说,让他们流芳千古!”

    南宝衣瞟了眼她纸上密密麻麻的小楷。

    她眼尖,一眼瞅见了自己的名字。

    她连忙道:“诶,你前面写了啥?”

    她手快。

    谢阿楼猝不及防,被她拿去了稿纸。

    谢阿楼心虚不已,连忙伸手去夺:“没写什么呀,你快还给我!”

    南宝衣抱着稿纸绕到红漆圆柱子后,一边躲她,一边照着稿纸念诵:“……只见房中燃着两截红烛,南宝衣被褪去襦裙小衫,娇羞地躺在被衾之间,肌肤凝白如玉,那两颗——”

    南宝衣戛然而止,瞬间脸颊爆红。

    她不敢置信地往后翻,满纸都是不堪入目的词汇,连二哥哥的那什么都描写得细致入微,仿佛谢阿楼亲眼见过似的!

    谢阿楼趁她害臊,一把抢回稿纸。

    她宝贝似的搂在怀里,红着脸道:“别人的东西,你乱看什么呀……好了吧,现在尴尬了吧?”

    南宝衣复杂地看她一眼:“你也好意思说尴尬?”

    谢阿楼笑容腼腆。

    她见南宝衣不高兴,厚着脸皮哄她道:“我不只写了你和二殿下,我还写了沈皇后和当今圣上呢。不会外传的,所以你放宽心就是。”

    南宝衣更加惊悚。

    连帝后都敢写!

    谢阿楼简直是个奇才!

    她压低声音:“要是被发现,你会掉脑袋的!”

    “怕什么?”谢阿楼不以为意,偷偷往楼上瞟了一眼,“我还写了小公爷和你小堂姐,要不要看?”

    南宝衣:……

    有点想看是怎么回事?

    她勉强按捺住好奇心,严肃地咳嗽一声:“非礼勿视,别人的私房之事,我才不看。”

    “嘁,南大人么多清高……”

    谢阿楼抱着稿纸坐回原位,提笔道:“说起清高,我又有个好点子。长安城清高孤傲女司隶,配对斗兽场闷骚奴隶,写出来一定很有看头。”

    南宝衣使劲儿磨牙。

    这女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好想把她抓进大牢啊!

    她鼓着腮帮子,气鼓鼓地坐到谢阿楼对面。

    盯着一脸花痴执笔疾书的少女看了良久,南宝衣突然笑了。

    她温声道:“谢姑姑二十有三,却还没嫁人。你的思想如此奔放,想来寻常郎君是赶不上你策马奔腾的速度的。我倒是认识一位郎君,可以和谢姑姑的思想产生美妙的共鸣。而且他对话本这种东西,也很有研究心得呢。”

    ,

第242章 无论你是荣光还是落魄,我都会陪着你

    南宝衣派遣荷叶,去把姜岁寒请了来。

    姜岁寒风尘仆仆从医馆赶来,环顾四周,没瞧见病患,倒是瞧见了一位容止高雅的美人。

    南宝衣招呼他落座。

    她笑眯眯地给两人做了介绍。

    她要把谢阿楼推销出去,叫她今后写她自己的淫词艳曲去!

    谢阿楼手捧茶盏,姿态矜持。

    虽说她在长安城中很有名气,可所有人都觉得金陵游的谢姑姑端庄高雅不可亲近,因此从来没有人主动给她说亲。

    这一耽搁,就耽搁到了二十三岁。

    她看着姜岁寒,双眼发光。

    神医医术精湛,还生得风流倜傥剑眉星目。

    想嫁呀!

    谢阿楼坐姿端庄,故作矜持道:“想嫁的——哦不,我是说,姜神医之名,阿楼略有耳闻,十分钦佩。”

    姜岁寒挑眉。

    他瞥向南宝衣,对方眉眼弯弯,对他做了个鼓劲儿的手势。

    他拿折扇叩击掌心,心里面打着嘀咕。

    看南小五这架势,是要给他相亲。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奋进青年,他当然是抗拒相亲的!

    他还琢磨着将来说不定能有机会返回故土,在这里成家立业落叶生根算怎么回事?

    更何况看谢阿楼这副端庄架势,恨不能把三从四德、出嫁从夫这种东西刻在脑门儿上,料想谈恋爱时会很没有情趣,他更喜好火辣辣呢。

    他客气道:“谢姑娘见我,莫非是因为身体抱恙想要看诊?”

    南宝衣暗道不好。

    姜岁寒眼光高得要命,说这种话,很有些公事公办的意思,恐怕是没看上谢阿楼。

    她担忧地望向谢阿楼。

    谢阿楼优雅从容地抿了一缕鬓发,柔声道:“确实身体抱恙。”

    姜岁寒顺着问道:“哪里不舒服?”

    谢阿楼垂下杏子眼,像是迷路的小羊羔:“也不知怎的,自打见到姜神医,奴家就情不自禁地脸红心跳,像是发了高烧……姜神医,奴家是不是得了绝症啊?”

    她问完,还含羞带怯地咬了咬朱唇。

    那模样,要多清纯有多清纯。

    南宝衣僵在原地。

    奴……奴家?

    含羞带怯无辜咬唇?

    谢阿楼哪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这特么是情场高手哇!

    姜岁寒非常尴尬。

    这话,叫他怎么接?

    正不知所措时,谢阿楼提议道:“正好闲来无事,姜神医可否带奴家去你的医馆?诊脉抓药什么的,恐怕不能少呢。”

    南宝衣眨眨眼。

    不过才三言两语,谢阿楼就能跟姜岁寒回医馆,一路上谈谈志向聊聊人生,等到了医馆已是用晚膳的时辰,姜岁寒总得留她吃个饭吧?

    改明儿谢阿楼回请姜岁寒,这一来二去的,关系何止一日千里?

    南宝衣同情地看着姜岁寒。

    她有种预感,这厮怕是要栽在谢阿楼手上了。

    姜岁寒讪讪:“你说的,倒也有理。那,那你就随我回医馆吧。”

    谢阿楼款款起身,朝他福了一礼,温柔地抬手道:“姜神医请。”

    她随姜岁寒往外走,腰肢细软,行走间端庄高雅,像是名门淑女:“不知姜神医平日里看什么书?我比较喜欢经史子集……”

    她轻言细语,与姜岁寒渐行渐远。

    南宝衣托腮。

    喜欢经史子集……

    嘿,谢阿楼真有脸说得出来。

    她盯向桌上的那堆手稿。

    心里痒痒的。

    少女偷偷窥视左右,四周无人。

    她轻咳一声,哼着小曲儿,一边往旁边张望,一边伸手在书案上打节拍,打着打着,她一把拿过手稿,悄悄翻回到她和二哥哥的那章。

    一道低弦般清越好听的声音,在背后悠然响起:

    “……只见红帐低垂,南宝衣扶着萧道衍宽大健硕的肩膀,小脸潮红,嘴里道:‘哥哥轻些,你那话儿忒大,奴家好痛。’”

    南宝衣面红耳赤:“看就看,你念出来干什么?”

    数落完,她瞳孔微缩。

    她猛然回头。

    二哥哥俯身站在她背后,好整以暇地欣赏手稿,薄唇似笑非笑。

    他玩味:“南娇娇的话本子,竟然进化到这种程度了吗?南娇娇,这种东西叫做**,刊印出来是会被抓的哦。”

    南宝衣呼吸急促,如临大敌。

    她连忙合上手稿:“这不是我写的,这是谢阿楼写的!我,我就是一时好奇,才会翻开看的……”

    萧弈挑眉:“堂堂大司徒,却抱着这种东西如饥似渴地翻看,啧。”

    南宝衣:……

    她几时如饥似渴了?!

    少女恼羞成怒,站起来要去打萧弈。

    举着小拳头捶到他的胸口,却见他唇边噙着笑。

    她顿了顿,又默默收回手。

    萧弈替她理了理鬓角碎发,关切道:“怎么了?”

    南宝衣双手按在他两边嘴角上,轻轻往上提。

    她弯起眉眼:“自打青阳帝姬走后,就很少见到二哥哥笑了。三殿下战死之后,二哥哥的笑容就像是彻底消失不见。今日见你欢喜,我也很是欢喜。”

    萧弈怔了怔。

    他注视着小姑娘漆黑明亮的瞳孔,瞳孔中倒映的那张面容,冷峻凉薄,他看着,竟也有些陌生。

    他有多久没笑过了呢?

    哪怕流落在外,他骨子里流着的依旧是萧家的血液。

    青阳唤他“阿兄”时他很欢喜,子重唤他“二皇兄”时他很欢喜,因为他们是他的手足,是他最亲的同胞。

    可他们走的那么急。

    连聚首饮酒的机会,都不曾给过他。

    他怎么笑得出来?

    铁骨铮铮的男人,从来不喜欢表露情绪,却在这一刻突然红了眼睛。

    他轻声:“南娇娇,我没有妹妹也没有兄长了,那个桀骜的三弟,尚还没有说出送我直上青云君临天下的话,就死在了千军万马之中……我还未曾,与他们携手共登烽火台……”

    南宝衣忍不住鼻尖泛酸。

    她抱住萧弈:“我会陪着二哥哥,无论你是荣光还是落魄,我至死都会陪着!”

    萧弈轻抚过她的脑袋,在这一刻并不孤单。

    ……

    黄昏时。

    谢阿楼提着两包药,气势汹汹地走了回来。

    她把药丢在书案上,翘起双腿,厉声道:“气死老娘了!我告诉姜神医我心悦他,他居然问我是不是想赖账!我谢阿楼缺那两个钱吗?!”

第242章 原来你是这样的南小五

    南宝衣坐在书案后,诧异挑眉。

    看这情况,谢阿楼是没能拿下姜大哥啊。

    她托着腮沉吟片刻,道:“好女怕郎缠,反过来也是一样的。谢姑姑容貌演技皆是一绝,还怕拿不下他吗?”

    说到容貌和演技,谢阿楼颇为得意。

    “罢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着急这一时。”谢阿楼慢慢攥紧涂着鲜红丹蔻的五指,媚眼如狐,“蜘蛛精织成了盘丝洞,千丝万缕,总能抓住他……”

    “抓住谁啊?”

    好奇的声音突然从门外响起。

    姜岁寒拎着一包药跨进门槛:“谢姑娘,你落了一味药。”

    谢阿楼连忙站起身。

    少女温婉绰约,柔声道:“瞧我这记性,连药都忘记了……多亏岁寒哥哥送来。不如我请岁寒哥哥去外面酒楼用晚膳?我知道长安城一家专做烤鱼的铺子,鱼肉又鲜又嫩,是别处吃不到的。”

    黄昏的光透窗而来,落在谢阿楼白皙柔美的面颊上,像是画纸上晕染开的胭脂红,透着古雅娴静之美。

    姜岁寒想起医馆里,他为她诊脉时,少女杏眼明亮,娇娇怯怯地说出“我心悦你”时的模样。

    谢阿楼,她是那么清纯那么高雅的姑娘,跟后世一些做作的妖艳绿茶完全不一样。

    虽然说他不打算在这里成家立业,可是……

    试一试,似乎也无妨?

    姜岁寒望向南宝衣:“南小五可要一块儿去?”

    南宝衣挺想去吃烤鱼的。

    可是她还没回答,谢阿楼抢着道:“南妹妹不饿。”

    说着,递给她一个拜托的眼神。

    南宝衣:……

    成吧,她不饿。

    她勉强微笑:“我和二哥哥吃了很多肉脯,这会儿子确实不饿。”

    “既然如此,那倒不好勉强。”

    姜岁寒把药包放在书案上,正好瞥见了那堆手稿。

    南宝衣和萧弈在下午一起翻阅过手稿,章节内容还停留在她和萧弈在花园里的秋千架上酱紫酿紫你侬我侬。

    姜岁寒嘴巴张的能塞进鹅蛋,指着手稿:“这这这——”

    “这是南妹妹和二殿下的情趣呢!”谢阿楼急忙抢答,羞答答地竖起团扇遮住半边脸,“哦哟,南妹妹,这种东西你怎么能放在台面上,叫我这种淑女看见了,多不好意思呀!人家好清纯的呢。”

    姜岁寒满脸复杂:“原来你是这样的南小五。”

    南宝衣嘴角抽搐。

    她觉得姜岁寒盯着她的目光,仿佛是在盯着一个变态。

    她再也不想和这俩货打交道了。

    和萧弈回到南府,却见府里来了许多宫里人。

    为首的宦官含笑拱手:“奴才恭喜雍王殿下了!”

    南宝衣诧异:“雍王?”

    二哥哥明明被废了呀……

    宦官笑眯眯道:“镇国公请奏朝廷,称上元夜里,雍王殿下不顾安危,亲自赶赴龙船保护皇后娘娘,乃是纯孝,请求娘娘宽恕殿下从前的罪行,百官附议。娘娘宽仁,特意下旨恢复殿下身份,重开雍王府!真是可喜可贺呀!”

    原来是这样。

    南宝衣送走宫中宦官,不解道:“二哥哥,沈皇后怎会如此大度?”

    萧弈并不意外:“子重死后,朝中只剩我和萧敏两个皇子。萧敏年幼多病,难保不会发生意外。一些中间派世家,唯恐沈姜称帝,才会附和镇国公,把我重新推到台前。说到底,我的官场沉浮,不过是他们两派的利益之争罢了。”

    南宝衣跟随他穿过游廊。

    廊外种着一丛丛翠绿修竹。

    男人背影挺拔,玄色锦袍在寒风中鼓起,如玉之姿,高山仰止。

    明明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可南宝衣却很心疼他。

    她小跑着追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指:“二哥哥,我如今官至大司徒,我可以在朝中罩着你的!”

    萧弈睨向她。

    小姑娘傻乎乎的,仿佛生怕他被世家欺负。

    他温柔地捏了捏她的脸蛋:“向来只有我欺负人家的份,别人哪敢欺负到我头上?斗兽场的奴隶也好,闲散皇子也罢,我的计划始终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娇娇放心就是。”

    南宝衣不怎么了解他的计划。

    但她毕竟是信任他的。

    往朝闻院走,南宝衣好奇问道:“二哥哥,七天前三殿下烽火戏诸侯,那些诸侯世家都是带着兵马从外地赶来的。咱们能不能拉拢他们?地方世家,实力同样不可小觑,值得拉拢。”

    “晚了。”

    萧弈从容挑开屋前竹帘。

    南宝衣在廊下褪去靴履,跨进门槛,不解地转身看他:“为何晚了?那些世家首领还在宫里,颇有些乐不思蜀的意思,如果许之好处——”

    萧弈抬起食指,抵在她的唇前。

    他神情凉薄,看不清喜怒哀乐:“你以为,沈姜为何要请他们入宫?真以为是去吃酒席玩乐的?如今的他们并非乐不思蜀,他们是被沈姜当成了人质,软禁在皇宫中,要挟地方世家听话。”

    南宝衣愣住。

    一股被算计的寒意,从脊梁骨窜起,令她遍体生寒。

    萧子重死的时候,她只顾着悲伤。

    她万万没料到,沈姜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去走这一步棋!

    她咽了咽口水,望向进屋掌灯的萧弈:“二哥哥……”

    智多近妖又残酷无情的敌人,要怎么才能算计得过呢?

    萧弈放下火折子,给烛台罩上青纱灯罩:“万事有我。”

    南宝衣看着他。

    他在书案后坐了,随手翻开兵书,宽大的本黑色锦袍在竹木地板上铺开,灯火中的侧颜冷白高秀,从前昳丽风雅的丹凤眼,呈现出更加锋利的弧度。

    像是很有底牌的样子。

    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他前世征伐诸国的狠戾模样。

    手上沾了那么多血,会有报应的吧?

    少女跪坐在萧弈身后,撒娇般抱住他的脖颈,嗓音也娇软了几分:“那二哥哥答应我,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引起大规模的战争,好不好?”

    萧弈握住她的手,在她指尖落了一吻。

    以沉默的姿态,说出了他的选择——

    他不会放弃用战争手段,夺回萧家的江山。

    事实上,萧宁、萧子重和萧青阳的死,已经让他和沈姜完全站在了对立面,他们彻底成了不死不休的关系。

    南宝衣也知晓劝不动他。

    她像是幼兽般趴在他肩头,无聊地戳了戳他的发冠。

    郎心似铁。

    看来她只能走一趟佛寺,多为他放生一些兽物,多积攒一点福报。

    祝还在读书的小可爱开学快乐鸭,好好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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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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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介绍:
南宝衣自幼锦衣玉食娇养长大,没想到所嫁非人,落了个家破人亡的凄惨下场。重活一世,她咬着小手帕,暗搓搓盯上了府里那位卑贱落魄的养子。只有她知道,看似落魄的少年,终将前程锦绣,权倾天下。她一改娇蛮跋扈,对未来的权臣温顺谦卑百般奉承,可惜他如高岭之花,始终对她爱答不理。她终于心灰意冷打算另抱大腿,那凶名赫赫的权臣,突然雷厉风行地废了她选中的夫君,还倚在绣榻上,慵懒地朝她伸出腿,“娇娇过来,我给你抱……”【1v1,双洁,甜宠】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