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他的小王妃,竟然要去相亲
他推开门,美人依旧昏迷不醒地躺在床帐深处。
目光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十八黄铜僧人摆件。
那根狼毫毛,依旧落在最左边的僧人头顶上。
他这才走到床榻边,身后还跟着两个从前院临时叫过来帮忙的侍女。
他冷淡吩咐:“为她除去衣裙,仔细清理伤口。”
两个侍女是沈夫人身边伺候的,胆大心细。
她们一边剥去寒烟凉染血的衣物,一边对着帐外,笑嘻嘻地打趣:“小将军已是二十四岁的年纪,却连亲事都不曾订下。夫人原以为小将军不爱女色,常常为小将军的婚事着急上火,没想到……小将军竟然偷偷地金屋藏娇!”
床帐低垂。
沈议绝背对着床帐,身体绷得很紧。
他脸色臭臭的,冷漠道:“她并非我的女人。”
“人家都睡你榻上了,你却说不是你的女人……小将军口是心非。”
“这位美人的鞭伤真是触目惊心。怪不得小将军说不到亲事,没想到你在床笫之间,竟然有这种变态的癖好。”
“小将军,对待美人,你要温柔啊!”
沈议绝的眉心突突乱跳。
他连女人都没有,他几时有过那种变态的癖好?
他不善解释,只是冷漠道:“我的柔情,只给我的女人。”
侍女捧着剪碎的肮脏衣物,挑开床帐走出来,娇笑着揶揄:“说得好像她不是你女人似的……”
沈议绝一眼扫到那身襦裙。
血液弥漫,触目惊心。
他下意识回眸。
床帐垂落的刹那,他看见躺在帐中的美人,漆发如堆云般铺散在枕间,微翘的杏眼憔悴地紧闭着,小脸苍白而妩媚。
往下,锁骨的线条极为勾人。
凝白色泽,一路蔓延,竟是不着.寸.缕。
床帐隔绝了他的视线。
他迅速回过头。
侍女还在碎嘴打趣。
沈议绝沉默着,并未反驳。
……
沈府后门。
南宝衣捧着小脸,从清晨等到晌午,始终没等到进府的机会。
丹凤眼略有些黯淡。
她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只得孤零零去司隶衙门当差。
明日就是冬至。
老主簿过来,宣布冬至不休假:“……天干物燥,冬至又是热闹的大节日,咱们须得帮忙在城中巡逻。诸位辛苦些,冬至过后自会休沐,朝廷也会另给补贴的。”
周聆书带头闹事:“我们缺的是那点子补贴嘛?!”
老主簿看他一眼:“雍王殿下会与咱们一同值勤。”
周聆书默默闭嘴。
萧道衍太凶,他不敢跟他作对。
就连他阿兄,也暗中叮嘱他,千万别跟雍王作对。
南宝衣舔着唐骁带给她的糖人。
祖母发了话,冬至那日在府里安排了宴会,要她与钱家郎君相看,哪怕只是走走形式地见一面,她也得礼貌性的到个场,所以她不能待在衙门。
她握着糖人,径直去找萧弈。
暖阳透过菱花窗,落了半座书房。
书案上堆积着一尺来厚的文书,年轻的殿下,穿一袭龙首鱼纹圆领官袍,正运笔如飞,修长的睫毛在他白玉似的面颊上透落阴影,显出几分难得的柔情。
他勾起薄唇:“请假?”
“嗯。”
“作甚?”
“就……回府过节啊。”
“你想回家过节,难道别人就不用回家过节?”
南宝衣静静舔了两口糖人。
早就猜到,这厮不可能给她准假。
她道:“我找两个厉害的仆役过来,代我在城中巡逻,成不成?”
“不成。”
南宝衣那个气闷。
这厮就是成心跟她作对,她知道的。
她想了想,走到书案后,在萧弈身边的蒲团上盘膝而坐,认真地望向那一尺来高的文书:“殿下若是不嫌弃,我可以帮你批阅一些简单的文书。从前在盛京的时候,我常常看你批折子,知道怎么批。我帮你忙,你允我的假,公不公平?”
小姑娘轻声细语。
萧弈用余光望向她。
她爱俏,用长长的红绸扎着马尾,阳光在她发梢间跳跃,几缕漆发带着弧度垂落,衬得小脸白嫩娇美,丹凤眼里盛满了活泼和灵动,她像是秋日里烂漫的小芙蓉。
她握着糖人,琥珀色的糖人在阳光中融化,散发出甜甜的麦芽香,萦绕在书房里,叫人的心也跟着变的温暖甘甜,而她的嘴角边还沾着一点糖渍,萧弈觉得,小姑娘的唇瓣似乎比麦芽糖还要甜。
他道:“给我尝尝。”
南宝衣迟疑。
狗男人一口下去,估计得吃掉她大半个糖人。
她低头望向糖人,有点舍不得:“这是唐骁给我买的,说是福味斋新出的零嘴,因为买的人特别多,所以很难买到……”
“给你买十个。”
萧弈财大气粗。
南宝衣只好道:“那你只许尝一小口……”
萧弈搁下毛笔:“嗯,一小口。”
南宝衣正要把糖人送到萧弈嘴边,对方忽然偏头亲向她的嘴角。
南宝衣清凌凌的漆黑瞳珠,瞬间放大!
萧弈亲完了,慢悠悠地重新坐端正。
小姑娘嘴角边的那一点糖渍,被他吃了干净。
不止吃到了糖渍,还吃到了小姑娘的唇脂。
蜂蜜和玫瑰花调制的唇脂,果然比糖人甜。
他重新拿起毛笔,凤眼中掠过腹黑,漫不经心道:“一小口。”
他只亲了她小半张嘴,怎么不是一小口?
南宝衣僵在原地。
完全无话可说!
她举起糖人,愤怒地指向萧弈:“你——”
萧弈打断她:“明日冬至,准你的假。”
南宝衣:“……”
她居然被准假了!
然而被占了便宜也是事实。
她正要跟他闹,萧弈似笑非笑:“再不走,我就尝一大口了。”
南宝衣急忙捂住小嘴,凶巴巴地瞪他一眼,才小跑出去。
她走后,萧弈心情颇好。
十苦和十言头挨头躲在角落阴影里。
十苦忐忑:“主子,卑职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
“天枢那边传了消息过来,说是明日南府设宴,专门款待做珠宝玉石生意的钱家。卑职听说,南老夫人打算让王妃和钱家三郎相看相看。主子您准了王妃的假,似乎,似乎不怎么妥当……”
萧弈愉悦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阴沉。
他竟然给他的小王妃放假,让她去跟别的男人相看!
嗷
第242章 姐姐,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书房里阴云密布时,一名暗卫从外面进来了。
他呈上一份文书,恭声道:“主子,沈府传来的密报。”
萧弈按捺住烦躁,随手打开。
是寒烟凉递出来的密信。
宣纸上满是特殊符号,外人看不出什么,但是用天枢语言解读,就是一份长长的人员名单。
名单上的人,全是效忠沈家的商户,每年为沈家和沈皇后单独提供大量金银财宝,官商勾结,数额惊天。
想来建造金吾卫的钱财,便是从这里来的。
萧弈屈指,轻叩书案,目光落在其中一户上。
是做玉石生意的钱家……
他点燃了卷宗名单,随手揭开黄铜镂花香炉盖子,淡然地扔进炉中:“准备兵马。”
十苦不解:“主子?”
“明日查封钱家。”
十苦呼吸一窒。
虽然主子看起来端正严明,仿佛中天孤月崖边青松,无愧这一身龙首鱼纹官袍,但他怎么觉得主子是在公报私仇……
明日,可是钱家郎君和王妃相看的日子哩。
猩红的火舌,逐渐吞噬了卷宗。
火星子跳跃,映亮了书案后那张英隽深艳的面庞,火光簇亮,点燃了他漆黑深邃的丹凤眼,他薄唇含笑,透出几分野狼似的恶意与霸道。
已是冬至。
朝闻院寝屋。
西窗下,南宝衣正对镜梳妆。
她穿一袭嫩莺黄的小袄,搭配墨绿色织金罗裙,几缕微卷的刘海儿落在两额,云髻光洁优雅,两根缠着红线的细发辫垂在胸前,白嫩饱满的小脸如同娇花,一双清凌凌的丹凤眼透着道不尽的灵气。
荷叶为她戴上玉簪,笑眯眯道:“只看小姐这模样,哪像是嫁过人的,分明还是待字闺中的小姑娘呢。”
南宝衣笑着起身,推开窗。
已是冬日,园林染霜,远处游廊的侍女们都穿上了厚袄。
她呢喃:“也不知钱家郎君是怎样的人物,怎么就看上了我?他若一心求娶,我该怎么拒绝才不会伤了彼此和气?”
“人还没见到呢,就想着拒绝。”
清脆如珠玉落盘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来。
南宝珠抱着小手炉,挑了珠帘进来,心直口快:“我如今算是看清楚了,女儿家还没嫁人时,就该多相看几个,多比较比较才好。长了见识,才不至于轻易被骗。否则,你都不知道自己嫁的是人是狗。”
南宝衣望向她。
才刚入冬,小堂姐就穿起了紫貂毛领斗篷,云髻高耸,粉颈细腻,钗环精致,哪像是妾,分明通身都是长安世家小贵妇的气派。
南宝衣稀罕地摸了紫貂毛领,笑道:“珠珠哪来的怨气?这紫貂,听说是北疆上供给皇族的,总共只有几件儿,寻常商户,有银钱也买不到。珠珠这一件,想必是小公爷特意送给你的。小公爷对你可真好!”
南宝珠翻了个白眼。
脑海中,浮现出宁晚舟送她紫貂的情景——
那夜有些冷。
侍女说,钦天监占卜,子夜时可能会落今冬的第一场雪。
于是她吩咐小厨房做了两碟花糕、五个桂花酱卤肘子,又在红泥小火炉上温了一壶屠苏酒,坐在竹窗下,打算赏雪。
可是她没有等来雪,却等来了宁晚舟。
十七岁的少年,穿绛纱袍,微醺。
他推门而入,声音沉冷:“都退下。”
他一贯桀骜跋扈。
满屋侍女不敢忤逆他,连忙退了下去,不忘体贴地掩上门。
他走到她跟前,望了眼案几上的酒菜,忽然敛去那股子桀骜蛮横,撒娇般抱住她:“姐姐……”
南宝珠嫌弃:“说好了夜里不许来我屋里,你犯规了。”
“我冷。”
“叫丫鬟多烧几个炉子。”
“没用的,我就是冷。”
少年环着她的腰,硬生生把她扑倒在贵妃榻上,狐狸眼一派狡黠:“姐姐,我抱着你,我就不冷了。今夜兴许会落雪,我与你一块儿看雪好不好?看完雪,咱们一块儿睡觉,彼此都暖和。”
南宝珠慌得很,使劲儿去推他:“宁晚舟——”
“姐姐,我醉了。”
“醉你大头鬼!”
南宝珠气急。
自打来到长安,这厮就对她蠢蠢欲动。
可她根本就没有准备好!
她伸手乱摸,慌乱中摸到一根梅花枝,狠狠抽在了宁晚舟脸上。
“嘶……”
少年吃痛。
白皙如玉的面颊上,立刻浮现出一道红痕。
他捂着脸,气怒地翻身下榻:“南宝珠!这是你对夫君该有的态度吗?!”
“那你休了我呀。”
少年瞬间气短。
他黑着脸,转身快步离开。
侍女们都还守在屋檐下,瞧见他脸颊上的伤,不禁面露好奇。
宁晚舟没好气:“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都发卖了!”
他气冲冲走出廊下台阶,转身盯着亮着灯火的菱花窗,怒骂:“南宝珠,我要是再来讨好你,我就是狗!”
南宝珠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然而不过一个时辰,这厮又来了。
他手捧一件昂贵的紫貂毛,俊俏白皙的脸上透着友好神色,狐狸眼流光溢彩:“姐姐……”
南宝珠正喝着屠苏美酒。
斜眼睨向他,她懒懒道:“某人不是说,再来讨好我,就是狗嘛?”
宁晚舟像是没听见少女的揶揄,正儿八经地把紫貂毛放在榻上:“好看不?我从我娘那里讨来的。姐姐肌肤凝白如东珠,拿来做一件斗篷领子,定然雍容华贵,美貌非常。”
南宝珠是姑娘,也很爱精美的物什。
她放下酒盏,摸了摸紫貂毛。
皇家专供的贵重之物,大概是宫里御赐给长公主的。
宁晚舟专门为她讨要,估计长公主要怄死了,怎的会愿意送给她?
不过,好看确实是好看……
她出神欣赏之际,宁晚舟趁机抱住她。
少年胸膛滚热,身量挺拔高大。
他俯首,绵绵密密的吻,相继落在南宝珠耳后和脸颊上。
他特豪气:“姐姐喜欢吗?我娘那里还有很多珍藏的首饰头面,你若喜欢,我明日再为你偷来——”
话语戛然而止。
秀丽如白鹤的美貌少年,缓缓地眨了眨眼。
他似乎说秃噜嘴了。
南宝珠猛然转身:“你偷的?!”
她就说,长公主怎么可能大方到给她紫貂毛!
第242章 南胭的脸都气歪了
宁晚舟别过清秀白净的脸,心虚争辩:“我想送姐姐贵重的钗环首饰和礼物,可我买不起,那我不偷,我有什么办法?只要姐姐开心,我做什么都愿意!反正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南宝珠气急。
她不要偷来的东西,逼着宁晚舟把紫貂毛还回去。
结果还回去的过程中,正巧被长公主撞见了。
长公主自幼习武,何等彪悍。
她挽袖,亲自抄起棍子,把宁晚舟揍得嗷嗷叫。
揍完了,又罚他在院子里跪着。
镇国公从宫里回来,见他被罚跪,一打听,知道他居然偷东西,于是怒从心起,又狠狠揍了他一顿。
紫貂毛倒是给了南宝珠。
长公主虽然不肯亲近她,倒也怜惜她不明不白跟了自己那不成器的熊儿子,于是额外多送了两箱奢贵华丽的头面。
寒风透窗,珠帘相撞,发出清脆细微的声响。
南宝珠回想着,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妹妹的小脸,很是语重心长:“娇娇,我如今算是看清楚了,怎样的郎君都好,只是千万别找比自己小的郎君……实在是受罪。”
虽然她这么说,但南宝衣一点儿也看不出她受罪的痕迹。
小堂姐双颊粉嫩,眼眸水亮,像是一颗圆润洁白的东珠,分明就是夫家娇养的长安小贵妇,也就是受出身限制,未曾扶正而已。
她艳羡都来不及……
姐妹俩说着话,穿过游廊,携手往松鹤院去。
南宝珠道:“今日冬至,是大节日,长公主特意恩准我回府探亲,只是要我晚上回镇国公府过节。宁晚舟也来了,正跟祖母请安。真是奇怪,他一个外人,还是个少年郎,却非要往祖母跟前凑,他和祖母有什么话题可聊……”
南宝衣的丹凤眼里染着笑。
小公爷哪里是想跟祖母聊天,他不过是在讨好祖母罢了。
他舍不得小堂姐,不愿意休弃她。
他希望小堂姐的娘家人能够接纳他,仅此而已。
来到松鹤院,却意外发现厅堂里除了小公爷,还来了一位客人。
少女穿一袭黛青色的软罗裙,柳叶眉细细弯弯。
见南宝衣踏进门槛,她立刻就站了起来,脆声道:“井莲小道长!”
南宝衣愣了愣。
季蓁蓁……
她怎么来了?
季蓁蓁笑吟吟地走上前,热情地挽住南宝衣的手臂,歪头道:“不该称呼井莲小道长的,该称呼你南五姐姐……”
老夫人笑着放下茶盏,招呼南宝衣她们到跟前来:“季家小娘子是赶早从濛山书院过来的,说是想与娇娇儿一块过冬至。听说娇娇儿当上了女官,还特意给你带了礼物,真是贴心。”
老人说着话,握住季蓁蓁的小手,爱怜轻抚。
南宝衣看得出来,祖母很喜欢季家小娘子。
她们商户人家,对读书人总是格外宽容敬重的。
季蓁蓁笑着让侍女拿来花篮。
她欢喜道:“山里落了雪,我翻遍了山林,摘了半篮子雀鸟剩下的野果,可甜了!我还捡了许多漂亮的松树果子,串起来挂在屋檐下,定然好看的。这枝梅花,是我下山时摘的,我觉得很衬南五姐姐。”
少女的眼睛里盛满了光彩。
南宝衣知道,她嫌弃金银之物庸俗。
这些礼物,都是出自她的真心。
她心中温暖,拉住季蓁蓁的手,真诚道:“多谢。”
季蓁蓁,是她来到长安之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呀!
季蓁蓁腼腆地摇摇头,又指了指侍女抱着的盆栽:“这是我亲手侍弄的青松,遒劲漂亮,特意送给老夫人,寓意松鹤延年。”
她嘴甜。
老夫人喜爱得紧,把她揽到怀中,细细询问起她的家世。
南宝珠有些吃醋。
她把南宝衣拉到旁边,小声道:“你看祖母,连人家祖上三代都问出来了,我怎么瞧着,像是问孙媳妇的架势?祖母都不在意我们了!”
她不说还好。
她一提起,南宝衣下意识望向四周。
二伯母和程姨,俱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季蓁蓁,不时插几句嘘寒问暖的话,又殷勤地递上瓜果花糕,简直恨不能直接把她留下来成亲!
也是,过完年,大哥就二十六岁了。
别人在这个年纪,小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却一心沉浸在生意场上,仿佛女人在他眼里,跟男人也没什么区别。
瞧瞧,他正忙着掐指心算呢,大概是在盘算年底总账。
他连个正眼都没给季小娘子!
南宝衣对着小堂姐咬耳朵:“我看,难。”
南宝珠掩唇轻笑。
就在这时,又有人过来了。
是尉迟北辰和南胭。
南胭穿一袭淡粉罗裙,妆容淡而精致,梳着姑娘家未出阁时的发髻,戴珍珠白玉簪,看起来纯良无害,如同小家碧玉。
两人请过安,各自入座。
南胭紧挨着尉迟,眼眸清澈,小声道:“尉迟哥哥,你看胭儿漂不漂亮?你前两日说我不适合浓妆,于是我今日特意没有梳妆,这就是我素颜时的模样。”
她的声音格外娇软。
南宝衣听着,悄悄起了一身细密疙瘩。
南胭在搞什么名堂?
那眉黛都快扫得斜飞入鬓了,那小嘴儿都涂成了豆沙粉,她来一句没有梳妆?
而且她竟然勾搭起了尉迟!
是了,当初在吴家金矿,尉迟曾对黄金不屑一顾。
估计南胭当时就推测出,尉迟出身富贵豪族。
再加上尉迟的姓氏是江南第一豪族的姓氏,她定然猜到尉迟身份贵重,是值得攀附结交的人。
真是个心机深沉的女子!
她身子前倾,越过小堂姐,好奇地偏头去瞅南胭。
南胭正拾起一块桂花糕,要往尉迟嘴边喂。
余光瞥见南宝衣,她挑了挑眉,豪横地给了她一记眼刀,清楚地表达出“你要敢拆穿老娘老娘跟你没完”、“老娘现在是云英未嫁秀外慧中的小家碧玉”、“需要的时候请你配合老娘扮演姐妹情深的戏码谢谢”等等情绪。
尉迟北辰注意过来的时候,南胭立刻眉眼温柔:“尉迟哥哥?”
尉迟不怎么愿意搭理她。
少年看着南宝衣,认真道:“你今日这样打扮,很好看。”
南宝衣愣了愣,随即看见南胭的脸都气歪了。
还有一章,没写完,大概三十分钟
第242章 不要脸的狗男女
她很想笑。
她努力憋住,脆声道:“我姐姐与你说话呢,你扭头夸我作甚?我这人有个规矩,姐姐喜爱的郎君,我绝不染指。换而言之,我喜爱的郎君,姐姐也绝不会染指,否则她就是个棒槌。是不是啊,姐姐?”
南胭暗暗捏紧双拳。
南宝衣这小贱人,就是借着当年她抢程德语的事情,拐着弯儿地骂她。
然而面对尉迟这个金饽饽,她只得保持温柔,微笑,点头。
南宝衣小脸无辜:“我姐姐很好的,她绝不会杀人越货,绝不会坑害夫家,绝不会嫉妒妾侍谋害子嗣,否则她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是不是啊,姐姐?”
南胭脸皮发烫。
她在心里很努力地扎着小人,恨不能把南宝衣这小贱人扎成马蜂窝。
她勉强保持温柔,微笑,点头。
南宝衣怼了南胭,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梅子酿。
说起来,南胭嫁过的男人,几乎全部家破人亡。
程德语家,那个买她的窑子,楚家……
大司徒吴家算是苟延残喘。
她瞟了眼正被南胭纠缠的尉迟,突然心生同情。
恰在这时,婢女匆匆进来禀报,说是钱家人到了。
众人互相见礼之际,南宝衣悄悄抬起眼帘,好奇地打量钱家人。
钱夫人生了一双柳叶吊梢眉,天生带笑,嘴皮子很是爽快利落,与二伯母有的一拼。
她身后站着的小郎君,名唤钱商羽,就是今天要与她相看的人,年已弱冠,高白秀气,举止斯文,进退有度,腰间挂一枚鱼形玉佩。
看着不像是有缺陷的人。
真奇怪,这样的人,明知她不能生育,竟然也愿意登门求娶。
钱商羽也看着南宝衣。
这就是娘亲为他安排的女人。
虽然容貌娇美,但终究只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只堪为妾。
娶回去,也就只是为了应付沈皇后的吩咐。
他都想好了,等她过了门,他就纳心爱的表妹为娇妾。
他想着,心头涌出对表妹强烈的愧疚。
然而他面上分毫未显,对南宝衣温温一笑,极尽腼腆喜爱。
旁人看着,便觉得他是真心爱慕南宝衣。
就连尉迟北辰也拧着眉头,虽然直觉不对,但却看不出任何端倪。
老夫人笑眯眯的,特意安排钱商羽坐在南宝衣旁边。
终究只是相看而已,还没到说亲的地步,长辈们便聊起了生意场上的事,只是目光却悄悄往南宝衣和钱商羽这边瞄。
南宝衣从未相看过。
她有些尴尬,便只低头吃茶。
钱商羽却很落落大方。
他率先道:“那日濛山书院,南小娘子旁征博引、口齿伶俐,令我一见倾心。”
“是这样吗?”
季蓁蓁的声音插了进来。
她不知几时凑过来的,故意挤到钱商羽和南宝衣中间,颇有敌意道:“我从前在书院论辩时,也算旁征博引、口齿伶俐,钱三郎怎的不曾对我一见倾心?你说你爱慕南五姐姐,我觉得很假呢。”
南宝衣吃惊地看着她。
少女看似柔弱,没想到言辞如此犀利。
到底是寒门之首的掌上明珠,她丝毫不怕得罪人的!
钱商羽微笑,看起来很宽和:“一见倾心,一半是被南小娘子的才学征服,一半则是因为南小娘子的容貌。”
他凝视着南宝衣,目光格外深情:“云想衣裳花想容,说的,大约就是南小娘子吧?”
他自问,生得面如冠玉,英俊潇洒。
行走在长安的繁华堆里,征服的女人数不胜数,未曾有过败绩。
不过是从锦官城来的乡下姑娘,大约没什么见识,未曾见过像他这般英俊多情的男人,征服她,对他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南宝衣还没开口,尉迟北辰笑出了声。
少年托腮,懒懒道:“见色起意直说就是,何必拿才学遮遮掩掩?钱三郎,没想到你是如此肤浅的人啊!”
火药味儿有些浓。
南宝衣低头喝茶,一时不知如何缓解尴尬。
钱商羽脸色微妙。
这两个货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真叫人厌恶!
季蓁蓁跪坐在南宝衣身边,望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情意:“我就不一样了,我喜爱南五姐姐,只是因为单纯倾慕南五姐姐的才学。”
钱商羽:“……”
你特么一个姑娘家,跟他争什么争?!
尉迟把一盘桂花糕推到南宝衣面前,英俊桀骜的面庞上,充满了光明磊落:“我喜爱宝衣妹妹,也只是因为单纯欣赏她的美貌。”
钱商羽:“……”
这特么跟见色起意有什么区别?!
“我我我,还有我!”南宝珠最爱凑热闹,黏黏糊糊地抱住南宝衣,笑得眉眼弯弯,“我喜爱娇娇,因为她是我最在乎的小堂妹。世上哪个男人敢负她,我就提刀剁了他!我会埋伏在暗处,趁他不注意,偷偷动手的!”
钱商羽:“……”
总觉得这位镇国公府的小妾,已经做好随时剁人的准备。
他笑容有些勉强,下意识望向宁晚舟。
娇妾无礼狂妄,他总该管管吧?
然而那风姿如丹鹤的美少年,只是一脸微笑赞成地看着南宝珠。
仿佛只要南宝珠开始剁人,他就会立刻帮忙望风。
钱商羽心头发虚。
他今日原本是有备而来的,自信能够当场拿下南宝衣,让她对他死心塌地非他不嫁,也好完成沈皇后的交代。
结果,全被这些蠢货搅和了!
正要说些什么,一名侍女打扮的美人,匆匆从外面进来。
她跪坐到钱商羽身侧,恭敬地呈上锦盒:“郞主,您送给南家娘子的礼物,落在了寝屋里,我收拾时发现,特意给您送了来。”
美人下巴尖尖,杏眼妩媚。
说话时捏着嗓子,又甜又嗲。
钱商羽意外地看她一眼,她只是乖顺地低头微笑。
钱商羽便也微微一笑,拿起锦盒送给南宝衣:“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南宝衣没接。
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视过侍女的腰。
她腰间佩戴的鱼形玉佩,和钱商羽的一模一样,就连材质也是同样的和田白玉。
摆明了是一对儿。
原来钱家三郎,已经有了心上人。
丹凤眼染上清冷,她不动声色地礼貌道谢。
重新落座,钱商羽一派风雅,侃侃而谈:“我送你的玉镯子,市面上大约价值五千两白银,十分稀罕,南小娘子不妨戴上试试——”
“不要脸的狗男女!”
南胭突然厉声怒骂。
厅堂瞬间寂静。
众人望来,南胭直接掀翻了钱商羽面前的矮案。
矮案下,那美貌侍女的手,正堂而皇之地放在钱商羽的袍裾底下,做着不可描述的动作。
嗷,来晚啦
第242章 本王对她,求而不得
随着南胭怒喝,矮案轰然掀翻,瓜果花糕散落满地。
钱商羽和美貌侍女一个激灵。
钱商羽发出一声细微呻吟。
他竹叶青的锦袍上,缓缓蔓延开一小片深色水渍。
美貌侍女连忙把手缩回宽袖,指尖上隐隐残留着些微凝白液体。
厅堂寂静了半盏茶的时间。
南宝珠率先回过神,小脸通红地捂住南宝衣的眼睛:“娇娇不要看,脏死了!一对狗男女,大庭广众也不嫌恶心!”
老夫人脸色阴沉:“钱夫人,这就是你们家议亲的态度?!你养的什么儿子,连起码的礼义廉耻都不要了!便是畜生,也知道拣没人的地方不是?!”
钱夫人紧紧捏着手帕,臊得满脸通红。
她目光不善地盯着美貌侍女,尖声道:“不要脸的小蹄子,谁叫你跟来的?!你父母亡故,我好心收养你当表小姐,你却忘恩负义,勾搭我家三郎,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是不是?!”
南宝衣拣起一块桂花糕,暗道看来钱家也很复杂。
不必她绞尽脑汁想办法拒绝,这门亲事就已经谈不成,真好。
她窃喜,咬了小口花糕。
米糕甘甜,桂花馥郁。
她又心满意足地喝了口热茶,只当看戏。
“表姑,”美貌侍女不忿地站起身,“真心相爱的事,怎么能叫勾搭?你逼着表哥迎娶别的姑娘,你的良心不会痛吗?我今日来此,就是为了宣告主权的。”
她居高临下地盯向南宝衣,脆声质问:“南家娘子,你横刀夺爱,插足别人的姻缘,你就不觉得你很恶心吗?”
南宝衣:???
一口花糕险些噎死她。
议亲,是钱家主动提出来的。
非她不娶这种话,也是钱家主动说的。
她特意请假,就是来走个过场,他们的爱恨情仇,跟她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她怎么就成了横刀夺爱?
她喝了季蓁蓁递来的茶:“麻烦表小姐讲点道理——”
“呸!与你这种狐媚子,有什么道理可讲?”美貌侍女高傲地抬起下巴,“你也看见了我与表哥有多恩爱,识相的话,就别再觊觎我表哥!”
钱商羽头疼。
表妹哪里都好,就是太爱他。
若是打乱了皇后娘娘的计划,他们钱家怎么吃罪得起?
他起身拉住表妹:“雯雅……”
雯雅挣开他,不服气地指着南宝衣,“听说你不能生孩子,女人活着,不就是为了给男人传宗接代?你这样算什么女人?南家娘子,你活着,也就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你怎么有脸找男人,怎么好意思嫁给我表哥?我若是你,我肯定会羞愧到一头撞死!”
她红唇开开合合,像是毒蛇吐出了红芯子。
眼睛里,更是淬满了恶毒。
南家人的心都要碎了。
自打南宝衣出事,他们生怕她伤心,所以从未提起过孩子的事。
程叶柔甚至吩咐乳娘,不许让小公子出现在南宝衣眼里。
谁能料到,钱家这个玩意儿,竟然拿这种事当众辱骂娇娇!
南宝珠红着眼圈,担忧地握住妹妹的手:“娇娇……”
南宝衣小脸平静,丹凤眼始终黑白分明。
她不卑不亢地站在雯雅对面,微微抬起白嫩下巴,目光透着从未有过的坚定:“雯雅姑娘活着,是为了给男人传宗接代。可我南宝衣活着,却只是为了我自己。”
少女的气场太过强大。
雯雅情不自禁地后退半步。
她稳了稳心神,充满优越感地反驳:“你一个女人,连孩子都不会生,你算什么活着?没有人会看得起你!我跟你可不一样,我有表哥宠爱,将来还有儿子孝顺,你就孤独终老吧你!”
南宝衣微笑:“我是司隶衙门的女官,我有自己的锦绣前程,我会得到天下人的敬重。我有祖母疼爱,有全家人疼爱,我得到的爱,比你只多不少。”
“对呀,”南宝珠插嘴,“我最爱娇娇了!”
“我也是我也是!”季蓁蓁激动地举起小手。
尉迟哂笑,举手:“还有我。”
他望向南胭。
南胭当然不想举手。
她拆穿钱商羽和雯雅,只是因为看不惯负心人,并且想在尉迟面前表演一番姐妹情深,赚一赚好感而已。
她一点儿也不爱南宝衣。
然而被尉迟盯着,她只得硬着头皮举手,强忍着肉麻,违心道:“我……我也很爱娇娇。”
小辈如此,长辈更不必说。
雯雅咬住嘴唇。
眼睛里除了恶毒,又浮现出浓浓的妒忌。
她爹娘亡故,投奔姐姐,却因为和姐夫苟且,被姐姐赶了出来。
没有亲友肯收留她,她这才来投奔远方表亲钱家。
她梗着脖子,又道:“你官位再高又有什么用,总归没有男人爱你!一个女人得不到男人的爱,活着得有多可悲——”
“谁说,没有男人爱她?”
低沉清越的嗓音,在厅堂外响起。
无数身穿绣鱼纹袍的精锐,腰挎长剑,鱼贯而入,将整座厅堂包围起来。
他们让开一条路。
萧弈负手而来。
年轻的皇子殿下,穿一袭龙首鱼纹暗红官袍,姿容犹如中天孤月崖涧青松,凤眼比星辰更加漆黑深邃,只定定凝视着南宝衣。
当着所有人的面,他一字一顿:“本王爱她。本王,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仿佛一记重锤,狠狠敲打在了众人的心坎上。
南宝衣怔忪。
旋即,悄悄红了眼眶。
萧弈这人真讨厌,好端端的总是惹她哭……
雯雅死死咬住唇瓣,一时间当真是嫉恨交加。
雍王殿下姿容如烈阳,竟然爱慕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
哪怕爱慕她,也比爱慕南宝衣强啊!
钱商羽的脸色也很难看,甩袖道:“我说南家娘子为何对我不冷不热,原来是攀了高枝儿。既然如此,倒是我钱家自作多情了!”
“这话,你也有脸说!”老夫人恨不能啐他一口,拄着拐杖,重重敲了敲地板,“来人,给我把钱家人全部轰出去,把他们坐过的席案都拿去烧了,我南家嫌脏!”
“不劳烦祖母动手。”萧弈沉声,“钱家涉嫌贿赂朝廷命官,商铺更是以次充好,来人,把他们投入天牢。”
十苦立刻带人动手。
厅堂混乱,到处都是清脆的耳光声和尖叫怒骂。
萧弈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雯雅身上。
第242章 哭成这样,羞不羞?
他想着这女人骂他家小姑娘的那些话,眉眼间弥漫出阴冷血腥,薄唇更是悄然扯起残忍弧度。
他会找她算账的。
厅堂清场之后。
萧弈敛去那股子邪戾,转向南宝衣:“娇——”
还没开口呢,就看见南宝珠、季蓁蓁、尉迟等人,围着小姑娘嘘寒问暖,仿佛生怕她受了委屈。
他默默闭嘴。
正在这时,侍女过来请,说是午宴已经备好。
南老夫人点点头,又忌惮地望向萧弈。
她万万没想到,这厮竟然官拜司隶。
兜来转去,娇娇儿又和这厮搅合到一块儿去了!
而钱商羽已经有心上人,却跑来议亲,背后必定是有心人在推波助澜,不必多想,大约又和萧弈的仇家脱不了干系。
老人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
她对萧弈实在拿不出好脸色,只淡淡道:“雍王殿下,我们家要用膳了。”
言外之意,便是你可以滚了。
萧弈颔首:“不知饭厅在何处?”
老夫人默默无言。
江氏轻笑,安抚过老夫人,好歹给萧弈安排了座次。
冬至是大节日。
姜岁寒也从医馆过来赴宴,用罢午膳,晚辈们便在暖阁凑成两桌说话玩闹,又在南宝珠的带领下玩起射覆,冬日里意趣横生。
南宝衣看了片刻热闹,借着更衣之名悄然离席。
她没带侍女,独自走在后花园。
今日格外寒冷,天际堆叠着乌云,打蔫儿的草木上凝结了厚厚一层白霜,就连池塘水面也结了一层薄冰,扑面而来的风像是带着冰渣子,略有些刺痛。
南宝衣在池塘边蹲下。
伸手落在池面上,薄冰破碎,冷水摄骨。
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雯雅那些恶毒的话。
不会下蛋的母鸡……
传宗接代……
羞愧到一头撞死……
孤独终老。
少女闭了闭眼,泛红的眼尾,宛如一瓣桃花。
泪珠从睫毛间隙滚落,在池塘水面上泛起细微涟漪。
她并没有在外人面前表现得那么坚强,她已是嫁过人的女子,她每每看见萧弈逗弄阿弱,她就很想要个自己的小孩儿,但绝不是为了传宗接代,而是为了爱。
可是,上苍给了她重头来过的机会,却剥夺了她作为娘亲去爱的权力。
南宝衣埋首在臂弯里,难过地抽噎起来。
天地白茫茫的,寒风刮过,乌压压的天幕深处推来漫天细雪,簌簌落在池塘和花园里。
一把水墨纸伞,倾斜着为南宝衣遮住风雪。
山水香清冽孤绝,一如年轻皇子的容颜。
萧弈垂眸,看着蹲在地上的小姑娘:“厨房往暖阁送了饺子,你再不去吃,该被南宝珠吃完了。”
南宝衣哽咽:“我不吃饺子……”
萧弈在她身边单膝蹲下,抬起她的小脸。
小姑娘白嫩的脸蛋,哭得绯红湿润,像是被雨露打湿的娇花。
黑葡萄似的瞳珠,弥漫着一层水雾,委屈的不得了。
萧弈弯唇一笑:“哭成这样,羞不羞?”
虽是笑话,语气却很温柔。
南宝衣抬起手背抹眼泪,却哭得更凶。
萧弈低声哄道:“什么不会下蛋的母鸡,别听那女人瞎说。”
南宝衣抽泣了一声,抬起眼帘看他,期盼他能说出好听的话。
萧弈真诚安慰:“南娇娇分明是个所向披靡的斗鸡。”
斗鸡……
南宝衣的小脸渐渐扭曲。
合着她是跟鸡脱不了关系了是吧?!
泪意被硬生生地逼了回去,她也不搭理萧弈,气揪揪地转身就走。
“南娇娇——”
萧弈一把拽住她的小手。
他敛去玩笑,英隽深艳的面庞上满是郑重:“我已说过,不在意你能否生育,你为何就不肯信我?罢了,我这就去找姜岁寒,问他要一碗断子绝孙的药,我喝了,想来你便信了。”
他说完,把纸伞塞进南宝衣手里,转身就走。
南宝衣愣在当场。
回过神,她丢掉纸伞,小跑着拽住萧弈的袖角。
她仰头瞪他,丹凤眼更加绯红湿润。
她骂道:“你若敢去,我这辈子都不搭理你!”
“那你信不信我?”
南宝衣冷漠又倔强:“你如今是不在意,可是,等你三十岁的时候呢?等你白发苍苍的时候呢?那时候,你还能说出一句不在意吗?那时候,你不会恨我吗?”
“恨?”
萧弈盯着她。
良久,他嘲讽般扯了扯薄唇。
他慢慢扯开她细白的手指,转身,义无反顾地踏进风雪之中。
少女孤零零站在漫天纷飞的细雪里。
雪花落在她的面颊上,化作晶莹的水珠。
她目送萧弈的背影远去,不知道他为何生气。
她捂住脸,渐渐又哭了起来。
季蓁蓁捡起雪地里的水墨纸伞。
她无声地走到南宝衣背后,替她遮蔽风雪。
她看着南宝衣伤心哭泣的模样,想着萧道衍刚刚对她说的那些话,暗道萧道衍定然爱极了宝衣姐姐。
宝衣姐姐被雍王那等烈阳般的人物爱着,定然是看不上其他人的,她心里莫名生出很多酸涩和失落。
有些情意,为世间礼法所不容。
或许,她也该嫁人了。
南府的冬至宴会,南宝衣与萧弈不欢而散。
这几日休沐,她只在寝屋里窝着,每日读读书,也听荷叶她们讲长安城里的新鲜事,只是不怎么能听进去。
荷叶她们在讲钱家的事。
说是司隶衙门查封了钱家所有铺子,每天都在查账。
她合上书卷,望向窗外。
乌青的檐下,垂着一排晶莹剔透的冰棱,墨玉竹节做成的风铃挂在檐角,积了一层薄薄的细雪,里面没有任何书信。
她心中,生出绵绵密密的疼。
那个男人,总是牵引着她的心。
她读书时想他,看雪时想他,连看一眼从前与他鸿雁传书的墨玉竹节,也会忍不住地想起他。
“情”这个字,不过寥寥十几笔,可怎么就这么难呢?
细雪吹拂过长安城。
檐角风铃清脆伶仃。
……
天牢。
名唤雯雅的少女,被两名狱卒摁跪在地,蓬头垢面不停求饶。
不远处的案台上,置着一碗热汤,药味儿苦涩而浓郁。
穿一袭玄黑织金锦袍的年轻殿下,姿态淡漠矜贵地负手而立,一手握着锦帕,轻轻遮掩住口鼻。
他罔顾少女的哭泣,漫不经心道:“本王与雯雅姑娘,讲个故事?”
还有一章,还差五百字,大概半个小时写完吧
第242章 萧弈端起药,一饮而尽
“从前有个少年,人人都以为他是落魄低贱的商户养子,书院里的同窗,更是争相欺凌他。
“有一年冬日,夫子请学生帮他誊抄文章,因为院里第一名的字写得最好,所以这个任务,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然而第一名不想辛苦,于是他逼着落魄少年,模仿他的笔迹誊抄文章,他想等少年誊抄完之后,再把功劳据为己有。
“一个月后,少年誊抄完了所有文章,并把第一名约到书院后山,称想亲手把文章交给他。
“第一名得意洋洋地前来赴约,少年制服了他,并拿铁棍,一寸寸敲碎了他浑身的骨头,把他的尸体埋在了土里。
“之后,少年拿着誊抄好的文章,向夫子邀功。并且取代了第一名,成为书院新的魁首……
“少年行事诡谲缜密,连当地官差都查不出真相,至今,无人知道书院后山埋着一具尸体。
“后来,少年渐渐成长为一个阴鸷冷酷睚眦必报的人。他不想成为明察秋毫的清官,他只想成为割据一方的枭雄。掌无边权势,揽香车美人……”
萧弈勾起薄唇,缓缓睨向雯雅:“那个少年,就是本王。”
雯雅脸色惨白。
她哆嗦得厉害,不解萧弈为何会与她说这些。
“后来,本王遇见了南娇娇。
“小姑娘傻乎乎的,一心想让本王当个名垂青史万人景仰名利双收的好官。本王想着,既然娶了她,那便依着她就是。于是本王就连杀人,都温柔许多。
“本王甚至以为,我当真成了个心存怜悯的好人。可是直到如今,本王才发现,原来本王骨子里,依旧是那个阴鸷冷酷,睚眦必报的少年。”
萧弈的五官,笼罩在阴影里。
只隐约看见,邪戾勾起的薄唇。
雯雅颤抖得越发厉害。
她盯着萧弈,惊恐地咽口水:“雍……雍王……”
萧弈抬手。
狱卒立刻端起那碗已经冷却的汤药,一手掐住雯雅的双颊迫使她张大嘴,毫不留情地把热汤给她灌了下去。
雯雅被迫喝完一大碗红花药,五脏六腑都生出绞痛感。
她满脸冷汗地抱着肚子,惨叫着在地面拼命打滚。
血液,从下体渗出,渐渐染红了她的裙摆。
萧弈欣赏着她的凄惨,俊脸上始终无动于衷:“你辱骂本王的女人,本王便叫你也永远当不了母亲。”
钱商羽被押进来时,看到心爱的表妹如此凄惨,急忙挣脱衙役,悲愤地抱住她。
他仰头,对萧弈怒目而视:“雍王,你一个男人,跟小女子计较什么?!奉劝你一句,我们可是你母亲的人,你还不赶紧给雯雅请御医?!”
萧弈笑容更深。
他捻着手帕,慵懒地坐到在胡床上。
他支颐,宽袖铺散在胡床上,好整以暇地欣赏着钱商羽:“把他的命根子,给本王剁了,拿出去喂狗。”
跟南娇娇相看的机会是多么难得,连他都没有。
可是钱商羽这货,竟然敢在相看时,与别的女人狎玩。
他该死。
钱商羽骇然地瞪大眼。
他还没来得及尖叫,狱卒立刻锁住他的四肢,拿肮脏的帕子塞住他的嘴。
刀刃在火上炙烤过,锋利而滚烫。
钱商羽眼睁睁看着刀刃逼近,白皙的脸上汗如雨下,衣衫尽皆湿透,却只能拼命摇头,可怜地发出呜呜声。
手起刀落。
血液迸溅。
钱商羽两眼一翻白,在绝望中疼得活活晕死过去。
雯雅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音,被狱卒狠狠抽了两巴掌。
牢房中,满目血腥。
萧弈没有丝毫不适,依旧慵懒地倚在胡床上,仿佛这才是他的主场。
小几上,置着一碟桂花糕。
萧弈拾起一块,懒洋洋地扔嘴里。
他哂笑:“不愧是南娇娇喜欢的花糕,甜不兮兮的。”
他又端起一盏热茶。
长睫倾覆,他慢悠悠地吹了吹茶雾,饮了一口茶。
苦味散后,唇齿间便只剩甘香。
十苦恭声:“主子,这两人如何处置?”
萧弈嗓音淡漠:“扔回牢房。”
他起身,乘坐马车回了司隶衙门。
姜岁寒等在书房里,正欣赏着窗外雪色。
回头见萧弈进来,他笑道:“你让我煮的药已经煮好了,药效强悍,保管谁喝了,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子嗣。对了,你要这玩意儿,给谁喝啊?谁又得罪你了?”
萧弈的目光,落在书案上。
白瓷小盏里,果然盛着药汤。
苦涩的味道弥漫在书房,想来会很有用。
他扯了扯唇,随手端起。
仰头,一饮而尽。
连犹豫都不曾。
姜岁寒猛然睁大眼:“萧家哥哥——”
阻止,已然来不及。
萧弈擦了擦唇角,因为药效的作用,脸色略有些苍白。
他淡淡道:“不准告诉任何人。”
给外人知道,他为了南娇娇饮下这种药,怕是会有人辱骂小姑娘红颜祸水。
他怎么舍得,叫她被人戳脊梁骨。
萧弈望向窗外。
檐角外天空辽远,他养的那只海东青,正缓慢而有力地盘旋在簌簌细雪中,精锐的眼眸,将古老繁华的长安城尽数纳入眼底。
这是它的地盘。
……
皇宫巍峨,雕梁画栋。
高高的暖阁伫立在风雪中,透过八面落地琉璃的设计,可以俯瞰参差错落的一座座华宫殿宇。
深紫华服的美人,倨傲地靠坐在贵妃榻上,云髻峨峨,美人艳丽绝色的面庞和举世无双的气度,完全压下了深紫色的尊贵。
她慵懒道:“仗着司隶身份,肆无忌惮地查封效忠本宫的商户……好一个萧道衍。”
暖阁里坐着的,全是各大世家的年轻一辈。
众人轻声细语地交谈着,言语间都对萧弈感到惊诧。
毕竟,二十多年来,无人敢挑衅沈皇后的威严。
唯一试图夺权的皇太子萧宁,早已被斩首。
沈姜睨向沈议潮:“阿潮,你怎么说?”
白衣胜雪的小郎君,手握描金茶盏,正神游天外。
脑海中,满是寒烟凉的身影。
前两日,他怜惜她被鞭笞,特意背着楚楚,好心拿药去探望她。
阿兄给她安排了带有地龙的厢房,房里布置得精致华贵,像是大户人家的闺房。
他奇怪阿兄为何对她这样好。
他进了内室,少女靠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根细烟管,正在吞云吐雾。
,
第242章 你是不是故意勾引阿兄?
沈议潮在榻边的绣墩上坐了。
他望向寒烟凉,想问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夸赞:“你抽烟的模样,一如从前那般好看。”
“多谢。”
对方嗓音淡漠。
沈议潮伸出手,为她掖了掖被角。
本想把药膏交给她,却从清冽的烟草味里,嗅到了浅浅的秋露药香。
这是他们沈家最珍贵的金疮药,价比黄金。
他眼眸微动。
阿兄,竟然用如此珍贵的药露为寒烟凉治伤!
帐中传来冷淡质询:“你找我,作甚?”
沈议潮垂下眼睫。
摸了摸怀里的普通药膏,也不知怎的,他没有拿出来的勇气。
胸腔里,更是涌出被冒犯后的羞恼。
他神情复杂:“阿兄向来端正严明,不会如此优待一个囚犯。你是不是……故意勾引了阿兄?”
屋舍安静了很久。
寒烟凉吐出一口烟圈,忽然嗤笑出声,意味深长道:“原来在沈小郎君眼中,所谓男欢女爱,只是女子的蓄意勾引……也是,在你眼中,你我的两年恩爱,不过都是我自甘下贱。”
男欢女爱……
沈议潮面色铁青,双拳紧握:“你果然跟阿兄——”
想到曾与他耳鬓厮磨的女子,竟然跟阿兄苟且,一股无名怒火,立刻窜上他的天灵盖。
他不喜欢寒烟凉和阿兄在一起。
他冷冷拂袖:“阿兄是沈家下一代家主。”
“所以?”
“你怎么配?!”
简简单单四个字,令寒烟凉嘲讽般扯了扯唇。
她别开脸,似乎不想再搭理他,只专注地吞云吐雾。
沈议潮看着冷冰冰的美人,心里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咬噬,又痒又痛,令他几乎快要崩溃。
从前,寒烟凉不会用这种表情对着他的。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他的掌控。
想带她,离开阿兄!
他仗着她武功尽废,霸道地握住她的手:“与我回去。”
“嗯?”
“阿兄审了你大半年,却审不出子丑寅卯。倒不如把你带回我院里,想来,定然能审出些东西。”
寒烟凉似笑非笑。
她随意拉下襦裙衣领。
锁骨往下,凝白的肌肤上鞭伤纵横,因为尚未痊愈,伤口呈现出深红的血痂色泽,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她歪头,笑靥妩媚:“与你回去,继续挨鞭子吗?”
沈议潮看着那些鞭伤。
心头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他正色道:“我不会再让楚楚打你。”
说完,拉着寒烟凉就要离开。
寒烟凉冷着脸挣扎:“你放开我!”
正僵持之际,屋外传来脚步声。
沈议绝踏进门槛:“你们在做什么?”
问完,却看见寒烟凉襦裙半褪,藕荷色的主腰勾勒出曼妙的弧线,肌肤白的晃眼,妩媚细白的面庞上遍布委屈,微翘的杏子眼求救般看着他,真真是欲说还休。
而他阿弟正对她拉拉扯扯,似乎想对她做些什么。
沈议绝不悦:“你才刚娶新妇。”
沈议潮被迫松开手。
他稍稍整理过衣冠,恭敬地作揖行礼:“阿兄。”
沈议绝眼眸深邃,瞥向寒烟凉手中的烟管:“怎么又抽烟?”
“我——”
寒烟凉还没说话,就被沈议绝夺走了烟管,当着她的面折成两截,丢弃在地:“今后,不许抽烟。”
明明是冷漠命令的口吻,可是房中的气氛却莫名暧昧。
寒烟凉慵懒支颐,杏子眼勾出几许媚意:“将军是在心疼我?心疼我抽烟弄坏了身子?”
沈议绝落座,姿态冷淡:“绝无此事。”
寒烟凉便吃吃笑了起来:“将军身上有梅花酿的味道,可是去了外面吃酒?入冬的冷天,在街头小酒馆里烫上两壶酒,再叫一个羊肉年糕锅子,可算是享受呢。”
沈议潮看着他们。
他们之间有种特别的氛围,亦敌亦友,外人仿佛无法插足。
这个念头,令他生恼。
他有意破坏,于是开口道:“阿兄出身锦绣世家,怎能去街头小酒馆吃酒?不干不净,万一吃出个好歹,谁能赔得起?什么羊肉年糕锅子,那也不是我们世家子弟该吃的东西。”
寒烟凉揶揄:“沈小郎君多么高贵孤傲,自然是餐花饮露,不食人间烟火。”
“你——”
“将军常年练武,身强体壮,又怎会随意吃出个好歹?他可不像沈小郎君那般弱不禁风,睡觉要用红木雕花拔步床,否则便睡不着。吃饭要用玉筷玉碗,否则便没有胃口。穿衣要——”
“你住嘴!”
沈议潮愠怒。
他不过是讲究了些,可是世家子弟谁不讲究,人家周聆书还涂脂抹粉穿女裙呢,寒烟凉凭什么拿这些东西来嘲讽他?!
他自觉被欺负,于是求助般望向阿兄:“阿兄……”
对方正襟危坐,面色淡淡。
显然,并没有因为他被人欺负而生气。
但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阿兄很护他,别人半句重话都说他不得……
他看了看阿兄,又看了看笑容散漫的寒烟凉。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危机感油然而生。
他紧了紧双手:“罢了,今日便只当我自取其辱。寒姑娘,楚楚上次鞭笞你,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谁叫你如今是戴罪之身?奉劝你今后见着楚楚,绕道而行。”
他没去看寒烟凉的脸色,径直甩袖离去。
可是出了门,心头的那股无名火和危机感更加强烈。
然而直到今日,他也想不明白,那些感受究竟从何而来……
“阿潮?”
端冷的女音缓缓响起。
沈议潮回过神。
望了眼四周的世家子弟,又望了眼注视着他的姑母,他稳了稳心神。
他道:“萧道衍不可能不知道钱家背后的主人,他敢扣押钱家人,甚至伤了钱家三郎,定然是故意和姑母作对。”
“所以?”
“想让他放了钱家人,唯一的办法,是围魏救赵。”
沈姜眯了眯眼,抬起戴着镂花金甲的手,慵懒叩击白玉描金茶盏:“你的意思是,给他另找一件十万火急的大事?”
“吴家,背叛了姑母。”沈议潮沉声,“背叛者,当诛九族。萧道衍爱南宝衣入骨,不如将吴家覆灭,嫁祸到南宝衣头上……”
寒烟凉背叛了他们的情意。
让她的闺中密友南宝衣受难赴死,是他对她的惩罚。
第242章 本宫喜欢陛下痛不欲生,不得好死
敲定计划后,以沈议潮为首的世家智囊团,行过礼后退了出去。
沈姜卧在贵妃榻上,偏头欣赏琉璃窗外的落雪。
没过多久,珠帘相撞,清脆伶仃。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温柔地挑开珠帘。
那只手根骨分明,虽是男人的手,却生得格外细腻漂亮,不像拿过刀剑,只像拿纸笔舞惯了风花雪月。
缓步而来的男人,虽然年近四旬,却依旧俊美风雅,穿一袭素白墨竹纹常袍,头戴金冠,因为身体虚弱的缘故,脸色泛着苍白,可那份病弱却为他添了几分月光般昳丽清绝的美。
依稀可窥他年轻时,是怎样的风华绝代。
他在贵妃榻前坐了,拿起一件紫貂毛缝制的精致斗篷,温柔地为沈姜铺在膝上:“北疆上贡了几件紫貂毛,送了皇姐一件,剩余的,叫绣娘为你缝了件毛斗篷。听钦天监占卜,今年的冬天,很冷。”
琉璃灯火的映照下,紫貂毛斗篷流光溢彩。
也是沈姜最爱的深紫颜色。
她伸手,轻抚过斗篷。
她忽然嗤笑,将斗篷丢进了不远处的炉子里。
炉火一簇而上。
跳跃着,将华美的斗篷吞噬殆尽。
沈姜欣赏着男人更加苍白的面容:“陛下,妾不爱斗篷。更不爱,您送的斗篷。”
萧煜握着帕子,咳嗽了几声。
他唇瓣染上嫣红色泽,一双桃花眼,却始终浮着温和:“阿姜喜欢什么,朕想办法为你找来。”
“本宫喜欢陛下痛不欲生,孤独终老,不得好死。”
“这么多年,阿姜还恨着我。”
“这辈子恨,下辈子,还会继续恨。早在你下旨杀了他时,你就该知道的!”
“他只是个琴师,你们本就不可能在一起。”
像是被戳到痛处。
脑海中,浮现出并不愉悦的陈年旧事。
沈姜抬手,恶狠狠给了萧煜一记耳光。
她掐住萧煜的脖颈,靠近他的脸,丹凤眼猩红似血,一字一顿:“萧煜,你毁了我的挚爱,我也要毁掉你的挚爱!你不是爱惜这江山吗?你等着,本宫二十年饮冰,必定叫你萧家江山,改朝换代,更换乾坤!”
她重重推开萧煜,寒着俏脸转身离去。
暖阁中伺候的宫女们,似乎早已见怪不怪,朝萧煜施了一礼,井然有序地跟上沈姜。
萧煜狼狈地坐在贵妃榻边,捂着脖颈,咳嗽得厉害。
他拿手帕捂住嘴,星星点点的血渍染到帕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可是帝王温润如玉。
他眼中,仍旧藏着伤感和温情。
……
昨夜落了大雪。
南宝衣穿月白宽袖交领上袄,系着漂亮繁贵的绯色罗裙,穿过游廊时,瞧见园林犹如霜雪堆砌,晶莹剔透,美不胜收。
踏进松鹤院花厅,她嗅着佛香,心中莫名踏实。
她把小手炉递给荷叶,福身行礼:“给祖母请安。”
“好孩子,过来。”
南宝衣倚进老人怀里,老人家摸了摸她的小手,又摸了摸她的衣袖,关切道:“今日落雪,怎的穿得这样单薄?快,把厚袄子拿来,给娇娇儿穿上。”
南宝衣头疼。
祖母喜爱把年轻小姑娘打扮得鲜艳明媚,所以准备的厚袄子都是大红大绿的,而且特别厚实,穿上之后都显不出她的窈窕身段了。
可是没办法,有一种冷,叫做你奶奶觉得你冷。
眼看季嬷嬷笑眯眯地捧来大花袄,她只得暂且穿上。
老夫人觉得她真的暖和了,才道:“蓁蓁昨日回了书院。我有心为她和你大哥牵红线,可她不动心,想来是因为你大哥是个榆木疙瘩的缘故。我喜爱蓁蓁,觉着姜神医乃是良配,有心为她介绍,可她依旧不为所动。娇娇儿,蓁蓁心中是否早有良人?”
南宝衣神色不明。
昨日季蓁蓁向她告辞,曾抱着她哭了一场。
她隐隐察觉到些许情愫,可那样的情愫,本就不被礼法所容。
她垂下卷翘的长睫,小声道:“可能吧。”
说完了季蓁蓁,老夫人又提起萧弈:“娇娇儿故意骗祖母,说没见过他,可他分明就是你顶头上司。娇娇儿,你还爱慕着他,是不是?”
南宝衣抿了抿小嘴。
怎能不爱慕呢?
她把小脸埋进老人的怀里。
她闷闷道:“祖母,我吃饭时想他,读书时想他,就连睡觉,也都在为他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祖母,如果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依旧,想嫁给他……”
老夫人轻抚着小孙女的后背,听得又心酸又心疼。
正想着如何安慰,侍女进来呈上名帖,说是大司徒家的夫人前来拜访。
南宝衣坐起身:“柳氏?她来作甚?”
她心中好奇,便坐在屏风后面偷听。
“贵府的南胭姑娘,原是我儿的娇妾。”柳夫人和蔼可亲,“我儿念着她,这不,特意请我过来,就想重新接回胭儿。”
南宝衣喝了一口热茶。
吴家的金矿和石矿,都被沈皇后收了回去。
过惯了钟鸣鼎食的富贵日子,骤然少了经济支撑,想必吴家这段时间过得十分艰难。
南家的富贵是出了名的,柳夫人想接回南胭,无外乎是想利用南胭做引线,得到南家的大笔钱财。
屏风外。
老夫人不怎么想管南胭的事。
主动跑去给人做妾,多么没脸啊!
她面色淡淡,吩咐季嬷嬷去请南胭。
柳夫人拉着南胭好一阵夸,又笑道:“我那个儿媳,容貌如蒲柳,比不上胭儿半分。身子更是差劲儿,大夫说,未必能熬得过今年冬天。不像胭儿,身体康健……”
言外之意,大有让南胭当续弦的意思。
南胭眼底划过暗芒,像是权衡利弊。
随即,她温柔道:“胭儿与少夫人情同姐妹,少夫人生病了,胭儿自当入府拜访……”
柳夫人身边的侍女笑道:“奴婢瞧屏风后还坐着个女郎,想必就是司隶衙门的南女官大人。不妨请南女官一同过府,你们姐妹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柳夫人愣了愣,觉得倒也有理。
南宝衣没什么意见。
大雍本就盛行游学拜访,结交名士和官宦,以求在仕途上被名人举荐,所以高官名士的府邸,常常高朋满座,热闹非常。
去大司徒府见见世面,对她有百利而无一害。
第242章 看在姐妹情深的份上,姐姐帮我顶个罪
南宝衣和南胭在大司徒府用过晚膳,柳氏特意为两人安排了寝屋,邀请她们在府里小住几日。
南宝衣坐在西窗的贵妃榻上,摇晃着双脚,好奇地打量寝屋。
寝屋燃着地龙,置着一水儿的檀木雕花家私,博古架上的小玩物珍贵难得,帐幔和锦被都是千金难买的丝绸。
她莞尔,拿捏起失忆时的腔调:“姐姐,吴家人真是好看重你哦!你就要嫁进来当少夫人啦,妹妹我真是脸上有光!”
南胭坐在书案后,对着满目玲珑发呆。
闻言,她抽出一根狼毫毛笔,砸向南宝衣:“再阴阳怪气,我与你没完!”
南宝衣笑嘻嘻避开,正经道:“如何,可要嫁进吴家?”
南胭冷冰冰的:“今儿晚宴上,吴遇之态度敷衍,可见并非真心爱我,柳氏更是觊觎着南家富贵。我嫁进来,若不能满足他们的贪心,很难讨到好果子吃。”
南宝衣眨了眨眼。
昔日南胭嫁进程家,可是帮着程家谋算南府富贵的。
如今,当真改了性子?
南胭瞥她一眼:“我答应过你,绝不伤害南家,我说到做到。更何况我如今也算明白,唯有娘家强大,自己才不会被夫家欺负,我不会再做蠢事。”
南宝衣莞尔。
西窗半开,寒风灌进来,她后背抵着风,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南胭本欲挽袖磨墨,听见声音,不耐烦道:“你是蠢货嘛,深更半夜,把窗户开得这样大!若是染上风寒,还得我照顾你!我仅仅是挑选夫婿就已经费尽心机,你别再给我添麻烦!”
南宝衣“哦”了声。
她乖乖掩上窗:“对了,我在府里待了两日,都没瞧见爹爹,他去哪儿了?”
南胭翻了个白眼,更加没好气:“早在一个多月前,爹爹就去盛京郊外找哥哥的尸骨,要把他背回长安好生安葬。爹爹不见了那么久,你竟然才发现,有你这样当女儿的吗?!”
南宝衣讪讪。
南胭,好凶哦!
她禁不住嘀咕:“你孝顺,全家就数你最孝顺……”
她无事可做。
一闲下来,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萧弈。
于是她开始没话找话:“南胭,你接下来要怎么办?长安城里,有你看得上眼的郎君吗?”
南胭提起毛笔,杏眼里满是思量。
她道:“吴遇之并非良配,尉迟倒是个不错的,只可惜……”
“只可惜,人家不爱你。”
南胭羞恼,又拿毛笔掷向南宝衣。
南宝衣灵巧避开,翻身上榻,熟稔地滚进被窝:“说真的,顾余倒是真不错,起码真心爱你不是?”
顾余……
南胭的神色略有些不自然。
须臾,她只当没听见,垂下眼睫,认真地提笔练字。
屋外风雪呼啸。
南宝衣注视着灯火里的少女,无声地在心底轻叹。
暖香氤氲。
南宝衣揉了揉发痒的鼻尖儿,没再管南胭,昏昏入睡了。
南胭写了一页簪花小楷,难抵困倦,也趴在书案上悄然入眠。
屋檐下的灯笼,照亮了一排晶莹剔透的冰棱。
大风肆虐,一截锋利的冰棱悄然折断,笔直垂落,生生斩断了一枝迎风怒放的梅花,娇嫩的梅花落在雪地里,四散的花瓣支离破碎,将雪地染上荼蘼绯红。
长夜里,已有人举起屠刀。
冷……
帐中,南宝衣翻了个身。
寝屋原本燃着地龙和炉火,因此她只盖着单薄的锦被。
可是四周越来越冷,渐渐弄得她毫无睡意。
她不忿地坐起身:“大司徒府的婢女,都是怎么做事的?!”
呵斥完,却见寝屋静悄悄的。
灯火通明,火炉里的炭已经燃烧殆尽,地龙更是冰凉。
南胭睡趴在书案上。
南宝衣正要下榻,却惊觉手里握着一把刀。
刀刃上的血液早已凝固,就连锦被都染红大片。
南宝衣惊了惊,跑到南胭身边,瞧见她手上也握着一把刀,粘稠的血液,染红了她的裙摆和宽袖。
她急忙又推又喊,可是怎么都弄不醒她。
南宝衣悚然。
为防不测,她这一行特意带了余味和尝心,于是她匆匆穿上鞋袜,跑到隔壁耳房去叫人。
推开门,却见耳房躺着几个死去的丫鬟,尸体已经僵硬。
余味和尝心没事,也像南胭那样昏迷不醒。
南宝衣推开窗,让寒风带走了室内的荼蘼暖香,又狠下心,拿金簪往她们手臂上划拉出一道大口子。
两人皆是受过特殊训练的,对迷香有一定抵抗力,没有像南胭那样睡得生死不知,很快就苏醒过来。
只是全身发软,使不上力。
南宝衣沉声:“吴家今夜恐怕遭仇人血洗,而我们,是替罪羔羊。你俩赶紧离开,把事情告诉你们主子。”
余味和尝心对视一眼。
她们都有些轻功在身上,可以跃出深宅高墙。
只是这个时候,她们自己尚且踉踉跄跄,实在无法背着南宝衣一起逃出去。
余味担忧:“王妃怎么办?”
“不必管我,我自有主意。”
已近黎明。
南宝衣目送她俩跌跌撞撞地往高墙上跃,尝心狠狠撞了两次脑袋,才勉强爬过去。
她真怕尝心撞坏了脑袋。
然而此刻实在顾不了太多。
她提着灯跑了几座院落,每座院落都尸横遍野,大雪倾覆,如同没有人烟的坟冢。
看见大司徒吴缜和他的夫人柳氏死状凄惨地卧在榻上时,南宝衣确信,吴家,确确实实被人灭门了。
她迅速返回厢房,烧了自己这身染血的上袄,取出季嬷嬷昨日给她穿的大红花袄子换上。
她把带血的刀塞进南胭左手,很不好意思:“姐姐,看在你我姐妹情深的份上,你且为我顶个罪,我会想办法帮你洗脱罪名的,谢谢姐姐了啊!”
反正南胭一个人进天牢,总比她们两个人一起好。
话说回来,南胭沾上的男人,还真都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南宝衣吐槽般地想着,看见天色已经大亮。
她迅速跑到吴府朱门后。
刚刚站定,有人撞门而进:“接到举报,吴家贪污受贿,金吾卫奉命调查!”
大门轰然撞开。
一大群金吾卫蜂拥而入,沈议绝面无表情地踏进府邸。
南宝衣悄然出现在他身后,像是刚刚来到吴府,粉白小脸满是胆怯:“吴家可是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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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入宫:初见沈姜
沈议绝转身。
穿大红花袄子的少女,倒映在他眼中。
她小脸上满是胆怯,黑葡萄似的眼瞳盛满了惊慌害怕,如此黑白分明,仿佛单纯的一眼就能看到底。
沈议绝微微眯眼。
姑母下令,命金吾卫屠戮吴府,昨夜分明已经安排好一切。
可是南宝衣……
怎么会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他保持着冷静阴鸷,沉声反问:“你从何处来?”
话音落地,一名金吾卫小跑着前来禀报:“将军,吴家惨遭灭门,全府上下八百多口人,无一生还!唯一活着的,是南府庶女南胭。”
沈议潮拇指和食指轻轻捻着。
眸光,不着痕迹地掠过南宝衣。
今日这桩灭门大案,是姑母特意送给南宝衣和萧道衍的礼物。
可如今……
他深深盯了眼南宝衣,转身往后院而去。
南宝衣咬牙,小跑着跟上。
穿过游廊照壁,就看见南胭趴在门槛上,药效还没散去,双手虚虚握着滴血的刀,浑身上下都是血渍,白嫩娇媚的面庞也被鲜血染红半边儿。
“姐姐!”
她不敢置信地惊呼,急忙冲过去抱住南胭。
她悄声道:“我刚刚实在没法救你,再晚一步,我就得正面撞上沈议绝。你别把我供出来,我在外面,你还有救,我若进了天牢,沈皇后会直接将你我灭口。”
她说完,立刻梨花带雨地哽咽:“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回一趟夫家,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呜呜呜我亲亲的姐姐!”
南胭表情复杂。
她恨恨低声:“我要尉迟。”
“我不与你争。”
南宝衣毫不犹豫。
别说一个尉迟,就是一百个尉迟,她也不在话下。
她不爱别的郎君,她只爱二哥哥。
她才不会和南胭争尉迟。
沈议绝走流程般查探过几处厢房,面无表情地回到这里。
他道:“吴家满门被屠,唯一的幸存者,是南胭。本官听说,南胭曾与吴家有过恩怨,不排除报复行凶的可能,来人,把她抓回金吾卫衙门,听候审问。此外……”
阴沉的目光,落在南宝衣身上。
他缓声:“南宝衣出现得蹊跷,把她一同押回衙门。”
金吾卫正要上前,南宝衣站起身。
她从怀里取出一块令牌,鼓起勇气:“我是司隶衙门的女官。我不知道金吾卫在办什么案,但如今吴家出了命案,应该归我司隶衙门管辖。沈小将军,你没有抓我的权力,请你现在就带着你的兵马,撤退。”
沈议绝盯着她。
明明看起来只是个娇弱白嫩的闺中女子,却没想到,她竟然胆大到敢对金吾卫放话。
不愧是萧道衍爱慕的女子。
他一贯不爱多话,冷漠吩咐:“抓起来。”
南宝衣呆住。
都说反派死于话多,可是这个沈家大反派,做事还真是毫不拖泥带水!
她算着时间。
余味她们应当已经禀报了二哥哥,想来他就要来了,她得再拖延片刻——
正想着,穿着绣鱼纹祥云图官袍的侍卫们鱼贯而入,与金吾卫呈对峙之势。
萧弈缓步而来。
寒风吹落了枝头的落雪,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握着手帕轻咳,宽袖滑落半截,露出带着海棠金钏的腕子,为他平添几分雍容贵气。
丹凤眼扫过南宝衣。
小姑娘穿着大红花袄子,圆鼓鼓的,像一只爆毛的花母鸡。
虽然丑了点,但胜在暖和。
而她看见他时,眼神瞬间明亮,连忙躲到他的身后。
他家小姑娘,一贯胆小的。
萧弈的目光柔软些许。
他瞥向沈议绝:“本官收到匿名举报,称吴家出了事,因此前来查看。”
南宝衣探出脑袋,对沈议绝道:“我也是接到匿名举报,才来吴家查案的,我可是司隶衙门的先行官!你说我出现得蹊跷,实属无稽之谈!”
沈议绝面色不善。
这个局,是姑母和阿弟一手设下。
绝不可能存在匿名举报。
他道:“不知是谁举报的?”
“哦哟,都说了是匿名,沈小将军还问是谁,你是不是傻?”周聆书捏着兰花指,“还金吾卫首领,是听不懂人话嘛!”
这话怼得狠,沈议绝的脸色立刻阴沉如水。
南宝衣笑眯眯的,回头与周聆书击掌庆祝。
萧弈掰回她的小手,紧紧握在自己的掌心。
他神色淡漠:“吴家灭门一案,由我司隶衙门接手。小将军若是无事,烦请撤退。”
沈议绝怎么肯撤。
就在这时,一名女官策马而来。
她越过花圃,勒住缰绳,居高临下:“皇后娘娘口谕,吴家灭门,兹事体大,请所有涉案人员,全部进宫。”
……
南宝衣第一次进大雍皇宫。
金銮殿上,满朝文武坐在两侧,都在讨论吴家灭门之事。
南宝衣用余光瞄着,暗道不愧是世家掌权,连百官都有座次,不像从前的南越,官员都是站着上朝的。
殿上,置着两把纯金大椅。
右边龙椅空悬,左边纯金凤椅雕刻着凤穿牡丹的繁复图案,身穿深紫色华服的美人,慵懒地靠坐其上,裙摆和宽袖铺满凤椅,云髻峨峨,佩戴凤凰衔珠大金冠,丹凤眼勾魂摄魄,艳美非常。
是个容貌倾国、风华无双的美人。
南宝衣被惊艳到。
虽然早就料到二哥哥的娘亲定然美貌,但她没想到沈皇后竟然美到连女子都要自惭形秽的程度!
可就是这样美貌的女人,却能在十五岁的时候随父出征横扫诸国,又在二十多年后,为保权势屠戮长子,可见绝不能轻视。
沈皇后也在打量她。
南宝衣忙了一宿,头发凌乱如鸡窝,还裹着一件厚实的大红花袄子,除了那张小脸稍能入目,形象实在是落魄难看。
她哂笑般勾了勾唇。
南宝衣脸颊滚烫。
她第一次在长安世家面前露脸,是囚犯形象。
第二次露脸,是邋遢土气的模样。
她甚至能够清楚地从沈皇后眼里读到“原来阿衍的心上人喜好如此打扮”、“看来阿衍的眼光着实不行”等等鄙视情绪。
然而现在也不是比美的时候。
沈议绝拱手,把吴府的情况描述了一遍。
第242章 萧弈温柔:可要哥哥帮你?
沈议潮端坐在侧,白衣胜雪,声音像是林中清涧:“据我得到的情报,南宝衣和南胭是一同前往大司徒府做客的。可是在阿兄的描述里,南宝衣却是从他身后出现。
“私以为,这件灭门惨案,是南宝衣和南胭一同犯下。南宝衣与南胭有仇,所以她对南胭用了迷香,让她独自扛下所有罪名,而她自己却刻意躲在府门后,只等阿兄进府时,假装无辜地出现。”
沈议潮起身,展袖,郑重地朝沈皇后拱手:“此事恶劣,恳请姑母明察,绝不能放过真凶!”
南宝衣看着他。
沈家小郎君,智谋过人,容貌俊美。
可他的心,何其凉薄!
他曾在南府住过,他明明比长安所有世家都要了解她,他知道她绝不可能屠戮别人满门!
可他就像是与她有仇,仿佛她不死,他就不能甘心。
甚至这件案子,都有可能是他主谋的!
她欲要反驳:“沈小郎君——”
“昨夜,你在何处?”
沈议潮转身,冷冷打断她的话。
南宝衣咬唇不语。
周聆书嚷嚷道:“昨夜,宝衣妹妹与我们在金陵游吃酒!”
唐骁立刻附和:“对,吃酒!”
沈议潮抬起下巴,反问:“吃了几杯酒?席间说了哪些话?窗外落了几场雪?可有带侍女?”
“这……”
周聆书和唐骁对视一眼,回答不上来。
南宝衣立在殿中,静静注视着沈议潮。
他坚定地站在沈皇后那边,铁了心要把她往死里弄。
也是,唯有拿捏住她,才能拿捏住二哥哥。
自始至终,她都是二哥哥的软肋……
少女悄悄望了眼身侧的萧弈。
对方仍旧负手而立,许是染上了风寒,脸色比往日苍白些许。
注意到她的目光,他温温一笑,丹凤眼噙着柔和,俯身凑到她耳畔:“可要哥哥帮你?”
南宝衣摇摇头。
她自己的事,她自己能搞定。
沈议潮在大殿另一端盯着她,像是审讯犯人般步步逼近,声声诘问:“昨日,你和南胭一起去的大司徒府,是不是?”
南宝衣面不改色:“是。”
“你姐姐南胭,曾经当过吴遇之的娇妾,并且与大司徒府有仇,是不是?”
“是。”
“你姐姐被人发现时,手里是不是握着带血的刀?”
“是。”
“你与你姐姐南胭,也曾有过血海深仇,你曾想让她死,是不是?”
“是。”
“南胭身中迷香,你却没有,是不是?”
“是。”
沈议潮问完,笑了一下。
他掸了掸宽袖,转向殿上的世家和百官:“诸位都听见了,真相已经非常清楚,谁是真凶,想必诸位已有答案。”
众人纷纷点头。
私语间,都在指责南宝衣小小年纪心肠恶毒。
沈议潮站在距离南宝衣三步之外的地方,雪白宽袖无风自舞,眼眸坚定而嘲讽,朗声道:“既然事实如此,南女官又哪来的脸面,敢自称是清白的?”
南胭跪在不远处,气得咬牙切齿。
南宝衣这个小贱人,这么多年依旧没有长进!
现在好了,不仅没能救她出来,她自己也得栽进去!
周聆书和唐骁更是急死了。
他俩纷纷朝萧弈挤眉弄眼,想请他帮忙。
可那厮只是从容不迫地撩袍落座,随手端起面前的热茶,慢悠悠品了一口,似乎半点儿不为宝衣妹妹担忧。
宁晚舟端坐在世家之中。
白皙如丹鹤的面庞上,虽然看起来神色淡淡,只是笼在宽袖里的双手,却不自觉地摁压着矮案。
南宝衣也好,南胭也罢,无论她俩谁背负了屠戮官员满门的罪名,南家都要跟着遭殃。
姐姐会伤心的。
他欲要起身离席。
宁肃一把摁住他的肩膀,冷淡道:“你是想向南家通风报信,让他们收拾细软赶紧出逃?”
宁晚舟坚定:“南家不能出事。”
宁肃给他后脑勺一巴掌。
这小兔崽子,整日把南家挂在嘴上,简直把南家看得比镇国公府还重要!
他没好气:“且看着,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就在所有世家和官员都以为南宝衣要服软时,那落魄土气的少女,盯着沈议潮,突然轻笑出声。
大殿寂静。
她的笑声格外突兀。
笑够了,她一步步走向沈议潮:“我在司隶衙门待了两个月,知道判定凶手,同时需要人证和物证。沈小郎君问了我那么多问题,却依旧没有人证,可以证明我和姐姐是凶手。”
少女这一刻爆发的气场,过于强大。
沈议潮不适应这样的南宝衣,忍不住退后几步。
南宝衣站定:“我只问沈小郎君一个问题。”
“你问。”
“大司徒府一共死了八百二十人,哪怕这八百二十个人全部中了迷药昏厥不醒任人宰杀,那么跑遍占地面积多达七十亩的司徒府,一个个找到他们并且杀死他们,需要多长时间?”
沈议潮的瞳孔猛然缩小。
南宝衣歪头:“假设我和姐姐马不停蹄,一刻钟杀十五个人,那么一个时辰就是一百二十个人。我们需要七个时辰,才能屠戮大司徒府满门。
“可是沈小郎君,除去夜宴,我和姐姐在司徒府才呆了四个时辰。更何况,就算什么都不做,仅仅是绕着大司徒府跑一圈,就已经需要好几个时辰了吧?”
(一刻钟等于十五分钟,一个时辰等于两个小时)
沈议潮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
他忽略了时间问题。
他千算万算,偏偏算漏了最致命的一点!
南宝衣扶起南胭:“姐姐和我,没有充足的时间动手杀人,所以我们绝不可能是凶手。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我们,至于是谁……”
她抬眸,望向沈皇后:“那日柳夫人登门拜访,她身边一个婢女,曾怂恿柳夫人,请姐姐和我一起去大司徒府做客。不知那个婢女,可在大司徒府的死亡名单里?若是不在,臣以为,捉住她,定能审出一二。”
殿上众人面面相觑。
再度望向南宝衣时,他们的目光悄然染上几分敬佩。
此女胆大心细,如果是男子……
或许能在朝堂里,建功立业吧?
沈姜抬起戴着金色甲套的纤白手指,轻抚过裙裾上的百鸟朝凤绣花纹。
她睨着南宝衣,神情里含着几许意外和欣赏。
她勾唇一笑:“阿衍,大司徒府的案子,便交给你去查。南宝衣,你是叫南宝衣吧,回家整理穿戴打扮,午后进宫,本宫想与你说话。你这般穿戴,实在碍了本宫的眼。”
还有一章,等我
第242章 染指她的手,肮脏至极
南宝衣怔忪。
沈姜又瞥向失落的沈议潮:“阿潮破案心切,略有过错,不必放在心上。你这个年纪,哪怕走错路,也是可以回头的。”
沈议潮心中一暖,拱手拜倒:“谢谢姑母……”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有的路一旦走错,就无法回头。
……
午后,南宝衣仔细打扮过,乘坐长檐车前往皇宫。
却在宫门前,被萧弈拦下。
少女卷起竹帘。
外间落了细雪,年轻的皇子殿下,发梢沾着簌簌雪花,暗红官袍将英隽深艳的面庞衬出几分苍白,他敛去了戾气,只余下温柔。
南宝衣轻声:“你生病了?”
他的脸色,从未这般苍白过。
萧弈淡淡道:“不是什么大病。你要进宫见她?”
南宝衣仰头,望向这座巍峨古老的皇宫。
她点点头:“要见的。”
她是他的母亲,而且皇嫂嫂也是被她逼迫至死的。
她想弄明白,沈姜,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
安全方面倒也不必担心,沈姜曾经横扫诸国,凭她的骄傲,绝不会在宫里用小伎俩弄死她。
萧弈朝她伸出手:“我陪你走一程。”
南宝衣迟疑地看着他伸过来的手。
上次冬至,明明是不欢而散,可是对上他略显苍白的面庞,南宝衣无论如何也说不出狠话。
她把小手放在他的掌心。
她被萧弈扶下马车。
萧弈接过荷叶递来的纸伞,与南宝衣一同进宫。
宫巷连绵悠长。
四周寂静,唯有雪落的声音。
伞下清明,南宝衣仰起头,看见纸伞大半都朝她倾斜,他的肩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越发衬得郎君面容白皙如玉,就连薄唇也失了几分血色。
南宝衣抿了抿小嘴,忽然挽住萧弈执伞的手。
她靠他更近。
她小声:“纸伞很大,你不必总顾着我。”
萧弈莞尔,忽然伸出手,将她整个揽进怀里。
南宝衣的瞳孔微微放大。
她被他紧紧锁在怀中,嗅着扑面而来的清冽山水香,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厮……
当真是很会顺杆子往上爬。
萧弈一路把她送到凤仪宫外。
他把伞柄塞进她手里,叮嘱道:“我就在这里等着,若有什么事,只管大声唤我。”
南宝衣看着他紧张的神情,禁不住轻笑。
他的表情,像极了初次送小孩儿去书院的父母,总要在书院门外站上很长一段时间,唯恐自家小孩儿适应不了陌生的书院。
笑完了,她板起小脸,故作正经地点点头:“达达,孩儿记下啦。”
很多小孩儿,喜欢撒娇时叫父亲“达达”。
萧弈挑眉。
这小姑娘,没看见过城楼上悬挂的一排排人头,不知道沈姜的可怕之处,还敢跟他开玩笑,当真是死性不改,顽劣不堪。
然而他的紧张感倒是消失了。
他伸手,替她拢了拢斗篷。
他忽然俯身,凑到她的耳畔,恶劣呢喃:“这般喜欢叫达达,改明儿床榻上,让娇娇哭哭啼啼地叫达达……”
南宝衣瞬间小脸滚烫。
倒是看过话本子,那些男人坏得很,就喜欢自家妻妾在闺房床笫间,求饶时唤他们达达,也不嫌害臊!
她害羞地瞪一眼萧弈,小脸绯红地转身跑进凤仪宫。
萧弈勾了勾薄唇,慢慢站直身子。
他掸了掸肩上落雪,拣了一处避雪的宫檐,极有耐心地等人。
南宝衣被宫女领进内殿。
隔着珠帘,一名女官抬起食指示意噤声,低声道:“娘娘还在午睡,南小娘子坐在这里等候片刻。”
南宝衣只得落座。
好在宫女没有为难她,还给她准备了一碟花糕,一壶花茶。
软香糕、白糖糕、栗子糕、杏酪、雪蒸糕,在荷叶青瓷盘里拼凑成桃花形状,色白如雪,染一点胭脂红如桃花,精巧而赏心悦目。
南宝衣吃了小口栗子糕,又饮了半盏热花茶。
雪花煎的花茶,满口清甘,回味无穷。
她不禁暗道,位高权重者很多,可大都被权位所累,然而这位沈皇后,却是个很会享受的人。
这么想着,她偏头望向珠帘内。
沈皇后在贵妃榻上午睡。
她蜷缩而眠,双手呈索物状。
南宝衣奇怪。
考司隶衙门之前,她在卷宗上读到过,人的性格,与睡眠姿势有些关系。
像沈皇后这样蜷缩而眠,表示她很没有安全感。
双手呈索物状,则代表她占有欲强,或者对某样东西苦心孤诣却求而不得。
她贵为权倾天下的皇后,她怎么会没有安全感呢?
又是什么东西,让她求而不得?
珠帘轻曳。
花香弥漫。
沈姜蜷缩着,沉浸在睡梦里。
三月的江南,桃花芳菲,春水漾漾。
少女梳着双髻,手握一根糖葫芦,轻盈穿过热闹的青石板长街。
父亲逼她嫁给当朝天子,她不从,偷偷跑来了江南。
杨柳岸烟雨隔江,有素衣琴师端坐抚琴,他戴一张白狐狸面具,琴声泠泠悦耳,惹来燕子叽喳,年幼的小童们躲在柳树后陶醉聆听。
一曲罢。
她鼓掌:“你弹得真好!”
年少的琴师抱起古琴,透过白狐狸面具看着她,嗓音温醇尔雅:“多谢。”
“你的口音不似江南人,你是何处的琴师?”
琴师微笑:“在江南,便是江南的琴师。”
少女眉眼弯弯:“原来你也是个漂泊的可怜人,正好我也无处可去,前路,你我结伴而行,可好?”
……
“呀!”
南宝衣没注意,打翻了琉璃茶盏。
杯盏破碎声,像极了金戈铁马。
珠帘内,沈姜眉心紧蹙,鬓角悄然冒出细密冷汗。
黑影幢幢,暴雨倾盆。
江南金陵城,天色昏黑黑云压城,湖岸边疾风骤雨,水珠在荷叶上激烈地打着旋儿,杨柳在狂风中恐惧颤抖。
“你们放他走,我什么条件都答应,放他走!”
少女声嘶力竭地呼喊。
黑衣男人的嬉笑声令她恐惧。
染指她的手,肮脏至极。
黑雨冲刷着一切,却洗不干净她的肮脏。
……
“这个琉璃花盏看起来很贵的样子,打碎了这一只,整套都用不成了吧?”
南宝衣碎碎念,抱歉地看着宫女们拣拾碎片。
珠帘内,沈姜睁开眼。
梦醒。
四周金碧辉煌,她仍旧是高高在上的沈皇后。
她缓缓坐起身,冷眼望向珠帘外笨手笨脚的南宝衣。
萧弈:叫爸爸
第242章 不至于给小姑娘带来负罪感
沈姜嫌弃。
少女捯饬了一番,勉强像个人样,只是嘴角还沾着一点花糕碎屑,看起来就很蠢笨。
“娘娘醒了……”
注意到珠帘后的动静,几名大宫女井然有序地踏进珠帘,恭敬地服侍沈姜洗漱梳妆。
隔着珠帘,南宝衣直视沈姜。
她像是做了噩梦,鬓角残留着一层冷汗,神情非常冷漠孤傲。
或者,与其说是孤傲,倒不如说更像是她的保护色。
沈皇后,从前定然经历过可怕的事情。
南宝衣低眉敛目,朝沈姜福了一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进来。”
南宝衣踏进珠帘。
沈姜双手探进精致的金盆,拢了一兜温热的玫瑰花水,轻轻洒在面颊上,几缕微卷的漆发被打湿,贴在鬓角,更显女子容色殊丽无双,像是盛开在九重宫阙之上的牡丹。
她淡淡道:“你在司隶衙门呆了两个多月,可有找到想找的东西?”
南宝衣微怔。
沈皇后……
怎么知道她想找南家先祖的卷宗?
宫女用昂贵的玫瑰花露浸润软帕,殿内甜香扑鼻。
沈姜接过软帕,敷在面颊上,凤眼斜睨向南宝衣,眼尾半点儿细纹也无:“谢阿楼站在你和阿衍那边,本宫清楚得很。她举荐你入司隶衙门,无非是为了让你顺利拿到南家卷宗,好叫南家步入上品士族。”
沈皇后神机妙算。
南宝衣便也懒得跟她演戏:“我翻找了衙门里所有卷宗,却不曾看见我家先祖的。想来,在我入司隶衙门之前,娘娘就已经派人拿走了吧?”
“是。”沈姜哂笑,“商户低贱,南家想成为士族,做梦。”
“能不能成为士族,不是娘娘说了算的。”
大族入品,由所有世家投票决定。
沈皇后代表的是皇族,手里,也仅仅只握有一票。
沈姜发出一声低笑。
那笑声充满高高在上的讥讽和纵容,像是长辈嘲笑举止可笑不知天高地厚的稚童。
笑罢,她伸出手。
女官极有眼色地从妆奁里,取出一卷年代久远的泛黄卷宗。
卷宗外面扎着明黄绸带,看不见里面的内容。
沈皇后一手支颐,倚靠在贵妃榻上的佛几前,一手抛起卷宗,又从容接住,含笑睨着南宝衣,宛如拿肉骨头逗狗。
她温声:“这份卷宗,本宫可以给你。”
“条件?”
“本宫膝下,四儿一女。帝姬萧青阳,本宫想把她嫁给魏家嫡长子,可她对这桩婚事很有怨气。南宝衣,你虽然不是长安城最聪明的姑娘,却是最心细,最懂得看人脸色的。本宫,指望你去安抚帝姬。若能哄得她顺利出嫁,这份卷宗,本宫赐给你。”
萧青阳……
南宝衣脑海中掠过司隶衙门里的资料。
萧青阳是萧弈的亲妹妹,年芳十八。
三年前外出游学,没想到近日已经回宫。
她望了眼卷宗。
沈皇后绝不是亲近子女的母亲,她拉不下脸去安抚女儿,便另外找人安抚,对女儿也算是费心思了。
可是她对二哥哥,却当真是心狠手辣。
她想着,随口道:“不就是劝婚嘛,我自当尽力。”
沈皇后微笑:“如果这桩婚事成不了,那便是你南宝衣办事不利。南家卷宗,本宫会烧得干干净净。”
南宝衣咬牙,很想骂她一顿。
她眼巴巴看着卷宗被放进妆奁,只得暂且退下。
踏出凤仪宫。
对面宫檐积了一层白雪,檐角青铜风铃在寒风中摇曳,萧弈孤零零站在檐下,暗红袍裾猎猎翻飞,正静静看着她。
她撑着纸伞,急忙小跑过去。
萧弈面色苍白,因为在寒风中站久了,鼻尖和眼尾染着微红。
叫她心疼。
她放下纸伞,摸了摸他的手,担忧道:“竟凉成这样!前面就是个暖阁,你为何不去那里等我?”
萧弈反握住她的小手。
小姑娘的手,又软又白,还很暖。
他细细捻着她的指尖,淡淡道:“怕你唤我,隔远了听不见。”
南宝衣心头复杂。
这厮坏起来是真坏,温柔起来,却也是真温柔。
她见他脸色实在难看,于是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竟是滚烫的。
“你发烧了……”南宝衣挽住他的手臂,“我扶你去前面暖阁休息,再请个御医看诊。”
御医没请到,倒是在游廊拐角请到了一品红。
男人道袍纱冠,容貌清润如玉,眉心一点朱砂痣,在簌簌细雪中看起来分外醒目,怀里揣一把拂尘,双手淡然地笼在宽袖里。
听南宝衣说了萧弈的病情,他笑眯眯道:“若论医术,咱们门派那是天下顶尖。姜岁寒你认识的,枉他有神医之名,他师父,尚不如咱们师父厉害。”
南宝衣一想也是。
昔日剑门关大乱,连姜大哥的师父都束手无策,全靠老道士纸符上记载的药方,才守来百姓安康太平。
想来一品红的医术,应该在姜大哥之上。
她随一品红回了暖阁,萧弈靠坐在榻上,神色恹恹。
一品红望闻问切之后,诧异:“你……”
萧弈从容:“我如何?”
一品红收回视线,甩了甩拂尘,看萧弈一眼,又看南宝衣一眼。
他的宝贝徒儿,当真是爱极了南宝衣。
想来,是为了配合南宝衣不能生育,才饮下那种药。
他直言:“你今后难有子嗣。”
南宝衣不敢置信:“怎么会?!”
萧弈握住她玉白的手,不在意道:“许是前些年在战场上受过重伤,没有处理妥当,造成的后遗症。也不是什么大病,正好与娇娇妇唱夫随,白头偕老。”
他肯定是要让南娇娇知道,他难有子嗣的。
如此,她才会与他在一起。
只是这话,却不能由他来说,否则小姑娘定会起疑。
太医也好,一品红也罢,由他们开口,才能洗脱他主动饮药的嫌疑,不至于给小姑娘带来负罪感。
南宝衣咬着唇儿。
她难有子嗣,他紧随其后也难有子嗣,说什么妇唱夫随,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萧弈把她抱到怀里。
他抬起少女白嫩嫩的小脸,爱惜地轻抚过她的眉眼。
第242章 天下人不爱他,唯有南娇娇爱他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脸蛋和唇角。
他凝视着她漆黑的丹凤眼,轻声:“娇娇依旧做我的王妃,好不好?如果你嫌弃我现在没有权势,等我将来掌权,你再嫁不迟。只是,不准再说不要我的话。”
他家人尚在。
爹娘双全,兄弟姐妹个个出众。
却再没有谁,比他更加孤单。
天下人不爱他,唯有南娇娇爱他。
怎能被她抛弃呢?
南宝衣红了眼眶。
她揉了揉眼睛,小小声:“二哥哥……”
一品红怀抱拂尘,坐在绣墩上斜眼瞅着。
他的宝贝徒儿,为了女人连子嗣都不要了。
他的小师妹,为了男人哭哭啼啼,连他的马屁都不拍了。
总觉得他坐在这里,很多余似的。
他清了清嗓子,微笑:“虽然乖徒儿伤了身子,但为师这里有灵丹妙药,保证可以治愈你。别说子嗣,只要乖徒儿想,为师甚至可以让你的妻妾生出五六七八十人。”
萧弈:……
南宝衣:……
生那么多作甚,一起去挖矿吗?
两人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
刚刚冒着粉红泡泡的温暖气氛,瞬间烟消云散。
南宝衣想着原来只有自己一个人不能生育,眼眶更红,别扭地坐到旁边,只留了圆圆的后脑勺给萧弈,独自垂眸伤心。
“娇娇……”
萧弈去摸她的手,却被小姑娘避开。
她小声道:“你别搭理我,让我静静。我想通了,就不难过了。”
萧弈只得望向一品红:“既然能治愈我,可能治愈她?”
南宝衣捏着裙摆,禁不住竖起耳朵偷听。
一品红满脸高深。
心中却忍不住冷笑,呵,这两个小东西现在才想到求他,之前干嘛去了?
连“师父”都不喊,真是欺师灭祖。
治愈当然是能治愈的,只看他想不想。
他甩了甩拂尘,连望闻问切都不曾,故意振振有词地胡诌:“不能。小师妹伤得彻底,毫无治愈的可能。这辈子,是不可能有子嗣喽!多么可怜呀!”
南宝衣霍然站起身。
她捂住嘴,抽噎着跑了出去。
萧弈要去追,却被一品红按住肩。
道士敛去笑容,冷冷道:“小师妹可爱美貌,玩玩也就罢了,动不得真心。若真想要她,等你坐上帝位,再说。”
萧弈拂开他的手。
英隽深艳的面庞上,弥漫着怒意。
沈议潮也好,一品红也罢,这两个摆摊算命的江湖术士,整日念叨南娇娇和帝位不可兼得。
可是区区帝位,怎么配和南娇娇放在一起比较?
一品红沉声:“你不争,就会死。你死了,南家也得死。你生来就是皇族,你争也得争,不争,也得争。”
萧弈不耐。
可是脑海中,却浮现出过往。
过往,南娇娇和南家的许多麻烦,确实因他而起……
一品红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说,你就得先登上帝位,才能放心地和小师妹花前月下,你侬我侬。”
……
南宝衣从宫里回到南府。
在马车上哭够了,她才补了个妆,佯装无事地踏进府邸。
进门就撞上了荷叶。
荷叶见鬼似的,激动地手舞足蹈:“有个好消息和坏消息,小姐想先听哪个?!”
“好消息。”
“五公子回来啦!”
南宝衣愣住。
五哥哥南承易,是她年纪最小的哥哥,二房的嫡次子,十五岁出门游学,走遍名山大川,立志要当游侠,五年来音讯寥寥,过年时都不回家,没想到今年居然回来啦!
她狂喜:“快带路!”
“还有个坏消息呢!”荷叶纠结,“如今松鹤院乱成一锅粥,二夫人哭得厉害,小姐这个时候去,只怕会添乱。”
“五哥哥回来是好事,二伯母是不是太激动,所以哭了?”
“哪儿能啊,五公子落发为僧啦!”
落发,为僧……
南宝衣的大脑,空白了片刻。
一大群羊驼在脑海中飞奔而过。
她捂住胸口,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二伯母很想念五哥哥,信笺隔三差五地寄出去,却都石沉大海,五年了,好不容易把儿子盼回来,结果儿子落发为僧了!
可不得哭!
松鹤院。
南宝衣踏进厅堂门槛,一眼看见了五哥哥。
二十岁的弱冠少年,身穿素色袈裟,双手合十地端坐,腕间戴一串檀木佛珠,任由厅堂的女眷们哭闹哀求而不为所动。
他生得高白清隽,侧颜秀气,岩岩若孤松,皎皎似白雪,袈裟纤尘不染,清绝超脱如山中高士。
南宝衣怔怔看着他。
记忆里的五哥哥,总是穿一袭短打劲装,用墨绿发绳扎着高高的马尾,明明恶劣纨绔,却有一颗打抱不平的侠义之心,一腔热血像是永远不会冷却。
五哥哥也很疼爱她。
曾抱着年幼的她在锦官城到处晃荡,曾带着她和珠珠吃遍了锦官城大街小巷的美味。
因为经常除暴安良,城中的混混流氓都被他的拳头打怕了,谁见到他不恭恭敬敬地称一声“易哥”?
她的五哥哥,爱极了喧哗,爱极了热闹,爱极了侠肝义胆儿女情长,怎么会……
落发为僧呢?
“娇娇儿!”
祖母眼含热泪,朝她招手。
她怯生生地走过去。
祖母把她抱到怀里,哽咽:“你哥哥五年没回家,咱们险些以为他死在了外头,可怜你二伯母这些年何曾睡过安稳觉,背地里,不知道为他掉了多少泪!好容易把他盼回来,他竟然,他竟然当了和尚!”
老人家伤心极了。
是了,长辈已白发苍苍,怎忍心看着晚辈落发为僧,怎忍心看着晚辈离开这个家?
二伯母一向刚强,此刻伏在二伯怀里,哭的像个泪人。
她边哭边骂:“南承易,咱们家如今也算富贵,你想要什么没有,怎么就想不开,要去山里当和尚?!可是山里的狐狸精迷了你的心,叫你失了智?!”
南承易低眉敛目:“女施主慎言。”
女施主……
江氏瞬间暴跳如雷,抄起鸡毛掸子,不管不顾地去揍南承易。
大哥南承礼看不下去,急忙上前拉架。
大厅里乱成了一锅粥。
南宝衣倚在祖母怀里,小声道:“祖母,哥哥是最近回到长安的吗?”
如果哥哥是近日游学归来的,那么时间线和帝姬萧青阳挺吻和,因为她也是最近游学归来的。
一个不肯嫁人,一个当了和尚。
出于女官的直觉,南宝衣觉得这两人,莫名有缘分。
还有一章
南承易出场章节:第48章破阵,第428章幼时的萧弈和南娇娇(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