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你就是萧道衍的小王妃?
老人抹了抹眼泪:“是近日游学回到长安的,如今在万国寺落脚。说咱家富贵,想来讨要几万两香火钱,捐给万国寺修缮寺院。”
南宝衣讪讪。
五哥哥还真是……生财有道。
二伯母刀子嘴豆腐心。
虽然五哥哥叛逆又不听话,但她终究狠不下心,还是取了十万两雪花纹银交给他,条件是让他在南府用晚膳。
宴席上,南宝衣偷偷去看哥哥。
他任由二伯母给他夹肉,却碰也不碰,只安静地食用素菜。
并不主动开口说话,二伯母问什么,他愿意回答就回答,不愿意回答的,只假装没听见。
一顿饭吃下来,二伯母的眼眶红了好几次。
晚膳快要结束时,侍女送上来一道鱼翅羹。
二伯母拿帕子按了按眼角,讨好般将鱼翅羹送到五哥哥面前,难得温声细语:“用火腿、鸡汤炖的,又添了鲜笋、冰糖煨烂,你年少时最爱吃这道菜,你可还记得?”
南承易视而不见,双掌合十:“贫僧食素。”
二伯母的手,僵在半空。
她眼眶更红,泪水止不住地滚进汤碗:“易儿……”
南承易忽然站起身。
他郑重地跪倒在地,朝老夫人、南慕、江氏等人磕了三个头。
他嗓音清润而醇厚:“游学的这几年,也很挂念诸位长辈。经历了很多事,见了太多世面,只觉尘世纷扰,污浊不堪,余生不能承欢膝下,孩儿罪孽深重,还请诸位长辈宽容。从今往后,世上再无南家承易,只有万国寺僧人,玄渡。”
花厅落针可闻。
江氏满目仓惶:“易儿……”
南承易站起身,捻着佛珠,踏进了厅堂外的风雪中。
江氏紧追两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远。
她掩面而泣,崩溃地跌坐在地。
南宝衣咬了咬唇瓣。
她本欲起身去追南承易,可是二伯母承受不住失去儿子的痛苦,悲伤过度地晕厥了过去。
她只得扶住二伯母。
厅堂又乱了起来。
她望着屋外,黢黑的夜色不见尽头,檐下灯笼轻曳,隐约照亮了漫天飞舞的落雪,勾勒出无名哀伤。
次日。
南宝衣梳洗时,听荷叶提起,二伯母今日清晨,起早去了长安郊外的万国寺,说什么都要把五哥哥带回府。
她坐到妆镜台前,小声道:“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越是纨绔浪荡的人,认真起来,就越是可怕。
她明白的。
荷叶挑了一对碧玺耳坠,为她佩戴好:“到底是亲骨肉,二夫人舍不得公子,无论如何总要试试的。”
碧玺耳坠莹润精致,衬得少女肌肤凝白娇嫩。
南宝衣对镜眨了眨眼。
她今日也有任务在身,她得进宫去见帝姬萧青阳。
想要拿到先祖卷宗,就得先哄这位公主出嫁。
好在她给很多人牵过红线,当红娘她还是很擅长的。
……
易阳宫。
南宝衣穿过宫殿园林,四处皆是皑皑白雪,穿着粉裙的宫女们聚集在游廊里,还有好些世家贵女也在,正笑语盈盈地欣赏雪地中央的少女。
天地皆白。
少女一身红衣劲装,长发挽成利落的高髻,毫无珠钗妆点,如一捧烈火,正在雪地中练武,身形敏捷的几乎难以捕捉到。
红裙飒爽。
少女回眸,丹凤眼与沈皇后如出一辙的清冷霸道,她出拳的方向,枝桠乱颤,大雪翻飞,雪花簌簌扑向她的面庞,凝结在眉睫上,更衬得少女眼若利刃,面庞冷艳。
只一眼,南宝衣就断定,这少女就是帝姬萧青阳。
萧青阳立在雪地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沉稳收势。
她接过宫女呈上的帕子,一边擦汗,一边冷眼睨向南宝衣。
这姑娘看起来比她小,穿嫩莺黄交领上袄,搭配绯色丹砂罗裙,云髻上戴着珠钗,娇娇气气地撑一把红纸伞,小脸白嫩如雪,倒也算得上娇美殊丽。
她把帕子丢给宫女,踩着牛皮靴子走到南宝衣跟前。
伸出食指,挑起南宝衣的下颌。
小姑娘眉眼干净清润,到底是他的堂妹,与他生得一般好看,而且眼神清亮坚定,看着就像是正道上的人,就是娇弱了点。
萧道衍,眼光还是不错的。
她抬了抬下巴:“你就是萧道衍的小王妃?”
语气听不出善恶。
南宝衣讪讪。
这种问题,叫她怎么回答?
这位帝姬一看就是我行我素惯了的,很有自己主意的样子。
想劝她嫁给魏家嫡长子,看似简单,实则难如登天啊。
她只得避而不答,福身行礼:“给殿下请安。”
游廊的世家贵女们都围了过来,想来都是萧青阳的玩伴。
她们打量过南宝衣,为首的女子鄙夷道:“未来嫂嫂,别和她说话,她是商户女,高门寒户云泥之别,她不配与咱们一块儿玩。寒门的东西,脏得很呢,咱们碰都碰不得的!”
南宝衣诧异地望向女子。
脸生。
可她亲昵地称呼萧青阳“未来嫂嫂”。
她该是魏家的女儿。
她又梳着新妇发髻,想来,就是新嫁给沈议潮的魏楚楚了。
南宝衣情不自禁地多看了魏楚楚几眼。
容色虽然姣好,却抵不过寒老板风情万种。
口吻和沈议潮一般无二地居高临下、优越感良好,也算是很有夫妻相了。
她为寒老板感到不值。
她不卑不亢:“沈夫人既然看不上寒门的东西,不如先把你这身蜀锦袄子脱下来?这身衣裳是我南家布庄所制,正是你口中的‘寒门的东西’,你碰都不该碰,穿在身上,岂不是有损你沈夫人的格调?”
“你……”
魏楚楚被噎住。
她咬牙,忽然得意冷笑:“我知道,你是阿兄院子里,那个女人的闺中密友。你们的所有事情,夫君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
南宝衣小脸清寒。
沈议潮……
还真是个好夫君啊!
魏楚楚更加得意:“像你们这种寒门女子,一门心思攀龙附凤,妄图嫁给士族子弟,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惜啊可惜,寒烟凉哪怕赔了清白,也没能叫夫君纳她为妾。不瞒你说,我刚过门第二天,就叫人抽了寒烟凉五十五鞭,她当时叫得可凄惨啦,我——”
“砰!”
南宝衣猛然把她扑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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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狐狸精定然是在勾引阿兄
地面堆积着厚厚一层雪。
南宝衣把魏楚楚摁在雪地里,抬手抓起一捧雪,恶狠狠揉在她脸上:“道歉!”
魏楚楚尖叫着,伸手去挠南宝衣的脸,无奈眼睛里进了雪籽什么也看不见,只得挥舞双手拼命挣扎。
发钗委地,狼狈至极。
世家贵女争相围观。
虽然心知该上前劝架,但魏楚楚人缘不好,又屡次三番炫耀自己嫁了个好夫君,看见她挨揍,她们心里莫名地爽。
“公主!这小贱人趁我不备偷袭我!”
魏楚楚只得哭哭啼啼地求救。
萧青阳双手负在身后,皂靴黑裤,红袍翻飞如火。
她面容清冷:“偷袭,乃是最下乘的手段。”
宫中女官,这才拉开南宝衣和魏楚楚。
魏楚楚被扶起来,擦去面颊上的雪籽,得意地剜了眼南宝衣:“公主明鉴!”
“若有本事,就该光明正大,去练武场上斗。来人,为她们更换衣袍,咱们去练武场观摩一二。谁赢了,本宫便与谁做好姐妹。”
萧青阳飒爽转身,率先朝练武场走去。
魏楚楚呆住。
让她和南宝衣,去练武场上斗?!
让她堂堂金枝玉叶世家贵女,自降身份和商户女打架?!
“诶,公主你别走啊,咱们把话说清楚!未来嫂嫂!”
魏楚楚大声呼喊。
萧青阳听而不闻,渐行渐远。
南宝衣倒是无所谓的。
魏楚楚一看就是个绣花枕头,她不怕。
而且若是赢了她,还能跟帝姬做好姐妹,劝婚就更容易了,多好的事呀!
世家贵女们兴奋地来到御花园练武场。
贵族郎君们也在这里小聚。
沈议绝正和周家大郎君比试武艺。
男人黑袍凛冽,左眼下的刀疤阴鸷沉冷,招式极为凌厉,不过短短二十招,就把周家大郎君击退十几步。
周家大郎君笑着摇摇头,拱手道:“将军的武艺,又精进两分,周某甘拜下风。”
沈议绝拱手回礼:“承让。”
他走到场边,有侍女打扮的妩媚少女,娇滴滴奉上香帕。
南宝衣混在世家贵女的队伍后面,一眼认出少女。
“寒老板?”
她惊讶。
她连忙小跑上前,亲昵地抱住寒烟凉的腰身。
她仰起脸。
大冬天的,寒老板面容雪白,红唇娇嫩,颊上染着胭脂,气色和妆容都是极好的。
她也是姑娘家,她闻得出寒老板用的是顶级香粉,口脂颜色也是长安城里最流行最难买到的樱花粉。
她迟疑地瞅了眼沈议绝。
这厮……
仿佛并没有亏待寒老板。
寒烟凉摸了摸南宝衣的脸蛋,笑容娇媚:“你怎么穿了身窄袖劲装?莫非是要与谁比试武艺?我们南小五娇气的很,怕是打不过。”
她又把她当成了小孩子。
从初次见面,她就把她当成小孩子。
南宝衣又好气又心酸。
她指着不远处的魏楚楚:“喏,我要与她比试。”
两个绣花枕头要比武……
寒烟凉笑出了声。
她眼波如水,打趣道:“那我们南小五是赢定了。南小五素有斗鸡之名,上场之后,记得使劲儿叨她!”
叨她……
南宝衣双颊绯红。
二哥哥和他的亲友团,就不能暂时忘记“斗鸡”这个词吗?
她又疑惑道:“对了,寒老板怎么进宫了?”
寒烟凉望向沈议绝。
他正抱着水囊饮水,俊脸上毫无表情。
她抬手掩唇,兰花指微翘,凑近南宝衣的耳朵,嗓音柔美:“这厮舍不得离开我,去哪儿都想带着我……连进宫参加宴会,都要与我结伴同行。”
南宝衣眼睛睁得圆啾啾。
想起那日小宅院,亲眼看见沈议绝抱着寒老板上马的情形,她对寒老板的说辞很是信服。
沈议绝拧紧水囊盖子,沉声:“又在编排什么?我随身带着你,不过是怕你跑了,打算亲自盯着。”
寒烟凉正儿八经:“是是是,将军就是怕我跑了。”
明明是复述他的话,听起来却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沈议绝语噎。
南宝衣对寒烟凉佩服得五体投地。
“南宝衣。”
清越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
沈议潮带着魏楚楚,就站在不远处。
魏楚楚梨花带雨,正挽着他的手臂,想来是已经告过状了。
南宝衣福了一礼:“沈小郎君。”
沈议潮不着痕迹地扫视过寒烟凉和沈议绝,眸子里掠过烦躁。
阿兄越来越过分,竟然把寒烟凉带进了皇宫。
甚至,还接受她的香帕,喝了她递来的水。
他就不怕水里有毒吗?
他不好对兄长和寒烟凉发火,只得把那股怨气撒在南宝衣头上,冷冷道:“楚楚说,你欺负了她。终究只是个商户女,你哪来的胆子,羞辱士族贵女?”
“我有没有欺负她,公主殿下自有决断,无需沈小郎君出面。”
南宝衣走进练武场。
她梳高髻,额间垂落几缕微卷的鬓发,嫩黄窄袖劲装笔挺,腰间勒一根皮革细腰带,衬得少女纤瘦高挑,英姿飒爽。
她负手转身,微笑,朗声道:“沈二夫人可敢一斗?”
世家郎君都被吸引。
这位南家小女郎真有趣,濛山书院论辩,凭一己之力驳倒世家子弟,又进司隶衙门为女官,还在金殿上从容不迫地证明了姐姐的清白,在长安城中可谓声名大噪。
今日又要单挑魏家楚楚。
有意思得很!
魏楚楚咬着下唇,紧紧挽着沈议潮的手臂。
她一个世家贵女,怎么能不顾形象地下场斗殴?
若是在众人面前输了,该有多难看啊!
没见她情敌也在场嘛,生得一副狐狸精模样,她容貌本就比不过,若再弄花妆容……
南宝衣挑衅:“沈二夫人敢骂别人攀龙附凤,敢指使侍女鞭笞别人,却不敢亲自应战吗?什么世家贵女,原来所谓世家,都是一群胆小的鼠辈!”
这话,可算戳到在场众人的死穴。
女郎们纷纷起哄:
“楚楚,别犹豫,上啊!”
“不错!楚楚,给她点颜色瞧瞧!”
魏楚楚咬牙。
她们叫得欢腾,敢情上场打架的不是她们!
“夫君……”
她撒娇般晃了晃沈议潮的手臂。
沈议潮只是悄悄望着寒烟凉。
她捧着水囊和香帕,正娇笑着仰起头,也不知在和阿兄说什么。
他微恼。
那个狐狸精,定然是在勾引阿兄。
第242章 与他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沈议潮想着,不自觉地掐紧掌心。
魏楚楚不悦:“夫君!”
沈议潮回过神,安抚般摸了摸她的头:“曾听楚楚提起,跟魏太师练过一段时间的拳。南宝衣从没练过,楚楚别怕。”
魏楚楚沉默。
什么练拳,她不过是胡诌而已,显得自己特全才特厉害,她怎么可能吃得下练拳的苦!
然而如今赶鸭子上架。
她不行,也得行。
魏楚楚酿酿酱酱,犹犹豫豫地进入练武场。
场边呼声震天,年轻的郎君和女郎们都十分激动兴奋。
周聆书和唐骁闲来无事,竟然开了赌局。
沈家人和其他世家,自然是押魏楚楚。
萧弈负手而来。
目光被场中那道嫩黄身影吸引。
他家的小娇娘,英姿飒爽,凤眼清亮,像是雪地里开出的金色忍冬花。
他薄唇噙着笑意,随手将五百两银票放进托盘:“押南娇娇。”
萧青阳站在不远处,打量过这位陌生的兄长,微笑着扬了扬下巴:“我也押她。”
场中。
南宝衣也注意到了萧弈。
他竟然来了!
她不愿意让心上人看见自己撒泼打架。
于是她暗暗为自己鼓劲儿,暗道一定要表现成高手模样,就像帝姬那样英姿飒爽,招式漂亮。
她蹲了两个马步,又活动开筋骨。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摆出霸道的招式,朝魏楚楚招招手:“请。”
魏楚楚也好紧张。
她使劲握了握拳,想着绝不能在夫君和情敌面前丢脸,于是绞尽脑汁地思索起爹爹平日打拳的动作,想尽量把自己包装成一个高手。
面对南宝衣的邀请,她猛然张开手臂,怒喝:“白鹤亮翅!”
南宝衣挑眉。
居然懂得白鹤亮翅,魏楚楚是个高手!
隔着两丈远,她迈开马步:“青龙出水!”
魏楚楚震惊地后退两步,抱住兵器博古架:“狸猫上树!”
南宝衣仰天嗷呜:“猛虎扑食!”
魏楚楚咬牙:“看不出来,你竟然是个高手!”
“承让!”
场边人惊呆了。
这叫比武?
这特么是哪门子比武!
眼看形势胶着,南宝衣深深呼吸:“看来,得使出我的杀手锏了。”
“呵,我也准备了一招杀手锏。”
两人异口同声:“黑虎掏心!”
喊完,大眼瞪小眼。
魏楚楚不服气:“分明是我先喊的,你耍赖!”
“你才耍赖。”
“你剽窃我的招式,你和那个女人一样不知廉耻!”
“你骂谁呢?!”
南宝衣和魏楚楚骂着骂着,突然扭打起来。
魏楚楚仗着沈议潮和寒烟凉都在,铁了心不肯输,竟然爆发出别样的力量,和南宝衣在雪地里互掐着摸爬滚打。
南宝衣到底学过骑射,又整日风里来雨里去,力道比她大。
她又把魏楚楚摁在雪地里,一捧雪接着一捧雪地往她脸上揉。
魏楚楚发出一连串公鸡打鸣似的尖叫,拼了命地踢腿!
眼看没办法掀翻南宝衣,她怒从心起,突然拔下髻间金簪,猛然恶毒地刺向南宝衣的眼睛!
练武场比试,生死自负。
但像魏楚楚这般行径,着实歹毒了些。
众人的心,瞬间提起。
萧弈面无表情,指尖却悄然出现了一颗小沙粒。
小沙粒径直弹向魏楚楚的手腕。
魏楚楚吃痛惊呼,手中金簪歪了一下,随即掉落在地。
萧青阳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萧弈。
却并没有揭穿他。
沈议绝锁眉,本欲说什么,寒烟凉殷勤地献上水囊:“将军?”
沈议绝看她一眼。
美人多娇媚。
罢了,只是女儿家打架,他又何必多嘴。
练武场上。
南宝衣反握住魏楚楚的手,将她摁趴在雪地里,恶狠狠把她的脸往雪里摁:“魏楚楚,到底谁耍赖?!”
魏楚楚只能发出可怜的呜呜声。
“手下败将!”
南宝衣嫌弃地松开桎梏。
魏楚楚从雪地里坐起来,雪花扑簌簌地从她脸上往下掉,嚎哭的样子十分狼狈。
南宝衣走到场边。
她冷眼睨向沈议潮:“魏楚楚都哭成了那样,你还在这里看热闹?我怎么觉着,你也没有多爱她?”
一句话,犹如重锤般落在沈议潮的心上。
他心头微颤。
胸腔里,悄然生出茫然。
他不爱魏楚楚吗?
这怎么可能……
他很早就知道,魏楚楚是他要迎娶的名门贵女,她知书达理秀外慧中,与他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他怎么会不爱呢?
他忽然望向寒烟凉。
对方仍旧在和阿兄笑谈,连个正眼也没给他。
沈议潮生出一股恼意。
他是爱魏楚楚的!
否则,他还能爱寒烟凉这个薄情寡义的女人不成?
他想着,快步踏进练武场,去安抚他的楚楚。
南宝衣笑意渐冷。
她牵了牵寒烟凉的袖角,小声道:“寒老板,这个人不值得。”
寒烟凉的目光,落在沈议潮的背影上,看不出喜怒哀乐:“我知道他不值得。我与他的情意,早就断在了那五十五鞭里。”
南宝衣黯然。
寒老板这么说,就代表她曾对沈议潮,有过情意。
她道:“好在只是跟了他短短两年,不过我每每想起你们在锦官城的你侬我侬——”
话还没说完,大沈突然冷冷道:“回府。”
他也不等寒烟凉追上,径直甩袖走了。
南宝衣愣住:“他抽哪门子风?”
寒烟凉微微一笑:“不可说。”
她朝南宝衣眨了下左眼,跟上了沈议绝。
南宝衣简直莫名其妙。
萧弈把赢来的两千两银票递给她:“拿着买糖吃。”
南宝衣嫌弃嘀咕:“我又不是小孩子……”
却还是美滋滋地接过了银票。
萧青阳突然勾住她的细肩。
她抬眸,望向陌生的哥哥:“阿兄,让你的小王妃,留在宫里陪我玩玩?我正缺个伴读。”
南宝衣惊喜。
如果能给帝姬当伴读,就有机会劝她嫁给魏家嫡长子了!
她眼巴巴地望向萧弈。
也不知帝姬的哪句话取悦了他,这厮仿佛心情很好的样子。
他眉眼温和:“大司徒府的案子,娇娇出力良多,准你七日假。”
南宝衣禁不住欢呼。
是夜。
她睡在萧青阳寝殿隔壁,抱着软枕翻来覆去,一门心思地想着该如何劝说。
如果帝姬真的不爱魏家嫡子,她也不能乱点鸳鸯谱啊!
眼看着年底品评时间将近,先祖卷宗又该怎么办……
正辗转难眠时,隔壁突然起了骚动。
依稀有宫女恐惧惊呼:
“殿下又梦魇了!”
第242章 萧弈身后跟着一个美貌少女
南宝衣披了斗篷,匆匆跑进隔壁寝殿。
浓郁的安神香扑面而来。
她狠狠打了个喷嚏,揉了揉发痒的鼻尖儿。
寝殿两侧,燃着一座座黄铜鹤形灯盏,将整座大殿照得光辉灿烂亮如白昼,雕窗打开,宽大的帐幔在寒风中急剧鼓起。
光影明明暗暗。
白日里英姿飒爽的帝姬,坐在榻边,长长的青丝堆积在锦被上,衬得小脸苍白清瘦,丹凤眼漆黑如深渊,藏着难忍的痛苦,而她鬓角满是冷汗,可见究竟受了多大的惊吓。
她手里握着长剑,丝绸床帏被砍落大半。
“她又来了……”
她低声。
女官们跪在她的脚边,哭得十分厉害:“奴婢们都守在殿中,想来不过是个梦而已,殿下不要惊慌……”
萧青阳抬眸,望向南宝衣。
南宝衣穿过烛火,走到榻边。
她在榻边坐了,握住萧青阳冰凉的手,关切道:“殿下梦到什么了?”
萧青阳低头。
南家小女郎的手,又软又暖。
她想着她是他的堂妹,坚冰般的神情稍微柔软些许,小声道:
“自打半个月前回到长安,我常常梦到一个可怕的女人。
“起初梦见她,她穿白衣,披头散发地站在大殿外。我知道她在看我,可我却看不清楚她的容貌。
“第二次梦见她,她踏进了大殿门槛,仍旧在注视我。她的指甲很长,在梦里泛着阴森的色泽。
“第三次梦见她,她就站在烛火旁,更靠近了我一些,还对我发出奇怪的笑声,絮絮说着什么话……”
萧青阳似乎说不下去了,抿了抿苍白的唇。
南宝衣取出手帕,温柔地为她擦了擦额间冷汗:“今晚呢?”
萧青阳抬起长剑,指着两丈之外的地方。
她的手有些抖。
像是害怕被人听去,她声音极轻:“再梦见几次的话,她就会出现在我的床边吧?那个时候,会发生什么?”
南宝衣不信鬼神。
她盯着两丈之外。
那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殿中燃着一炉旺盛的炭火,寒风透窗而来,将些许泛着粼粼火光的灰烬吹拂着卷上半空,须臾便没了踪影。
帝姬梦魇之事,逐渐被皇宫其他人知晓。
皇宫葬送过太多人命,本就不是干净地方。
于是沈皇后下令,让萧青阳迁到东南角新建的宫殿。
南宝衣又接了一个任务:保护帝姬无恙。
否则,她就别想要南家卷宗。
南宝衣一阵无语,总感觉自己被沈皇后当成免费丫鬟使唤了。
当晚,一品红奉沈皇后之命前来,特意镇守在寝殿外。
他笑眯眯道:“怪力乱神,皆逃不过本道法眼。小师妹和帝姬只管放心入睡,保准一觉到天明。”
南宝衣不怎么信他。
世上本无鬼神,她只相信是有人暗中捣鬼。
她解开衣裳,陪伴萧青阳就寝。
她不肯睡,抱着佩剑坐在床角,困极了就咬自己一口。
眼看着过了子夜,她眼皮打架,渐渐放松警惕时,萧青阳突然尖叫起来。
年少的帝姬,披发仗剑,愤怒地对着帐外一阵乱砍。
帐幔支离破碎,黄铜鹤形灯盏接连倒塌。
南宝衣茫然不解。
这殿中,除了守在旁边的女官们,分明一个外人也没有。
她顺着萧青阳恐惧的目光望去,只看见几点燃着粼粼火光的灰烬,如蝴蝶般在风中转瞬即逝。
她担忧地抱住萧青阳:“帝姬……”
萧青阳惊恐地倒在她怀里。
少女眼下遍布青黑,显然濒临崩溃边缘:“她又来了……这一次,她已经站在了床边,对本宫桀桀笑着,说本宫害了她的性命……她是秀秀,是秀秀回来了!”
南宝衣听得茫然。
秀秀是谁啊?
萧青阳慢慢坐回到榻上,“哐啷”一声,扔掉锋利的宝剑。
她抬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道:“今夜,我已无法入眠。采儿,收拾东西,明日去万国寺,我要见他。”
为首的瓜子脸女官,立刻恭敬称是。
南宝衣一头雾水。
她跟着采儿去偏殿收拾东西,好奇道:“秀秀是谁呀?”
采儿面露悲伤:“是我阿姐,与我一样,也是自幼就伺候在殿下身边的宫女。三年游学,我和阿姐跟随殿下左右,后来穿过南疆边境时,阿姐被难民掳去了。找到的时候,已是半个月后,阿姐她……在难民窝里,死得很凄惨。殿下一直很自责,想来,怕是因为太过自责,才梦见阿姐的吧?”
南宝衣若有所思。
她又问道:“那殿下去万国寺,要见的人又是谁?”
“是殿下的心上人。”采儿压低声音,“你别看殿下已经订婚,但和魏家的婚事,并非她之所愿。殿下爱上了游学途中遇到的少年游侠,可那游侠却对我阿姐情根深种。因为阿姐惨死,他出家当了和尚,就在万国寺。”
采儿说完,就忙着收拾东西去了。
南宝衣愣在当场。
怎么听,那游侠少年,都是她五哥哥呀!
她出神的时候,一碗热腾腾的芝麻汤圆出现在她面前。
一品红笑眯眯的:“吃不吃宵夜?”
南宝衣没有胃口。
她背转身,嘀咕:“说什么一觉到天明,结果殿下还不是梦魇了?吹牛!”
一品红挑眉。
小师妹竟然不崇拜他了!
还说他吹牛!
不会拍马屁的小师妹,一点儿也不可爱。
他自个人吃起汤圆,含糊道:“你这么说师兄就不高兴了,等着,我这就回去排卦布阵,这件案子,师兄定然给你一个交代……”
他端着汤圆,边吃边往外走。
看着就像个摆摊算命的,哪有什么仙风道骨。
等他算出真相,帝姬早已经被活活吓死。
南宝衣想着,暗道她才不指望这厮。
东方露出鱼肚白时,南宝衣随萧青阳的仪仗队伍,浩浩荡荡往城郊万国寺而去。
万国寺宝殿巍峨,古柏参天。
南宝衣在山门外,撞见了熟悉的一群人。
她惊讶:“你们怎么在这里?”
周聆书捧着从摊贩那里买来的玉带糕,惊讶道:“跟着雍王来查案啊,你怎么也在这里?”
“说来话长——”
南宝衣说着话,目光突然被萧弈吸引。
他背对着这边,正欣赏佛寺照壁上的图案。
而他身后,竟然跟着一个美貌少女!
我今天超准时
第242章 我对他一见倾心
周聆书敏感,连忙故意咳嗽两声提醒萧弈。
萧弈转身,一眼看见他家的小娇娘。
她站在积雪的佛寺里,梳双髻,穿了件胡萝卜色的金扣比甲,领上一圈绒毛衬得她小脸白嫩娇俏,鼻尖儿冻得红红的,像是山野小兔。
他走过来:“在这里作甚?”
南宝衣没回答,丹凤眼忍不住瞄向他身后的少女。
萧弈见她眼神古怪,顺着她的目光瞧见少女,解释:“要查的案子有些复杂,需要女子协助。你不在,只得临时从天枢调来暗卫,名唤九喜,轻功极好。”
南宝衣知道,他身边的暗卫,按照功夫等级从一到十排辈。
十苦和十言是顶尖高手,那么这个九喜,想来身手也不差的。
她朝九喜微微点头。
九喜福了一礼。
南宝衣眯了眯眼。
虽然这少女安安静静,但目光却微不可察地扫视过她颈间戴着的金项圈,眼神里像是藏着什么,令她很不舒服。
她避开少女的眼神,牵住萧弈的袖角,把他拽到旁边,小声把萧青阳梦魇之事说了一遍。
萧弈摸了摸她的袖口,见她穿得厚实,才道:“可有查过饭菜?”
“查过,没有异样。”
“香炉呢?”
“用的都是好香料。”南宝衣咬了咬唇,小声道,“二哥哥忘了嘛,萧家皇族百毒不侵,寻常迷香、毒物,是奈何不了你们的。”
“既不是鬼神作祟,也不是中毒……”
萧弈正沉吟分析之际,采儿在照壁那边呼喊:“南女官!”
南宝衣望了眼公主仪仗:“我要走了,这几天如果殿下还是梦魇,我再来寻你——”
萧弈握住她的手。
他道:“黄昏时,来后山见我。”
南宝衣看他一眼,又看九喜一眼,没拒绝也没应承,匆匆跟上萧青阳的仪仗。
寺院清幽,古木参天。
用过斋饭。
南宝衣跟着萧青阳,穿过金碧辉煌的佛殿,来到了大雄宝殿。
殿中蕴着佛香。
金色佛身高达两丈,微微朝下方倾斜,眉眼慈善,含笑俯瞰跪在蒲团上的信徒。
僧人不过弱冠之年,穿半旧的鸦青僧袍,清秀挺拔犹如松山积玉,昔日握惯刀剑的手,正捧着一只褪色的红漆木鱼。
木鱼声回响在大殿之中。
一声又一声,透着窥破红尘的寂静与哀绝。
南宝衣心中惋惜。
果然,采儿所言的僧人,就是她五哥哥。
她目送萧青阳踏进门槛,没敢跟进去。
年少的帝姬,在禅房仔细打扮过,华贵的凤尾宫裙像是盛开的牡丹,腰肢纤细袅娜,妆容恰似凝脂胭华,云髻峨峨,发间佩戴的金钗繁复精致,她代表着一个王朝的富贵与荣华。
冬日的暖阳透进大殿。
萧青阳站在光里,注视着背对她的僧人。
她道:“我梦见了一个女人,大约是秀秀。”
僧人轻敲木鱼,没有回应她。
“她一身白衣披头散发地站在我的寝殿里,每夜每夜,都距离我的床榻更近一些,她注视着我,发出奇诡的笑声……南家哥哥,我很害怕。”
木鱼声停。
南承易垂着眼帘:“因果报应。”
“我没有害她!”萧青阳突然歇斯底里,“那天清晨,是她自己跑出去的,她自己跑到满是难民的危险地方,与我有什么关系?!”
南承易声音低沉,似乎是在隐忍:“你嫉妒秀秀。”
“本宫没有!”萧青阳厉声,“本宫何其骄傲,本宫坦坦荡荡,哪怕是情敌,本宫也做不出谋害她的事!”
少女死死掐着掌心,倔强地不肯让泪水滚落。
可是她的眼眶却越来越红。
南承易转身,凉薄地看她一眼,冷漠离去。
少女崩溃地跪坐在地。
纤长漆黑的睫毛被打湿,泪珠争先恐后地滚落到裙裾上,将那袭精致繁复的深红宫裙染成更深的色泽。
大国帝姬,为情所伤。
她在佛祖脚下,哭成了泪人儿。
南宝衣只得上前安慰。
她单膝蹲下,拿手帕给萧青阳擦去泪水:“殿下……”
萧青阳痛苦地闭上眼:“三年前,母后为我安排了魏家亲事。我不肯,就带着秀秀和采儿外出游历名山大川。
“游学的路上,我见到扎着高马尾的少年,凭一己之力横扫山匪,却也因此受了重伤。
“我救了他,还好生照顾他。
“我对他一见倾心,可他却爱上了我的侍女……
“我们一路锄强扶弱,我与他斩杀无数恶匪,明明配合得极好,可他仍旧爱着娇弱的秀秀。每一天每一天,我看着他们嬉笑说话,我都心如刀割。
“走到南疆边境时,那里大地干涸,生民涂炭,易子相食,难民多达数十万。我们救不了他们,本欲穿行而过,可秀秀却留书一封,莫名其妙地指责我对她不好,独自走了。
“我们花费半个月的时间,才终于在一处难民窝里找到秀秀。
“那时她已被凌辱多日,不仅香消玉殒,那些饿昏了的难民,还,还……”
许是回忆太过痛苦,萧青阳难过地闭上眼。
她睫毛轻颤,暖阳落在她白皙的面颊上,却照不出分毫血色。
她缓缓道:“侠之大者,当为家国肝脑涂地。可是在看见南疆边境的惨状之后,在看见秀秀凄惨的死状之后,我和南家哥哥的满腔抱负,都化为乌有。
“我们,根本救不了天下人。
“南家哥哥指责我心肠恶毒,故意把秀秀赶出去,害她惨死……明明对他有救命之恩的人是我,可他却为秀秀痛不欲生落发为僧。他说他想渡天下人,可他却独独不肯给我一个好脸色,听我辩解几分……”
萧青阳哽咽。
她痛苦地捂住脸,帝姬的骄傲在此刻化作狼狈和落魄,还有求而不得的悲哀与绝望。
南宝衣轻轻抱住她。
正思量着如何安慰,殿外传来纷纷扰扰的说话声。
打扮雍容的中年贵妇,被仆妇丫鬟们簇拥着,踏进了大雄宝殿。
贵妇身旁,还跟着魏楚楚和红衣郎君。
两拨人相见,彼此都愣了愣。
中年贵妇率先甩脸子:“从外面回来半个月,不去我魏家拜访,却来佛寺烧香……殿下眼中,可还有我魏家?可还有我的少谦?!过了年,你可就要当我魏家的新妇!”
第242章 满心爱慕着南家娇娘
南宝衣听着,暗道这位又白又胖的中年贵妇,想必就是魏家夫人。
那么她身旁的红衣郎君,就是魏家嫡子魏少谦。
萧青阳站起身。
她牵着南宝衣,看也不看魏家人,径直往外走。
魏夫人气得圆脸肉颤,骂道:“萧青阳,你眼里,可有我这阿姑?!皇后娘娘没教过你规矩吗?!”
(阿姑=婆婆)
萧青阳驻足。
她俏脸清寒:“我的阿姑,绝不是你。”
南宝衣悄悄回眸。
魏夫人和魏楚楚一般德性,正气得发出一连串公鸡打鸣似的尖叫。
魏少谦手执折扇一派风流,似是早已料到萧青阳的态度,笑容意味深长,像是潜伏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蛇,给人很不舒服的感受。
她随萧青阳回到禅院。
古柏参天,树下积雪,满目清幽。
萧青阳站在青砖小径上,垂着头,用绣鞋踢了踢积雪。
她小声:“我知道,母后让你接近我,是为了劝我嫁给魏少谦。可是南家娇娇,你也看见了,我心中只有你五阿兄。我只想唤南夫人阿姑,我只想与你当姑嫂……”
少女像是一捧火。
赤诚,热情。
南宝衣心疼她。
她不知道秀秀是怎样的姑娘。
但帝姬多好啊,容貌好,功夫好,不仅对五哥哥有救命之恩,还肯放下架子去哄他。
她若是男子,她一定选帝姬!
五哥哥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想了想,把沈皇后与她的交易原原本本告诉了萧青阳。
萧青阳沉吟:“世家女尚且不能嫁庶族,我身为帝姬,更不可能嫁给庶族郎君。南家,必须被评为上品士族!”
南宝衣心道,可不是?
若能评为上品士族,她小堂姐也能有扶正的机会呢。
她道:“品评时间将近,可是家族声望和先祖功绩,我家一个也没有。若能拿到卷宗,证明祖上曾是开国功臣,那么至少能解决出身和功绩这些难题……”
“交给我。”萧青阳沉声,“我会想办法,偷到卷宗。”
瞅见南宝衣小脸担忧,她捏住她的脸蛋,迫使她嘟起小嘴。
她安慰:“我是她亲女儿,便是出了事,也不必害怕。”
南宝衣迟疑地点点头。
心中却道,南家欠帝姬的可太多了。
五哥哥一条命不说,若能拿到卷宗,这份情还不知道怎么还。
萧青阳昨夜没睡好,回了禅房补觉。
南宝衣看着临近黄昏,便去了后山见萧弈。
山脉纵横,古涧幽深。
参天古柏遮天蔽日,只漏下些许冬阳,空气里弥漫着松柏甘香,林深处传来鸟鸣,更显山寺静谧。
南宝衣没等多久,萧弈就独自出现了。
见她来这么早,他挑眉。
南宝衣连忙解释:“我,我不是因为着急想见你才来这么早,我只是无事可做,所以才……”
萧弈薄唇抿着笑,“嗯”了一声。
南宝衣耳尖绯红。
他这般笑,倒像是坐实了她想念他。
可他们分明已不是情人。
她别扭地转过身,努力维持着上下级的疏远关系,往林子里走:“你约我来此,可是为了讨论案情?我知道你仰仗我的智谋,没有我,仅靠那个九喜,你怕是破不了案……”
萧弈跟在她身后,盯着她双髻上佩戴的兔毛小球球。
小姑娘自己手作的兔毛小球球,说是冬日里点缀在双髻上,看起来又漂亮又暖和。
她摇头晃脑的,兔毛小球便也跟着跳跃,像是兔子精。
他没怎么听她说话。
他悄悄伸手,戳了戳兔毛小球。
手感极好。
他觉得挺有意思,于是好奇地捏住它。
南宝衣没提防,继续往前走。
兔毛小球因为缝的不牢实,直接被萧弈拽掉了……
南宝衣猛然转身。
她惊讶地捂住双髻:“你干嘛拽我发饰?”
萧弈看着掌心的兔毛小球,略有些尴尬:“我给你拧回去?”
“你以为是凳子腿嘛,还能拧回去?”
南宝衣没好气,拿过兔毛小球,用丝线缠在丝带上,又重新系上双髻。
她系好丝带,问道:“你约我来此,究竟想做什么呀?讨论案子,也不见你出声儿,只我一个人喋喋不休……”
林间寒风渐起,吹落了古柏枝桠上的积雪。
她双髻上的嫩绿色丝带随风招展,丹凤眼清凌凌的,哪像是嫁过人的女郎,美貌幼嫩得像是古书里描述的山野精怪。
萧弈眸色渐深。
“你再不说话,我就回寺院了,不像雍王殿下清闲,我手头边还有一堆事要做——唔!”
萧弈捏住了她叽叽呱呱的两瓣樱唇。
他垂眸:“不讨论案情,就不能约你出来吗?南娇娇有多久,没陪伴我了?”
南宝衣瞳孔放大,黑白分明的凤眼里,盛满了羞恼。
她努力挣开他的手。
她避开他的视线,懊恼地揉了揉唇瓣:“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为何要陪伴你?从前就与你说得清清楚楚,你我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萧弈哂笑,朝她靠近,“既然恩断义绝,瞧见我与别的姑娘站在一块儿,你醋个什么劲?”
他气息强势。
南宝衣有点儿害怕,下意识后退,细背撞上了古柏。
萧弈单手撑在她的小脸旁,把她牢牢禁锢在胸膛和树木之间。
他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他:“既然恩断义绝,你为何始终不敢凝视我的眼睛?”
四野无人。
冬日里天色暗得快,山中人声寂寂,参天的古柏悄然化作一道道狰狞鬼影,兽物在山脉深处发出诡谲的叫声,仿佛随时会从某个黑暗角落窜出来。
夜里的山寺,飘着些许灯笼,像是妖怪圈出的地界。
面前的萧弈,褪去了少年时的桀骜不驯,仇恨压迫着他成长,他周身更添几分身居高位的深沉与城府,在黑暗里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总是令她害怕的。
她下意识拽住他的袖角,好声好气:“有什么话,咱们回去说?”
萧弈拨弄开她额间碎发。
凤眼沉沉。
他正值年轻气盛的时候,可他没有妻妾,也没有通房。
满心爱慕着南家娇娘,偏偏连亲一下都难如登天。
她还吵闹着不要他。
萧弈想着与她分开以后的旖旎梦境,喉结微微滚动。
第242章 无论怎样绝望,他都不会去求鬼神
他俯身凑到她耳畔,哑声道:“当初姜岁寒的原话是,很难怀上子嗣,又不是绝无可能怀上……要不,娇娇与我试试?”
南宝衣咬牙。
试什么试,这厮就是**熏心!
她不悦:“佛门清净地,你坏得很。”
“这里是后山,已不算佛门清净地。”
萧弈安慰着,歪头去亲她的小嘴。
南宝衣连忙抿着嘴偏过头,不给他亲。
萧弈看着她倔强的小模样,失笑:“我今夜若是不放你回去,你打算一直这样抿着嘴吗?”
“嗯!”
少女从喉腔里发出一点儿声音,兔子似的。
她这般抗拒他……
萧弈眸色微暗。
他抬手抚了抚她的嘴角:“不亲你了,别抿着。”
南宝衣迟疑地望向他。
见他不似撒谎,才默默松开唇瓣。
四周传来狼嚎声。
南宝衣往萧弈身边靠近些,始终紧紧拽着他的宽袖:“咱们回去吧?深山野林的,一点儿灯火也没有,我害怕。”
正说着灯火,远处一点橘色灯火,从黑暗中浮现。
南宝衣惊讶:“那是什么?”
萧弈吓唬她:“鬼火。”
南宝衣眼睛睁得圆啾啾,有点儿紧张,又有点儿稀罕。
橘色灯火渐渐靠近。
南宝衣握着萧弈袖角的手,渐渐用力。
走近了,她才看清楚,提灯的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和尚,胡须和眉毛皆白,身穿袈裟,慈眉善目。
萧弈行了个佛门礼节:“方丈。”
南宝衣挑眉。
这夜里出来吓唬人的和尚,竟然是万国寺的方丈。
慧敏笑容慈蔼,声音沧老:“山中险恶,夜里总怕野狼下山,叼走谁家的婴孩儿,因此老衲喜欢夜间巡查。”
南宝衣脆声:“那您还真是兢兢业业。”
慧敏看她一眼。
他微笑:“老衲送二位回寺院?”
三人同行。
一轮银月高挂天穹,山野林间凝结着霜雪,深色古柏一路通向山寺后门,乌鸦蹲在山路两旁的树枝上,转动眼眸,好奇地目送他们往万国寺方向走,漆黑豆眼诡谲深沉。
慧敏慢悠悠道:“南小施主看起来颇有慧根。”
南宝衣没跟他客气:“是了,我一向很聪明的。”
慧敏笑了两声:“南小施主经历过生与死,想来对生死的体悟,要比我等凡夫俗子精深许多。”
南宝衣怔忪。
她注视着老和尚的背影,他手提灯盏引路,背影却是黢黑的。
而他的话……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萧弈反握住她的小手。
他盯着老和尚的背影,狭长凤眼中,悄然涌出几分杀意。
慧敏又低笑两声,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老衲无意与二位为敌,殿下又何必老衲对起杀心?只是参悟佛法时,总也参悟不透生死,恰好撞见南小施主,因此想问问她的看法而已。”
南宝衣没吭声。
生与死的命题,从来都是很沉重的。
三言两语,又怎能说得清楚。
山寺的寒夜,月上中天,却悄悄飘落细雪。
山林里兽物窜过,惊飞了栖息在山谷里的大群乌鸦,迎着夜雪朝圆月掠去。
萧弈解下斗篷,系在南宝衣颈间,仔细为她戴好兜帽。
南宝衣仰头看他。
男人垂着丹凤眼尾,俊美的面庞上看不出情绪。
但动作,却是非常温柔的。
她心中很暖。
这一刻的暖当被她深深铭记,这一刻,生与死又算什么?
回到禅院,已近二更天。
禅院灯火通明,宫女们守在屋檐下,正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应对萧青阳的梦魇。
僧侣们围坐在院子里,人人捧着红漆木鱼,木鱼声和驱魔念经声连绵成片,格外肃穆端严。
槅扇花窗紧闭,还贴满了画着奇怪符号的符纸。
南宝衣讪讪:“这是……捉鬼呢?”
萧弈轻嗤:“世上,怎会有鬼神?该是多么愚昧,才会寄希望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不信鬼神。
南宝衣小声嘀咕:“可是安神汤和安神香都用上了,各种途径也都排查了,根本查不出梦魇的原因啊。唯有绝望到极致,才会求上鬼神吧?”
萧弈嗤之以鼻。
无论怎样绝望,他都不会去求鬼神。
世上本就没有的东西,求了又有何用。
两人行至游廊,命宫女端了热茶和点心过来,边吃着,边等着看今夜萧青阳是否会出现梦魇。
禅房。
萧青阳坐在榻上。
三千青丝散落如瀑,精致冷艳的面庞,在淡金色烛火下映衬出别样的柔情似水,万种风情。
她注视着蒲团上的年轻僧人。
他半阖着眼帘,正敲击木鱼。
他是因为功夫极好,才被老方丈派到她房中保护她的。
鹤形灯盏古雅静谧,他坐在灯下,姿容皎皎如云中月,侧颜冷若霜雪不可亲近。
他剃度不过短短半年,就因为游学多年积累的博学多识,以及精通梵国言语,擅长翻译经书,而成为声名鹊起的名僧。
她拥着锦被,轻声:“南承易,你我曾以游侠身份,以救天下为己任。你如今出家为僧,想通过佛法普渡世人。可你自己六根尚未清净,你如何普渡别人?”
南承易并没有回答她。
萧青阳胸腔里,涌出浓烈的怨气。
她行至他面前,居高临下:“南承易,你善恶不分,冤枉我杀害秀秀,你如此糊涂,你向的哪门子佛?你恨我至极,你放不下恨也放不下爱,你心中没有供奉佛祖的地方,你当哪门子名僧?!”
话到最后,少女歇斯底里。
南承易仍旧低垂眼帘,从容敲击木鱼。
萧青阳愠怒,夺过木鱼,恶狠狠砸落在地。
南承易睁开眼,看着滚到角落的木鱼,沉声:“殿下炯炯有神,并没有被梦魇折磨的痛苦。如果只是一场闹剧,贫僧告辞。”
“你——”
萧青阳舍不得他走。
她连忙拽住他的僧袍衣袖,低下头,小声:“你,你别走……至少,至少守我一夜。从前游学时风餐露宿,悬崖上睡过,冰雪地里睡过,你总为我守夜,我,我很踏实。”
面如冠玉的僧人,面对帝姬的低声下气,五官笼在光影里,看不出神情。
他垂眸。
少女染着丹蔻的纤纤玉手,搭在他鸦青的僧袍上。
萧青阳注意到他的视线,连忙松开手。
她后退两步,黯然地返回床榻。
桀骜尊贵的帝姬,卧进锦被里,乖的像是兔子:“我且睡着,南家哥哥,你千万,千万别离开……”
来晚啦
第242章 任由少女抱着他哭泣
屋里燃着浓郁的安神香。
萧青阳抱着锦被,一双丹凤眼凝着窗畔打坐的年轻僧人,烛火摇曳,他眉目如画,不疾不徐地敲击木鱼。
她心中踏实,渐渐犯了困。
夜渐深。
僧人抬眸。
少女卧睡在榻,青丝如瀑,不施粉黛的小脸在白日里看来格外冷艳飒爽,可长夜里,她睫影斑驳,微锁的眉尖格外惹人垂怜。
她枕边置着一把宝剑。
想来,夜里是很不踏实的。
南承易脑海中掠过初见她的画面。
那时他还是个纨绔少年。
玄衣马尾,骑照夜玉狮子,佩霜华君子剑,拎着个酒葫芦,整日吊儿郎当地穿过山山水水。
三年前的冬天,他路过一处深山,被当地山匪打劫。
他凭一己之力,端了一百来人的匪窝,可自己也身受重伤,倒在一处积雪的蓬草里等死。
寒风渐起,细雪扑簌簌落在他的面颊上。
他听见一声嗤笑。
他睁开眼,朦胧中看见了突兀出现的红衣少女。
少女抱剑蹲在他面前,皂靴黑裤,红衣猎猎,面容冷艳。
她歪头:“这满山的土匪,都是你杀的?”
那时他血流不止,脑海昏昏沉沉。
他以为自己出现了临死前的幻觉。
他扯了扯嘴角,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把少女抱到怀里。
他抵着她的耳朵,气若游丝:“上苍到底是开眼的,他肯定是念在我救人无数的份上,才在我临死时,给我送了个大美人。我这辈子,还没抱过姑娘呢。”
少年游侠,意气风流。
他轻佻地亲了口萧青阳的脸颊。
萧青阳睁圆了丹凤眼,抬手就赏了他一耳光!
她站起身,羞红了脸,拼命去踹他:“流氓、不要脸!”
“嘶……”
南承易疼得倒吸凉气。
这美人,简直比最野的悍马还要凶!
他想着,渐渐因为失血过多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自己已经换过干净的衣衫,躺在宽敞温暖的马车里。
伤口包扎得极好,他竟然捡回了一条命。
寒风卷起车帘,他看见红衣少女骑在骏马上,红绸带束着高高的马尾,绸缎似的黑发垂落在腰际,小腰娇蛮。
他勉强坐起来,盯着少女,轻笑。
美人凶则凶矣,却到底救了他一命……
“小郎君醒了?”
娇弱的女音忽然响起。
南承易望去,榻边跪坐着一位姑娘,打扮得精致富贵。
她笑着呈上热茶:“我家姑娘最厌恶男人轻佻,也就是看在小郎君一腔热血屠杀山匪的份上,才救下了你。你可别盯着她看,她生气起来,可是会挖你眼睛的哦!”
他接过热茶,弯着眼睛:“听起来好凶。”
他吃了口热茶,却仍旧忍不住望向萧青阳。
山川皆白。
山涧边,少女红衣猎猎催马而行,山风吹起她的发带,拂过她白皙冷艳的面颊,宛如一幅留白的山水画。
实在是好看。
“小郎君,”侍女含笑,伸手在他眼前轻晃,“我家姑娘已经许配人家,你这样盯着她,于礼不合。”
“许配了人家?”
南承易怔忪。
他旋即失笑,收回视线,随口赞叹:“你们的茶很香。”
“茶好水好,我煮茶的手艺也是极好。小郎君喝着,当然是很香的。”
“你的口才倒是伶俐,你叫什么名字?”
“秀秀。小郎君怎么称呼?”
前方大雪弥漫,看不清楚官道通往何方。
他生得俊俏,又能言善辩,很容易逗得姑娘家喜欢。
他对她们主仆心生善意,有心为旅途增添乐趣,于是和秀秀说说笑笑起来,马车颠簸了一下,秀秀轻呼一声,整个撞入他怀中。
他扶起她,却听见窗外传来一声轻嗤:“登徒子。”
他望去,红衣少女正骄傲地别开小脸。
……
木鱼声声。
榻上的帝姬,在睡梦中紧锁双眉,嘀咕了一句什么,不安分地踢开锦被,绸裤卷起一截,露出洁白纤细的脚踝,罗帐中泛着诱人色泽。
满屋弥漫着甜郁的安神香,炭火烧得很旺。
他低下头,无言地盯向手里褪色的红漆木鱼。
莫名的,心烦气躁。
蜡泪在鹤嘴衔着的金托盘里堆积。
榻上,即使嗅着安神香,萧青阳也睡得很不安稳。
鸦青鬓角冒出细密冷汗,精致的眉尖紧紧锁起。
梦中,令她踏实的木鱼声逐渐远去。
禅房寂静,四周的黑暗浓郁深沉,仿佛能滴出墨色。
窸窣声在角落响起,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爬行而来。
萧青阳睁开眼。
瞳中倒映出一张放大的人脸。
秀美的脸蛋被啃食一半,像是腐烂的野果,她披头散发身穿血衣,站在她的床头,对着她逐渐弯起腥红嘴角,发出桀桀怪笑。
她得意:“殿下,抓到你了……”
白骨森森的手,猛然掐向萧青阳的脖颈。
萧青阳想伸手摸剑,却怎么也摸不到。
她逐渐窒息——
“萧青阳!”
混沌之外,传来声音。
有人在喊她。
萧青阳大汗淋漓,猛然睁开眼。
她喘息着,丹凤眼蒙着一层薄薄的水光,无措地望向南承易。
南承易正抓着她的手。
他捧着木鱼出神时,萧青阳突然在梦中尖叫,发疯般狠狠掐住她自己的脖颈,他这才上前相救。
他脸色铁青:“你掐自己的脖子,你疯了是不是?”
萧青阳的鬓发被冷汗浸湿,贴在苍白的面颊上。
她扑进南承易怀里:“南家哥哥……我害怕!”
她把梦境描述了一遍:“……我们找到秀秀的时候,她的脸被难民们啃食了一半,梦里的女鬼,就是她!可我不曾害她,南家哥哥,她与我从小一块儿长大,我把她当亲姐妹。她死后,我甚至把她的骨灰带回长安安葬,我哪里对不起她?!”
少女清瘦。
在寒冷的冬夜里,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害怕。
不,这种死亡降临时的害怕,她从前也曾经历过一次。
南承易的脸笼在罗帐的阴影里。
他任由少女抱着他哭泣,直到她哭得渐渐没了力气。
少女身上,有淡淡的荼蘼花香。
他深嗅着,轻声道:“别想太多。睡吧,距离天明,尚还很早。”
萧青阳满脸是泪。
一睡着,女鬼就会来她的梦里。
她害怕入眠……
她双眼含泪,紧紧抓着南承易的袖角,不安地躺回被窝。
第242章 二哥哥一副要为她守身如玉的口吻
已是下半夜。
山寺细雪簌簌,僧侣各自回了禅房,宫女们坐在屋檐下,正打着盹儿。
游廊里,六角青皮灯透出冷白光影。
矮案上堆积着小山般的坚果壳儿,寒风吹过,碟子里剥下来的花生红衣像是蝴蝶般卷上夜空。
南宝衣吃得饱饱,趴在案上,睡得迷迷糊糊。
萧弈静静看着木格窗。
高丽纸后一点暖黄灯火,倒映出斑驳人影。
依稀可以看出榻边帐幔低垂,年轻的僧人坐在榻边,拥着渐渐熟睡的帝姬,哪怕坐姿端正清高,为少女轻掖被角的手,也仍旧流露出潜藏在心底的保护欲。
他轻嗤:“六根未净,算什么出家人?”
南宝衣惊醒。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嘴角边的口水沾上了几瓣花生红衣,茫然地左顾右盼:“出嫁?谁要出嫁?帝姬不能出嫁!”
萧弈弯起薄唇。
他拿出一方手帕,仔细为小姑娘擦干净嘴角:“没人要出嫁。”
南宝衣松了口气,又开始打瞌睡。
萧弈抱起她:“山间落雪,在这里睡会染上风寒。我抱你回屋。”
他径直朝自己歇脚的禅房走去。
南宝衣睡意朦胧眼皮打架,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照顾。
等他步出萧青阳的禅院,她才猛然睁开眼。
不对啊!
她和二哥哥已经不是夫妇,他抱着她作甚!
看方向,还是往他屋里抱!
深更半夜,佛门重地!
这厮色胆包天!
她紧张:“你你你——”
“不许说话,否则就亲你。”
萧弈淡然,拿斗篷给她裹严实。
南宝衣连忙捂住嘴。
她瞪着萧弈,一路从萧青阳的禅院,瞪到他的禅院。
萧弈穿过种着青柏的青砖小径,拾级而上。
守在廊下的九喜,连忙起身行礼。
她看了眼被萧弈牢牢抱在怀里的南宝衣,低头推开屋门,恭敬地退到一旁:“十言吃坏了肚子,因此由卑职替他守夜。”
萧弈跨进门槛。
屋门从外面被关上。
萧弈把南宝衣扔到青竹榻上:“别瞪了,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南宝衣盘膝坐起。
她见萧弈枕边放着书册,于是随手拿过来,嘴上道:“你不抱我,我能瞪你吗?堂堂皇子殿下,金尊玉贵,却跟个登徒子似的。”
“别看——”
萧弈伸手去夺。
南宝衣已经翻开。
她只瞄了一眼,立刻嫌弃地还给他:“你竟然一个人偷偷地看这种图!躲在自己府里看也就罢了,竟然还带到外面!”
萧弈合上图册。
耳根微红。
他坐到南宝衣身旁,捏了捏她的脸蛋:“误夹在卷宗里带出来的,并非有意。我本就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府中不曾金屋藏娇,又没有去逛花楼的癖好。你再不给我看避火图,我还是男人嘛?便是顾崇山,也曾偷偷摸摸地看过这种东西吧?”
南宝衣勾弄着锦被,嘴角忍不住地翘起。
她知道,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
二哥哥一副要为她守身如玉的口吻,算是很喜爱她了。
她想着,傲娇地打了个呵欠:“我好困,得睡了。”
她卷起锦被,滚到床榻里侧。
她几乎要贴到墙上。
萧弈合衣躺下:“不必离我那么远,我虽不信神佛,却也敬重僧人虔诚,不会在他们的地盘上,做出格的事。”
小姑娘没搭理他。
他从容地闭上眼。
没过多久,就感觉到身上多了些东西。
他睁开眼。
小姑娘倾着身子,正仔细给他盖上半边儿锦被。
她抬眸看他一眼,又兔子精似的钻回了被窝。
萧弈摸了摸锦被,薄唇笑意更盛。
南宝衣躲在黑暗的被窝里。
她睁着眼睛,听着背后平稳的呼吸,突然多了些泪意。
二哥哥是真心喜爱她的。
如果她没有残缺该多好。
如果她没有残缺,等拿到卷宗,家族被评为上品士族,她就可以以士族女郎的身份,骄傲而又问心无愧地站在他身边。
如果她没有残缺,她不比任何长安的世家女郎逊色。
如果她没有残缺,她配得起他。
久违的自卑感在寂静的深夜悄然袭来,少女躲在黑暗里,独自用手背擦去失控的泪水。
他求而不得,她又怎能得偿所愿?
禅房静谧,能听见山中落雪的声音。
可萧弈听不见雪声。
他只听见了少女努力压抑的抽噎声。
撕心裂肺,摧人心肝。
他能感受到,她死死抓着锦被,因为压抑得太厉害,浑身都在轻颤,她生怕会被他听去。
他沉默着翻过身,一把捞过南宝衣的腰肢,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屋外风雪肆虐。
南宝衣由他抱着,因为知道明天黎明到来时,她仍旧得被迫疏远他。
她好舍不得二哥哥。
……
次日。
山寺钟声杳杳。
南宝衣醒来时,枕边人已经不知去向。
她自个儿梳洗干净,走出禅房,看见周聆书和唐骁穿着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僧袍,抱着茶水并排坐在屋檐下,正在赏雪。
她好奇:“殿下呢?”
唐骁目不转睛:“下山办案去了。”
南宝衣往四周瞄了瞄,没瞄见九喜。
她道:“九喜呢?”
周聆书从容不迫:“跟着下山了。”
南宝衣“哦”了声,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
她又见这两人怪里怪气的,不禁道:“你们坐在这儿干什么?”
“参禅。”
两人异口同声。
南宝衣抿了抿小嘴。
参禅……
这俩绣花枕头能参得透禅才怪。
她搬了张绣墩,也坐在他俩身边:“我与你们一道参禅。近日总觉得心里毛躁,能平心静气片刻也是好的。”
于是三人都抱着热茶,静静观望落雪。
过了一刻钟。
南宝衣率先收回视线,喝了口冷却的茶,道:“怪无聊的。”
得,她是第三个绣花枕头。
周聆书和唐骁跟着收回视线,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我们也觉得怪无聊的。”
南宝衣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们来万国寺,办的是什么案子?”
唐骁道:“长安城附近村镇,每年都在发生新嫁娘失踪案,连续十年,失踪的新嫁娘多达七八十个,已经成为轰动长安的第一悬案。
“今年倒是没发生过,就在大家以为凶手可能金盆洗手时,半个月前,万国寺附近突然发生了一例。新嫁娘坐在闺房等待夫婿迎亲,突然就不见了。
“十年来,历任司隶都找不到破案线索,于是有信鬼神之人,将新嫁娘的失踪称作——山神娶亲。”
第242章 入骨相思知不知
南宝衣暗暗咋舌。
这案子,还挺玄乎!
十年的悬案,怪不得二哥哥要亲自出马。
她掂量着这桩案子的分量,暗道若是她能立功,必定能在长安城声名大噪,这是积攒声望最好的途径。
冷茶入喉,却燃起了心头的烈火。
少女蠢蠢欲动。
不过——
在那之前她得先去见见五哥哥,她得弄清楚五哥哥和帝姬之间的恩怨情仇。
……
另一边。
萧青阳晨起梳妆,眼下弥漫着憔悴的青黑。
她敷了一层厚厚的珍珠膏稍作掩饰,又随意挽了个高髻。
她打开妆奁,从屉子深处取出一枚红豆金钗。
金钗精致艳丽,雕琢得非常漂亮。
她盯着红豆金钗。
昨夜,南家哥哥始终守在她的榻边。
她知道的。
明明嘴上说着厌恶,可无论发生什么,他总会站出来保护她。
萧青阳蹙起眉尖。
脑海中,浮现出一些往事。
三年前的寒冬,他们在深山里相遇。
他们怀着侠义之心,一路结伴同行,锄强扶弱劫富济贫,配合得很有默契。
少年纨绔,性情潇洒。
曾在春楼里一掷千金为花魁赎身,也曾为一个馒头发愁。
曾在锦绣高楼笙歌买醉,也曾醉卧街头被小孩儿嫌弃。
她渐渐爱上了这鲜衣怒马性情真率的少年。
他们相识整整一年的时候,她与南家哥哥已经走到了金陵城。
他们坐在街边的小酒肆里,叫小二烫了一壶美酒,又上了热气腾腾的牛肉鲜锅。
两人独处,她不怎么敢看他的眼睛,便扭着头去看街上的人来人往。
少年慵懒支颐,道:“喂。”
她扭过头:“干嘛呀?”
他从怀里取出红豆金钗,不经意地拍在桌案上:“你那个叫秀秀的侍女,不是很爱美嘛,所以我特意给她买了好些首饰。但她不喜欢这支金钗,我寻思着丢掉也是浪费,所以送你啦!”
她恼怒。
别的姑娘不要的东西,他却拿来送给她!
她不想收,可是看了眼金钗上镶嵌的红豆,她想起了年幼时读过的一句诗——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出自唐代温庭筠《新添声杨柳枝词》)
她咬唇,犹豫了片刻,还是别扭地收下了红豆金钗。
金钗冰凉,可那时她握在掌心,却觉得滚烫。
对面的少年挑着眉,突然不悦地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她:“连声谢谢都没有吗?亏你还是教养很好的帝姬。”
她瓮声瓮气:“谢谢。”
“回礼呢?”
她惊讶地高高挑起眉毛。
这厮送秀秀首饰不要回礼,轮到她,却索要起回礼了!
什么人啊!
她赌气地摘下随身佩带的明珠流苏禁步,毫不客气地扔他脸上:“赏你!这明珠是宫廷之物,贵重得很,我自幼带到大,你不许弄丢,不许送人。”
少年一把接过。
明明是很贵重的回礼,可那时他的表情却黯了黯。
他把明珠塞进怀里,仰头喝了一大盏热酒,红着眼睛笑问:“听说你已经许配了人家,不知那个男人是怎样的性情?你这般凶,又成日舞刀弄剑的,他怕是要被你活活吓死。”
她听见这话,生气极了,立刻叫嚣着要与他过招……
禅房。
萧青阳注视着铜镜。
她抬手,将红豆金钗簪进发髻。
眼前,却浮光掠影般再度掠过那些画面。
红豆。
明珠。
他红了的眼睛……
萧青阳突然站起身。
脑海中,悄然跃进了一句诗——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莫非那个时候,他之所以红了眼睛,是因为他以为她在拒绝?
她陷入震惊。
细白漂亮的双手,不自觉地慢慢收紧。
可他对秀秀也是很好的,会不会,是她想多了?
是了,他为秀秀落发为僧,他怎会喜欢她……
激动的心情,渐渐平息。
她坐下来,眼神黯淡。
正在这时,采儿进来了。
她笑道:“如今已不是游学的时候,殿下怎么仍旧不好好打扮?奴婢听说魏家人也在寺里小住,若是碰上,驸马该嫌弃殿下不讲究。”
她说着话,欲要为萧青阳重新打扮。
萧青阳想着南承易,心不在焉道:“本宫不爱魏少谦,也不打算嫁给他。女为悦己者容,他不配。”
“可是殿下,皇后娘娘已经为您和魏家郎君订下婚期,您怎么能忤逆娘娘?”
“忤逆她又如何?从小到大,她倾心朝堂之事,她可曾教过我说话认字?可曾教过我礼仪规矩?都说虎毒不食子,她却残忍地谋杀了大皇兄和皇嫂嫂,她——”
“小祖宗!”
采儿急忙捂住她的嘴。
她紧张地往四周察看,压低声音道:“娘娘的耳目无处不在,殿下万万不可胡说……”
萧青阳烦躁不堪。
连续半个月没能睡到好觉,她只觉头皮一阵阵发紧,令她几乎要失去自控和思考的能力。
“殿下。”
一名小宫女匆匆进来。
她福了一礼,恭敬道:“殿下,魏家郎君求见。”
“不见!”
“青阳妹妹好生薄情。”
散漫的话语声传来。
红衣郎君,手执折扇,含笑踏进禅房:“再过四个月,你我就是夫妻,连见一面都如此吝啬,将来与我同床共枕抵死缠绵,又该如何是好?”
他说话下流。
萧青阳抬手就要赏他一耳光——
却被魏少谦握住手。
他顺势将她揽入怀中,折扇挑起她的下颌,凑到她耳畔呢喃:“青阳妹妹近日被噩梦缠身,我看在眼里,当真怜惜。不如随我去寺中散散心,兴许能找到破解之法呢?”
明明该是体贴暧昧,可他含笑的眸子却充满阴冷,宛如盯上猎物的毒蛇。
萧青阳眸光微动。
散心是不想散心的。
只是……
她终究不能死心。
想见南承易。
想当面问他一句,当年的红豆金钗,究竟代表什么?
她与魏少谦离开禅院,往大雄宝殿方向走去。
因为帝姬和魏家入寺上香,所以万国寺这几日谢绝香客,偌大的寺庙颇有些冷清。
到了宝殿前,却意外地看见僧人们正在围观什么。
魏夫人和魏楚楚都在。
母女俩的声音像是聒噪的公鸡:“打得好!犯了色戒,勾引帝姬,就该杖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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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你骂谁是狗男女?
萧青阳心中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她匆匆挤开僧人。
南家哥哥双掌合十跪在佛殿前,两名僧人手持武生棍,重重落在他后背上,发出一声声闷响。
他闭着眼,额角冒出细密冷汗,唇色苍白,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血液晕开,将他鸦青的僧袍染成更深的颜色。
萧青阳猛然捏紧双手。
她冷冷道:“你约本宫出来,就是想让本宫看这个?”
魏少谦轻摇折扇,笑容阴鸷:“三年前娘娘赐婚,公主却当众拒绝了我,令我好生没有脸面。如今,也叫公主尝尝摧心肝的滋味儿。”
他合拢折扇,捏住萧青阳的脸颊,迫使她盯着南承易:“什么少年游侠,什么得道高僧,在我世家豪族面前,也不过是乖乖挨打的一条狗。公主啊公主,高门寒户,云泥之别。这个道理,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呢?”
萧青阳推开魏少谦。
她盯着行刑的僧人,沉声:“住手。”
魏夫人冷笑一声,语气夸张:“瞧瞧,咱们的公主殿下,竟然心疼起这和尚了!殿下金枝玉叶,这和尚昨夜却和你共处一室,淫心可诛!你舍不得教训他,我这当阿姑的,替你教训!给我打!”
“谁敢?!”
萧青阳拿出了大国公主的气势。
“本宫近日被梦魇缠身,玄渡为我驱逐妖鬼,保我平安顺遂,乃是功臣。”她目光凉薄,“敢问魏夫人,本宫梦魇的时候,你魏家人在哪里,你儿子又在哪里?你们可曾安慰过本宫一言半句?”
魏夫人吃瘪。
她忍不住嘀咕:“谁还没做过噩梦,至于这般大惊小怪兴师动众?也就是皇后娘娘惯着,若是嫁到我魏家,我必定好生立规矩,叫你知道我们魏家的家规……”
“我看啊,这桩私通案,怕是郎有情妾有意呢。”魏楚楚阴阳怪气,“什么梦魇,说不定只是私通的借口!咱们公主殿下,对这妖僧情根深种,三年游学,说得好听,学怕是没学到什么,只顾着跟下九流的男人厮混去了!”
“沈少夫人慎言。”南承易脸色苍白,“昨夜之事,是玄渡一人所为,与公主毫无关系。”
萧青阳愣了愣。
南家哥哥……
是在保护她?
四目相对。
南承易看见了她发髻上佩戴的红豆金钗,眼中掠过一丝隐忍,随即淡漠地垂下眼帘。
“瞧瞧,”魏楚楚冷笑,“大庭广众眉目传情,公主当真是不把我魏家放在眼里!一对狗男女,就该禀明娘娘,让娘娘为咱们家做主!”
“你骂谁是狗男女?”
南宝衣带着周聆书和唐骁,寒着小脸走过来。
她本欲找五哥哥说话,却没料到,撞见了这一幕。
魏楚楚在她手底下吃过亏,看见她就生气,骂道:“我们自家人说话,你插什么嘴?也不看看自己出身,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听说这妖僧是你兄长,果然寒门出贱人!”
南宝衣望了眼哥哥的伤势。
她扯了扯嘴角,笑容却十分狰狞。
她盯向魏楚楚:“高门寒户,云泥之别……可是没有寒户,哪里来的高门?我南家几百年清清白白,不仅未曾害过人,还年年施粥布善,不知道救了多少人性命。若论声望功绩,我南家又哪里比士族差?!如果仅凭出身就能否定一个人,那这世道,又算什么盛世?”
寒老板也好,小堂姐也罢。
她们,哪里比魏楚楚这种一口一个贱人的士族女郎差劲?
魏家母女听见这番话,却只是捂嘴大笑。
魏夫人笑得直不起腰:“吃不到葡萄倒说葡萄酸,说的就是你这小泥腿子!你羡慕士族高高在上,直言便是,一副我卑贱我有理的姿态,做给谁看啊?”
魏楚楚用手扇风,眼波横斜地揶揄:“酸死喽!”
南宝衣攥紧双拳。
她挡在哥哥身前,丹凤眼腥红。
很多委屈,铺天盖地地涌上心头。
前世,她因为商户出身,被锦官城百姓们嘲笑是她高攀了程德语。
今生,她自卑地仰视着二哥哥,她为了满身荣耀地站在二哥哥身边,拼尽全力披荆斩棘。
在盛京城的时候,因为她的娘家人是商人,所以靖王妃谢客不见。
来到长安城,哪怕家族已是富甲一方的巨贾,沈皇后也仍旧不把她全家人放在眼里。
她的小堂姐,更是因为出身,只能当个娇妾。
她知道士庶有别,她也知道古来如此。
可古来如此的东西,就是对的吗?
少女慢慢仰起头。
她张开五指挡在眼前,望向天穹。
乌云在天穹上堆积,一切都灰蒙蒙的,太阳的光线并不算刺目。
南宝衣突然灿然一笑。
她抬起手,笔直地指向天空。
她站在山寺中,坦坦荡荡一身磊落,脆声:“魏夫人,我南家一定会成为士族!若能手掌权势,我要朝堂清明,我要官民平等,我要天下大同!”
骤起的风,将少女绯色的裙摆吹得剧烈鼓动。
发髻上的火红丝带朝天空翻卷飞扬,她美得惊心动魄。
乌云在刹那间散去。
冬阳从万丈高空的云层里倾泻,少女笼罩在柔光里,可她弯起的丹凤眼,却比阳光更加明亮。
在场众人,俱都呆愣。
天下大同……
那是书里描写的桃花源。
那是绝不可能出现的太平盛世!
官民平等,那又怎么可能?!
魏夫人冷笑:“狂妄至极!且不说天下大同官民平等,便是士族,也不是你想当就能当的!区区商户,若能成为士族,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南宝衣弯着眉眼:“魏夫人生得肥头大耳,我怕踢不动。”
“你——”
魏夫人怒极,急忙指挥武僧:“给我打!把这小泥腿子打死!”
“阿弥陀佛。”
方丈慧敏带着十八僧人,出现在大雄宝殿前。
他慈眉善目:“魏夫人,佛门重地,见不得血。我万国寺只接待有缘人,烦请魏家,速速下山。”
魏夫人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竟然敢撵我走?!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当朝太师的正头娘子!”
慧敏双掌合十,只是淡然地垂眸微笑。
耀武扬威不成,尊贵的世家身份也不起作用,魏家母女浑身的血都冲了上头,脸颊滚烫,十分难堪。
第242章 梦魇的真正原因
魏楚楚咬牙切齿:“不长眼的秃驴!阿娘,咱们别搭理他,他不想让咱们住,我还不想住呢!破落深山,有什么可住的?我要回去告诉爹爹和夫君,咱们在外面被人欺负了!”
魏夫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抬起胖乎乎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指向慧敏和寺中僧人:“你们给我等着!”
魏家母女气势汹汹地去禅房收拾行李。
魏少谦轻摇折扇,轻佻地伸手去摸萧青阳的脸蛋,却被萧青阳冷漠避开。
他含笑朝萧青阳倾过身子,暧昧低声:“倔什么?等公主嫁进魏家,我一定会把你驯得服服帖帖,当个标准的贤惠妇人。”
他勾唇,转身离去。
萧青阳冷漠地啐了一口。
她转而扶起南承易:“你受伤了……”
南承易看着她发髻上的红豆金钗。
他苍白的唇弯起浅浅的弧度,在萧青阳看过来时,又不着痕迹地隐去。
南宝衣搭了把手,吩咐采儿道:“你先回禅院,让宫女烧些热水,多准备一点金疮药。”
采儿迟疑。
她瞄着萧青阳和南承易,小声:“魏家都生气了,殿下怎么仍旧亲近他?魏家郎君到底是您的未来夫君,是您余生要仰仗的男人,您对他的态度实在不好……您有些不知好歹呢。”
萧青阳惊讶。
她盯着采儿看了半晌,声音凉薄几分:“你是主子吗?”
采儿语噎。
她绞了绞双手,只得低头去办事。
到了禅院。
南宝衣站在一旁,看着萧青阳把昏迷过去的五哥哥安顿在厢房的青竹榻上。
脱下血衣,清理伤口,清洗毛巾……
所有事情她都亲力亲为,并不假手于人。
她大约爱极了五哥哥。
南宝衣想着,因为实在帮不上忙,只得在旁边坐了,好奇道:“采儿是皇后的人吗?”
“不是。”
“那她怎么……”
萧青阳坐在榻边,为南承易包扎伤口,“赐婚前夕,魏少谦嚣张地跑到我的宫殿,要与我欢好。我不肯,去了御花园。回去时,却发现他竟然和采儿成了事。我以为采儿会恨他,谁知……”
她恨铁不成钢:“明明是被强迫的,却还上赶着倒贴!整日劝我嫁给魏少谦,唯恐她当不了他的通房侍妾似的!”
南宝衣讪讪。
她望着榻上的两人,有心让他们独处,便借着更衣离开。
穿过游廊,却看见禅房里,采儿正收拾妆镜台。
她从玉梳旁,小心翼翼地拾起一根碎发,拿白手帕包好,珍而重之地藏进了怀里。
推门而出,见南宝衣就站在窗外,她吓了一跳。
她连忙板起脸:“南女官站在这里作甚?”
南宝衣胡诌:“看雪呢。”
采儿怪怪地看她一眼,离开了。
南宝衣目送她往竹林方向走,总觉得不对劲儿。
正好周聆书和唐骁过来。
两人仍旧穿着僧袍,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唐骁甩了甩麈尾:“宝衣妹妹,你站这儿干啥呢?”
南宝衣没吭声,疑虑地转身进屋。
她单膝蹲地,仔细检查过青竹床榻附近。
周聆书啃着不知从哪儿偷的胡萝卜,好奇道:“宝衣妹妹,你在找什么东西,与我们说说,我们帮你呀!”
南宝衣沉默着,指尖一寸一寸地拂拭过竹制地板。
帝姬居住的禅房,寸寸干净。
哪怕穿着白色罗袜踩在地板上,也不会弄脏罗袜半分。
她终于在靠近墙角的地方,摸到了一点灰烬。
她凑近了嗅闻,闻不出任何味道。
像是白纸燃烧过后的灰烬,被风吹到了墙角。
她抬起头:“你们知道巫蛊之术吗?”
唐骁举手:“我听我阿娘说,那是南疆特有的玩意儿,阴毒得很呐!宝衣妹妹莫非怀疑帝姬梦魇,是因为巫蛊之术?可宫廷最忌讳这个,沈皇后治宫严明,宫中绝不可能存在擅长巫蛊之术的人。”
南宝衣沉吟。
既不是巫蛊,又不是鬼神……
那梦魇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周聆书懒懒落座,捏起兰花指:“梦里幻象万千,偶尔做几天噩梦也是有的。我就经常梦到被鬼撵,好吓人的哟!”
幻象……
南宝衣怔怔的。
灵光闪过,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
榴花夫人。
她擅长奇门八卦,也擅长幻术。
目光再度落在墙角。
如今想来,这些灰烬,倒是像极了榴花夫人每次出现时,指尖把玩的火蝶燃烧殆尽后的模样。
南宝衣扶着床柱,站起身。
那个女人还活着……
甚至也到了长安。
危机感油然而生。
她挽起裙裾,不顾周聆书和唐骁的惊呼,飞快奔向禅院竹林。
采儿已经不在这里。
哪怕在冬日,竹林也依旧苍翠欲滴。
她踩过厚厚的落叶,朝四面八方张望,大喊道:“榴花,你出来,我知道殿下梦魇是你搞的鬼!”
寒风掠过,竹林泛起碧波纹路。
竹叶潇潇声像是妖物发出的怪语,嘲笑着她的势单力薄。
“榴花,你敢做却不敢认嘛?枉你从前还想与我争二哥哥,这般胆小如鼠,你有什么资格与我争——”
少女话音未落,呼啸声从后方传来。
她转身。
妖媚艳丽的美人突兀地出现在竹林里,穿一袭火色宫裙,长发披散在腰下,指尖把玩着火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经年未见。
她眉目更加妖冶,整个人透着丝丝邪气。
南宝衣知道她虽然幻术和轻功厉害,但并没有杀人的武功。
她因此无畏无惧:“是魏少谦让你对帝姬动手的吧?采儿把帝姬的头发交给你之后,你在禅房附近排奇门八卦,通过幻术让她梦见恐惧之物。”
除了魏少谦,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与萧青阳有仇。
采儿又心仪魏少谦,定然愿意里应外合地帮他。
榴花歪头娇笑:“一年没见,你倒是聪明许多。魏少谦是我的入幕之宾,帮他,我乐意至极。”
她注视着南宝衣:“我爱慕萧道衍,可他却屡次三番置我于死地。我原以为这辈子是指望不上了,于是心甘情愿当了长安城的交际花,游走在世家权贵之间,搏几分利益。可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无法为他生育子嗣。”
她倾身靠近南宝衣,压低声音:“南家妹妹,我与你做个交易吧?我帮你生下他的孩子,你让我当他的妾,如何?”
第242章 他前世因你而死,你是他的克星
南宝衣盯着她。
美人妖艳,恰似一条花色魅人的毒蛇。
榴花微笑,继续道:“经过梦魇一事,你也看到了,我精通奇门八卦和幻术,在今后的夺权之路上,我可以帮到他。对他而言,子嗣也好,朝堂也罢,我处处都比你有用。你若真心爱他,就该替他应允才是。否则,你对他除了占有,又还剩几分真心?”
女人的声音,透着蛊惑。
仿佛只要南宝衣拒绝,就不是真心爱慕萧弈。
南宝衣后退半步。
她小脸清寒:“哪怕他一辈子不娶妻妾,我也不要他和你这种心术不正的女人在一起。你谋害他亲妹妹,也好意思说喜欢他?”
榴花唇边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
她衣袖鼓起,像是一条因为发怒而绷起的毒蛇。
她扭了扭脖子,冷冷道:“我没资格爱他,难道你就有资格吗?你自私自利,你只是贪婪地想要独占他!你大约还不知道吧?只要你在他身边,他就永远不可能登临帝位!他前世因你而死,你是他的克星,克星!”
她咆哮着,愤怒地甩袖离去。
南宝衣急忙去追:“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因我而死,什么不能登临帝位?!你别走啊你!”
然而榴花已经消失无踪。
风过,竹林碧波荡漾。
绯色衣裙的少女,挽着双髻,无措地站在林子深处,几枚碧青竹叶旋转着落在她的发梢,添了几分狼狈。
细白的双手,狠狠捏成了拳头。
她咬牙切齿:“我最讨厌说话说一半的人!”
简直就跟捅一刀却没捅死的感觉是一样的,不上不下,一点儿不干脆!
气鼓鼓回到禅院。
透过屋里的镂花木雕洞月门,她瞅见五哥哥已经醒了。
禅房静寂。
五哥哥赤着上身坐在榻边,萧青阳捧着药罐子,正仔细给他重新换药。
竹青色帐幔低垂,名僧和帝姬皆是好容色。
烈火般的宫裙,铺散在鸦青僧袍上,像是要燃尽佛前的寂寥。
涂着丹蔻的纤纤玉指,顺着僧人脊背的肌理温柔游走,药香从伤口弥散,与她本身携带的脂粉花香融合,在燃烧着暖炉的禅房里,混成了别样的热情。
南承易闭着眼。
肌肉结实的躯体,逐渐绷得很紧。
额角,更是悄然冒出细密冷汗。
难以抑制的,口干舌燥。
跪坐在他身后的萧青阳倾身至他耳畔,轻言细语:“疼吗?”
她呼吸之间都是温软。
恍惚之中,她的唇瓣像是吻在了他敏感的耳根上,可温柔短暂如浮光泡影,大约是他幻想出来的情景。
佛心,在这一刻剧烈动摇。
想来,佛之所以能成佛,是否因为他们从未遇见过心仪的女郎?
见他久久不回答,萧青阳无措:“南家哥哥?”
南承易眉头紧锁:“贫僧,玄渡。”
萧青阳弯起眉眼。
骄傲蛮横的帝姬,在帐中的这一笑竟是千种娇媚万种风情,生生压下了云髻间红豆金钗的夺目光辉。
细白的玉手,轻轻拽住少年的僧袍。
她柔柔唤道:“玄渡哥哥……”
明明是喜欢她的。
否则,又怎会在魏家人面前,替她揽下一切罪名?
一声“玄渡哥哥”,几乎要让南承易丢盔弃甲。
他猛然站起身。
哐当一声响,他藏在腰间的东西滚落在地。
他慌忙捡起。
萧青阳却怔怔的。
被南家哥哥藏在怀里的东西,是她当年赠予他的那颗明珠。
他果然,是爱慕她的。
她仰起头,丹凤眼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南家哥哥?”
南承易转过身,双掌合十,并不肯多看她。
萧青阳拽住他的僧袍:“你明明——”
“哐当!”
洞月门外传来更大的一声巨响。
是南宝衣看得入迷,不小心打碎了花几上的珐琅彩双耳大花瓶。
被屋里的两人盯着,她脸颊浮红,尴尬得咳嗽一声:“那什么,对不起呀……你俩继续,继续……”
萧青阳失笑。
还继续什么呀,都这样了。
她整理过衣冠,重新恢复帝姬的冷艳骄傲,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南宝衣想起正事,立刻把梦魇的原因讲给他们听。
讲完,她就退了出去。
查案是她的事。
至于如何处置采儿和魏家,就是帝姬自己的事了。
踏出禅房前,她又忍不住悄悄回头张望。
五哥哥一副不动如山的名僧风范,任由帝姬晃着他的袖角。
视线掠过他的胸膛。
游学的这些年,他受过很多伤,伤疤或新或旧。
尤其是心口处的伤疤,长达三四寸,触目惊心。
……
离开禅院,正撞上一个小僧弥。
小家伙挽着竹篮,竹篮里装着新鲜的竹笋,奶声奶气道:“大和尚从后山挖的冬笋,给帝姬尝尝。”
南宝衣瞧着新鲜,抱起一颗青皮大笋子,笑道:“这一颗归我了。”
这么大,能炒一盘呢。
偷偷送给二哥哥尝个鲜。
刚走到他的禅院,就看见他和九喜正好回来。
她连忙躲到一丛矮竹后面。
九喜虽是侍卫打扮,发髻上却戴着一朵珠花,脸上妆容精致,就连衣裳也悄悄熏了脂粉香。
她柔声:“什么山神娶亲,都是村民无知。闺房门窗紧锁的情况下,新嫁娘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失踪。主子,卑职有个计划。”
“嗯?”
“既然凶手只捉新嫁娘,不如咱们安排一场假成亲。卑职愿意扮成新嫁娘待在闺房,主子功夫绝顶,由您来扮演新郎最合适。再叫其他暗卫和村民扮演宾客,敲锣打鼓,定能吸引凶手注意。等凶手出现的时候,咱们就能把他一网打尽。”
南宝衣紧紧抱着笋子。
心里那个气!
这姑娘哪儿是破案,分明就是想跟二哥哥拜堂成亲,故意勾他!
她急忙望向萧弈。
萧弈负手而来。
目光落在前方禅院门前。
碧青的矮竹婆娑起舞,簌簌抖落枝桠积雪。
小姑娘发髻上的兔毛小球球摇来晃去,绯色的裙裾随风翻飞,简直不要太醒目。
他薄唇忍着笑。
走近了,他驻足,故意问道:“深山寺庙,哪里来的酸味儿?这般浓郁,想来是酿造了很多年的陈年老醋。”
南宝衣咬牙。
呸!
他才是陈年老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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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投怀送抱,便是娇娇所谓的正事?
南宝衣走出来,寒着小脸把笋子递给萧弈:“给你的!”
萧弈嫌弃。
别家娇娘,送夫君亲手绣制的荷包、手帕、香囊,到南娇娇这里,却只送他一颗碧绿碧绿的大笋子。
他又不是熊猫。
他还是接了过来:“特意来找我的?”
“呸,谁会特意来找你?我解决了帝姬梦魇的案子,现在轮到山神娶亲了……我刚刚听见你们在讨论这个。”
南宝衣嘀咕着,瞅向九喜。
九喜抱拳:“南女官,莫非是卑职刚刚的提议有什么不妥?卑职才疏学浅,对办案也一知半解,还望南女官不吝赐教。”
她姿态谦虚,一副不拘小节的女中豪杰模样。
可南宝衣就是觉得她不好。
她脆声:“我只是觉得,九喜姑娘身为女子,怎能轻易涉险?万一有个好歹,殿下会有愧于你的。倒不如叫十苦假扮新娘。”
九喜默了默。
她所谋求的,不过是亲近主子的机会。
借着山神娶亲的案子,与主子成亲,说不定主子会真的爱上她。
她绝不能让南宝衣破坏她的计划!
她故作爽朗地笑道:“南女官有所不知,天枢暗卫,男女一视同仁。我虽是女儿家,却也经常随主子出生入死,肝胆相照。”
南宝衣翻了个白眼。
这话听着,就像是她和二哥哥经常同生共死似的。
她道:“既然九喜姑娘不在意生死清白,那就随你的便好了。只是殿下金尊玉贵,怎能轻易涉险?新郎的话,还是叫别的男人来假扮吧。”
九喜暗暗生恼。
她看不上其他男人,她只想和主子扮夫妻!
这个花瓶一样的女人,真不懂看人脸色。
煞风景的玩意儿!
她勉强笑道:“南女官,看来你并不了解殿下。殿下是大义之人,并不在意危险的。卑职与殿下合作,再合适不过。”
“不。”萧弈薄唇微启,“本王很在意危险,本王怕死得很。”
凤眼藏着几许轻笑,他注视着南宝衣,像是等待夸奖的大猫。
南宝衣与他四目相对,连忙傲娇地别过小脸。
只是樱粉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翘。
九喜被噎住。
她尴尬地站了片刻,被迫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这颗冬笋倒是新鲜,正好卑职厨艺不错,卑职拿去做一道鲜笋火腿汤吧?也叫殿下尝尝卑职的手艺。”
萧弈把笋子递给她。
九喜连忙往厨房走。
南宝衣见她走得没了踪影,才歪头揶揄:“好一个‘出生入死、肝胆相照’,不知你们的肝胆,相照到怎样的程度了?”
萧弈微笑:“我闻着,醋坛子似乎更酸了。”
南宝衣红着脸咬唇,转身欲走。
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他牵住手。
萧弈哄她:“别气,与你闹着玩儿呢。今夜天要落雪,随我进屋,也喝一碗鲜笋火腿汤。”
已是黄昏。
寒风呼啸,将枯竹叶卷上九重天,天穹堆积着厚重乌云,眼见着要落一场大雪。
山寺游廊里的六角青皮灯笼点了起来,蜿蜒着照亮了佛寺。
萧弈的禅房里生了一炉炭,南宝衣坐在小板凳上,伸手烤火,火堆里埋着两枚烤鸡蛋,散发出焦香味儿,是唐骁从山窝窝里刨出来的。
萧弈点燃屋里的纸灯笼,淡淡道:“山神娶亲的计划,定在后日海棠镇上,可要下山观看?”
南宝衣嗅着鸡蛋香,馋的咽了咽口水,点头道:“要去的。”
屋外传来叩门声,是九喜来送饭菜。
她的厨艺果然不错。
鲜笋和火腿炖的汤,又鲜香又浓郁,南宝衣喝了满满一大碗。
她翘起大拇指夸赞:“虽然比不上我府里的大厨,但也算难得。冬夜里喝上一碗,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了。殿下,你该奖赏她才是。”
九喜跪坐在灯下。
她亲自为萧弈斟了一碗汤,豪爽道:“南女官谬赞。不知您擅长什么菜式?您曾是主子的王妃,想必从前经常为主子下厨吧?卑职听说,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也不知是否有道理。”
南宝衣眨了眨眼。
她擅长什么菜式?
她擅长吃。
下厨更是没有的,她倒是罚过萧弈跪床脚。
然而外人面前,当然不能露怯。
她轻咳一声:“当然是很有道理的。不瞒你说,我当王妃的时候,你家主子一日三餐都是我亲自下厨做的,东南西北所有菜系,我都很擅长!”
萧弈看她一眼。
小姑娘吹牛不打草稿,也不怕被拆穿。
他把九喜盛的那碗汤推到她手边:“喜欢就多喝点。”
九喜看在眼里,眼中掠过阴郁。
南宝衣喝了半碗汤,起身去火炉子旁刨鸡蛋。
她背对着两人,兴奋介绍:“我跟你们讲,鸡蛋烤着很好吃的,蛋白烤得微焦,吃起来特别香!这是我小堂姐教我的吃法儿,你们还没吃过烤鸡蛋吧——”
她拿裙摆兜着鸡蛋,欢喜地回转身。
九喜却根本就不听她讲话。
她跪坐在萧弈身侧,仰着清秀姣好的面庞,低语道:“……屋舍已经布置成新房模样,四面设了埋伏。只要凶手露面,就会被抓。”
她说完,看一眼南宝衣:“南女官,卑职与殿下正在商议要案,恐怕没时间听你说烤鸡蛋。要不,你先等会儿?”
她眼神凉薄口吻淡漠,流露出一股正经姿态。
仿佛她才是做正事的人,她才配得上这个男人。
而南宝衣只是个花瓶。
南宝衣兜着蛋,细白指尖不自觉地收紧,有种被小团体排挤的尴尬感。
可这案子到底不是她负责,她低下头,打算自个儿剥鸡蛋吃。
鸡蛋有些烫手。
萧弈道:“过来。”
南宝衣吃惊地抬起小脸,确定他是在与自己说话。
她迟疑地挪过去,萧弈拿起一枚鸡蛋,在矮案上敲碎蛋壳,三两下就剥了个干净,递到她嘴边:“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你小堂姐怎样的吃法没研究过?”
他竟然在认真地听她讲话。
南宝衣心底涌出暖意。
她咬了一口鸡蛋,丹凤眼弯如月牙:“真的很好吃呀。”
她抱起裙兜:“还有一颗,给你吃。”
两人自顾吃鸡蛋,南宝衣偷偷瞄向九喜。
少女被晾在旁边,情不自禁地握紧双拳:“主子,后天——”
萧弈不耐:“那些琐事,不必向本王禀报。”
九喜的脸色忽青忽白。
南宝衣窃喜,开始发挥花瓶的本领,故意娇弱地挥挥细白小手:“你退下吧,别妨碍我和殿下议事,我们也是有正事要做的呢。”
九喜不忿。
这小花瓶,除了缠着殿下、诱惑殿下,还能有什么正事!
连孩子都不会生!
不要脸!
见她狼狈离开,南宝衣笑得前仰后合,没留意一下子撞倒在萧弈怀里。
萧弈扣住她的细肩。
他居高临下,薄唇轻勾:“投怀送抱,便是娇娇所谓的正事?”
第242章 殿下请自重
投怀送抱……
南宝衣当然没那意思。
她连忙坐端正,听着旁边传来的嗤笑,小脸悄悄红了。
她吃着鸡蛋,不时喝一口鲜浓笋汤。
如今家里富足,她嘴巴养叼了,嫌弃蛋黄吃着犯噎,于是只啃了鸡蛋白,把圆圆的蛋黄拣到别的空碗里。
萧弈看着她的作态:“蛋黄对身体好,别浪费。”
小姑娘抬起亮晶晶的眼睛:“可我不爱吃。”
被这样的眼神凝视,萧弈心底柔软如春水,哪里说得出半句重话。
于是他夹起蛋黄,自己吃了。
……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
到了引凶手出洞的那天黄昏,南宝衣打扮妥当,要和萧弈一块儿去山脚下的海棠镇。
萧青阳听说有热闹可看,于是拽了南承易,也要下山玩。
小镇灯火灿烂。
青石板砖铺就的长街上,花灯热闹,摊贩云集,百姓们摩肩擦踵,悠闲地逛着集市。
萧青阳和南承易走在前面,帝姬热情似火,名僧高冷矜持。
“南家哥哥,当初你在南疆遇见了慧敏方丈,还随他落发为僧,这一年来我都很难过。”
“我心向佛。”
“你骗人。你若向佛,为何会私藏我的明珠?你是不是爱我?”
“殿下请自重。”
“我哪里不自重?倒是你一个和尚,整日装模作样念经吃斋,背地里却藏着女儿家的明珠,难道你就自重吗?”
“贫僧没有。”
“呸!南承易你越发不要脸了!初见时就对我又抱又亲的人是谁?是山中鬼怪嘛?!”
“兴许。”
“许你个头!”萧青阳暴怒,拉过南宝衣,“南家娇娇,你帮我评评理,你哥哥说的这是人话吗?”
南宝衣战战兢兢。
兄嫂矛盾,她这当小姑子的不方便插手啊。
正不知如何回话,萧弈慢悠悠开口:“本王的五哥向来老实,青阳就不要欺负他了。”
三人同时缄默。
萧青阳暗暗震惊。
她二阿兄忒不要脸了!
南家娇娇明明已经和他不是夫妇,他哪里来的脸皮把人家五哥也唤成五哥!
南承易暗暗嫌弃:谁是他五哥?
这样的妹夫太可耻,他完全不想要。
南宝衣却习以为常。
每日三省吾身,今天的二哥哥,脸皮是不是比昨天更厚呢?
尴尬过后,南宝衣咳嗽两声。
她有意为萧青阳和南承易制造独处的机会,因此拉过萧弈,笑眯眯道:“公主殿下,我和雍王先去那户人家喝喜酒,你们若是玩累了,再去参加喜宴也不迟。那边有好多卖糖画、花灯的小摊子,很好玩的,你们慢慢逛,慢慢逛哈!”
说完,拖着萧弈跑了。
跑到长街的柳树边,她敏捷地躲到树后。
她朝那两人张望,她五哥跟个榆木脑袋似的,红粉佳人在前,非得出家为僧,也不知图什么!
萧弈站在她背后,看她弓着身撅着屁股偷窥,脸色有些阴沉。
这姑娘,就不能稍微注意点形象吗?
他朝她屁股上来了一巴掌。
南宝衣吃痛,捂着屁股跳起来:“你打我作甚?”
“吃不吃花糕?”
“不吃!”
南宝衣没好气地回答着,再朝五哥哥那边张望,却没望见人影。
那两人,也不知去了何处。
她遗憾地看了眼萧弈:“都怨你……”
“你叫人家独处,你却跑到这里偷窥,算什么事?”萧弈不悦,“走了。”
他径直朝办喜事的那户人家走去。
南宝衣的八卦之心被残酷打碎,只得暗搓搓期盼五哥哥和帝姬能够和好如初,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萧弈离开。
这座院落的主人原本是要嫁女儿办喜事,只是突然出了山神娶亲的案子,一时间哪敢大操大办。
十苦等人得知他们的担忧,又得知他们的嫁衣、喜烛、大红灯笼等物都是现成的,因此特意使银钱问他们借了来。
南宝衣和萧弈踏进小院,只见院子里置着五桌酒席,坐在酒席上吃酒说笑的宾客,全是天枢暗卫假扮而成,随时恭候凶手光临。
南宝衣兴奋地搓搓小手:“殿下,你看我能扮成红娘吗?我打算去闺房陪伴新嫁娘,等凶手出现,我就一招小擒拿手将他擒住!如果长安百姓知道是我抓住了第一悬案的凶手,何愁没有声望?想我南家,离士族又近了一步呢!”
“我看你长得就像个红娘。”
萧弈沉声。
这小姑娘不安分,哪里危险就爱往哪里钻。
他若舍得叫她冒险,又何必调来九喜。
南宝衣讪讪。
她只得跟着萧弈落座。
席间吃了两杯热酒,少女建功立业的热血熊熊燃起。
坐在这里吃酒算什么本事,能抓到凶手才是真本事哩!
她小脸酡红,借着更衣之名溜到后院。
正撞上周聆书和唐骁。
两人打扮成老年夫妇,正坐在闺房门口抹眼泪,哭天抢地:“我的女儿呀!今天就要出嫁啦!爹娘舍不得你呀!”
这两人的扮相,简直辣眼睛!
南宝衣酒醒大半。
她嘴角抽了抽:“你们还真是……找了个好差事。”
周聆书一甩手帕,傲娇:“宝衣妹妹以为我们喜欢扮丑角儿?谁不想腰佩宝剑捉拿凶手当个英雄,问题是雍王不给我俩机会呀!”
唐骁接腔:“长安城第一悬案,谁若能抓到凶手,那可是名满京城的荣耀!说不定能连升好几级官位呢!”
南宝衣越发心动。
眼看着年底品评将近,她的先祖卷宗怕是指望不上了。
连自身官位,也只是司隶衙门里一个小小的从事。
她眼眸微动,忽然勾住两人的肩膀,低声道:“我有个主意……”
……
四周一片黑暗,隐隐能闻到霉味儿。
周聆书拿香帕捂住口鼻,嫌弃:“宝衣妹妹的主意,就是趴在闺房床底下,等候凶手出现?”
“嘘——!”南宝衣紧张,“你小声点儿!你不觉得我这主意相当玄妙吗?”
唐骁:“玄妙是玄妙,就是有点儿挤。”
南宝衣:“唐大哥,你最近长胖了你知道不?”
周聆书:“卧槽谁放屁了!”
南宝衣:“是唐大哥,我亲眼看见他吃烤地瓜和炸黄豆了!”
唐骁:“你不要污蔑我我跟你讲!”
闺房里。
九喜身穿嫁衣手持团扇,面无表情地坐在榻角。
她听着床底下传出来的窃窃私语,脸上满是阴冷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