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哪来的什么姐妹情深?
南宝衣算计得美美的。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起初半个时辰倒也得趣,可是后来她好累,这个郎君看着美貌温柔,是她喜欢的那款,但实则却像是三个月没开荤的狗,把着她的腰肢,将她折来折去,她哭得越厉害,他就越是喜欢欺负她!
南宝衣意识模模糊糊。
只听见雨疏风骤,和乌篷船里,男人略带粗重的喘息声。
船舱很小,她无论爬到何处,都会被抓回来。
南宝衣抽噎着,很努力地拍打萧弈,带着哭腔无意识地呢喃咒骂:“夫君,夫君,不要了……呜呜呜好坏的鸭子啊!”
萧弈顿了顿。
脸色发黑。
谁是坏鸭子?!
雨打莲叶。
水声淅沥,彻夜未歇。
……
清晨。
乌篷船里有洗漱之物。
船头,暗卫放置了一套崭新干净的襦裙,还有两份精致的早膳。
南宝衣梳妆打扮妥当,独自坐在船头,端起白瓷小碗吃燕窝粥。
萧弈坐在船舷上,看她。
小姑娘哭了一宿的丹凤眼依旧水润泛红,小脸娇美清嫩,比盛夏的水莲花更加楚楚动人。
湖面清风徐来,吹拂着她的碧纱襦裙,胸前系带翻飞而舞,衬得她小腰盈盈不堪一握,那羊脂白玉般的锁骨处,是大片斑驳红痕。
他看着,突然轻笑出声。
南宝衣羞恼不已。
她把小脸埋进白瓷小碗,暗道这鸭子也蹦跶不了几天。
等她套出自己的家世,她就一脚踹开他!
南宝衣恶狠狠扒拉了两口燕窝粥,再抬起小脸时,依旧是小意温柔的娇软神情:“夫君不用早膳吗?可千万别饿坏了肚子,妾会心疼的。”
萧弈:“……”
失忆后的南娇娇,真嗲。
如此温婉贤惠,必定是被他高超的闺房之术深深折服的缘故。
他扬了扬薄唇,挪到小姑娘身边,拿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沾上的小粥:“甜不兮兮的东西,我不喜欢。”
南宝衣微微恍惚。
这句话,从前似乎有人说过很多次。
记忆开始松动。
那人虽然容貌模糊,但她隐约记得,他很喜欢喝甜兮兮的玉米汁。
她暗暗记下玉米汁这个东西,乖乖放下白瓷小碗:“我吃好了。”
两人离开藕花船,往南宝衣居住的厢房走去。
踏进门槛,南宝衣看见南胭一手支颐,正在圈椅上小憩。
地上胡乱扔着纸伞、蓑衣、灯笼、木屐等物,全都湿漉漉的。
她愣了愣。
昨夜……
姐姐出去找她了?
南胭睡得很浅,听见声响,连忙睁开眼。
“娇娇,我——”
话未说完,她忽然注意到南宝衣身后的郎君。
虽然穿着普通的常服,但却生得英隽深艳,风流蕴藉。
目光又落在南宝衣的锁骨处。
那里的斑驳红痕,清楚昭示着昨夜发生了什么。
南胭后面的话,便都说不出口了。
她紧紧捏着双拳:“昨夜,你和这个人……”
“姐姐找了大司徒的嫡长子,我如何不能找别的郎君?”南宝衣径直走向衣橱,“姐姐要住进大司徒府,我如何不能住进别人家里?”
她侧颜清寒,仍旧是在赌气。
南胭把她拉过来。
南宝衣被迫转身。
南胭朝她脸上就是一巴掌!
南宝衣懵了。
她捂住通红的面颊,泪水瞬间涌出:“你打我?!”
南胭指着萧弈,厉声:“他叫什么名字,家世如何,前程如何,你都弄明白了吗?!没弄明白,也敢跟他走?!你就不怕被他卖了?!穿戴寻常,一看就不是富贵人家出身。你跟着他,能落到什么好?!”
南宝衣猛然推开她。
南胭撞到博古架上,疼得直咬牙:“你疯了是不是?!”
“是你先不要我的!”南宝衣愤怒,“我跟着他落不到好,难道你给人做小妾,就能落到好吗?真正论起来,我起码比你强,这个鸭子——这个郎君,他是我的夫君,他知道我的一切!”
“夫君?!”
南胭不信地盯向萧弈。
萧弈负手而立,眉目冷峻,正拨弄腕间的压胜钱。
南胭立刻冷笑:“我不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
萧弈冷淡开口:“你叫南胭,是外室的女儿。世上,没有人爱你。”
简单的两句话,却令南胭如坠冰窖。
她不知道她是谁,她叫什么名字。
但这个男人竟然认识她。
他面色从容,声音淡漠,显然没有撒谎。
他说世上没有人爱她。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她生得美艳,又能歌善舞,这世上怎么可能没有人爱她?
至少,至少娇娇是爱她的……
也不知怎的,她心中很是慌乱。
像是为了印证有人爱她,她急切地望向南宝衣。
萧弈不喜南胭。
这个女人,曾经带给娇娇多少伤害?
他不可能继续放任她们姐妹“相亲相爱”。
他淡淡道:“不必看她。你和南娇娇,从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她不爱你,这世上,没有人爱你。”
南宝衣愣住。
显然也没料到,从前她和姐姐,竟然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南胭心中紧绷的那根弦,像是倏然折断。
无边羞怒浮上心头,她脸颊滚烫,浑身轻颤。
良久,像是为了维护颜面,她盯向南宝衣,冷笑:“没有人爱我,又如何?我自己爱我自己,就足够了。在一起,原也不过是为了互相帮衬,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哪来的什么姐妹情深?
“说得好听是各自找了郎君,其实不过是各奔前程罢了。你走吧,跟这个人走吧。反正,过两日我也要嫁进大司徒府。你我的情意,就此恩断义绝。”
她说完这番狠话,主动帮南宝衣收拾起行李。
南宝衣还愣在原地时,南胭三下五除二收拾好她的衣裙,把包袱重重塞她怀里,低垂着睫毛,哑声骂道:“快滚!”
南宝衣抱着包袱。
想说些什么,却被南胭使劲儿推了出去。
南胭重重关上门。
她靠在门后,慢慢蹲到地上,将小脸埋进臂弯。
泪水悄无声息地淌落,逐渐打湿了衣裙。
她抬起手背,面无表情地擦去。
她盯着虚空,挂着满脸泪珠,努力弯了弯唇瓣。
反正没有人爱她……
她哭给谁看?
没有人爱她,再如何艰难,也不过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南胭站起身,收拾了一个包袱。
她径直推门离去。
……
南宝衣抱着包袱,跟在萧弈身后,穿过游廊。
因为心不在焉,她拐过游廊时撞到了廊柱上。
包袱掉落在地,散落的不只是她的衣裙,还有两千两银票。
南宝衣愣住。
这些银票……
啊啊啊
抽几个红包吧
第242章 这鸭子,对她似乎很有耐心
南宝衣蹲下身,捡起那些银票,一张一张在掌心抚平。
原来姐姐为她收拾包袱的时候,悄悄把银票给了她。
她轻声:“姐姐一心想为我治好脸上的伤,她见你只是个穷困潦倒的鸭子,知道你没钱为我请大夫,所以才会把银票留给我……”
萧弈:“……”
槽多无口。
南娇娇和南胭,这莫名其妙的姐妹情深是怎么回事?
而且他何时穷困潦倒过。
“我要回去找姐姐!”
南宝衣眉眼坚定,转身往厢房奔去。
萧弈没能拉住她。
陪她回到厢房,却已是人去楼空。
妆镜台上,孤零零摆放着那只陶瓮,依旧残留着药草甘香……
茶楼高阁。
妆容淡雅的女子,穿一袭茶白禅服,倚在菱花窗前,拿一只单筒玳瑁掐金丝边远镜,正从高处窥视萧弈和南宝衣。
见南宝衣为南胭伤神,她恨铁不成钢:“为个死对头,倒是难过起来了……你倒是拿正眼瞅瞅你夫君呀!”
身后紫檀小几旁,端坐着一位小书童。
他提笔舔墨,揉了揉脑袋上的小揪揪,对着书页发了愁:“姑姑,这萧道衍生性桀骜,脾气阴晴不定,跟史书上记载的明君完全不一样。咱们真的要辅佐这样的君主吗?”
被唤作“姑姑”的女子,正是金陵游的大东家谢阿楼。
谢阿楼透过玳瑁远镜,视线追逐着萧弈和南宝衣:“他跟南家小娘子的故事好生感人,咱们当然要辅佐他。”
小书童更愁:“姑姑徇私。”
谢家先祖是大雍开国功臣,建立金陵游的势力,是为了让子孙后代在国家危难时站出来,辅佐明君,安定江山。
如今世家掌权,皇族凋敝,本该是金陵游发挥作用的时候。
可是姑姑不喜欢搞正事,只喜欢给人牵红线。
把南小娘子留在金陵游,暗中帮助萧道衍和南小娘子相逢,其实也是姑姑的手笔……
谢阿楼放下玳瑁远镜,走到紫檀小几旁,翻开一本画册。
她提笔蘸墨,念念有词:“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在平天下之前不是?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当务之急,是给雍王和南小娘子牵红线,解决他们的终身大事……”
那画册上,一页页翻过去,全是男男女女各种名字。
也是谢阿楼这些年牵红线的累累战绩。
小书童的眉毛耷拉成了八字:“可是姑姑,南小娘子出身下九流商贾,士庶不通婚,她是不可能当上雍王妃的。”
“谁说她是庶族?”谢阿楼认真勾连起萧弈和南宝衣的名字,还特别少女心地画了一颗红豆,“两百多年前,南家先祖是赫赫有名的开国功臣。没有南家先祖的资助,雍武帝拿裤头换兵器粮草吗?今年初冬,大雍各大家族会重新评定品级,等着吧,我定要南家入上品士族,定要南小娘子风风光光嫁给萧道衍!”
她一脸雄心壮志。
小书童快要哭了。
当年谢姑姑的长辈也喜爱牵红线,牵着牵着,就把当今陛下和沈姜牵到了一块儿,最后让沈姜搞出现在这一堆烂摊子。
如今谢姑姑还要牵红线……
总觉得他们金陵游的宗旨不是为了辅佐明君、安定江山,而是为了搞死萧氏皇族啊!
……
南宝衣跟着萧弈,先去长安医馆看了脑子,才来到观书胡同。
这条胡同位于长安西北角,曲巷幽深偏僻,又藏着众多小书院,是很多寒门子弟读书居住的地方,因此称作观书胡同。
萧弈的外宅就在巷子尾。
南宝衣随他踏进石头门槛,两进的小宅院干净朴素,院子里种着一株繁茂碧青的枇杷树,石桌上落了几片枯叶,雕刻的棋路纵横交错。
屋舍风雅,厅堂、书房、寝屋等一应俱全。
她细细打量过,望向萧弈的目光不禁多了两分好奇。
长安物贵,这座宅院虽然又小又偏,但起码也要大几千两白银。
没想到这鸭子,还挺阔绰。
而她身无分文,这鸭子图财不成,只能图色,怕是他看中了她受损前的美貌,因此想把她占为己有,金屋藏娇。
“呸!狗男人……”
她啐了口,低声骂了一句。
萧弈转身:“你说什么?”
南宝衣羞怯道:“妾说,夫君能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里买房,真是好生厉害,娇娇拜服!”
她团扇遮面,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丹凤眼。
如此温柔的恭维,令萧弈心情愉悦。
他薄唇抿着笑,面上却淡淡道:“这算什么?将来,给娇娇换个更大更奢贵的宅子。”
他执起南宝衣的小手,把她牵进珠帘内。
他把小姑娘安置在妆镜台前,亲自去小厨房烧了热水,又拿了绵软的帕子,打湿后仔细为她擦拭面颊上的伤疤。
得尽快帮小姑娘治愈脸伤,免得她恢复记忆后难过。
南宝衣注视着铜镜。
镜中郎君,睫影低垂,隐隐可以窥见他瞳孔里的执着和情深。
他清理干净疤痕,俯首在疤痕上落了一个温柔而怜惜的吻。
郎君呼吸温热,浅浅的吻,如蜻蜓点于水面。
南宝衣的心头,泛起异样的涟漪。
她悄悄转过眼眸,去看他。
似是若有所感,这美貌郎君也正望向她。
南宝衣被抓包,连忙避开他的眼神。
也不知怎的,明明昨夜做了那么亲密的事,可今日不过是被吻了一下,她的心脏就如小鹿似的乱跳,白玉似的耳尖更是发烫得厉害。
她不禁暗道,这厮不愧是金陵游最贵的鸭子,就是会撩人……
萧弈打开花容断玉膏,拿小刷蘸取了些,仔细匀在她的疤痕上,叮嘱道:“涂了药就不要用手去摸,得过两个时辰,等药效发挥了作用,才能洗去。多涂几日,疤痕慢慢就会淡下来。”
南宝衣捏着团扇白玉柄。
这鸭子,对她似乎很有耐心。
她只得小声:“多谢夫君……”
萧弈盖好药罐,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南宝衣眼眸微动,忽然可怜巴巴道:“夫君,你说我全家都已不在,我很难过。不知我爹娘的坟冢在哪里?你能不能带我前去祭拜,以尽孝道?”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谎言去圆。
她就不信,这狗男人能凭空变出一堆坟冢。
她总得套出她家人的下落!
第242章 南娇娇怎么不上天
萧弈沉默片刻,高深莫测:“年代久远,尸骨无存。”
南宝衣:“……”
这回答,好狠!
……
萧弈把南宝衣安置在这座小宅院,专门养伤。
南宝衣一心扮演贤妻,好消除萧弈的戒心,因此假模假样地抱出算盘和账本,在西窗边跪坐好,柔柔问道:“夫君,不知咱们家中还有多少银钱?你如今不当鸭子了,咱们家没有收入来源,在你找到下一份活儿之前,得节省开支才行。”
找活儿……
萧弈翻了两页书,头疼。
南宝衣声音更柔:“夫君,银钱?”
萧弈只得伸手往怀里掏。
他平日行走,都是十言跟在后面付账,他几乎不带银钱在身上。
被小姑娘温温柔柔而又期盼地注视,他硬着头皮掏了半晌,却只掏出两锭碎银子。
碎银子放在胡桃木矮案上,少得可怜。
南宝衣暗暗鄙夷。
也是金陵游最贵的鸭子,怎的就这点儿积蓄?
养不起她的。
她抬眸,笑容温柔:“要不,夫君再去金陵游做两三个月?”
萧弈:“……”
渣女。
失忆了的南娇娇,是个彻头彻尾的渣女!
他沉沉道:“我在长安也算交友广泛,想找活儿做,也不过几句话的事。家中银钱开支,无需娘子操心。娘子安心养伤,即可。”
南宝衣轻摇团扇,笑道:“我与夫君开玩笑呢。”
她把两锭碎银子藏进袖袋:“回家时,我见胡同外面有个卖菜的小集市。我去买菜做饭,夫君想吃什么?”
买菜做饭……
萧弈更加头疼。
南娇娇连菜市场都没去过,她还会买菜?
他只得道:“我陪你一起去。”
来到集市上,南宝衣看什么都新鲜。
只是她受不了活禽的膻味儿,于是给了萧弈一锭碎银钱,叮嘱道:“夫君去鸡笼那边买一只老母鸡,我晚上给你炖老母鸡汤,滋补身体。”
萧弈拿着银钱。
英隽深艳的面庞,充满了不敢置信。
南娇娇,做老母鸡汤?
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仿佛很贤惠似的,可她会做吗?
南宝衣丹凤眼清润如水:“夫君,你发什么呆呀?”
萧弈只得道:“我去买鸡,你去那边买两根葱,用来勾鲜。再买两个土豆,晚上炒土豆片吃。其他蔬菜你看着买,买你喜欢的。”
南宝衣应下。
等萧弈提着买好的老母鸡回到这里,就看见南宝衣款款回来了。
小姑娘一手拎着裙角,一手拎着竹篮,行走在嘈乱喧嚣的菜市场里,似乎唯恐弄脏了绣花鞋,连走路都是踮着脚,那叫一个娇娇气气。
他看了眼竹篮。
让她买两根葱,她竟然真的只买了两根,像头发那么细的两根。
让她买两个土豆,她竟然也真的只买了两个小小的、小小的土豆。
萧弈眉心跳得厉害。
“夫君,”南宝衣迟疑地摇了摇竹篮,“两根葱是不是少了点?”
萧弈:“……”
既然知道少了点,就多买点呀!
没法儿,萧弈只好带着她,又重新买了葱和土豆。
回到小宅院,南宝衣挽起袖管,要下厨。
然而面对活蹦乱跳的老母鸡,她犯了愁。
她迟疑:“夫君,这鸡竟是活的,好生可怕!”
萧弈:“……”
买了死鸡才可怕好嘛!
想起南娇娇幼时炸过他的厨房,萧弈对她下厨已经不抱期望。
他卷起袖管,淡淡道:“我来。”
南宝衣怔住。
她盯着这位美貌郎君,只见他一手握住老母鸡脖子,一手握住菜刀,那叫一个手起刀落、干脆利落、血溅三尺!
哪还有落雨初见时,他在湖畔小船里高洁风流的名士模样!
萧弈吩咐:“去烧开水。”
烧开水南宝衣还是会的。
她烧好开水,就看见萧弈蹲在水盆旁,把老母鸡放在开水中泡了一段时间,才开始拔毛,之后开膛破肚,放血切块儿,动作很是熟稔。
萧弈围着围裙站在案板边,拿起切好的鸡腿给南宝衣看:“给你留这么大一个鸡腿,够不够?”
南宝衣娇声:“太大了,吃不完。”
萧弈便又切了一刀。
灶火已经烧好,他开始炖汤。
南宝衣手持团扇站在旁边,看他一会儿往灶洞里添柴,一会儿往锅里添水,一会儿又往汤里添油盐酱醋葱蒜姜。
郎君低垂眼睫,侧颜认真,手里握着的明明是锅铲,却偏偏被他握出了刀剑朱笔的气势。
郎君美貌,哪怕是下厨做羹汤,也是非常养眼的。
南宝衣暗道,如果他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算计,如果他不曾欺骗她,说不定她真的会对他动心。
嫁给这样的郎君,哪怕他挣不到银钱,可是放在家中养着,三不五时地看几眼,连吃饭的胃口都能好上许多呢!
南宝衣倚在灶台边,鬼使神差地问道:“夫君为别的女人,下过厨没有?你曾经接待的那些贵妇人,可曾尝过你做的菜?”
萧弈看她一眼。
南娇娇果然爱他,哪怕失忆了,也急不可耐地要吃醋。
尽管他脸上表情淡淡,但薄唇却微不可察地勾起。
他切了一块糖水萝卜,温柔地塞进小姑娘嘴里:“未曾给别人做过饭。这辈子,只打算给娇娇一个人做饭。”
糖水萝卜又甜又脆。
南宝衣团扇掩面,小口小口吃完,已是甜到心坎。
却不知是萝卜甜,还是他的话甜。
她默默别开小脸,丹凤眼却弯如月牙。
因为南宝衣不喜欢吃炒土豆片,所以萧弈只好改成清蒸。
老母鸡汤还在火上炖着。
萧弈去后院打水,南宝衣揭开锅盖,看见土豆片都蒸熟了。
她看了片刻,突然灵机一动。
于是菜肴上桌时,萧弈就看见他的蒸土豆片,变成了一个个心形。
南宝衣托着盘子,笑容温柔婉约:“夫君快看,我特意给你做了一道菜,名叫‘一片冰心在玉壶’。”
萧弈:“……”
一片冰心在玉壶?
这不就是他蒸好的土豆嘛。
南娇娇改变了土豆的形状,所以就变成她做的菜了?
她怎么不上天。
南宝衣拿起筷箸,小意温柔地夹起一片爱心土豆,喂到萧弈嘴边:“夫君尝尝?”
美人恩重。
萧弈只得尝了一片。
南宝衣双眼亮晶晶的:“如何?”
萧弈:“……”
明明是自己蒸的土豆,他还得夸南娇娇手艺好。
心情复杂。
第242章 萧弈心情复杂
他硬着头皮:“娘子厨艺甚好。”
“是吧,我也觉得甚好。”南宝衣笑容娇甜,又喂了他几片,“夫君喜欢,就多吃点。”
萧弈被喂了半盘子土豆。
他实在不想再吃了,于是随口问道:“娇娇是怎么把土豆弄成这种形状的?一片片制作下来,很辛苦吧?”
“我啃出来的呀。还好,不怎么辛苦,就是有点撑。”
萧弈:“……”
啃出来的。
心情更加复杂。
正要用膳,院子外面忽然响起叩门声。
南宝衣放下筷箸:“夫君,我出去瞧瞧。”
打开门。
门外立着一位美少年,穿绛绫袍,姿容如玉如鹤,一双狐狸眼透着几分狡黠,在看见南宝衣时,微微怔住。
南宝衣好奇:“你找谁?”
宁晚舟诧异挑眉。
目光掠过南宝衣脸颊上的伤疤,他心中便有了大概的猜测。
他淡淡道:“我找萧弈。”
“原来是夫君的朋友……”
南宝衣笑着把他请进来。
果然长得好看的,只和长得好看的一块儿玩。
鸭子的朋友,也生了一副鸭子模样。
她客气道:“正和夫君吃饭,你来的巧,与我们一块儿吃吧?”
说着话,心中却暗道,也不知这位小郎君,是否认识她的家人。
他刚刚看见自己时,眸光闪了闪,想必是认识她的……
踏进厅堂,南宝衣表现得很是贤惠:“你们先吃,我去给你们买一坛酒,再买两碟花生米。”
她退出小院。
掩上院门,她连忙把耳朵贴在门边。
可惜到底隔了一个院子,她什么也听不见。
真是失策。
没能找到与家人有关的线索,南宝衣失落地咬了咬唇,只得去胡同外面买酒和花生米。
清楚听见她走远的脚步声,宁晚舟才冷淡开口:“不是说没找到她吗?把她偷偷藏在这里,又是什么意思?”
这座小宅院,是他帮萧弈置办的。
特意记在他的名下,算是萧弈的秘密私宅。
萧弈夹了一片爱心土豆,把南宝衣的情况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宁晚舟叩了叩桌案,倒也能理解他的心情。
他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干涉你们。只是她记不得过往,却是要命的事。我家姐姐,还盼着能尽快和她相见。对了,大夫怎么说?”
“不是大毛病。快则三五月,慢则一年半载,总能想起来。”
宁晚舟点点头。
他拿起汤匙,欲要盛汤。
刚舀了一勺,就被萧弈拿筷箸拍了下手背:“不许喝。”
宁晚舟不悦:“这宅子还是我帮你买的,喝你一碗汤怎么了?”
萧弈没搭理他。
这鸡汤是他专门给南娇娇煲的,凭什么给外人喝。
宁晚舟气闷地放下汤匙,又道:“今日来找你,是为了提醒你,你回到长安已有数日,却不曾拜访过京诚世家。那些世家的名流雅士,对你越发不忿。今儿的清谈雅集上,他们还一起骂你来着。”
大雍的士大夫和名流雅士,十分盛行清谈。
手执麈尾,妙谈玄理,讲老庄也讲周易,尽显高雅风流。
只是发展到后来,清谈却渐渐变了味儿。
不少人附庸风雅,也学着手执麈尾,也开始敷粉涂朱,聚在一起八卦谁家的娘子生了几个大胖小子,谁家的亲戚服食五石散后神智颠倒,当众脱衣狂奔,谁家的郎君在至亲葬礼上,载歌载舞酩酊大醉……
萧弈,是最近几天长安城清谈雅集上,首屈一指的谈资。
刚归来就忤逆皇后,不仅厚葬了挂在城楼上的前太子和他的部下,还亲手杀了一个宫中统领;不仅不参加高阳殿的接风宴,还不去拜访他们那些世家。
实在狂妄!
萧弈听着,只是哂笑。
他散漫道:“长安八大世家,皆都是延续百年的世家。可又有哪家子弟,是凭借真本事坐到高位上的?一群蛀虫,不值得本王花时间前去拜访。”
宁晚舟道:“话虽如此,但你兵权被夺,如今只是个闲散皇子。你要入仕,就得让那些世家点头。起码,得有两个世家联名举荐,你才能步入朝堂,插手国事。我宁家算一家,你能找出第二家吗?”
萧弈轻叩桌案,眉眼淡然。
宁晚舟拿这个妹夫毫无办法。
明明是火烧眉毛的要紧事,他却总像是没事人一般。
他小大人似的,老气横秋地轻哼一声,去夹土豆片吃:“你这土豆做得稀罕,竟是爱心形状——”
还没夹起来呢,就被萧弈拿筷箸,重重磕了一下他的竹筷。
宁晚舟眼看着夹起来的土豆重新掉进盘子里,不忿道:“汤我喝不得,菜也吃不得吗?!”
“吃不得。”
萧弈认真。
这些土豆,是南娇娇一口一口啃出来的,怎么能便宜了宁晚舟。
宁晚舟正要发脾气,萧弈淡淡道:“南娇娇一片一片啃出来的。”
说完,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专门为本王啃的。”
宁晚舟:“……”
这厮脸上,那若有似无的骄傲是怎么回事?
他见不得萧弈撒狗粮,于是嫌弃评价:“幼稚,腻歪,不知廉耻。”
心中却忍不住道,等他回了国公府,他也要给姐姐啃爱心土豆。
……
南宝衣抱着一坛酒和一袋花生米回来时,宁晚舟已经走了。
她好奇道:“他怎么走了?莫非是嫌弃咱们家饭菜不好?”
“家中有急事,因此走了。”
萧弈接过那坛酒,斟了一碗。
他尝了尝,味道尚可。
他给南宝衣斟了小半碗:“女儿家身体寒凉,须得少食冷酒,娇娇只能喝一点点。”
南宝衣抱住小酒碗。
她在桌边坐了,偷偷去看萧弈。
这个鸭子仿佛很关心她,忽好忽坏,搞得她心里挺矛盾的。
她想了想,还是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夫君,你以后少跟刚刚那位小郎君来往。穿金戴银,目中无人,一看就是酒肉朋友,不可深交。”
小姑娘一本正经。
萧弈抿着笑,温声应好。
南宝衣温柔道:“对了夫君,我刚刚去买酒,看见酒肆在招伙计,我寻思着这真是天赐的好机遇,因此连忙替你报了名。掌柜的叫你明日就去报到,一个月保底二两银子,还有提成拿呢!夫君,你今后要好好干活儿。”
萧弈:“……”
眉心跳得十分厉害。
新的一周啦
抽几个红包
第242章 夫君真是爱极了她
他认真问道:“你让我,去酒肆当伙计?”
“是啊夫君。在金陵游当鸭子,终究是以色侍人,不能长久。不如去酒肆卖酒,若是有缘,能学到酿酒之法,也算是一门手艺。往后余生,靠本事吃饭,不比什么都强?”
面对南娇娇亮晶晶的眼神,萧弈一时无言。
不知该数落她擅作主张,还是该夸她贤惠。
他缓缓饮了口酒,拐着弯儿婉拒:“一个月二两银子,未免太少。”
给南娇娇买胭脂水粉都不够。
南宝衣给萧弈盛了一碗米饭:“夫君,你不能眼高手低啊。躺着赚钱固然轻松,但来路不正,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若真心爱我,那你就去酒肆当伙计养我,别总想着走歪门邪道。”
萧弈接过饭碗,表情微妙。
罢了,明面上先答应这小姑娘,去不去酒肆,那就是他的事了。
他点头:“知道了,会去酒肆当伙计。”
用罢晚膳,萧弈帮南宝衣洗掉脸颊上的药膏。
南宝衣对着铜镜照了片刻,轻声道:“并没有好转……”
萧弈揉开她微皱的眉眼,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哪有那么快,起码得三五日才能看见成效。我去烧热水给你沐浴,你乖乖坐着,别乱跑。”
南宝衣坐在窗边。
她支起菱花窗,郎君在院子里打水劈柴,看着像是过日子的人。
这郎君撒谎归撒谎,对她好也是极好。
不知怎的,她竟有些心动。
南宝衣托腮看了片刻,忽然起了拿玉米汁试试他的心思。
万一……
万一他真的是她的夫君呢?
次日,黄昏。
南宝衣从街上买了玉米汁,又买了豆饭和羊脍。
她把菜肴摆在厅堂圆桌上,没等多久,萧弈就回来了。
“夫君……”
少女笑容盈盈地迎上去,温柔贤惠地替萧弈除掉大氅:“我特意下厨,为你做了羊脍和豆饭。”
萧弈看了眼圆桌。
小厨房冷锅冷灶,这些饭菜摆明了是南娇娇从外面买回来的,她不过是稍微摆了个盘,也好意思称是她自己做的。
他挑了挑眉,没拆穿她,随她坐到桌旁。
南宝衣殷勤地为他斟了一盏玉米汁。
萧弈盯着玉米汁。
这甜不兮兮的玩意儿,他很久没喝过了。
他端起,晃了晃。
略嫌弃。
南宝衣学着别家小妇人的模样,关切问道:“夫君今日在酒肆做活儿,感觉如何?有没有产生一种劳动最光荣的心情?”
萧弈眸光微闪。
他今日并没有去酒肆,而是回了雍王府处理琐事。
面对南宝衣的关心,他敷衍道:“尚可。”
南宝衣“哦”了声,目光只专注于他手中的杯盏:“夫君不喜欢玉米汁吗?”
“喜欢的。”
萧弈违心回答,慢吞吞喝了小口。
南宝衣看他这样,知道他定然不喜欢。
这个美貌的郎君,果然不是她的夫君。
也不知怎的,弄清事实之后,明明应该感到高兴,可是她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明知他是个骗子,可是每每与他相处,她总会忍不住怦然心动。
这个鸭子,明里暗里勾着她喜欢他,真是太坏了……
丹凤眼中划过失落,心脏更像是被针扎似的,绵绵密密地生疼。
她垂下头,泪珠子忽然大颗大颗地滚落。
萧弈正吃豆饭。
见小姑娘突然哭了,他怔了怔,放下筷箸坐到她身边,轻抚她的脑袋:“好好的,怎么哭了?”
南宝衣并不搭理他,只捂着脸啜泣。
那啼哭声细弱悲伤,萧弈听着,心脏像是被揪住般生疼。
他把她抱到膝上,轻轻拨开她细白的双手,见她哭得眼睛都红了,不禁更加心疼,拿帕子替她擦去泪珠:“可是谁惹了娇娇?”
南宝衣透过朦胧泪眼看他。
郎君美貌,气度风流。
她哽咽道:“我隐约记得,我夫君很爱喝玉米汁,可你却一点儿也不喜欢……你根本不是我的夫君。这些天,你对我好,都只是在欺骗我……你对我见色起意,你是个极坏的鸭子……”
萧弈又好笑,又心疼。
自始至终,他就没喜欢过玉米汁。
眼见着小姑娘越哭越凶,他只得轻哄:“未曾欺骗娇娇。从前是很爱喝的,可是自从娇娇失踪以后,我一看见这玩意儿,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你。一想起你,我就心中生疼,哪里还喝得下?”
南宝衣小脸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泪珠子。
眼尾哭得绯红湿润,恰似一瓣桃花。
灯火幽微,她仰头注视郎君,他生得英隽深艳,凤眸里藏着情深和缱绻,是真心待她的模样。
说什么见色起意,他生了这般天赐的姿容,又何须见色起意?
她咬了咬唇瓣,迟疑道:“你曾说我家人亡故……”
萧弈了然。
原来南娇娇不信任他、拿玉米汁试探他,是因为听出了他在撒谎。
他想了想,道:“你我两家人,皆都没有亡故,只是他们,不赞成咱们在一起。我怕惹出事端,才欺骗了娇娇。”
这是实话。
可是在南宝衣听来,那便是另一重意思了。
她的丹凤眼晶亮晶亮。
原来她和萧郎情投意合,却被家族残忍分开,逼迫着各自嫁娶。
可是他俩情深似海,于是不惜选择私奔。
他俩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没有谋生手段,眼看着走投无路,夫君不惜为她进入金陵游,心甘情愿做了一个鸭子!
夫君真真是爱极了她!
再后来,姐姐自告奋勇来追她回去,却阴差阳错与她一起被土匪绑架,这才有了后面发生的一切!
南宝衣眼眸炽热,又惊又喜地盯紧了萧弈。
像是盯着一块嫩肉。
萧弈脊背发毛。
“夫君!”小姑娘热切地挽住他的脖颈,撒娇般亲了亲他的脸颊,“是妾身错怪你了,以后妾身定然与你举案齐眉,恩爱到老!”
萧弈:“……”
总觉得南娇娇又脑补出了了不得的东西。
是夜。
萧弈帮南宝衣重新敷了药。
小姑娘照着镜子,细声细语地念叨着看不出好转。
可他瞧着,那些疤痕分明淡了很多。
夏夜温热。
两人躺在竹榻上,萧弈让南宝衣枕着他的臂弯,一手握着蒲扇,在帐中慢慢为她打风。
南宝衣半梦半醒,迷糊问道:“我失踪的那些天,夫君可有想我?”
第242章 夫君,你感动吗?
萧弈一边打扇,一边注视着她的睡颜。
凤眼漆黑幽深,他认真道:“想。”
“何时最想?”
“孤单时想,热闹时,更想。”
南宝衣吃吃笑起来。
她伸出细白小腿儿,缠在萧弈腰间。
她用小脸蹭了蹭他的手臂,娇气嘀咕:“夫君骗人……热闹时,欢喜都来不及,又怎会想起我?”
萧弈不语。
从盛京来到长安,过万水千万,行程皆都热闹。
可是南娇娇不在身边,无人陪他逛夜市花灯,无人陪他看蒹葭晚霞,更无人陪他把酒言欢。
热闹都是别人的,他始终孑然一身。
如何不想她呢?
他沉默着,没有多做解释,只是俯首亲了亲她的眉眼。
南宝衣睡着后,萧弈放下蒲扇,拿了兵书翻读。
至子夜,身边的小姑娘嫌热,一脚蹬开薄毯。
他望去,她脸色潮红满头细汗,精致的小山眉深深蹙起。
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烫的很。
像是发烧了。
萧弈合上兵书,唤道:“南娇娇?”
小姑娘难受地嘤咛一声,没什么反应。
萧弈立刻下榻,来到屋外:“十言!”
十言正在房顶上读书呢,闻言一个倒挂金钩:“主子有何吩咐?”
“请姜岁寒过来。”
“是!”
深更半夜,姜岁寒被抓到观书胡同,心里那个气。
瞧见要看诊的人是南小五,又瞧见她脸颊上的伤,不禁更气:“萧家哥哥,你怎么回事,南小五她怎么会——”
“看伤要紧。”
萧弈打断他。
姜岁寒只得认真把脉问诊。
片刻,他凝重道:“像是伤寒之症。如今快要入秋,季节变化,长安城里不少人都得了伤寒。就连南三夫人,也染了此病……只是染病的人,未免太多了些……不该如此的。”
萧弈道:“开个方子。”
“倒也不必开方子。张仲景在《伤寒杂病论》里称,五石散可以医治伤寒。如今市面上就有卖的,萧家哥哥派人去买些回来。”
萧弈应了,吩咐十言去买药。
……
萧弈衣不解带,照顾了南宝衣两日。
南宝衣底子好,第三天清晨醒来时,烧就退得差不多了。
她环顾四周,自己正被夫君抱在怀里。
她仰起头,摸了摸他眼下的青黑。
她虽然生病,却也知道夫君是怎样细致入微地照顾她的。
夫君当真是爱极了她呀!
萧弈醒来,见她双眼晶亮有神,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道:“比起昨日,好多了。厨房炉子上温着小米粥,娇娇起床梳洗,我去给你端粥。”
南宝衣坐起身,看他穿衣。
她温柔道:“夫君,我已经病愈,你不必再忙前忙后地照顾我。你去酒肆干活儿吧,两日没去,是我耽搁你前程了。”
萧弈扣好腰带,闻言,脸色微妙。
在酒肆当跑堂伙计,算哪门子前程?
南宝衣下榻,替他整理衣襟:“夫君这两日照顾我实在辛苦,我无以为报,决定给夫君做一顿美味的午膳,亲自送去酒肆。或者,从今往后,我每天都去酒肆给夫君送饭。夫君,你感动吗?”
萧弈沉默。
南娇娇每天都送饭,也就是说,他每天都要扮演跑堂小二?
他真感动啊……
“夫君今日依旧英俊风流,半点儿不像跑堂的伙计,妾身为你打扮打扮。”
南宝衣给他整理好衣襟,不知从何处搜罗出一顶褐色粗布圆帽子,踮起脚尖,认真地戴在萧弈的头上。
萧弈:“……”
他费尽心力地克制,才强忍住摘下帽子丢掉的冲动。
这帽子委实太丑了。
南宝衣却很认真地歪头打量:“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她从厨房拿来一块毛巾,搭在萧弈的肩头。
萧弈额头青筋直跳,委婉道:“倒也不必这么麻烦。”
“不麻烦。”
南宝衣温柔似水,又拿出一条黑底麻布大围裙,给他系在腰上:“为夫君整理衣着,也是妾身的本分呢。”
萧弈:“……”
这是哪里来的贤妻?
他好想念那个娇纵成性的小娇娘。
南宝衣打量萧弈片刻,正儿八经地点点头:“如此,才算有小伙计的模样。夫君快去酒肆吧,再不去,当心东家不要你了。”
萧弈看了眼铜镜。
这副尊容,完全没办法出门啊。
然而南宝衣已经拽着他的手,把他拖了出去。
南宝衣把他送出小宅院,温柔地挥挥小手手:“夫君努力干活儿,妾身中午去给你送饭。”
小宅院的门扉,在萧弈面前重重关上。
角落里,传来窃笑。
萧弈面无表情:“十苦今年的月俸,全部扣光。”
笑声悚然而止。
萧弈踏出观书胡同,把围裙毛巾等物丢给十苦:“去盘下那家酒肆,再找几个心腹,扮演成跑堂小二。”
总得想办法应付南娇娇查岗不是?
十苦委屈称是。
萧弈正要回雍王府,十言策马而来。
他满脸凝重:“主子,王府来人了,是宫里的女官,称皇后娘娘召您即刻入宫。”
……
坤宁宫。
萧弈穿过花径,在女官的引领下,来到一座雅致的抱厦前。
抱厦上挂着匾额,铁画银钩,雕刻着“议事房”三个镶金大字。
萧弈哂笑。
皇帝有御书房,他这母后,却在坤宁宫设了个议事房。
野心昭昭,路人皆知。
踏进抱厦。
明黄书案横陈。
穿着暗紫宫裙的女人,容貌美艳夺目,慵懒地倚坐在蒲团上。
两侧坐着八大世家的官员,皆都身穿常服,有的手执麈尾,有的怀抱白玉如意,各自谈笑风生,在看见他踏进来时,不约而同止住话题,细细打量他。
萧弈漫不经心地行礼:“给母后请安。”
沈姜淡漠:“阿衍可知,如今长安城中,伤寒病人泛滥?”
萧弈颔首:“略知一二。”
沈姜把玩着朱笔:“吴司徒,你来说。”
大司徒吴缜站了起来。
他道:“雍王殿下有所不知,微臣虽然官拜大司徒,但也是长安城中有名的望气者。”
望气者,就是根据云气变化占卜吉凶祸福的人。
不少掌权人崇敬望气者,甚至还有国君为了望气者的一场占卜,做出迁都之事。
吴缜侃侃而谈:“微臣这两日观望云气,发现西北方向死气汇聚,逐渐往东南而来,逆了长安城里原本的生气。因此,才会造成伤寒病大肆泛滥,百姓困苦不堪。”
“说人话。”
萧弈冷淡。
第242章 萧弈,起来干活儿
吴缜微微一笑:“雍王的府邸,恰恰位于西北,所以这场伤寒,其实是您引起的。为了天下苍生,您必须迁往江南,等到死气消除,方能入京。”
大雍世家割据。
地方世家尤其豪横,与土皇帝几乎没有差别。
江南一带,以尉迟家族最为鼎盛,豢养兵马征收赋税,俨然是第二个朝廷,多年来朝廷派去江南的使臣,无一生还。
萧弈把玩着压胜钱,也不说话,只是含笑看着吴缜。
这老匹夫欺负他年少,又是初回故国,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因此想把他骗去江南,借尉迟家族的手,除掉他这个麻烦。
只可惜……
他盯着吴缜,笑意更盛。
他生得风流昳丽,犹如金相玉质,笑起来时明明是很好看的,可眼神里却藏着冷,像是随时会出鞘的利刃,着实令人畏惧。
吴缜一介文臣,胆小。
他不自然道:“殿下笑什么?”
萧弈勾唇,似是随口一提:“吴家四世三公,家族手握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五种矿脉,很是富贵显赫。”
被如此称赞恭维,吴缜不禁面露得瑟。
他挺直腰杆子,掂了掂肥圆的大肚子,很是洋洋得意。
上座,沈姜长睫轻挑。
显然,她已经知道萧弈接下来要说什么。
她瞥了眼吴缜,暗暗骂了句蠢货。
萧弈不紧不慢:“那五种矿脉,恰恰是制作五石散的原料。所有售卖五石散的商户,都得从大司徒这里高价采购矿石。说起来,这次长安城爆发伤寒病,药铺的五石散供不应求。大司徒,应当血赚了一笔吧?”
他说着话,漫不经心地撩袍落座。
丹纱锦袍宽大华贵,将年轻郎君衬托得如松如鹤。
他托腮,依旧直视吴缜,笑容邪肆:“什么死气生气,本王瞧着,这场伤寒,倒像是有人故意引起,以图钱财。大司徒,您说呢?”
吴缜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苍白难看。
他拿麈尾指向萧弈:“本官身为望气者,还从未有人质疑过本官的卜算!雍王凭空捏造,诬陷朝廷命官,罪不容诛!”
“哦,你说伤寒是本王引起的,就是本王引起的?本王摆事实讲道理,就是凭空捏造诬陷你?大司徒这般能耐,还要审案官员做什么,直接让大司徒去看看云气,岂不就知道凶手是谁了?”
“你……你满嘴胡言!”
吴缜怒不可遏,圆脸胀红。
哪还有刚刚手执麈尾,与世家们清谈的从容。
反观萧弈,这年轻郎君一拂宽袖,神态雅致而风流。
时人崇尚美郎君。
名流雅士之所以热衷服食五石散,也是因为那东西可以让人变得身形清瘦飘逸如仙、面容光泽如珠玉。
众多世家看看萧弈的美貌,又看看吴缜的肥圆糙黑。
这两人坐一块儿,真像是玉树旁长了一株蟾蜍草。
尽管他们大都是沈姜的心腹重臣,可萧弈的容貌实在养眼,于是心中的天平便不自觉地偏向萧弈。
这般美郎君,若是英年早逝,多可惜呀!
镇国公宁肃,立刻进言:“皇后娘娘,何不让雍王殿下负责调查这次伤寒大事?听闻殿下昔日在南越时,曾当过大理寺卿,很擅长断案。若能参与调查,既能洗脱嫌疑,又能造福百姓,何乐而不为?”
萧弈叩了叩矮案。
明白宁肃是在为他进入官场而铺路。
其他欣赏萧弈容貌的世家,也乐得给他活命机会,纷纷请奏,让萧弈负责调查这次事件。
沈姜对吴缜,本就没抱多大期望。
她朱唇勾起轻笑:“还未曾见识过阿衍的能耐,既然诸位爱卿认为可以让他一试,那便试试好了。阿衍,你要仔细查案,切莫辜负诸位大人对你的期望。”
萧弈不置可否。
从坤宁宫出来,宁肃叫住了萧弈。
萧弈淡淡道:“姑父?”
宁肃拍了拍他的肩:“回来多日,却不去镇国公府探视。你姑母和几个表姐,还从未见过你,左等右等没等到你,都很生气。”
萧弈的神情依旧淡漠,只是眉眼中却多出几分暖色。
他道:“我若今日拜访镇国公府,明日长安城所有世家,都会知道你们站在我这边。”
“那又如何呢?”
“姑父,我与沈姜对弈,胜算只有两成。”
“我愿孤注一掷。”
“若是一败涂地?”
“虽死犹荣。”
中年汉子,眉目坚韧。
萧弈捻着压胜钱,低声:“多谢。”
宁肃又叮嘱道:“长安世家位高权重,你想步入官途,至少得有两个世家联名请奏。殿下再如何厌恶人情交际,也得结交几个家族才成。”
萧弈应下。
……
从宫里出来,已是晌午。
萧弈策马回到小酒肆,只见十苦扮做掌柜,正儿八经地站在柜台后面拨弄算盘,其他几个心腹粗衣短褐,正卖力吆喝着卖酒。
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儿。
只可惜满店都是杀气,愣是没见半个顾客登门。
萧弈在后院换了衣裳,握着毛巾走到前店,就看见南娇娇挽着梨花木食盒,款款而来。
“夫君!”
小姑娘嘴甜,还没踏进门槛,就娇声呼唤。
萧弈应了声“嗯”。
南宝衣迈着小碎步走到萧弈跟前,拿帕子替他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怜惜道:“夫君养家辛苦,半日不见,这都瘦了一圈……”
十苦抱着算盘,脸色微妙。
才半日功夫,他委实看不出自家主子哪里瘦了。
南宝衣笑眯眯地打开食盒,招呼道:“给夫君带了蔬饭、卤肉和豆豉,都是我亲自下厨做的。”
十苦伸着脖子看:“好像是福安楼的菜,很贵吧?”
“可不?花了我半锭银钱呢。”南宝衣说完,连忙补充,“我是说原材料很贵。你就是新来的掌柜吧,你也来吃,今后,还要劳烦你多多照顾我家夫君。”
萧弈落座,握住筷箸,淡淡道:“他不饿。”
他的娘子给他送的饭,凭什么分给别人?
十苦心里那个气。
一想到今天清晨,被萧弈罚没了全年的俸禄,他就更气。
他咳嗽一声,忽然壮着胆子骂道:“还没到时辰,萧弈,你吃哪门子饭?!赶紧起来干活儿!那么多酒坛子没搬出来,眼睛白长了?!”
来晚了来晚了,抱歉
第242章 这笔账,她记着
十苦吼完,酒肆寂静。
假扮成伙计的侍卫们,震惊地看着他,心中的敬佩和同情犹如滔滔江水。
他们的首领,太硬气了!
他是拿命来硬气这一回啊!
南宝衣眨了眨丹凤眼,安慰道:“夫君,既然活儿还没做完,那你安心去做就是。毕竟,饭什么时候不能吃?”
萧弈握住她的小手,捻了捻她娇嫩的指尖。
他侧目,深深盯了眼十苦,才去搬酒坛子。
十苦又喜又怕,还有几分暗爽。
他吆喝道:“萧弈啊,好好干,下个月给你加月钱啊!”
萧弈没搭理他,在心里的小本本上狠狠记了他一笔。
南宝衣温温柔柔地向十苦告辞。
转身时,唇线瞬间毫无弧度,丹凤眼更是阴沉如水。
狗掌柜为难她的夫君,这笔账,她记着!
十苦挠挠头。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后背有点发凉。
……
南宝衣回到观书胡同的小宅院。
她想着夫君辛苦,于是钻进小厨房一阵捣鼓,打算为萧弈煮一顿美味又有营养的晚膳。
可她不会炒菜。
她打开橱柜,小厨房里的东西倒是齐全,连面粉都有。
她打算为萧弈包饺子。
请了住在隔壁的罗娘子过来指导,她听着罗娘子细细讲怎样剁饺子馅儿,听得实在头疼。
要掺和那么多馅儿料,真是麻烦。
半晌,她抚了抚小围裙,笑道:“罢了,我家夫君不爱吃饺子,我还是为他煮面条吧。”
面条多简单呀!
罗娘子嘴角抽了抽。
这新搬来的小娘子,忒不贤惠,真是可惜了那位美郎君。
两人正在厨房和面,院子外面忽然响起叩门声。
南宝衣净过手,打开院门,门外乌压压站着一堆人,有街坊邻居,还有一堆仆妇丫鬟。
一顶漂亮的绸面软轿停在不远处,见她开门,一个丫鬟急忙跑到软轿旁,对轿子里的主人家说了几句话。
南宝衣便看见轿帘被挑开。
从轿子里走出来的贵妇人,约莫四十岁左右,穿金戴银,肤白窈窕,只是过于高挑的柳叶眉和颧骨,为她添了些刻薄凶相。
罗娘子惊呼:“我的天,她又来了!”
南宝衣不解:“她是谁呀?”
“她啊,是大司徒的夫人,姓柳。”罗娘子满脸忌惮,“小娘子应当听说过,那些上品士族很讲究自家声望。所以不知从何时起,那些官员夫人,开始喜欢来咱们百姓家中嘘寒问暖,为她们夫君营造出爱民如子的形象。”
南宝衣看着姗姗而来的贵妇人。
她记得,姐姐就是去了大司徒府。
那么这位贵妇人,便算是姐姐的长辈,不知可否向她打听一下姐姐的消息……
她想着,忽然注意到罗娘子脸上的忌惮。
她小声问道:“罗姐姐,官员家属体察民情,是好事,你怎么一脸纠结?”
“如果真是体察民情,那当然是好事。”罗娘子擦了擦汗,“可她哪儿是来体察民情的,分明是来耍威风的!”
她解释:“前两天,刘家娘子招待了她。她进屋后挑三拣四,嫌茶不好,嫌饭菜糙,又数落刘家娘子穿得不讲究,让丫鬟扔掉了刘家娘子所有衣裳,给她换了一身丝绸襦裙。咱们这些市井妇人,整天干活,哪能穿得精贵?刘家娘子当场就气哭了!”
南宝衣咋舌。
看来这位柳夫人,不是善茬啊。
柳夫人已经被簇拥着走了过来。
她身边的仆妇,端着架子吆喝:“听说观书胡同新搬来一家人,就是你家吧?我家主上官拜大司徒,我们夫人是代替主上,来体察你家民情的。你若是有困难,可以告诉夫人,夫人自会为你当家做主!”
南宝衣不怎么想让她们进家门。
可是看在姐姐的份上,她还是客气地把一群人请进院子。
罗娘子瞧着,心脏扑通乱跳,总觉很不妥当。
她想了想,快步去酒肆请萧弈回来。
屋舍里。
南宝衣请柳夫人入座,一边沏茶,一边琢磨如何开口询问姐姐。
她端起茶盏,送到柳夫人跟前:“请。”
柳夫人不悦蹙眉。
老仆妇连忙摆手:“我们夫人不喝别人家茶的,茶盏脏不脏另说,那茶水,透着一股子涩味儿,哦哟,那哪儿是人喝的?”
南宝衣:“……”
捧着茶的手,微微一僵。
这是来体察民情的,还是来当祖宗的?
她家茶叶都是夫君从外面带回来的,她尝着味道极好。
茶盏也是夫君购置,每日擦洗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也不脏。
她挑了挑眉,念在姐姐的份上,懒得跟她们计较。
柳夫人环视屋舍,开始例行谈话:“当今皇后娘娘英明神武,朝堂吏治清明,你们这些百姓,应该活得很幸福吧?”
“还行。”
“你夫君是做什么的?”
“酒肆伙计。”
“一个月多少银钱?”
“二两。”
柳夫人的神情里,多了几分鄙夷。
她道:“我每月购置胭脂水粉,都要花上二十两银钱。你们全家只靠这点月银,是怎么活下来的哦?”
这贵妇人不食人间烟火,南宝衣无言以对。
柳夫人打量她浑身上下,又道:“我像你这个年纪,首饰头面有足足十套。可你呢,连根银簪子都没有。所以说咱们女人,哪怕用尽手段,也要嫁进富贵人家。你只嫁了个酒肆伙计,我看你这辈子算是毁了。不过你年纪小,其实和离再嫁也是来得及的。”
说完,一脸理所当然地扶了扶金步摇。
南宝衣被她恶心得不行。
照她的标准,天底下大部分女子都得和离再嫁!
她忍着气,礼貌问道:“柳夫人,你府上是不是有一位叫南胭的姑娘?她是我姐姐,是前段时间去你们府上的。不知她现在过得好不好?我很想念她。”
问完,她察觉到屋中气氛突然阴沉。
柳夫人胸脯起伏得厉害,睚眦欲裂,显然是被触碰到逆鳞。
她打量南宝衣,翻脸道:“我当是谁,原来你是她妹妹!那狐媚子一进府就惹是生非,仗着姿色,整日缠着我儿不说,还故意弄死了我没出世的孙儿!她弄死我的孙儿,我就弄死她的至亲!来人,给我打!”
仆妇们立刻操起棍棒,准备打南宝衣。
左不过一个酒肆小伙计的发妻,打死也就打死了。
第242章 她并不知道夫君是皇子
南宝衣惊呆了。
她姐姐竟然弄死了人家的孙儿!
她不想被仆妇们活活打死,连忙跳起来往院子里跑,边跑边喊:“祸不及家人,她闯的祸,你找我作甚?!”
柳夫人被丫鬟们簇拥,高贵冷漠地站在廊下。
她冷笑:“要怪,就怪你姐姐。”
“我和她其实不熟,一点儿都不熟!”南宝衣避开仆妇的手,手脚并用地爬上枇杷树,“柳夫人,你心中有气,回府找她算账就是,你别找我啊!”
柳夫人翻了个白眼。
这小贱人,刚刚还口口声声说想念姐姐,现在却说“不熟”。
谁信?
她厉声:“谁抓到这小贱人,赏银百两!”
南宝衣紧张地坐在枇杷树上,双手死死抱着枝桠,谁敢爬上来,她就用绣花鞋使劲儿蹬谁的脸。
一群粗壮的仆妇,一时间竟然拿她毫无办法。
柳夫人气不打出一出来:“拿斧子砍了这棵树,我就不信,她不下来!”
“柳夫人,”南宝衣脆声,“这棵枇杷树是我夫君的财物,你怎能随意砍倒?难道官员家眷,就可以随意欺辱百姓?”
“欺辱你们,又如何?”柳夫人倨傲地抬起下巴,“左不过一个酒肆伙计,连我大司徒府的狗都不如!今日我就教教你们,长安城是谁说了算!给我砍!”
正要动手,有人推开院门。
“谁敢?”
清冷低沉的嗓音响起,犹如悦耳的胡琴弦音。
众人寻声望去。
站在门槛前的年轻郎君,英隽深艳,金相玉质,穿一袭繁复精致的丹纱袍,革带军靴,金冠束发,极尽凛贵。
南宝衣激动,嗓音娇甜:“夫君!”
萧弈是被罗娘子请回来的。
他望向树上。
他家的小娇娘,竟然爬到树上去了……
真是有能耐。
他薄唇抿着纵容的笑,缓步走到树下,朝她张开手臂:“当心树上有虫子,下来吧。”
明明隔着一丈高。
可南宝衣一点儿也不害怕。
少女笑靥娇甜,纵身扑向萧弈——
萧弈把她抱了个满怀。
随着惯性转了一圈,少女的墨绿襦裙旋转翻飞,鸦发犹如墨笔随意勾勒,此情此景,美如画卷。
南宝衣挽着萧弈的脖颈,几乎是凭借本能来告状:“夫君不在,我受了好大的委屈……”
萧弈瞥向柳夫人,丹凤眼中掠过冷芒。
他亲了亲南宝衣的脸蛋,把她放到地上。
十言等人抬来一架胡床。
萧弈撩袍,慵懒地坐到胡床上,淡淡睨向柳夫人:“本王竟不知,在柳夫人眼中,本王竟不如你府上一条狗。”
本王……
院中众人,神情一变。
柳夫人慌了。
她听见了什么?
这男人,自称“本王”?
刚刚那小贱人,不是说她夫君是酒肆伙计吗?
她打量萧弈,这厮穿戴不俗、风华绝代,身边还陈列开一众护卫,哪像是酒肆伙计?
长安城的几个皇子,她都认识。
这一位面生,想必就是前阵子才回来的雍王,敢跟皇后娘娘叫板的那位。
柳夫人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踢到了铁板!
这人有病吧,放着好好的雍王府不住,竟然跟美貌的小娘子跑到市井之地,玩角色扮演游戏!
她恼极了萧弈。
她捏着团扇,低声道:“不知是雍王殿下,多有得罪,还望见谅。只是——”
她盯向南宝衣,眼底掠过恶毒,“只是雍王殿下还未娶亲,跟三教九流的女子跑到市井间厮混,着实不成体统。如果给皇后娘娘知道,恐怕会训斥殿下吧?臣妇以为,殿下玩玩也就罢了,可别耽搁了冬季的选秀!”
南宝衣站在胡床边,双手笼在袖管里,指关节逐渐攥得发白。
她并不知道夫君是皇子……
而且,她竟是没名没分跟着夫君的!
萧弈敏锐地捕捉到少女的情绪变化。
他心中一阵焦躁。
他叩了叩胡床,不耐抬眸:“大司徒夫人倒是管得宽,竟管到了本王的姻缘上……想来,你是想当皇后了。”
柳夫人发狠道:“少在这里威胁我,今日是我鲁莽,你且等着!”
说完,也不行退礼,带着一众仆妇丫鬟,气冲冲步出小宅院。
世家大族,自有嚣张豪横的底气。
十言屏息凝神,偷偷瞟了眼萧弈,又瞟了眼南宝衣。
他想了想,打了个手势,悄无声息地带领护卫们退出宅院。
院门被关上。
萧弈握住南宝衣的手。
小姑娘指尖泛凉。
他把南宝衣抱到怀里,低头吻了吻她的脸蛋:“生气了?”
南宝衣别过小脸,赌气:“怎敢跟雍王殿下置气?”
萧弈知道,她是气自己没把身份告诉她。
他心平气和:“你从前,知道我是皇子。将来病愈,也总能想起这个身份,我又何必急着告诉你?更何况,在我眼里,雍王是萧道衍,是必须撑起江山社稷的皇子。但陪伴在南娇娇身边的,却是萧弈。自始至终,都是锦官城那个落魄养子,萧弈。”
南宝衣垂下睫毛。
脑海中掠过一些破碎的画面,西岭雪山上的吻,觉苑寺的告白,剑门山栈道上的定情……
心脏绞痛。
虽然记不得细节,但她很清楚,她是爱着这个男人的。
她抓起萧弈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上。
萧弈挑眉:“怎么了?”
南宝衣窝在他怀里,耷拉着眉眼:“难受,揉揉。”
萧弈暗暗松了口气。
南娇娇肯跟他亲近,就是不怪他的意思了。
他一边为她揉着心口,一边认真道:“位高权重固然很好,可是像现在这样,和娇娇晨钟暮鼓淡饭粗茶,又何尝不好?”
似乎是不赞同他的意见,南宝衣噘起嘴。
萧弈亲了亲她的小嘴儿:“怎么又生气了?”
南宝衣嘀咕:“我不爱淡饭粗茶……”
她抬起小脸,丹凤眼亮晶晶的:“夫君,你真傻,位高权重多好,珠玉绫罗,山珍海味,享之不尽。何必放着好日子不过,跑来这里淡饭粗茶?我看脑子有问题的,是你才对。”
萧弈:“……”
成吧。
他的小娇娘,确实是个俗人。
南宝衣摸摸他的头,柔情似水:“夫君爱我吗?”
萧弈握住她不安分的小手,在唇前亲了亲:“爱。”
“那我想当雍王妃。”
南宝衣直言。
她想要什么,从来都是直接说出口。
客气?
矫情?
不存在的。
她私心里觉得,当雍王妃就是很好啊,锦衣玉食,高高在上,能动用权势保护想保护的人,完全不怕被人欺负糟践。
还有一章,你们先睡,
(另外五石散是东汉名医张仲景弄出来的,本意是治疗伤寒,到魏晋时期被用歪了,后来孙思邈才提出毁掉五石散)
第242章 还不如让她亲近南宝珠
萧弈点头:“好,让你当雍王妃。”
南娇娇多好啊,想要什么直接说出口,不像别的姑娘,想要什么也不直说,拐着弯儿地叫人猜。
从何猜起呢?
他真是爱极了南家小娇娘。
南宝衣又去摸他的头,认真道:“夫君,我姐姐遇见麻烦了。柳夫人说,她害死了她没出世的孙儿。可我寻思着,姐姐如此善良,怎么会残害小孩儿?夫君,我想去探望她。”
萧弈拿开她不安分的手。
南胭善良?
他甚至不必派天枢去调查,就知道此事属实。
南胭是何等女子?
她是嫁一个男人,就能毁一个家族的女人。
对她那种人而言,用谋害子嗣来争宠,算什么呢?
他告诫:“南胭不是善茬,你少跟她接触。”
南宝衣知道他不喜欢姐姐,敷衍地“哦”了声。
萧弈见她脸颊上的伤疤淡化不少,起了带她去镇国公府的心思。
毕竟,与其让她亲近南胭,还不如让她亲近南宝珠。
他拍了下她的小屁股,道:“去沐身更衣,打扮好看些,用过晚膳,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是去买绫罗首饰吗?”
“就知道惦记那些。会给你买的。”
南宝衣娇笑着,雀跃地去耳房沐浴。
萧弈去厨房做晚膳。
厨房里,摆着揉到一半的面,他估计南娇娇打算用来做面条。
他洗干净双手,拿过小木盆,继续揉面。
十言进来时,愣了愣。
书上说,君子远庖厨,可他家主子竟然在揉面,他家主子上回还拎着菜刀杀鸡来着……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惊讶,萧弈淡淡道:“一手好厨艺,是宠妻的必备条件。”
十言向来把他的话奉若圭臬。
他郑重拱手:“卑职明日就吩咐下去,命天枢在训练课程中,添加一项厨艺。”
“说吧,什么事?”
十言低眉敛目:“安插在南府的暗哨,刚刚递了消息过来,南家三爷已经一天一夜不见踪影。”
“正常。”
萧弈往面团里添了小半碗水。
一天一夜算什么,在锦官城时,南帽帽常常十天半月不见人。
每次回南府,那必定是因为钱花完了,找祖母拿钱。
十言道:“王妃的娘家人也没放在心上。可暗哨说,南三爷这段时间非常安分守己,并没有留宿在外。保险起见,卑职以为,要不还是派天枢找一下?毕竟是王妃的父亲。”
萧弈揉着面团。
低垂的长睫,遮住了瞳眸里的思量。
他三叔一向赶潮流,自打来到长安,就想学名流雅士服食五石散,只可惜手头紧张,买不起。
上回姜岁寒给南娇娇看诊时提起,南三夫人染了伤寒,也给开了五石散的方子。
凭他三叔的本事和馋嘴……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南家人,定然是防不住的。
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偏偏他负责调查这次满城伤寒,这两天刚有些眉目,五石散背后牵扯的案子和危险很多,水深得很,怕只怕那个老糊涂蛋被牵扯进去了。
萧弈不耐地闭了闭眼。
他在铜盆里净过手,沉声:“备马。”
踏出厨房,正要往院外走,耳房里的南宝衣听见了动静。
少女匆匆跨出浴桶,裹着轻纱,推开菱花窗,白嫩小脸还氤氲着热气:“夫君,你去哪儿?说好带我去买珠玉绫罗,说好带我去好地方的呢?”
萧弈叮嘱:“我有点事,你乖乖呆着。”
南宝衣不悦。
天都要黑了,他能有什么事?
怕不是在外面养了小妖精。
她故意松开两寸轻纱,撩了撩鸦青长发:“夫君……”
萧弈:“……”
暮色四合,菱花窗畔生着一株美人蕉,可窗后少女却比美人蕉更加千娇百媚,轻纱撩动,隐约可见她白如凝脂,恰似一尾小绵羊。
年轻郎君,耳尖滚烫,喉结不自然地滚动。
这一刻,突然很嫌弃南帽帽碍事。
但又不能不管他。
萧弈只得矜持地别过视线,声音发哑地批评:“如此不端庄、不矜持,是从何处学来的?罚抄《女德》二十遍,我回来时检查。”
说完,唯恐走不出这座宅院,快步离去。
南宝衣眼睁睁看着院门被关上。
她懊恼地磨了磨后槽牙。
心不在焉地梳洗干净,她系好罗裙系带,望了眼窗外的天色,嘀咕:“你有事,难道我就没有事吗?我总得想法子去看看姐姐。”
她迅速收拾了一个包袱。
包袱里装着银两、衣物、麻绳、匕首。
万一大司徒府不放人,她可以凭借这些东西,带姐姐逃走。
南宝衣背着小包袱走向院门,瞧见墙根处放着铁锤,想了想,一并塞包袱里了。
萧弈并没有软禁她。
负责照看她的侍卫,只得暗中跟着,一路往大司徒府而去。
南宝衣自知世家眼高于顶,不可能让她这种庶民从正门进,因此直接去了角门,贿赂了大笔银钱,才让婆子领她进去。
婆子一路叮嘱:“若是遇见管事,你就说是我侄孙女,可千万别提你是来探望南姨娘的!”
南宝衣听着“姨娘”二字,略觉刺耳,因此只淡淡应下。
穿过游廊照壁,慢慢的越走越偏,最后在一处荒废的园子里,南宝衣看见了坐在台阶上发呆的粉衣少女。
婆子努了努嘴,道:“喏,那就是南姨娘。这女人太会作妖,我就没见过一进门就像她这样搞天搞地的姨娘!你抓紧时间说话,省得被人发现。”
南宝衣向南胭走去。
数日未见,姐姐清瘦很多,浑身是伤不说,就连额头也受了伤,缠着厚厚的纱布。
她身后屋舍破旧,挂一盏褪色灯笼,在这样荒废的园子里,看起来很是凄凉。
“姐姐。”
南宝衣轻唤。
南胭转动瞳珠,望向她。
半晌,她嘲讽:“你夫君都说你我是死敌,你不赶紧与我恩断义绝,还上赶着来见我做什么?”
南宝衣在她身边坐下。
她低头把玩指甲,似乎是不知道如何回答南胭的问题。
“呵,如果妹妹是来看我笑话的,那么恭喜你,达成所愿。我如今被吴郎厌弃,我——”
南宝衣打断她的话:“想离开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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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这种妹妹完全指望不上
“离开?”
“我记得来长安时,姐姐曾说过,男人,终究是靠不住的。这世上,真正懂得心疼女人的,只有女人自己。所以,与其在这深宅大院里当个被厌弃的姨娘,何不干脆离开此处?山高水阔,总有你发光的地方!”
南胭怔住。
她被富贵迷了眼,竟忘了从前说过的话。
余光扫视园林,这里破旧而偏僻。
世家虽然富贵,可被冷落至此,又有什么奔头?
倒不如离开……
她望了眼不远处放风的婆子,低声道:“只是世家大族,门禁森严。丫鬟尚且逃不走,姨娘想要离开,又谈何容易?”
南宝衣没说话,只是认真地握住她的手。
灯火幽微,可她的丹凤眼晶亮有神,像是蕴藏着生生不息的力量,而她的手握得那么紧,像是已经成竹在胸,令南胭十分信服。
南胭终于下定决心。
她郑重点头:“好,离开。”
南宝衣见她争气,双眼顿时弯如月牙。
南胭又问道:“妹妹的计划是什么?”
南宝衣愕然:“计划?那是什么?我当然没有计划。姐姐,你得自己想办法离开啊。”
南胭:“……”
面容扭曲。
她自己能想到办法,还指望这个便宜妹妹作甚?!
南宝衣放下包袱:“姐,这是我带给你的工具,你看看有没有能用的。这是两千两银票,还是你上回给我的,你一并拿在手里。手里握有银钱,过日子都能心安许多。”
南胭:“……”
她看着麻绳、匕首、大铁锤等物,面容更加扭曲了。
这种妹妹完全指望不上好嘛?!
好想卖了她!
南宝衣拍了拍南胭的肩膀,向她告了辞,才往园子外面走。
她不傻。
她当然知道世家大族门禁森严,想拐走一位妾侍,难如登天。
今夜来此,原也不过是为了踩点。
如果将来不能借助夫君的权势,救姐姐出去,那就根据踩点,暗中动用手段就是——
“砰!”
她还在思虑,重击声猛然响起。
她惊了惊,寻声望去。
她身后的婆子,满脸是血地倒在血泊里,一张老脸支离破碎。
南胭拖着铁锤,轻轻喘息着,盈盈杏眼泛着猩红,在昏暗的夜色中,看起来狰狞如恶鬼。
她缓缓抬眸,一字一顿:“我不想留在这里。我要荣华富贵,我要锦绣前程,我要无限风光!”
南宝衣发愣。
南胭动作迅速地扒下那婆子的衣着头饰:“月黑风高,我假扮成她,逃出去的几率很大。若是遇见人,你就说我嗓子哑了,不好回话,明白?”
南宝衣没吭声。
南胭系好罗裙系带,抬头看她:“怎么了?”
“只是觉得……姐姐和之前不太一样。”南宝衣看着死去的婆子,“或许,我以为的姐姐,从来都只是我想象中的人物。”
长风过境,园林清寒,树影婆娑。
南胭撇撇嘴,冷淡地挽起长发,并没有接话。
南宝衣捡起包袱,从里面取出火折子和一小瓶火油。
她看了眼远处灯火辉煌的亭台楼阁:“从盛京来到长安,姐姐一路上照顾我许多。今夜,我报答姐姐一回。”
正是入秋的季节。
长安城风物干燥,已经多日不曾落雨。
南宝衣寻了一处宽敞楼阁,确定里面无人居住,才将火油星星点点地洒落各处。
南胭立刻猜到她想做什么。
她从旁帮忙,弄来枯草、树枝等易燃物,堆积在楼阁角落。
南宝衣拿火折子点燃一卷蓬草。
燃烧的蓬草被丢进火油,火舌一窜而起,顺着墙壁攀沿而上,很快点燃了帐幔、纱帘等易燃物。
两人手牵手,朝角门奔去。
没多久,背后传来急切的呼喊声,嚷嚷着救火。
无数仆妇小厮拎着水桶,急匆匆涌向着火的楼阁。
角门处看守松懈,姐妹俩寻到机会,飞快溜了出去。
已是子夜。
街头空无一人,沿街屋舍的檐下灯笼,照亮了青砖街道。
跑出很长一段路,南胭口干舌燥,摆摆手,喘息着扶住膝盖:“不行了……休息会儿……”
她只会琴棋书画,跳舞已是极限,哪儿能这样跑?
南宝衣拉起她的手,紧张四顾:“我记得东园府邸一带有宵禁,到子夜时,就不许出门溜达。咱俩不能站在这里,得找个地方呆一夜才是。万一给官兵逮去,咱俩要进大牢的。”
说曹操曹操到。
街道拐角处,一队官兵提着灯笼出现。
南胭气得磨牙:“乌鸦嘴!”
南宝衣讪讪。
为首的官差拿灯笼照了照,见是两个年轻女郎,凶着脸道:“深更半夜,你们怎么跑到街上来了?!”
南胭楚楚可怜:“官爷,妾和妹妹爹娘亡故,远道而来投奔亲戚,谁知长安城道路复杂,因此不慎迷路。还望官爷体谅。”
说着,杏眼含着盈盈泪水,温柔地福了一礼。
南宝衣佩服极了她的变脸和演技,当真是自愧不如。
官差捋了捋胡须,道:“拿路引来。”
路引相当于证明身份的东西,其上写有祖籍家乡名讳等信息,还有当地官府的印戳。
南胭愣住。
她和妹妹,一路走来都是临时买的假路引。
这黑灯瞎火的大半夜,她们去哪里搞路引?
“没有路引?”官差仔细打量她们,冷笑连连,“没有路引,不是流民娼妓,就是别国奸细!给我抓起来,回官衙细细审问!”
官差一拥而上。
南宝衣和南胭被绑缚双手,丢进了马车。
长街静寂,车轱辘声格外清晰。
沉默良久,南宝衣轻咳一声:“真是万万没想到,咱们竟然在阴沟里翻了船……接下来怎么办?”
南胭沉声:“最好的结果,是被打一顿丢出长安。最坏的结果,是被当成敌国奸细斩首示众……是我失策了,我们不该出来的这样随便。”
南宝衣安慰她:“姐,你不必担忧。我夫君其实是雍王殿下,他一定会救我们的。这些天夫君爱我入骨,甚至亲自为我下厨煲汤。你在大司徒府,吴郎不曾为你煲过汤吧?”
南胭:“……”
好想踹她一脚。
她被抓已经非常凄惨,她一点儿也不想吃狗粮!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着。
南宝衣和南胭渐渐睡得迷迷糊糊。
可那马车却没有朝官衙驶去,而是悄悄驶出了城门。
第242章 他真是咱爹?
姐妹俩醒来时。
手上绑缚的麻绳,不知何时被解了开。
被推搡着下了马车,南宝衣举目四望,才惊讶地发现,这里竟然是长安城外的深山野林。
四周搭着无数简陋的帐篷,石块嶙峋,面黄肌瘦的男人和女人们戴着沉重的脚链,手里拿着锄头、竹篓等物,狼狈而又艰辛地排队往不远处山洞里走。
手提长鞭的侍卫,挎刀而立,正监视着他们。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不小心把装满矿石的竹篓掉在了地上,侍卫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举起鞭子抽他,直抽得皮开肉绽,疼得他哀叫连连满地打滚。
两人看的心惊肉跳。
押送她俩过来的官差,正跟一个小头目结账。
他捋了捋胡须,笑得不怀好意:“大司徒的矿地里,还没有这等姿色的小娘子。我初见便觉得不错,特意捉了给你们送过来。”
刘头目仔细打量两姐妹,不禁垂涎欲滴。
他笑嘻嘻的,取了两张银票递给官差:“拿去给兄弟们打酒喝!有了这两个美貌小娘子,想来咱们矿地上的伙计,干活儿肯定越发卖力!到时候矿产量增大,大司徒肯定要奖赏咱们!”
南宝衣眨了眨眼。
她从夫君那里听说,大司徒吴缜,不仅位高权重,还掌握着长安附近的矿石山脉,而那些矿石,正是制作五石散的原料。
原来,她和姐姐被拐卖到吴家矿山来了。
她环顾四周。
那些被鞭笞的可怜人,想必是这些年来被吴家拐卖的奴隶。
他们没有路引,在长安城中也没有亲人,即使被拐走,官府也不会知晓,哪怕活生生累死在矿洞,也绝不会有人在意……
大司徒府,真是黑心得可怕!
官差走后,刘头目咳嗽一声,涎着老脸,温声道:“来了这里,这辈子就甭想出去。两位小娘子叫什么名儿,今年几岁,老实与阿叔交代,阿叔心疼你们,自会让你们后半辈子吃香喝辣,不叫你们跟那些贱奴一样,去做苦力。”
他说得好听。
可南宝衣和南胭也不傻。
她俩很清楚,那官差是吴司徒的人,专门拐卖流民来这里做苦力,她俩因为姿容不错,所以给送到这里当矿/妓了。
两姐妹对视一眼。
正要开口,那个被鞭笞的中年男人,突然大喊着冲了过来!
他蓬头垢面,不敢置信地一把拽住两个姑娘:“娇娇,胭儿?!”
他欣喜若狂,见两个小姑娘发愣,连忙一把撩起乱发,激动道:“是我啊,是爹爹!你俩怎会在此,可想死爹爹了!”
爹爹?
南宝衣和南胭依旧愣愣的。
南广腆着脸道:“都怪爹爹虚荣,瞧见别人服食五石散,也想赶赶潮流,因此偷了你们母亲的药。吃着吃着,感觉甚是不错,于是就去药铺赊账购买。赊了两千钱,没法儿还账,就被抓到这里做苦力……”
他解释完来龙去脉,欣喜地拍了拍两姐妹:“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俩过来陪爹爹,爹爹很有安全感呐!对了,你俩可也是欠了账?”
南宝衣:“……”
南胭:“……”
且不说这个男人究竟是不是她们亲爹,就凭他这副蠢相,就算是亲爹,她俩也完全不想认好嘛!
南宝衣对南胭附耳低语:“他真是咱爹?”
南胭:“从容貌上看,像。”
更何况,他唤出了她们的名字。
三人正要细细说话,刘头目不耐烦:“管你们是父女还是什么,到了矿山,就是爷说了算!你,滚滚滚,别耽搁爷正事!”
他推开南广。
南广捋了捋蓬乱的头发,看了眼两个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又看了眼刘头目。
他也是男人,他懂刘头目想做什么。
他暗暗气怒,勉强压住脾气,好声好气地凑到刘头目跟前,比划了一下,低声道:“我藏了些私房钱,你别碰她们,我把钱给你。”
刘头目盯着他的手,嗤笑:“五两,也想贿赂爷?”
“五十两。”
南广轻声。
唯恐刘头目不信,他脱掉靴履,从鞋垫子夹层里摸出一张银票:“喏,五十两。我在矿洞里,还藏了一百两。你别糟践我女儿,过两个月,我就把那张银票给你。”
五十两,足够去寻常花楼潇洒很久。
刘头目掸了掸银票,眉开眼笑:“成吧。”
贿赂了小头目,南广也得到了休息的机会。
父女仨儿坐在一处矿洞里说话。
南广滔滔不绝,讲述自己是如何想念两姐妹。
他讲了一刻钟,见两人毫无反应,问道:“你俩怎么啦?”
南宝衣实诚:“爹,我和姐姐记不得从前了。”
南广愣住。
他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知道问也是白问。
半晌,他安慰道:“不妨事,等爹做完苦力,就带你们回家去。见着你们祖母和兄弟姐妹,慢慢也就想起来了。”
“回不去了。”
南胭沉声。
南广诧异:“如何回不去?我只是欠银子,又不是欠命。”
南胭用发簪,刮开洞壁上的石衣。
南宝衣和南广望去。
黯淡的灰褐色石衣里,闪现出耀眼的金黄色泽。
南宝衣轻声:“黄金……”
“所谓的五石散矿脉,恐怕只是幌子。”南胭戴回发簪,杏眼沉冷,“吴家真正在开采的,是金矿。”
长安城共有八大世家,家家钟鸣鼎食,富贵显赫。
可大司徒府之富,哪怕是其他世家,也都得眼馋。
原来他们的富,是这样来的……
南宝衣脸色苍白:“私自开采金矿,按律当诛九族。从咱们来到这里开始,无论有没有看见金矿,保险起见,吴家都不可能放咱们出去。”
姐妹俩沉浸在如何自救的情绪里。
南广却不知从何处拖来一把铲子。
他喜上眉梢:“乖女,放心吧,我的好女婿肯定会来救我们。你俩有这伤春悲秋的功夫,不如趁机多挖点黄金!话说回来,要是整座金矿都是咱家的就好了,还卖什么蜀锦开什么钱庄,咱发达了,哈哈哈哈哈!”
他好乐观。
南宝衣和南胭对视一眼,皆都无言以对。
……
此时,长安城药铺。
萧弈彻夜未眠,倚靠在货架上,一手摆弄着压胜钱。
他调查判断,三叔应当是在这家药铺失踪的。
侍卫们正在搜人。
尚未搜出结果,一道人影闪进来,正是负责照看南宝衣的暗卫。
他满脸凝重,拱手:“殿下,王妃出事了!”
今天调整作息时间,早点睡,所以更两章
明天恢复三章
第242章 她肯定喜欢上他了
萧弈眯起眼眸:“嗯?”
侍卫将情况说了一遍:
“……马车出城之后,穿过深山野林,抵达了吴家矿脉。矿脉附近有高手坐镇,卑职不敢靠近,只敢远远观察。除了王妃在矿上,南家三爷和南胭姑娘也在。除此之外,还有大量脚戴镣铐的奴隶。据卑职判断,吴家这些年来,恐怕一直在暗中掳掠压榨黑户流民。”
萧弈捻着压胜钱。
南娇娇和老丈人去了一处,倒是给他省了功夫。
只是……
开采石矿,成本低廉,需要用到大量奴隶吗?
恐怕石矿背后,还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萧弈勾起薄唇。
若是藏着金矿就好了。
若是藏着金矿,他就据为己有……
他吻了吻压胜钱,转身往药铺外面走:“带上人马,去吴家矿脉。”
“是!”
……
矿脉。
南宝衣寻来火把,跟着爹爹和南胭进了矿洞深处。
越往里走,越是骇然。
矿洞很深,这竟然是一座储量相当庞大的金矿,估计比国库的黄金储存量还要高!
父女三个看得目瞪口呆。
“发达了,发达了!”
南广眼睛贼亮,“等咱们出去,我就买下长安城所有的赌坊茶楼、花街柳巷,玩他个昏天黑地!娇娇、胭儿,你俩有什么想要的,只管与爹爹说,爹爹给你们买!”
他大手一挥,口气豪横。
南宝衣不服气:“爹,这座金矿明明是咱们一起发现的,怎么听你的语气,倒像是成了你一个人的?咱们该平分才是。”
南胭翻了个白眼。
明明就是吴家的金矿,这父女俩倒好,还不知道怎么逃出去呢,就已经把金矿看成他们的私有物。
虽然她也很想要就是了……
父女仨儿转过弯。
火把照亮了前路。
依旧是耀眼的黄金矿脉,只是尽头,却出现了一个黑黢黢的天坑,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三人走近了,拿火把去照。
不见尽头的天坑之中,堆积着数以万计的尸体。
底下的已经白骨化,被胡乱丢弃在上面的,却还很新鲜,像是近日死的,皆都骨瘦嶙峋、浑身是伤,不是活活累死的,就是被活活打死的。
黑心矿脉,可见一斑。
父女仨儿,同时咽了咽口水。
南广声音发颤:“如果咱们逃不出去……”
迟早也会被丢在这里吧?
发大财什么的,更是不必妄想。
南宝衣僵硬地点点头:“会死在这里。”
南广双腿发软,却还是搂住南宝衣和南胭:“乖女不怕,爹爹会保护你们的……”
南宝衣转身钻进他怀里:“爹爹……”
南胭也从未看过这么多阴森森的尸体,不禁心有余悸,跟着钻进南广怀里。
父女仨儿从矿洞出来。
因为南广使了银钱的缘故,刘头目惦记着剩下的一百两,倒是笑脸相迎起来,不仅没有糟践南宝衣和南胭,还安排三人去厨房干活儿。
在黑矿里,厨房的活儿算是香饽饽。
南宝衣坐在后门小凳子上,忧心忡忡地拿刨子刨一节莲藕,思考着怎样逃出去。
正出神时,一道黑影闪过。
南宝衣回过神,手里的藕已经被人抢走。
她抬头,穿着破烂背心的少年,脚戴镣铐,抓着嫩藕,正大快朵颐。
她瞧着眼熟,问道:“你是金陵游的那个小鸭子?”
尉迟北辰惊奇地仔细盯向她。
他咽下藕,伸手戳了戳南宝衣的脸蛋儿:“你不是那个丑女吗?多日不见,你倒是变漂亮了!”
南宝衣好奇:“你怎么会在这里?”
尉迟北辰翻了个白眼:“赚不到钱,被谢姑姑撵了出来。没有路引,就被黑心官差卖到这里喽!丑女,你又是怎么来的?”
他说着话,又伸手去拽南宝衣的发辫。
南宝衣避开他的手,没好气:“我是有名字的,我叫南宝衣,你别叫我丑女。”
“嘁!”
尉迟北辰鄙夷。
他还想拿藕吃,被南宝衣重重拍了下手背:“这些藕是要做菜的,你吃了,别人就吃不成了。”
“那又怎样?我吃饱了就好!”
少年桀骜。
他推开南宝衣,毫不客气地拿起竹篮子里两根最大的嫩藕,正要往嘴里塞,却看见小姑娘趴在地上,一双丹凤眼泪盈盈的。
他不耐:“好好的,你哭个什么劲儿?”
南宝衣红着泪眼:“菜少了,给刘头目看见,他肯定以为是我偷吃的,他会罚我的……”
尉迟北辰一时无语。
他睨着小姑娘,她细皮嫩肉的,哭起来的样子甚是可怜。
他蹲下来,哄道:“那你说是我吃的,不就成了?我皮糙肉厚,我不怕挨鞭子!”
南宝衣瞪他:“仅仅是挨鞭子的事吗?这里有上百个人做工,可菜却只有一点点。你吃了,别人就没有了。你辛苦,别人就不辛苦吗?”
尉迟北辰挑眉。
别人辛苦,与他何干?
他只管自己逍遥快活,才不管别人洪水滔天!
然而小丑女泪眼兮兮,着实可怜。
他撇撇嘴,只得把嫩藕丢到地上:“还给你,成了吧?瞧你那小气样……”
南宝衣立刻不哭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扶正小凳子,捡起两节嫩藕,继续刨藕皮。
尉迟北辰怀疑她刚刚是在装哭。
他踢了踢她的小凳子:“小丑女,你是不是装哭?”
南宝衣转了个方向刨藕皮,不愿搭理他。
尉迟北辰有点火气。
以前在家族的时候,哪个女郎见了他不紧赶慢赶着献殷勤,可是自打他来到长安,倒贴人家女郎都不要。
这个小丑女更绝,还假哭骗他。
然而她细皮嫩肉的,看起来娇滴滴一小只,他总不能把她拎起来打一顿,他毕竟是大度的君子名士。
少年叼起一根狗尾巴草,轻哼一声,走开了。
南宝衣低着头,余光却悄悄瞥他一眼。
这少年哪怕看起来十分落魄,可气度却很不凡。
像是世家子弟……
大雍世家横行,不止长安世家力压皇权,地方世家更是把持地方朝政,其中以尉迟家族为首,已然成了江南的土皇帝。
不知这少年,和尉迟家族可有什么渊源。
夫君是皇子,需要世家支持。
要不要加以拉拢呢?
中午。
排队打饭时,南宝衣认真地给每个奴隶打了一菜一汤,再加一碗米饭。
尉迟北辰端着饭碗走到旁边吃,吃着吃着,却发现米饭底下埋着一小块红烧肉,香喷喷的。
他诧异地望向南宝衣。
南宝衣友好地看他一眼。
尉迟北辰:“……”
嘴角瞬间咧开。
小娘子偷看他,想必是对他暗送秋波,表达爱慕。
她肯定喜欢上他了!
第242章 愿意让她当个娇妾
摆饭的棚子里。
南宝衣见少年也看着自己,立刻对他报之以温柔一笑。
和世家搞好关系,总是利大于弊的。
若是能认个兄妹、拜个把子,那就更稳妥了,将来不愁没有世家支持夫君。
尉迟北辰:“……”
嘴角渐渐咧到耳后根。
小娘子对他笑,想必是对他深情流露,表诉衷肠。
她肯定想嫁给他!
小娘子生得美,他倒也愿意带回家族当个娇妾。
将来他们有了孩子,就取名叫尉迟石头,毕竟他们是在石矿认识的……
不过短短几瞬,他连小孩儿在哪读书都想好了。
尉迟北辰满脸灿烂,细细品尝了红烧肉。
一口一口,满满都是小娘子对他的爱慕呀!
他吃完,满足地朝南宝衣竖起大拇指。
南宝衣笑眯眯地点点头。
这莽少年,大约是接纳了她的善意吧?
正吃着午饭,东南边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鹰鸣。
南宝衣手里还拿着锅铲呢,只见刘头目和那位监工,发疯似的窜出来,吼道:“都进山洞,进山洞去!”
皮鞭毫不留情地抽打在奴隶们的身上。
南广连忙牵住两个宝贝女儿,和其他奴隶一块儿往山洞涌去。
被驱赶进山洞最深处,南宝衣又见到了那座堆积着尸骸的天坑。
监工们抽着鞭子,高声吆喝:“都给老子在坑边蹲下,双手抱头,不许说话,不许发出声音,不许动!谁敢动,就去坑里陪死人去!”
南宝衣和南胭一左一右,蹲在南广身边。
她小声道:“这是做什么呀?”
南广安慰:“爹爹前两天遇到过一次,好像是官府来人检查,因此不许咱们露面。娇娇别怕,要不了多久,官府的人就会离开,到时候咱们就能继续出去吃饭了!”
南宝衣:“……”
她惦记的是吃饭吗?
南胭轻声道:“据我猜测,石矿外面,大约有高手放风。他们一旦看见官差,就会立刻通知矿脉里的人将奴隶藏起来。如此,哪怕官差到了矿上,也什么都查不到。”
南宝衣沉默。
如此一来,指望别人来救他们,就更加不可能了。
她呢喃:“夫君……”
……
骏马高大健硕。
马背上的年轻郎君,革带军靴,戴着黑皮手套的手,随意笼着缰绳,凤眼淡漠,正随意睨向矿场。
他身后,跟着上百名天枢精锐。
刘头目陪着笑脸:“您就是雍王殿下吧?哟,果然如传言中那般一表人才!您大驾光临我们矿场,不知道所为何事呀?”
萧弈漫不经心:“接到举报,这一片山林中,出现了祥瑞白鹿,因此特意过来搜查抓捕,以进献给父皇。”
他并没有提起南宝衣或者南广。
甚至,连奴隶都没有提起。
他太清楚了,一旦打草惊蛇,吴家势必会转移奴隶。
到时候再查,将难上加难。
刘头目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仍旧笑眯眯道:“可是我们矿场里,有好些贵重矿石。您擅自带人搜查,若是弄丢了咱贵重之物……到时候,谁来补偿咱呢?若是大司徒怪罪下来……哎哟,小人可担待不起呀!”
萧弈似笑非笑:“这般阻拦,莫非是这矿场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那哪能?!”刘头目很是仗义地让开,嚷嚷道,“咱也是爽利人,殿下非要搜,那你搜就是了!只是我们还赶着开工,殿下可得抓紧时间!”
萧弈从容地甩了下马鞭。
天枢精锐立刻策马而行,朝四面八方散去。
萧弈翻身下马,姿态随意地踱步到饭摊前。
刘头目跟过来,陪着笑脸道:“刚和伙计们用完午饭,正要收拾,殿下就过来了!殿下可吃过午饭了?若是没有,小人做东,请殿下去城里酒楼吃顿好的?”
萧弈俯身,捡起掉落在地的锅铲。
鼻尖嗅了嗅,他唇角噙起微笑,将锅铲放进木饭桶里:“刘头目客气了。”
没过多久,十苦十言等人相继返回。
他们神情凝重,纷纷对萧弈摇头。
刘头目笑道:“我就说,咱们矿场哪里有白鹿?殿下找鹿,该往深山老林里面找,那些个动物啊,就喜欢待在那里!”
萧弈颔首:“多谢提醒。”
他转身,带着天枢精锐策马离开。
刘头目身后的小弟,紧张问道:“哥,雍王这是真在找鹿,还是……”
“雍王萧道衍,刚过弱冠之年,就凭一己之力拿下西南十郡,可见绝非寻常之人。真也好,假也罢,总之,你立刻修书一封通知大人就是。”
“那些奴隶……”
“只怕萧道衍去而复返。让他们继续待在天坑,过会儿再放出来。”
“是!”
……
山林寂静。
萧弈信马由缰,不紧不慢地走在山中。
十苦禀报道:“卑职等人,虽然没能查到王妃和南三爷的下落,但在其中一处矿洞里,发现了暗门。未免打草惊蛇,卑职等人没敢擅自推开。此外,卑职还发现,那座矿洞看似寻常,但矿石质地和别处不一样。像是……金矿。”
他是萧弈身边第一得力部下。
平日里看似迟钝,但办起正事绝不含糊。
萧弈莞尔。
拜先祖遗传,他的嗅觉自幼就是极好的。
他闻到那只锅铲上,残留着南娇娇的味道。
恐怕南娇娇、他三叔,以及那些奴隶,都被藏在了矿洞的暗门后面。
他目视前方:“这次突袭,必定会惊动吴缜。出手宜早不宜迟,立刻召集五百名天枢精锐,天黑时偷袭矿场。”
十苦兴奋拱手:“是!”
萧弈垂下眼帘。
修长的睫毛,遮住了黑瞳里的深情和怜惜。
他低头,吻了吻掌心那枚压胜钱。
希望他家的小娇娘,能再忍耐两三个时辰。
……
被他惦记的少女,仍旧抱头蹲在天坑旁。
身后,是来回巡逻的监工。
昏暗的矿洞里,时间流逝得痛苦而缓慢。
她轻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南胭望向她:“你说什么?”
“不能再这样等待下去。”南宝衣一字一顿,“姐,爹爹,与其指望别人来救咱们,不如自救。”
“说得好!”
容貌桀骜的少年,不知何时凑过来的。
尉迟北辰盯着南宝衣,犹如盯着自家未过门的小娇娘,笑得见牙不见眼:“宝衣妹妹可有什么良策?”
第242章 丧子之痛
宝衣妹妹……
这称呼未免太过亲切。
南宝衣看他一眼,声音极低地说了几句话。
南胭率先点头:“可以。”
尉迟北辰惊喜地盯着南宝衣。
不愧是他未过门的娇妾,真是美貌与智慧兼具。
他跟着点头:“我这边也没问题。”
三人一致望向南广。
南广呆愣愣的:“你们说的啥,我没怎么听懂。”
“爹爹,你听没听懂并不重要。”南宝衣温柔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你只要假装生病就成。”
南广犹豫片刻,道:“那,那我试试?”
几人商量着,终于有监工进来,吩咐可以放他们出去了。
走到外面,南广突然扶着额头,满脸痛苦:“哎哟,不成了不成了!我肚子疼,肚子疼!”
南宝衣恨不能给他一锤子!
她低声:“爹,你肚子疼,你捂着头干什么?!”
南广回过神,又急忙抱住肚子:“哎哟,我怕是活不成了,我的肚子抽筋哟!”
他是个戏精,竟然不管形象地满地打起滚来。
南胭一甩小手帕,泪流满面地跪倒在地:“爹爹,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和妹妹怎么办?!”
尉迟北辰看呆了。
南家的姐妹,眼泪说来就来,可真厉害呀!
他又望向南宝衣。
南宝衣揉了揉湿润泛红的丹凤眼,可怜兮兮地走到刘头目跟前:“刘阿叔,我爹爹肚子疼得厉害,可否请大夫给看看?”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看什么看?!”
刘头目不耐烦。
“可是爹爹好可怜……刘头目,我能不能去矿场边摘些药草,为爹爹熬药?”
小姑娘梨花带雨,美貌过人。
美人相求,刘头目心都要化了,笑嘻嘻地摆手:“罢了,阿叔心善,给你一刻钟时间,快去快回!”
说完,又派了个五大三粗的监工盯着她。
南宝衣款款走向矿场边缘。
她从前,大约跟医者学习过。
虽然水平不够给人治病,但见到寻常花草,倒也能勉强记起它们的用途。
她挽着小篮子,摘了一大篓子番泻叶。
番泻叶是草本状小灌木,叶端急尖,味甘苦,煮成水后饮用,是非常容易导致拉肚子的猛药。
她举起小篓子,天真地问那名监工:“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监工摇摇头,一双眼自始至终都盯着她的胸脯。
南宝衣厌恶得紧,双眼却亮晶晶的:“这是专门治疗肠胃的药草。阿叔今后若是肠胃不舒服,可以直接嚼食这种药草,保管你活蹦乱跳,比年轻郎君还要精神百倍。”
呵,能从茅坑里爬起来,那才叫有鬼。
监工点点头,称赞道:“小娘子懂得真多。”
南宝衣挽着小竹篓回到厨房,南胭和南广已经等着了。
南胭接过竹篓,动作熟稔地烧水煎药。
南宝衣在旁边打下手,姐妹俩配合得十分默契。
南广坐在小凳子上看。
看了半晌,他突然笑了起来。
南宝衣正往灶洞里添柴,好奇道:“爹爹笑什么?”
“你们两姐妹,从前经常打架,爹是万万没想到,你俩竟然也能好好地待在一块儿。”南广感慨,“诶,若是景儿也在这里就好了。也不知景儿现在过得怎么样,听说他娶了南越的长公主,为父真担心长公主欺负他……为父不在身边,他也没个依靠。”
南宝衣歪了歪头。
脑海中,模模糊糊出现了一些画面。
山洞爆炸坍塌。
那个她从未喊过“哥哥”的青年,紧紧抱着她和姐姐,用血肉之躯保护了她们……
她的鼻尖,忽然有些酸涩。
南胭独自站在灶台前,背对着南广,把番泻叶放进沸水之中。
她垂着头,指尖有些发抖,纤弱的肩膀更是颤抖得厉害,渐渐的,泪珠子一颗一颗砸落,逐渐和沸水融为一体。
她抬袖,擦了擦满脸的泪。
她声音沙哑:“哥哥不在了。”
南广愣住:“什么?”
“哥哥不在了……”南胭深深低下头,双手攥紧成拳,泪水涌出,哽咽不得语,“那场爆炸,哥哥拿性命,保护了我和妹妹……我昏迷之前,听见他唤,爹爹……”
小厨房安安静静。
柴火哔啵燃烧,沸水咕嘟咕嘟地翻滚着。
南广愣了很久,才笑道:“胭儿,你怎么又开始撒谎了?景儿才多大,他才二十二岁,他怎么可能不在了?”
他笑得十分温和。
眼圈,却快速泛红。
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颤抖得厉害,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直掐得血肉模糊,也仿佛没有察觉到。
他笑着,渐渐的,泪珠涌了出来。
他抬手擦泪,却越擦越多,嘲讽道:“真是的,胭儿惯会欺骗爹爹……”
他记得景儿七岁时,他给他买了一套小孩子用的文房四宝。
他帮着景儿,把文房四宝装进小兜兜里,又牵着景儿稚嫩的小手,带他去南家族学读书启蒙。
可是族学的夫子,嫌弃他是外室子,不肯收他。
他好声好气地求,泪水都流下来了,可老夫子就是不肯让步。
景儿年纪小小的,却可有骨气了。
他用小小的手儿,给他擦眼泪。
他糯声糯气地安慰他:“爹爹别哭,这个书院不要我,我去别的书院就是。等我将来长大,我要考状元当大官,给爹爹养老,叫他们都亲眼看看,我给爹爹挣来的面子!”
他的景儿多么懂事呀!
怎么会……死呢?
南广喘息着,渐渐大哭出声。
那份撕心裂肺的悲恸,是南宝衣从未见过的。
她忽然想起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