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走不动, 哥哥抱你
他走到榻边,俯身亲了亲南宝衣的眉心:“娇娇别生气,待会儿在马车上睡。”
正哄着,小姑娘打瞌睡厉害,直接睡倒在他怀里。
他抚了抚她细软厚密的青丝,叹息:“还真是……娇气啊。”
南宝衣睡醒过来时,马车已经行至城郊。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接过荷叶递来的冷水帕子,轻轻敷了敷面。
她神清气爽地放下帕子,好奇地卷起细密竹帘。
这里已是青山脚下。
因为今日是浴佛节的缘故,不少摊贩在这里售卖宝烛、香花等祈福之物,斋饭布席于路,来往百姓万人空巷,热闹非常。
皇城禁卫军在前面开路,马车后面旗幡招展,是盛京城里的文武百官和权贵子弟,再加上随行家眷和侍卫,跟来的人多达上千。
马车继续前进,最后在山脚下停稳。
萧弈合上书卷,道:“到了。”
南宝衣让荷叶手捧掌镜,对镜描眉梳妆:“我整理仪容先。”
萧弈耐心等了她片刻,见她终于打扮妥当,才让十言卷起车帘。
文武百官已经下了马车,齐刷刷站在路边等候他。
萧弈正要下车,荆簪布衣的楚怀南,忽然殷勤上前。
他手捧踩凳,小心翼翼地放在马车前,恭声道:“请摄政王下车。”
年轻的天子,在权臣面前弯下了腰。
他生得温润如玉,有如朱兰玉树,可是他的姿态却放得那么低,眼眸里满含痛苦,嘴角却努力上扬。
看在众人眼中,就像是萧弈逼迫了他似的。
远处围观百姓,忍不住指指点点。
言语之间,都是贬低萧弈以下犯上,不敬帝王。
群臣看在眼中,更是心痛难忍。
他们效忠楚家,可他们的皇上却被一个来路不明的权臣欺凌逼迫,皇室衰微,令他们很想捶胸顿足,仰天长啸,放肆哭嚎。
可是,萧弈还站在那里呢。
他们也终究只敢暗地里想想。
萧弈垂眸,欣赏着楚怀南的谄媚和伏低做小,也敏锐地捕捉到他刻意露出招惹同情的痛苦表情。
他似笑非笑:“楚怀南,伺候本王,是你自愿的。怎么你这副表情,却像是本王在逼迫你?”
楚怀南道:“是,一切都是小人心甘情愿。摄政王不曾逼迫小人。”
他嘴上恭敬,可头却低得更深。
仿佛这些话,都是萧弈逼他说的。
百姓和群臣见状,反应更甚。
已经有暴躁的百姓开始带头辱骂萧弈,被禁卫军拖到旁边杖责,那些难听的辱骂声才稍稍平息。
萧弈盯着楚怀南看了半晌,忽然意味不明地轻笑出声。
楚怀南办正事不行,歪点子却是一套接着一套。
怎么不投胎去当女人呢,这副委屈兮兮又无辜做作的表情,不进宫争宠,去勾引糊弄那些个眼瞎的皇帝,当真是可惜了。
他没再搭理楚怀南。
他踩着脚凳下了马车,转身去扶南宝衣。
少女娇娇俏俏,削肩细腰,系着梨花白金边斗篷,行走间步态风流,瞬间就把其他精心打扮争奇斗艳的官家贵女比了下去。
她扶着萧弈的手,仰头望向山腰。
镇安寺绿瓦黄墙,掩映在葱茏树木之中,约莫要走上两刻钟的山路。
她提起裙裾,随萧弈踏上台阶。
好在山寺的青石台阶洒扫干净,连落叶都很少见,不怕弄脏了她的绣花鞋。
她走了一刻钟,腿间酸痛难忍,都是萧弈昨夜弄的。
她忍不住剜了眼萧弈,低声骂道:“你干的好事……”
“娇娇走不动了?”
“走不动了!”
南宝衣嗔怪着,要去路边的石头上坐着休息。
还没走出两步,萧弈忽然将她拦腰抱起。
他淡淡道:“走不动,哥哥抱你。”
南宝衣惊得眼眸圆圆,急忙望了眼不远处跟着的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小脸羞红地捶了一下萧弈:“这么多人看着呢……佛门重地,搂搂抱抱不成体统的。”
“不成体统又何妨?我们家锦衣玉食的小娇娘,除了在榻上累着,在外面是绝不能累着的。”
萧弈轻描淡写,继续沿着青石台阶走。
更何况对他而言,倒也没有不成体统,因为镇安寺的和尚早就被楚怀南诛杀殆尽。
本就是人间炼狱,又何来佛门重地一说?
南宝衣却更加羞窘。
什么叫“除了在榻上累着”?
这厮越发不要脸了。
她羞恼地窝在萧弈怀中。
她微微抬起丹凤眼,看见暮春的阳光透过枝桠间隙,温柔地落在萧弈的面庞上,更显他面容英俊深邃,而他今日穿着深红官袍,革带军靴,英挺如鹤,瞧着很是人模狗样,像是光明磊落的君子。
南宝衣想着,却又在心底小小“啐”了一口。
他在榻上时的那股狠劲儿吓人得很,才不是君子呢。
她兀自羞恼,跟在后面的贵妇们却艳羡极了。
她们素日里养尊处优,鲜少爬山。
才走了一刻钟,已是汗湿衣衫、妆容凌乱,哪还有刚刚争奇斗艳的样子。
眼看着南宝衣被摄政王抱起来,她们忍不住暗暗瞟向自家夫君。
她们也好想被夫君抱上山啊!
武官们性子直,有人粗着嗓子关切问道:“夫人可是被风沙迷了眼?干啥总对为夫眨巴眼睛?”
文官们倒是理解自家夫人的心情。
可是他们常年读书,比女人更加身娇体弱,哪里抱得动人,不被小厮搀扶就算是不错了。
一众贵妇默默无言,却忍不住感慨,摄政王妃真是好命……
终于行至巍峨山门前。
众僧已经等候在外,为首的老和尚眉须皆白,身披袈裟,双手合十,一本正经地念着阿弥陀佛。
南宝衣看得稀罕。
她小声道:“二哥哥,这个老和尚长得好像十苦。”
话音落地,就看见老和尚冲着她和萧弈眨了眨眼睛,还咧嘴傻笑。
他一笑,那把长长的白胡须就往下掉,被他眼疾手快地按住,又给黏在了脸上。
南宝衣:“……?!”
一脸懵逼。
这货,还真是十苦?!
十苦和尚上前,捏着嗓子道:“祈福的天坛和禅房都已备下,请摄政王进寺。”
萧弈回了他一礼,直接进寺。
南宝衣满腹疑虑地跟着进寺。
楚怀南行至寺门外,盯向十苦,不动声色地对暗号:“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大师,可否?”
第242章 本王决定,接受他的禅位
这是一句有名的佛门偈语。
大意是指每个人心中都藏有清净光明,戒掉贪嗔痴之后,便能获得寂静安宁和大自在。
楚怀南在这里,用“明珠”代指皇权,用“尘劳”代指萧弈,暗示萧弈霸占皇权,而他楚怀南在今日即将散尽尘劳,重获山河社稷。
问一句“大师,可否”,便是在询问十苦,镇安寺里的一切是否安排妥当,是否能随时动手。
十苦没听懂。
有明珠就有明珠呗,楚怀南是皇帝,有一颗明珠算什么大事,也值得他拿出来百般炫耀?
果然小家子气。
他想了想,正儿八经地双掌合十,高深莫测地回答道:“佛语有言,不可说。”
他跟十言不一样,他没读过几本书,学的都是打打杀杀的事。
在镇安寺埋伏多日,假扮成和尚整日吃斋念经接待香客,肚子里没多少墨水,遇到问题只能回答一句“不可说”。
既能给自己营造一种高僧形象,也能让香客们感到满意。
楚怀南怔了怔:“不可说?”
他盯着十苦,右眼中盛满怀疑的光,低声道:“你是谁的人?”
他心腹众多,并不能记得每个人的容貌。
但这老和尚明显答不上他的暗号,肯定是有问题的。
十苦心中一咯噔。
清楚地察觉到,楚怀南起了疑心。
他额角冒出细汗,反复回想楚怀南的话,懵懵懂懂地补救道:“今日乃是浴佛节,皇上的明珠既然蒙上了黯淡尘劳,可以拿出来稍作洗涤。老衲相信,洗涤过后,明珠必然生辉。”
他觉得自己这回答完全没毛病。
皇帝的明珠弄脏了,不洗怎么办?
楚怀南随手折下一片树叶。
他盯着十苦。
这人既然说明珠可以拿出来洗涤了,想必是指镇安寺里的一切已经准备就绪,暗示他可以放心大胆地清洗萧弈的势力。
他心中的疑虑彻底打消,温声道:“大师是有大智慧的人。事成之后,不妨就在镇安寺落发为僧当个主持,想必香火定然鼎盛。”
十苦无语地目送他进寺。
他才不要当和尚!
要当楚怀南自己当去!
他还想娶媳妇哩!
寺庙里准备了丰盛的斋饭。
南宝衣饿了半日,兴冲冲陪萧弈落座。
刚夹了些小青菜放进嘴里,险些把她咸的齁死过去。
她拿了小碟子,将小青菜吐到碟子里,嫌弃道:“都说镇安寺的斋饭好吃,莫非是我味觉出了问题?”
她望向四周。
其他人也跟她一样,正窃窃私语讨论饭菜,觉得斋饭难吃。
萧弈却淡定地吃着米饭。
十苦那群愣头青,能在寺庙里待上两个月已经很不容易,难道还指望他们学会做斋饭的本事不成?
楚怀南同样淡定地吃着饭,丝毫没有对十苦等人产生怀疑。
他仍旧以为真和尚早就被诛杀殆尽,现在的和尚是自己的心腹,不会做斋饭也是有的。
他优雅从容地用了一碗米饭,幻想着午后祈福时,萧弈被虐杀的情景,嘴角情不自禁地带上了笑容。
他吃了六成饱,放下竹筷。
看了眼正哄着南宝衣吃瓜果的萧弈,他起身离开屋舍。
走到廊下,满院落英缤纷。
瞥见十苦拎着一篮子新洗的瓜果穿廊而来,他低声道:“瓜果如何?”
早在心腹出宫之前,他就派人暗中叮嘱,务必要在浴佛节那日,用掺了软骨散的水清洗午膳瓜果。
如此一来,萧弈等人吃了带有软骨散的食物,哪怕他功夫盖世,也不过是他脚下的软骨虫。
他唯恐心腹忘记了在瓜果中掺软骨散,因此特意一问。
十苦心中又是一咯噔。
这个皇帝屁事儿太多,瓜果如何不如何,他看不出来吗?
都是他赶早从山脚集市上买来的,新鲜着哩!
他毫不迟疑地回答道:“皇上放心,瓜果甚好。”
楚怀南笑意更盛:“如此,朕也算放心了。去送给摄政王吧。”
“是。”
楚怀南站在廊下,透过雕花圆窗去看萧弈。
萧弈果然是个蠢货。
他竟然丝毫不怀疑食物被下了毒,与小郡主分食了蒲桃、黄瓜等物,两人举止亲昵,瞧着便令他生厌。
他负手而立,笑容逐渐冷漠。
午后。
山风过境,春阳和煦。
镇安寺后院的空地上,设了很大的祭坛。
绣着“南越”二字的大旗幡,在祭坛上翻卷飞扬,香案上堆积着祭祀祈福的素食,宝烛、香花、线香等也已准备就绪。
群臣井然有序地站在祭坛下。
按律,登上祭坛祭祀的人,本该是皇帝。
可是正当楚怀南往祭坛上走时,萧弈忽然与他走在了一处。
台阶狭窄,只容得下一个人。
萧弈睨向楚怀南。
楚怀南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个佞臣,是想代替他皇帝身份,代表南越朝堂进行祭祀祈福。
这么多官员盯着,楚怀南再如何隐忍,也终究忍不住红了眼睛,沉声道:“摄政王想代替朕,登坛祭祀?”
萧弈微笑:“是啊,难道不可以吗?”
楚怀南握紧双拳,想着镇安寺已经是自己的地盘,因此不愿意再隐忍下去,故意冷笑质问:“摄政王想谋朝篡位,是不是?这般心急,不如朕今日就将皇位禅让给你,如何?”
他料定,萧弈如今还不敢跟他直接翻脸。
应当还会和前几次一样,拒绝他的禅让。
他都想好了,只要萧弈当众拒绝,他就顺势哭诉皇权凋敝,手中没有兵权,软硬兼施地逼迫萧弈交出兵权。
萧弈肯交出来最好,若是不肯,他安排在镇安寺的八百僧人,命令金秀烈偷盗来的人质,还有忠心于他的朝臣们,可不是吃素的!
楚怀南满含期待。
他盯着萧弈,眼神之炽热,仿佛是邻家少年盯着一位胸大腰细的美人。
可是——
萧弈状似深沉地沉吟。
片刻,他面朝群臣,郑重道:“诸位可都听清楚了?皇上认为,本王英明神武、战功赫赫、忧国忧民,文才武略皆是一绝,因此要让位于本王。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本王决定,接受他的禅位!”
第242章 我为雍王,当问鼎中原
楚怀南:???
整个人愣在当场。
他几时夸赞萧弈英明神武、战功赫赫、忧国忧民,又几时夸赞他文才武略皆是一绝?
往自己脸上贴金也不是这种贴法吧?
而且他竟然接受禅位!
他不过是随口一说,可他竟然恬不知耻地接受了禅位!
他不要脸!
百官同样愣在当场。
也都是读史书长大的,历史上权臣接受禅位,不都应该先推三阻四,然后涕泗横流地哭泣抽噎,表演一番自己是如何忠诚不二,是如何不想当皇帝的吗?
可是萧弈竟然如此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
他要脸不要!
诡异的寂静中,萧弈信步走上高高的祭坛。
年轻的摄政王,站在南越旗幡之下,英隽俊美,威仪赫赫,犹如金相玉质。
他随手拔出佩刀,干脆利落地斩断了南越的旗幡。
绣着“南越”二字的精致旗帜,随风吹落在地,沾染上泥土和枯草,宛如一个王朝的凋零。
萧弈收刀入鞘,衣袍猎猎作响:“从今往后,南越国号,改为南雍。我为雍王,当率千军万马,问鼎中原!”
四野寂静。
南宝衣西子捧心,星星眼。
不想当皇帝的权臣,不是好权臣。
二哥哥风华绝代,连封号都如此好听,听说两百多年前一统天下的雍武帝,年少时也曾被封为雍王,这可是个吉祥的名字!
楚怀南已是忍无可忍。
本就是逢场作戏,他立刻翻脸:“萧弈,你不要欺人太甚!朕所言禅位,全是被你逼迫的缘故,你怎么有脸坐上那个位置?!”
萧弈居高临下,面容凉薄:“楚怀南,贬为炀王,赐居冷宫。”
“萧弈!”
楚怀南怒不可遏。
他随即莞尔,冷笑道:“萧弈,你以为,你赢了吗?你午膳时食用的瓜果,被朕的人下了软骨散。如果朕没猜错,你现在应该逐渐感到四肢乏力。”
“四肢乏力?”
萧弈似笑非笑。
他的大掌轻轻放在香案上。
不过瞬间,宽大的香案立刻四分五裂。
楚怀南愣住。
怎么会这样?
他连忙一甩宽袖,盯向十苦等人:“怎么回事?可是拿错了药?!”
十苦:“……”
什么拿错药,他看楚怀南就是脑瓜子有问题,需要吃药了。
从踏进镇安寺就开始神神叨叨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不知道是想干啥。
楚怀南见他满脸不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还杵在那里干什么,佞臣就在这里,你们还不动手?!”
十苦脆声道:“炀王在说什么,我等压根儿听不懂。”
他又转向众人,朗声:“诸位大人,炀王楚怀南,在两个月前派遣心腹,残酷地将镇安寺八百高僧屠戮殆尽。又让他的心腹们充当和尚,埋伏在镇安寺,打算在浴佛节这日,将我家主子一网打尽。好在我家主子明察秋毫,命我等提前准备。炀王,你可真心狠呐!”
楚怀南猛然后退两步。
温润如玉的面庞,苍白如纸。
他死死盯着十苦,打死都想不到,这些和尚竟然不是他的人。
十苦拍了拍手,立刻有天枢暗卫,押送着几个被捆起来的假和尚过来。
他笑道:“炀王,这几个假和尚,就是你的心腹首领。他们已经把你的阴谋全部招供出来,就连后山埋葬八百高僧的丧葬坑,也都指了出来。”
“你胡说!”楚怀南汗流浃背,鬓发湿透,“朕,不可能屠戮佛门中人!”
天下诸国的统治者和百姓,都相当敬重佛家。
如果他们得知他楚怀南屠戮了八百高僧,估计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十苦撕下假胡须假眉毛,随手从被捆的假和尚身上,搜出了一方令牌:“炀王,这是你的令牌没错吧?人证物证俱在,你如何抵赖?”
楚怀南浑身轻颤。
他转动仅剩的右眼,缓缓望向萧弈。
漆黑的瞳孔中,无可避免的流露出仓惶和恐惧。
他秘密派人屠戮镇安寺,这个男人竟然早就知道了,甚至还早就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可笑他一无所知,甚至还和萧弈的心腹谈天说地,试探虚无!
楚怀南胸口痛得厉害。
他面如金纸,扶住祭坛边缘才没有跌倒在地。
他慢慢抬起头,突然流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萧弈,你以为,你赢了吗?你最重要的人,在朕手中。如果你今日不乖乖交出兵权,向朕俯首称臣,朕保证,你的乖儿子萧定昭,定然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萧弈倚靠在祭坛扶栏上,含笑望向远处。
楚怀南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人群散开。
金秀烈领着后宫女子,井然有序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梳着高马尾,潇洒利落地朝萧弈行了一个草原礼节:“微臣给雍王请安,雍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后妃,小脸羞红,纷纷跟着拜倒在地,娇滴滴口呼万岁。
南宝衣看得目瞪口呆。
这什么情况?
萧弈不仅接手了南越的疆土和百姓,连楚怀南的后宫也一起接手了?!
有点气哦。
楚怀南更气。
他睚眦欲裂:“金秀烈!朕让你带来的人质,你带到哪里去了?!”
金秀烈直起身,英姿飒然。
她爽快道:“草原女子,生性光明磊落豪放坦荡,做不出挟持别人子女的事。炀王,你自己手段卑鄙,就不要拉着我一块儿了。你们中原有句话说得好,‘出淤泥而不染’,我金秀烈就要当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更何况,她还指着萧弈帮她夺下西蛮政权呢!
楚怀南牙齿打颤。
他脸色发青,指着其他妃嫔:“你们……”
金秀烈笑容自信张扬:“姐妹们崇拜敬慕雍王,于是大家协商一致之下,决定弃暗投明,良禽择木而栖,共同效忠雍王陛下!”
楚怀南身形摇摇欲坠。
这西蛮来的贱人,说起中原话当真是一套一套。
她还知道“弃暗投明”,还知道“良禽择木而栖”!
那她知不知道“三从四德”,知不知道“出嫁从夫”?!
竹篮打水一场空,没能绑架萧定昭,楚怀南恨死金秀烈了!
他抱着最后一线期望,转向文武百官:“诸位爱卿……”
第242章 有江山锦绣壮阔,有佳人千秋绝色
镇安寺的僧人,都是萧弈的人,不要紧。
金秀烈没能绑架到人质,也不要紧。
他还有文武百官的支持呀!
他特意吩咐宋相等人,多带些顶尖高手过来,家家户户的加起来,总能和萧弈的暗卫有一战之力吧?
他满含期望,眼巴巴地看着宋相等人。
他等了很久。
可是那群官员像是柏树般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看见他的眼神暗示。
楚怀南激动的心,逐渐沉了下去。
他声音发颤:“你们……反悔了?”
百官不语。
楚怀南紧了紧拳头。
他终于暴怒,咆哮质问:“那日寝宫里,你们是怎么跟朕说的?!你们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你们痛骂萧弈是乱臣贼子、以下犯上、罪无可恕!”
他冲到礼部尚书跟前,凶悍地一把拽住他的衣襟:“爱卿,你曾说要为朕抛洒热血、肝脑涂地,你的热血呢,你的肝脑呢?!”
礼部尚书唯唯诺诺不敢搭腔。
他要是交出热血和肝脑,他不就死了嘛,他又不傻!
楚怀南放开他,又走过去揪住谏议大夫的发髻,面目狰狞:“爱卿,你说要为朕散尽家财、招募兵马,你散的家财呢,你招募的兵马呢?!”
谏议大夫惊恐不已,战战兢兢道:“皇上,实在是内子的错。她一听微臣要效忠皇上,就骂微臣是个蠢货,说跟着您没有前途。她把微臣的妾侍和子女统统带回娘家去了,微臣哪里还敢散尽家财?正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治国之前,咱得齐家不是?”
楚怀南气的胸口胀痛,几欲喷血。
他捂着胸口,面无表情地转向宋相,一字一顿:“宋相,当初你在寝宫里,信誓旦旦地说,若不能以身报国、效忠于朕,情愿以死谢罪。那话,可还算数?”
宋丞相垂着眼帘,没吭声。
楚怀南脸色阴沉似水。
他独自提着剑,看起来孤立无援可怜至极。
他红着眼睛,扫视过一张张群臣的脸:“说好了四月初八浴佛节,咱们君臣与萧弈一战到底,说好了并肩作战、诛杀奸臣,没想到,今日竟只是朕的独角戏……朕养你们这群废物,又有何用?!”
群臣低着头,皆不做声。
诡异的寂静中,宋相脸色淡淡,忽然开口:“皇上曾告诉微臣,柔儿是被萧弈暗杀的。可是为什么本相查到的消息,柔儿却是被你所杀?”
楚怀南立刻否定:“不是这样的!朕与柔儿是结发夫妻,朕怎么可能杀害她?!是萧弈,宋相,杀害柔儿的凶手,是萧弈啊!”
话到最后,他仿佛生怕别人不信他,刻意提高音量。
仿佛只要声嘶力竭一些,只要歇斯底里一些,他就能洗脱自己手刃发妻的罪名。
宋丞相的神情依旧平静:“皇上可知,柔儿为何会对你死心塌地吗?”
楚怀南右眼泛红,沉默不语。
宋相老脸憔悴,娓娓而谈:“柔儿生来,就是个争强好胜的小丫头。她比别家姑娘更快学会走路,更快学会读书识字,更快学会礼仪规矩。
“可是姑娘大了,慢慢就知道爱美。她敏感倔强而又不服输,容貌比不过别的女孩儿,渐渐就自卑起来,甚至连府门也不肯出。
“那年相府举办寿宴,陛下才只有十二岁,还是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您到相府游玩,在花园角落碰到了柔儿。
“您问她,为何不去别的热闹处,跟小姐妹游玩说笑。她捧着手帕,自卑地低着头,甚至不敢多看您一眼。她在您的安抚下,嗫嚅着道出了自己的自卑和怯懦。
“那时候,您安慰她,女儿家容貌不是顶要紧的,品德举止和才华,才是衡量姑娘家的准绳。
“自那以后,柔儿便刻苦读书,更是暗暗立志,非您不嫁。对陛下而言,您或许早已不记得当年这种小事。可是对我们家柔儿而言,您却是她少女时期,最重要的贵人,是值得她挂念一生的太子哥哥。
“您不知道,柔儿嫁给您那天,她有多么高兴。
“明明您那时候只是个废太子,明明没有婚宴,没有聘礼,没有红妆,可她依旧高兴啊!她简简单单收拾了一个小包袱,穿上崭新的红襦裙,冒着鹅毛大雪,欢欢喜喜地去了您的府邸。”
宋相老泪纵横。
他抬袖拭泪,透过哭红的浑浊泪眼,定定凝视楚怀南:“陛下,恕微臣斗胆问您一句,那么一个爱您入骨的姑娘,您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山风过寺,万籁俱寂。
楚怀南静静站在原地,泪珠子扑簌簌滚落面颊。
他抬手擦泪,却越擦越多。
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泪水顺着嘴角渗进唇瓣,又咸又苦。
恰似那个少女短暂的一生。
百官的注视下,年轻的帝王,荆簪布衣,惶惶惊恐。
随着“哐当”一声响,他手中的宝剑掉落在地。
他整个人无力地靠在祭坛边缘,肩膀剧烈抽搐了几下之后,忽然捂着脸纵声大哭,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
他输了。
他到底,还是输了。
和风细润。
“宋柔……宋柔……”
楚怀南呢喃着这个名字。
在这一刻,他没觉得输给萧弈是一件多么悲伤的事,他只是单纯地意识到,再也不会有一个姑娘,不分对错、不分黑白地站在他身后,为他出谋划策,为他往来奔走。
再也不会有一个姑娘,心甘情愿舍弃相府千金的尊严,接连向别人跪拜叩首,只为乞求那些人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再也不会有一个姑娘,无论长夜有多深,都会在坤宁宫点燃一盏盏宫灯,描绘最好看的宫妆,倚在殿门前,眼巴巴地盼他到来……
男人嚎啕大哭。
他慢慢蹲在地上,双手深深抠挖进了肮脏的泥土里,满是泪痕的脸仓皇四顾,哭得撕心裂肺,悔不当初。
南宝衣轻声:“有江山锦绣壮阔,有佳人千秋绝色,有黄金富可敌国。可知心人,却最难得。”
她眼眶微红,忽然望向祭坛之上。
春风清润。
斜倚在扶栏前的权臣,革带军靴,红衣深艳,金相玉质,眉目风流。
四目相对,她报之以甜甜一笑。
“笑得跟傻狍子似的……”
萧弈低声嫌弃着,可薄唇却悄然染上暖意。
此间事了。
回宫时,楚怀南被关押在一辆漆黑马车里,百官的心情也都略有些沉重,因此连车队行进速度都放慢许多。
车队行至盛京城市井之间,忽然有百姓蜂拥而出,阻拦了去路。
临街酒楼上,南景倚在窗边。
果然如南胭所料,楚怀南输给了萧弈。
接下来,该看他们的了。
他饮了口美酒,饶有兴味地欣赏起接下来的好戏。
第242章 让萧弈和南宝衣,滚出盛京城
南宝衣正在车厢里补口脂。
马车骤然停下,她身子惯性前倾,撞进了萧弈的怀里。
手里的羊毛小刷彻底歪斜,在唇角外划出很长一道嫣红口脂印。
她好奇:“外面怎么了,吵吵闹闹的?”
萧弈卷起细密竹编窗帘。
满街都是百姓,熙熙攘攘挤挤挨挨,愤怒地叫嚣着让萧弈滚出来。
南宝衣耳尖,从一片闹哄哄的声音里,敏锐地捕捉到“乱臣贼子”、“还我江山”等词。
她捏着小刷,不紧不慢地分析:“楚怀南所有的谋算,都在镇安寺。盛京城的这出戏,定然不是他安排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二哥哥,朝堂里,还有人想对你不利。”
她望向萧弈。
男人俊脸从容。
他捏住小姑娘白嫩嫩的下颌,拿帕子仔细为她擦去多余的嫣红口脂,淡淡道:“跳梁小丑,无足挂齿。”
南宝衣推开他的手。
他总是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今生如此,前世也是一样。
前世,二哥哥身为帝师,却被满朝文武当做祸乱朝纲的佞臣。
他懒得与人计较,于是名声越来越坏,乘坐马车穿过闹市时,甚至还被百姓们围起来砸西红柿和臭鸡蛋。
曾立誓,等她长大,愿为他铺就一条名利双收的锦绣大道,要他万人敬仰,要他青史留名。
少女紧紧捏着嫩白的拳头,小脸上满是决绝。
她不顾萧弈的阻拦,率先踏出车厢。
她站在马车上,听着那些谩骂,小山眉不耐地拧了起来:“萧弈是偷了你们的鸡还是吃了你们的米,叫你们这么恨他?!”
人群之中,一名身穿粗衣短褐的壮年人,不忿地高声回答:“他是大雍的奸细!大雍皇族把他安排在南越,就是为了私吞我南越河山!他是敌国的奸细,是该千刀万剐的卖国贼!”
南宝衣咬牙。
目光扫视过群情激愤的百姓们,她怎么都想不到,他们竟然知道了二哥哥是大雍国人!
他们是如何得知的?!
酒楼之上。
南景轻摇折扇,欣赏了一会儿南宝衣苍白的脸色,回眸望向南胭:“妹妹是如何得知,萧弈的身份的?”
南胭抬袖斟酒,眉目精明:“第一,金吾卫的出现。金吾卫是大雍皇后的人,在楚怀南宫变那晚,却直奔玉楼春而去,令人不得不怀疑他们和萧弈的关系。
“第二,萧弈身边曾有一个谋士,名为沈议潮,此人言行举止很有长安贵族的风格。第三,萧弈明明是大伯从边疆抱回来的孩子,却被靖王妃认定是她早夭的嫡子,而靖王妃又是大雍皇后的亲妹妹……”
南景恍然:“萧弈的一切,都与大雍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不是从长安来的奸细,就是里通大雍的卖国贼。妹妹好生聪慧!”
南胭坦然一笑,浅浅饮了一口美酒。
南景又望向长街。
马车上。
南宝衣没时间去思考他们是如何得知的,高声反驳道:“夜郎国侵略蜀郡时,是萧弈率兵抵抗,保家卫国。北部边境被北魏的铁骑挞伐、丢失十座城池时,也是二哥哥北上魏国,去签订盟约,去阻止北魏进一步南下蚕食。如果没有二哥哥,南越早就丢失一半疆土,你们还能过现在的舒坦日子吗?!”
那粗衣短褐的壮年人,笑容讥讽:“小姑娘,我们管那么多作甚,你只要回答,萧弈是不是大雍人就好!”
南宝衣火急火燎。
二哥哥是大雍人不假,可是……
如何回答,当真令她进退两难。
她迟疑之际,壮年人又笑话道:“怎么,回答不上来了?还有啊,当事人怎么不出来说话,反而叫你一个小姑娘跟我们对话?王妃娘娘,萧弈他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意味深长的反问,引起四面八方一片不怀好意的哄笑。
南宝衣小脸红扑扑的,又羞又怒。
她紧紧捏住拳头,红着眼睛厉声道:“我不管他是谁,我只看他做了什么事!他保家卫国、战场厮杀,他如何不是英雄?!
“南越又如何,大雍又如何,谋夺皇位,又如何?!没有王朝能够千秋万代,谁能给我们带来富贵太平的日子,谁就适合坐在龙椅上,难道不是这个道理吗?!
“楚怀南勾结西蛮,屠杀盛京城三天三夜,将中原的金银珠宝,全部送去蛮夷之地……难道你们情愿这种人当皇帝?!”
她诘问着,令百姓们哑口无言。
有苍苍白发的老者,忍不住低声呢喃:“可他是皇族啊……咱们应该效忠他,有苦也得乖乖受着,怎么能谋反呢……”
“是啊!忠孝义,忠得摆在第一位呢。”
四周一片附和。
南宝衣简直惊呆了。
这群人,怕是魔怔了,楚怀南做出勾结外邦屠戮城池的事,他们竟然也能忍!
粗布褐衣的壮年人,粗着嗓门道:“谋反就是谋反,就应该扒皮拆骨诛九族!诸位,咱们应该齐心协力匡扶楚皇,给萧弈一个教训!”
“说得好!”
“把这对奸夫***赶出南越!”
群起响应。
有不少农妇提着竹篮,众人从她们的竹篮里面抓出烂菜叶子西红柿臭鸡蛋,不管不顾地砸向南宝衣!
南宝衣躲闪不及,连忙捂住脸——
意料之中的痛感,却没有发生。
她跌入一个温暖宽敞的怀抱里,睁开眼,二哥哥一手抱着她,一手擎着旋转的玄色斗篷,将砸过来的烂东西全部挡下!
她双眼泛红,忍不住依赖地抱住他紧窄的腰身。
她仰起头。
二哥哥下颌线条紧绷,眉目冷峻如山,将沾满臭鸡蛋的斗篷扔向那个带头挑事的壮年男人:“赏你。”
壮年人躲闪不及。
斗篷迎面而来,臭鸡蛋烂菜叶子纷纷扬扬地掉在他的头上和身上,他愤怒地一把扯下斗篷,整个人立刻散发出臭烘烘的味道,像是从捂了四五天的泔水里钻出来的,逼得旁边人连忙嫌弃后退。
他怒不可遏:“萧弈,你这谋朝篡位的卖国贼,你竟然敢如此对我!可知道爷爷是谁,当心待会儿给你好看#&*……”
他兀自骂骂咧咧。
萧弈全然不搭理。
他垂眸,小姑娘正抱着他的腰,抱得那么紧。
第242章 接下来,换我保护你
白嫩嫩的小脸儿盛满担忧,还藏着些许自豪。
他想着她刚刚主动站出来保护他的模样,想着她刚刚努力和众人争辩的模样,心底已是柔软如春水。
他低下头,温柔地吻了吻小姑娘的眉眼:“接下来,换我保护你。”
南宝衣怔怔的,抓着男人衣袖的细白小手,忍不住更加用力。
萧弈安抚般拍了拍她的手背。
他转向众人,正色:“敢问诸位,何为国?”
众人不语。
半晌,有私塾老夫子率先回答:“舆图上所圈之地,便是国。”
众人纷纷赞成点头。
何为国?
南宝衣垂眸深思。
如果只是单纯按照舆图来划分,那么被别国强占的疆土怎么算?
难道那些土地就不是国家的一部分了吗?
这个观念,未免太过狭隘。
酒楼之上。
南胭饶有兴味地倾听长街上的对话,微微转动手中酒盏,用食指沾了沾酒液,在桌面上写下了“国”字。
何为国?
她所能掌控的地方,就是她的国!
暮春时节,长风张扬。
十八里长街繁华富庶,是被西蛮人践踏掳掠之后,重新发展起来的地方。
萧弈站在马车上,俊脸从容,嗓音深沉:“何为家?心爱之人所在之地,便是吾家。何为国?同胞所在的地方,便是吾国。”
众人面面相觑。
萧弈接着道:“我并非奸细,我出身皇族,是当今大雍皇帝第二子,萧道衍。昔日天下一统,南越也是大雍的一部分。可惜楚氏谋朝篡位割据为王,多年来要么横征暴敛,要么无所作为,以致如今和大雍相比,南越的经济和文化都相当落后。如今我回来,并非是为了一己私欲谋夺这片土地,而是为了带领诸位同胞,回归故国!”
长街上陷入久久的寂静。
显然,谁也没料到,萧弈竟然是大雍皇族!
他是代表大雍皇族,来收复这片疆土的吗?
酒楼之上。
南胭手中的茶盏跌落在地。
她不敢置信地走到窗畔,死死盯着萧弈。
年轻男人革带军靴,眉目深艳,高姿风流。
他竟是大雍皇子!
南胭的唇瓣忍不住轻颤,双手更是紧紧扣住窗弦。
大雍皇族,何等尊贵的身份!
南宝衣竟然嫁给了大雍皇族!
她死死盯向南宝衣。
这贱人,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萧弈的身份?!
她竟然谁也不告诉,偷偷地近水楼台先得月,捷足先登拿下皇子!
如果她也能早点知道萧弈是大雍皇族,她还嫁给程德语做什么,当年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嫁给萧弈啊!
南胭面色狰狞扭曲,满心悔恨嫉妒。
南景则愣在原地。
原来萧弈……
竟然是大雍皇子。
怪不得他生得那么好看,怪不得他明明只是个落魄养子,也仍旧横行霸道无所顾忌,原来是因为他的背景如此显赫!
早知他是大雍皇子,他还跟他作对作甚,他还想方设法巴结楚氏皇族作甚,他肯定给萧弈提靴牵马狂攒好感呀!
他错过了进入大雍名门圈子的机会!
满街百姓同样怔愣。
他们都知晓大雍的强大与富庶,也知晓南越曾是大雍的疆土,所以这些年来,他们总以附属国百姓身份自居,无论是钱币还是度量衡,都依照大雍的标准来。
就连盛京城流行风尚,妆容、服饰、嫁娶、游戏等风俗,也全都模仿长安的贵族们。
他们一直以为南越是被大雍抛弃的地方,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萧弈竟然是大雍皇子,竟然愿意带领他们回归故国!
比起楚氏皇族的统治,他们当然更愿意被强盛的萧家皇族管辖!
白发苍苍的老人,泪流满面,高声道:“遥想当年,雍武帝凭一己之力颠覆暴政齐国,统一五湖四海,建立大雍盛世,民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穷人家的孩子也能进私塾读书,老有所养幼有所依,是怎样的太平盛世!如今,我等有幸,竟然也能迎来久违的盛世!幸甚至哉!”
他搀扶着孙子的手,颤颤跪了下去,振臂高呼:“幸甚至哉!”
老人颇有名望。
其他百姓读书甚少,对两百多年前的历史知之甚少,但听见老人这么说,便觉得那必定是很好的时代。
他们激动不已,纷纷振臂高呼,拥护萧弈。
一时之间,长街上跪了乌压压的人群。
只有南景派出去挑事教唆的那几个,以壮年男人为首,傻愣愣站在原地,完全没料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
壮年男人咽了咽唾沫,下意识望向酒楼。
二楼,南景沉着脸,毫不犹豫地关上了窗。
他看着南胭,愤怒道:“你干的好事!非逼着我给萧弈设圈套,这下好了,万一萧弈记恨我,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南胭翻了个白眼。
她这个哥哥胆小如鼠,当真令人厌恶。
她起身,径直离开雅座下楼。
倒是不怎么惧怕被萧弈秋后算账,她如今只是心乱如麻,只余下满腹懊悔,懊悔自己当年不曾好好讨好萧弈,懊悔被南宝衣捷足先登。
行至楼梯拐角,正好撞上一人。
那人金簪黑衣,虽然生得英俊高大,但左眼下赫然一道旧伤疤,令他看起来凶悍冷漠,腰间还挂着垂黑色流苏金腰牌,上面雕刻着“金吾卫”三个字。
他抱刀而立,声音冰冷而倨傲:“南胭?”
南胭眼眸流转,迎上他的视线:“是。”
“嫉妒南宝衣?”
“嫉妒。”
“想杀她?”
“恨不能剥皮拆骨。”
沈议绝微微一笑:“如你所愿。”
……
南宝衣和萧弈顺利返回皇宫。
楚怀南被幽禁在冷宫,宫中一系列与南越相关的印玺等物都被销毁,重新制作大雍通行的官印物件儿和律例法度,朝代更替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南宝衣在摄政王府待了三日,都没能见到萧弈的踪影。
少女临窗而立,注视着园林景致,手里握着一朵重瓣莲花,百无聊赖地扯落莲花瓣。
她呢喃嗔怪:“国事再忙,也不至于连续三日不回家吧?”
她忽然回眸:“荷叶,你说他会不会当了雍王就开始飘飘欲仙,打算背着我接纳楚怀南的妃嫔?据我所知,陈宵雪她们就很喜欢二哥哥,说不定他们已经背着我搞上了。”
第242章 还没许婚呢,就开始为夫家说话
荷叶正在逗弄阿弱。
闻言,她惊愕抬眸:“王妃怎么会这样想?奴婢听说,朝代过渡很不容易的,有些地方官借着清君侧、匡扶楚皇的名义,在各地造反,殿下这段时间忙于调兵遣将,吃住都在御书房,可忙碌了,哪儿有时间临幸美人?”
南宝衣揪下花瓣。
她当然知道,道理是这个道理。
可是……
荷叶把阿弱交给奶嬷嬷,提议道:“如果王妃放不下心,不妨去御书房探望殿下。殿下那么爱您,三日未见,想必也思念得紧。”
南宝衣沉吟不决。
片刻,她果断地丢掉莲花蕊,道:“吩咐小厨房煮一盅鸡汤,我给二哥哥送午膳去。”
鸡汤盛在白瓷描金小盅里,飘着碧绿葱花和鲜红枸杞,散发出鲜香浓郁的味道,令人食指大动。
南宝衣将小盅放进紫檀木食盒,亲自拎着,兴冲冲去御书房找人。
然而御书房里,只有几个大臣忙着拟定新律,并不见萧弈人影。
荷叶瞅了眼守在御书房外面的十苦,小声道:“要不,奴婢去问问十苦大哥?”
南宝衣挑眉,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荷叶立刻羞得满脸通红,深深低下头,没敢和她对视。
南宝衣抬袖颜面,笑眯眯的:“去吧,多说会儿话也是使得的。女大不中留嘛,我懂得的。”
荷叶更加脸红,受不住自家姑娘揶揄的眼神,连忙去寻十苦。
十苦为了假扮和尚,兢兢业业地剃了光头。
如今头发还没长出来,光溜溜的脑袋甚是锃亮,更添几分凶相。
荷叶抬起眼皮撩他一眼,细声道:“十苦大哥,不知殿下去了何处?王妃特意来给他送午膳,那鸡汤她煲了整整十二个时辰,味道可鲜美啦!”
十苦:“……”
他暗暗翻了个白眼。
王妃不会做饭,王府上上下下谁不知道?
更何况鸡汤哪儿能煲十二个时辰,一天一夜,锅都焦了,那汤还能喝嘛?
他厌恶荷叶这小小女子撒谎,没好气道:“殿下去了照水殿。”
荷叶见他表情不善,情绪低落地“哦”了声。
本欲离去,却还是鼓起勇气,从怀里取出一物。
她羞怯道:“十苦大哥,这是我为你做的帽子。夜间天凉,你光着脑袋怕是容易染上风寒,戴上这个,不仅保暖,也更加美观。”
十苦冷漠:“你觉得我很容易染上风寒?难道我是歪歪倒倒的病夫吗?什么美观不美观,你是觉得我光头很丑?这玩意儿,我不要。”
荷叶:“……”
老天爷!
她不过是随口关心,为什么十苦大哥会产生如此误解!
荷叶眼眶里含了两包泪,委屈地瞪他一眼,转身去寻南宝衣。
南宝衣就在不远处,把他俩的对话尽数听去了。
她安抚般挽住荷叶的手臂,似笑非笑地盯着十苦:“镇安寺立了大功,高兴吧?”
提起镇安寺,十苦颇为自豪。
他高兴道:“可不?楚怀南的心腹坑杀了八百僧人,是卑职带领天枢暗卫,在短短两个时辰之内制服了他们!王妃您是没瞧见,咱们天枢有多么勇武过人!”
南宝衣暗暗啐了一口。
这二愣子,只知道打打杀杀,半点儿不会疼惜姑娘。
她轻嗤一声,故意楚楚可怜道:“好好的提什么杀戮,叫本妃心慌头疼,害怕得紧。罚你这个月不许领俸禄,你可服气?”
也算是为荷叶出一口气。
十苦惊呆了!
他眼睁睁目送南宝衣远去,狂挠光秃秃的圆脑袋,全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御书房的老臣们,笑眯眯地摇头。
就这样的愣头青,除非雍王给赐婚,否则能娶到媳妇那才叫有鬼。
南宝衣带着荷叶往照水殿走,不悦道:“那顶帽子,可是你熬了两个通宵才做好的,比外面卖的精致讲究多了,他竟如此不领情!反正剃了光头,如此不懂美人恩重,何不干脆直接去当和尚?”
荷叶原本委屈得厉害。
听见十苦被自家姑娘这么一骂,顿时忍俊不禁。
她羞赧解释:“十苦大哥就是那样的性子,木讷老实,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奴婢喜欢的,恰好就是他的憨直性子。”
南宝衣一阵无言。
还没许婚呢,就开始为夫家说话。
这要真嫁过去,那还得了?
主仆俩说着话,已经行至照水殿外。
殿门紧闭,也不知里面在做什么。
屋檐下守着一排黑脸侍卫,跟放风似的。
南宝衣磨着小白牙,门窗关得这样紧,还叫侍卫在外面守着,萧弈那个狗男人,莫非是大白天的在里面……
她脑海中浮现出不堪入目的画面。
她抱着食盒,又好奇又着急,朝侍卫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不许他们进去通传。
她放轻脚步,小心翼翼登上台阶,趴在门缝边缘偷窥。
这一看,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他。
殿里阴森森的摆满刑具,几个男人被吊在半空,满身都是鞭笞过后的伤痕,一眼望去血肉模糊甚是吓人。
南宝衣眼尖,认出其中一个,正是那日在大街上带头闹事,揭穿萧弈身份的壮年男人,他身上的伤也最严重,仿佛从血水里捞出来一般。
他有气无力地哭着求饶:“殿下,别打小人了!小人错了,小人知错!您有什么话要问,问就是了!只要您别打小人,小人定然交代出幕后主使。”
萧弈漫不经心地站在殿中。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他高挺漂亮的鼻梁上,将他的脸分割成一明一暗,唇畔噙着若有似无的冷笑,看起来充满戾气。
他戴着漆黑的牛皮手套,衬得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手中握着带血的皮鞭,皮鞭稍端垂落在地,映衬着铆钉军靴和满殿阴暗,有种血腥的禁欲之感。
“殿下……”
那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声音里充满了哀求。
他就没见过萧弈这种人。
把他们兄弟抓进这里,也不审讯盘问,直接开打,往死里打,搞得他们想说出幕后指使者都没有机会。
这不是虐待嘛!
面对他的哭求,萧弈根本不搭理。
幕后指使是南景和南胭,他早就知道。
第242章 南宝衣那个抓心挠肺
南景胆小,像他爹。
出事之后,他就缩头乌龟般躲进长公主府,不仅死活不出来,还可怜巴巴地写了一封奏表派人送进宫,表上肉麻兮兮极尽赞誉,陈述他有多么崇拜他,搞得他看完之后那叫一个恶心。
他知道南景只是南胭的走狗,于是直接派人去抓南胭。
可是,任凭天枢搜遍盛京城里里外外,都找不到南胭的踪影。
他不悦,才把怒火发泄在这几个犯人身上。
殿外。
南宝衣看得聚精会神。
原来二哥哥不是在和美人白日宣淫,而是在提审犯人。
她如今见惯了萧弈温柔似水的模样,鲜少看见他狠厉残酷的一面,只觉十分新鲜,却又有点叫人害怕。
正欲推门进去,却听见殿中角落传来女人的声音。
“左不过是别人的狗,杀了也就罢了,何必放在这里置气?”
她望去。
金秀烈端坐在圈椅上,正吃茶。
她妆容精致、宫裙繁复,显然是精心打扮过。
她怎么会在这里?
金秀烈放下茶盏,迈着莲步走到萧弈身侧,仰头去看他,娇媚美艳的面庞上,流露出小意温柔:“我昨日说的事,殿下考虑的如何?”
说着话,纤细漂亮的指尖,轻轻搭上男人的肩膀。
形如勾引。
萧弈神色从容,冷淡道:“昨日便拒绝了,今日也是一样。”
金秀烈僵住。
半晌,她收回手,正色道:“我之所求,不过是和雍王**一度。只要雍王让我怀上孩子,我就满足了。你我的孩子,将继承西蛮草原,将继承数以几十万计的牛羊和骆驼,将让太阳月亮和伟大的草原母亲见证他的勇气和力量。如此,不好吗?”
草原风俗,崇拜强者。
女子择偶,也偏向于选择强健的男人。
对金秀烈而言,萧弈是她遇到的所有男人里面,最强的一位,因此她愿意怀上他的子嗣,培育更加优秀强大的后代。
被吊在半空的壮年男人,浑身的伤也挡不住他八卦的嘴:“殿下,这位美人容色夺目,您就从了她吧!”
萧弈面无表情,挥起皮鞭,狠狠抽向他。
男人痛苦地“哎哟”一声。
金秀烈轻蹙眉尖:“我知道殿下喜爱王妃,可您是大雍皇族,是尊贵的皇子。将来,您会有其他美人,会有成群结队的孩子。既然您总会临幸别的美人,为何不肯临幸我?我不要您的爱,我只要您的垂怜,在我返回西蛮之前,赐我一个孩子。殿下,我以怀上您的骨肉,为荣!”
殿外。
南宝衣那个抓心挠肺。
金秀烈这个女人,当她死了不成!
居然明目张胆地向萧弈求欢!
她本欲扭头就走,想想又耐着性子忍了下来,继续倾听。
殿中。
萧弈尚还没有表示,吊在半空的中年男人却感动得稀里哗啦:“美人恩重,殿下,如此不求回报想为您生孩子的美人多么难得呀,您还等什么!”
萧弈赏了他一鞭子,冷淡拒绝:“本王这辈子,只要她一个。”
金秀烈见他不似开玩笑,心中的失望顿时有如决堤的河流。
她沉吟良久,低声乞求:“可我见过了殿下的英武和强大,已无法再接受别的男人。反正王妃并不知情,殿下与我**一度又如何?我愿意守住这个秘密,此生不会出现在王妃面前给她添堵。殿下……”
她主动褪下外裳。
蜜色的肌肤,充满异族风情。
窈窕的身段,更显凹凸有致。
壮年男人看得眼红不已,见萧弈不为所动,遗憾地叹息道:“暴殄天物啊!”
萧弈又给了他两鞭子。
他神态冷淡,口吻甚至染上了不耐烦:“对男人而言,临幸美人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金秀烈,你若再纠缠不休,本王不敢保证,还会帮你夺得西蛮政权。本王可以扶持你,当然也可以扶持别的弱者。”
金秀烈站在原地,不甘心:“殿下……”
南宝衣已是忍无可忍。
她推门而入。
在萧弈和金秀烈看过来的刹那,少女收敛了满脸的怒意。
贵妇修养之一:再如何生气,也不能暴露在情敌面前!
她拎着精致的紫檀小食盒,步态温婉得宜,娇美白嫩的面庞上充满了温柔,连声音都软了几分:“来给二哥哥送鸡汤。我炖了十二个时辰,精贵着呢。”
炖了十二个时辰的鸡汤……
金秀烈满脸不相信。
那还能喝嘛?!
听说王妃锦衣玉食生性娇贵,单看她那双细白娇嫩的手,就知道她不是会下厨的人。
摆明了是在撒谎。
偏偏萧弈不在意。
男人扔掉皮鞭,解开漆黑牛皮手套,一手拎过那只小食盒,一手牵住南宝衣的手。
他把她牵到靠窗的圆桌边,随手卷起细密竹帘。
穿室而来的风,立刻冲淡了满殿的血腥味儿。
他打开食盒,问道:“娇娇怎么来了?”
“你多日不曾回府,我很想你,就找过来了。”南宝衣温温柔柔地缠住男人的手臂,仰着小脸撒娇,“二哥哥快尝尝鸡汤。”
萧弈舀了小碗,对嘴喝了半碗,正儿八经地赞美:“比从前的鸡汤更加鲜浓,娇娇的手艺又精进许多。”
嘴上夸奖着,心里却道,这小姑娘,大概又花重金买了哪个大厨进宫。
南宝衣笑靥如花:“有二哥哥这句话,我便不觉得辛苦了。”
金秀烈的表情更加复杂。
辛苦?
她哪里辛苦了?
拎着小食盒走过来,是很辛苦的事吗?
中原的女人真是矫情。
南宝衣用余光偷偷瞅她,见她神情不悦,心里不禁颇为得瑟。
她让萧弈坐在圆凳上,温温柔柔地给他捶肩:“二哥哥提审犯人很是辛苦,我给你捶捶,好叫你放松放松。”
萧弈:“……”
被迫坐下。
骤然被小姑娘献殷勤,他心中很是惶恐,毕竟南娇娇在后院作威作福太久,他都不习惯她小意温柔了。
金秀烈静静站着,清楚地注意到,萧弈紧绷的身体。
堂堂一代枭雄,竟然是个惧内的。
金秀烈神情复杂。
忽然就意识到,萧弈喜爱南宝衣,并不只是简简单单的喜爱。
他把这个少女藏在心尖尖上,是拿命去爱她的。
出于女人的直觉,金秀烈甚至断定,在萧弈心中,江山和权势,都不如南宝衣来得重要。
第242章 二哥哥给呼呼
金秀烈又看了片刻两人的恩爱,忽然释怀一笑。
她退后两步,恭敬地对萧弈行了个俯首称臣的草原礼节。
南宝衣始终用余光注意着她。
见她终于离开照水殿,她撇了撇嘴,懒得再给萧弈捶肩,特大爷地坐在圆凳上,拿起小盅,毫不客气地喝起原本送给萧弈的鸡汤。
萧弈挑眉:“这鸡汤,不是娇娇特意为我煲的吗?”
竟然自己喝起来了。
南宝衣不高兴,瞪向萧弈的丹凤眼明媚而锐利。
萧弈立刻闭嘴。
他甚至是下意识地站起身,没敢再继续坐在那里。
他轻咳一声:“娇娇醋了?”
“连着三日不曾回家,我来探望你,你却在和金秀烈谈孩子不孩子的事儿……”南宝衣想着萧弈拒绝金秀烈的话,心里泛着甜,白嫩小脸却依旧很努力地板着,娇嫩小手猛然一拍桌案,“萧弈,你好大胆子!”
萧弈眉头挑的更高。
这小姑娘娇娇软软,坐在那里很小一只。
明明不是威武霸道的人,却很努力地虚张声势,做出吓唬人的样子,像极了纸糊的老虎。
偏偏,他爱极了这只名叫南娇娇的小老虎。
萧弈很有耐心地在她身边单膝蹲下,捧起她的小手,细细抚了抚她泛红的掌心:“都是哥哥不好,成不成?看这小手都拍红了,叫人心疼……”
他纡尊降贵,就差给她跪下了。
南宝衣终于没绷住小脸,忍不住甜甜笑了起来。
她晃了晃拍红的小手:“二哥哥给呼呼。”
萧弈垂下眼尾,对着她的掌心轻轻呵气。
小姑娘的手娇嫩如斯,弥漫着绯红,许是拍疼了,他轻轻呵出一口热气,她便忍不住轻颤了颤。
他叮嘱道:“下次不可以再随便拍桌子,会伤到自己的手。”
南宝衣眼眸流转,斜睨着萧弈:“二哥哥还知道疼人呢?当年锦官城,我为你火中取栗,那手烧的,连骨头都要露出来了,你还好意思说伤到自己的手……”
萧弈:“……”
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他俊脸沉静,无辜耍赖:“竟然还有这种事?我不记得了。”
南宝衣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去捶他。
萧弈捧住她的双手。
小姑娘的手细白如葱根,半寸长的指尖泛着浅粉酥红,还镶嵌着细碎晶莹的珠玉宝石,是极美的。
凝视良久,他低下头,在她的手背上深深一吻。
他认真道:“当年,是哥哥不好。”
他这么说,南宝衣倒是有些过意不去。
她幼时也曾犯过许多错呢。
她挽住男人的手臂,娇声道:“二哥哥陪我回王府用晚膳,咱们已有三日不曾一起用膳。”
萧弈摸了摸她的头,应下了。
两人往殿外走时,南宝衣瞥了眼被吊在半空中的壮年男人。
她还记得这厮在闹市上,是如何羞辱二哥哥的。
更记得,他刚刚夸赞金秀烈生得美,劝二哥哥纳了金秀烈。
少女的丹凤眼中掠过腹黑,指着他道:“血淋淋地挂在这里,真是吓人得很。二哥哥,罚他十鞭子吧。”
萧弈想都不想,直接递了个眼神给十言。
十言立刻拿起鞭子。
壮年人简直惊呆了。
血淋淋被挂在这里,难道是他的错?!
这女人也太小心眼了!
眼瞅着南宝衣即将踏出殿槛,他急忙高声大呼:“王妃我错了,和金秀烈比你才是好女人!你美你美你最美,你别叫人打我呀!”
南宝衣懒得搭理他。
和萧弈穿过宫中回廊,却在回摄政王府的必经之路上,遇见了一群花枝招展的美人。
这里临水,初夏的莲叶娉娉婷婷,偶有莲花苞隐在叶间,更显风姿秀丽,景致宜人。
精心打扮的美人们,或泛舟池塘,或临水吟诗,或挥毫泼墨绘制莲花,笑闹间姐姐妹妹一派和气,像是一幅缓缓展开的深宫仕女图。
为首的三个美人,是陈宵雪、庄夏和庄秋,其他美人大约也是楚怀南曾经的妃子。
南宝衣敏锐地注意到,这些美人一边说话,一边偷看萧弈。
眼神之火热,恨不能把萧弈吞吃入腹似的。
显然,她们是得到了萧弈会途径这里的风声,刻意提前赶来此处埋伏等待,好挣一把富贵前程。
她心中不爽,拖着萧弈快步穿过这里。
众女摆弄了一番才艺,眼瞅着正主要走,连忙“哎哟”一声。
陈宵雪“惊讶”道:“雍王殿下怎么会在这里?臣女未曾远迎,失礼了!”
说完,敛衽福身,行礼的姿态极尽娇媚。
其他美人跟着行礼,娇滴滴地齐声道:“臣女失礼了。”
正是初夏好时节,美人们姿态窈窕、举止优雅,一眼望去环肥燕瘦,赏心悦目。
南宝衣的脸色更加难看。
争宠!
这是赤果果地争宠!
陈宵雪本就心仪二哥哥,如今楚怀南倒台,她就顺杆子往上爬,趁着同住宫中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勾引二哥哥!
她鼓着腮帮子,不爽地盯向萧弈,看他怎么说。
萧弈始终牵着她的手。
带着薄茧的指尖,若有似无地勾了勾少女的掌心。
他眉眼如山,沉沉开口:“既然知道失礼,还杵在这里作甚?去找掌事嬷嬷领罚。”
陈宵雪:???
众女:???
领罚?!
她们精心打扮跑来献殷勤,结果连雍王的衣袖边儿都没碰到,却要去领罚?!
什么失礼,她们不过是故作谦虚随口一说啊!
雍王萧弈,当真是冷酷狠戾,不近人情!
南宝衣却嫌不够。
这群女人一心想上位,留她们在宫中,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她道:“楚怀南已经被贬入冷宫,你们是他的妾侍,如果想继续伺候,可以一起搬进冷宫。如果不想,殿下宽仁,愿意放你们出宫,另外挑选佳婿。”
她仰起头:“二哥哥,是不是这样?”
萧弈颔首:“是。”
众女怔住。
她们之中的大部分,本就不是自愿进宫。
她们并不想待在高高的宫墙里,费尽心机跟别的女人争宠。
她们想陪伴在爹娘身边,想和知心人共度一生。
有年幼的少女,突然就哭出了声:“谢王妃恩典,臣女愿意出宫……臣女好想娘亲和妹妹!”
第242章 楚怀南之死
她一哭,其他女孩儿便也忍不住啼哭起来。
一时间,想出宫回家的姑娘竟然占了大多数。
剩下的几个,以陈宵雪、庄夏姐妹为代表,迟疑不决地站在原地,一双双美眸仍旧偷偷窥视萧弈,似乎是在衡量自己能否在他的后院占有一席之地。
南宝衣惯来小气。
丹凤眼中盛满腹黑,她解下妆点襦裙的淡粉系带,认真地绕在萧弈的手腕上,大大方方地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她冷眼睨向陈宵雪等人,倨傲地抬起白嫩下颌:“这个男人,是我的。你们若是想抢,尽管来抢就是。能抢得走,算你们有本事!”
说完,拉着系带,牵狗似的把萧弈牵走了。
陈宵雪眼睁睁看她走远,满脸的不敢置信。
南宝衣如此胆大妄为,她就不怕雍王殿下生气吗?!
偏偏雍王殿下一副宠溺温柔的表情,真是气人!
她们窝了满肚子的火,在黄昏的轻风里站了良久,终于渐渐清醒地意识到,萧弈,并非她们可以染指的人。
那个男人与别的权贵不一样,他不爱三妻四妾,更不爱莺莺燕燕。
他是真心想和南宝衣,一生一世一双人……
庄夏拧巴着小脸,语气难掩酸意:“南宝衣命真好,明明出身商户,却能得雍王殿下宠爱……咱们可就惨了,陛下被废黜,咱们要么去冷宫,要么回家嫁人。真不甘心啊!”
陈宵雪揪着手帕。
直到萧弈的背影从她的视野中消失,她仍旧没有收回视线。
谁能甘心呢?
倾慕过那么惊才绝艳的男人,又如何再去倾慕寻常书生?
庄秋怯怯道:“姐姐们,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呀?”
陈宵雪难过地低下头。
泪珠子一颗颗砸落在绣花鞋面儿上,她擦了擦泪水,轻声道:“我不想再待在宫里了,我打算回家嫁人。哪怕嫁不到合适的,守着春花秋月,念着雍王殿下,也是好的。”
众女面色凄然,赞成地点点头。
一时间,楚宫中的嫔妃尽数散去。
宫女们也都得到了一大笔补偿银钱,可以各自回乡。
宦官们拿着银钱,念着从前的西厂总督顾崇山,于是纷纷结伴前往北魏,打算继续效忠他。
不过短短半个月时间,昔日繁华巍峨的皇宫,再无丝竹管弦的热闹,很多位置偏僻的宫殿,甚至人迹罕至杂草丛生,如同废弃。
南宝衣却清闲得很。
要么待在摄政王府陪阿弱玩耍,要么出宫去参加盛京城贵女们举办的诗茶花宴,因为性子活泼,结交了不少手帕交,人缘极好。
这日黄昏。
她乘坐马车回到摄政王府,荷叶伺候她在花厅用晚膳。
她拿起筷箸:“二哥哥今夜不回来用膳吗?”
“西南地区来了几名官员,正在御书房议事。”荷叶替她布菜,“奴婢听说,现在南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各种大小官制都在进行更替,殿下忙得很呢。”
南宝衣理解地点点头。
世上已无南越。
昔日南越的十二个大郡,尽数并入大雍版图,盛京城作为陪都,已经不再担负起都城职责,这些郡守将来是要和长安直接接触的,二哥哥安排好他们,无可非议。
她独自用过晚膳,又洗漱沐身。
坐在贵妃榻上,往小腿处涂抹珍珠膏时,荷叶端了花糕进来:“王妃饿不饿?厨房送了新做的点心,还热乎着呢。”
南宝衣望去。
高脚描金莲叶瓷盘精致繁复,盛着排列漂亮的各色花糕,瞧着很是贵重美味。
她的目光,忽然落在其中一块上。
她伸手拿起,凝视良久,却未曾入嘴。
荷叶笑道:“这是大厨做的龙须糕,奴婢特意吩咐他们,王妃怕生龋齿,叮嘱他们少放糖。您尝尝喜不喜欢?”
南宝衣没尝。
她把龙须糕放进莲花瓷盘,起身穿好襦裙,笑道:“看见龙须糕,倒是想起一位故人,不知他现在如何……”
说着话,云袖从外面匆匆进来。
她恭声道:“王妃,冷宫那边传了消息过来,楚怀南不见了。如今满宫都在找人,十苦侍卫那边传话回来,说楚怀南可能记恨殿下和王妃,叮嘱王妃夜间别轻易出门。”
南宝衣怔住。
荷叶跺了跺脚,骂道:“他都成了丧家之犬,怎么还不安分?!如果他敢对王妃乱来,我,我要他狗命!”
她气愤不已,顺手抄起一把金蛟剪,对着空气咔嚓咔嚓。
南宝衣抬手按住荷叶的手,示意她放下剪刀。
她理了理垂落在腰下的如瀑青丝,丹凤眼中多了些计较。
是夜。
初夏之夜,星辰满天,凉风似水。
南宝衣提着宫灯,独自离开摄政王府,悄悄往藏经阁方向而去。
深宫寂寥。
宫女和宦官散去大半,整座皇宫在深夜里犹如坟冢般冰冷,一座座巍峨的宫殿如怪物般伫立在黑暗中,再也不会有环肥燕瘦的宫娥,成群结队为它们点燃檐下宫灯。
西南方向,藏经阁早已被烧成漆黑废墟。
远远的,南宝衣看见有人影坐在废墟之上,正仰头望月。
走近了,她举起宫灯照去。
那人穿月白锦袍,玉簪束发,形容清瘦。
仅剩的右眼中倒映出一轮明月,格外清润孤独。
是楚怀南。
她提起宽大的轻纱裙裾,慢慢登上高高的废墟。
楚怀南凝视明月,低声道:“我随父皇前往蜀郡,依稀就在昨日。那年蜀郡的明月,似乎比今夜更加光辉灿烂。”
“明月一直是那轮明月。”南宝衣轻声,“变的,是殿下的心。”
“是这样吗?”
楚怀南抬手,轻轻放在心口位置。
良久,他摇头笑了笑,又转向南宝衣:“我闻到了龙须糕的味道,可是小郡主带来的?”
南宝衣从宽袖里取出牛皮纸包。
楚怀南接过。
拆开纸包,龙须糕呈现出金黄色泽,看起来十分精致细腻。
他看了片刻,拣起一块,轻轻放进嘴里。
龙须糕入口即化。
楚怀南吃完半块,面露自嘲:“我这一生,做错过很多事,伤害过很多人……小郡主,我这样的人,死后,是不是会下地狱?”
南宝衣回答得斩钉截铁:“会。”
楚怀南静默片刻,眼泪便流了出来。
第242章 明日,叫二哥哥扶腰而出
深宫之中,长夜静寂。
楚怀南深深低下头,又吃了两口龙须糕。
须臾,他的脸色逐渐发青发白,殷红血液从他的嘴角渗出,黏黏稠稠染红了他的月白锦袍。
腹部绞痛。
他整个人宛如虾子般慢慢栽倒在废墟上,四肢不停抽搐。
他透过朦胧泪眼,定定凝视着宫灯旁那娇美的少女。
他依旧紧握着那包龙须糕,因为腹部过于疼痛,手背上青筋暴起,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他呢喃:“小郡主……”
南宝衣眼眶微红。
这几块龙须糕,被她放了砒霜。
楚怀南从来就不是一个有勇气的人。
他既做不到东山再起,也不敢擅自逃出皇宫。
与其让他后半辈子圈禁冷宫遭人耻笑凌辱,还不如送他一程,既算是为满城百姓报仇,也算是与国同葬,不枉楚氏皇族这两百年来称霸称雄。
她坦诚道:“对不起。”
乌云蔽月,夜空上滚起闷雷,初夏雷雨欲来。
楚怀南痴痴凝着南宝衣。
她素白的轻纱襦裙被大风吹得鼓起,繁复裙角翻转飞扬,容貌一如当年娇美动人,神情却比当年坚定太多。
他记得那年秋天,锦官城书局初逢时的惊艳。
也记得上元佳节,她陪他坐在藏经阁外,对着满宫白灯笼,与他分食龙须糕时,他刹那间的心动。
她还是她,一直都是她。
可他自己,却从人,变成了野兽。
楚怀南声线发抖,却还是努力微笑,喃喃道:“小郡主,这一回的龙须糕,没有上回的甜……可是孤,依旧好喜欢……”
男人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
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庞,在宫灯的光影中,呈现出从未有过的温柔,眉目间甚至还藏着解脱之后的喜悦。
南宝衣沉默着,阖上了他的眼睛。
军靴声从背后传来。
一道修长挺拔的人影,在少女身后站定。
雪白闪电割裂天际,刹那间雷声轰鸣。
狂风骤起,四面八方暴雨如注,瞬间浇灭了皇城远处的几点宫灯。
南宝衣的宫灯也随之湮灭,四周陷入混沌黑暗。
萧弈默然而立,替南宝衣撑伞。
雨珠顺着纸伞梢头滚落,溅湿了少女的绣花鞋。
她坐了很久,才站起来,转身抱住萧弈的腰身,小脸依赖地贴在他的胸膛上,轻声道:“二哥哥,咱们回家好不好?”
萧弈与她十指相扣。
两人穿过冗长的宫巷。
南宝衣凤眸清润,伸出手,去触碰伞外的雨丝。
对楚怀南而言,他的沉浮一生已然结束。
可是对她和二哥哥而言,他们还没有踏进长安,还没有去接触那座浮华繁荣的古老国都,还没有开始窥视那些清高孤傲的大雍名门。
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四周光影昏惑,暴雨被狂风吹进伞下,打湿了两人的衣衫。
萧弈揽住南宝衣的细肩,将纸伞大半往她那边倾斜,低声道:“怕不怕?”
南宝衣安心地窝在他怀里:“有二哥哥在,我什么也不怕。”
她与楚怀南又怎会一样。
她有勇气,有魄力,还有爱她入骨的萧弈。
前路如何,她一点儿也不害怕!
回到王府,两人都已经湿透。
萧弈早些日子在王府偏殿里弄了个沐身的白玉莲花池,荷叶率领侍女,已经在池子里放好了沐身的热水。
萧弈抱着南宝衣来到偏殿,伸手去解她的衣裳。
少女乖乖站在池子旁,伸开双臂,任由萧弈褪下她的襦裙和里衣。
她很快只剩两件单薄精致的亵衣,被雨水黏糊在身上。
萧弈正要给她解开系带,她忽然开始闹腾了。
少女斜倚到屏风前的贵妃榻上,撩了撩如瀑青丝:“我美吗?”
萧弈没接话,拿了厚实宽大的浴巾,认真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又单膝蹲在贵妃榻前,摸了摸她的脑袋,哄她道:“别闹了,再不沐身,得染上风寒。娇娇素来不喜吃药,又何苦为难自己?”
南宝衣不悦。
虽然吧,她从前是挺不耐烦跟萧弈同房,可是自打这厮自封雍王之后,就三天两头宿在御书房,都没怎么碰过她。
如今她都这样了,他竟然不为所动。
她那个蠢蠢欲动的二哥哥去哪里了?
她怀疑地扫视过萧弈:“你那里,不会坏了吧?”
萧弈绷着脸。
他不过是在为她的身体着想,她整日瞎琢磨什么?
他不顾小姑娘的挣扎踢踹,将她打横抱起,哑着嗓子道:“先沐身,再喝一碗热姜汤。我行不行,过会儿你就知道。”
南宝衣从他语气里面听出了咬牙切齿。
她吃吃地笑了起来。
她顺势挽住萧弈的脖颈,撒娇般亲了亲他的下巴,又直起上身,附在他耳畔诱惑呢喃:“明日,叫二哥哥扶腰而出,好不好?”
扶腰而出……
萧弈脸色古怪。
他时常弄不明白,南娇娇究竟是从哪里学会这些个词语的。
更何况就南娇娇这小身子骨,弄半刻钟就开始哭哭啼啼地求饶,能有本事让他扶腰而出?
给她能的。
他扯了扯唇,俯首,在南宝衣耳畔暧昧低语:“只怕扶腰而出的,另有其人……”
南宝衣禁不住臊。
她小脸羞红,捏着拳头捶了他一下,小声嘀咕:“瞧不起谁呀……”
结果嘴上放狠话要让萧弈扶腰而出的人,刚上榻不久,就因为淋雨之后不肯及时泡热水澡,发高烧病倒了。
萧弈坐在帐中,那叫一个不上不下。
他盯着南宝衣,小姑娘病来如山倒,穿牙白丝绸寝衣,可怜巴巴地躺在被窝里,小脸儿苍白清瘦,泪凝于睫,格外惹人怜惜。
他面无表情:“南娇娇,我这辈子,算是栽你身上了。”
南宝衣意识还算清醒。
她抬起细白小手,翘着尾指,娇滴滴搭在发烫的额头上,心虚地瞅一眼萧弈,嘴上不忘病弱娇吟:“哎哟,哎哟……”
“别‘哎哟’了。”萧弈把她的手放进锦被,“我又不会强迫你。”
南宝衣乖乖闭嘴,心里却甜丝丝的。
萧弈又打发人去请姜岁寒,让他看诊煎药。
谁知随姜岁寒进宫的,竟然还有一个大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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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不凶他,他能跟你掰扯一晚上
“娇娇!”
还隔着珠帘呢,清越年轻的声音就急切地传了进来。
南宝衣哪里还娇弱了,扯下覆在额头上的白帕子,一骨碌爬起来,惊喜地望向帘外:“四哥?!”
南承书快步而来。
男人气度如松竹,周身书卷气浓,比从前更加温润儒雅。
他正欲和南宝衣亲近,余光瞅见端坐在榻边的萧弈,急忙敛衽行礼,恭敬地拱手作揖:“二哥。我是今日才到盛京的,进宫的路上遇见了姜神医,就与他一起过来了。”
打过招呼,他便朝南宝衣笑道:“去年冬天,娇娇让我们回锦官城避难,如今劫难过去,咱们又能团圆,为兄甚是欢喜。”
南宝衣却忍不住望了眼他身后。
姜岁寒背着药箱,正不紧不慢地走进来。
侍女放下珠帘,再没有其他人进来了。
她迟疑:“四哥,只有你一个人吗?祖母呢,我爹爹呢?他们是不是还在赶赴盛京的路上呀?”
“哪里。”南承书摇头,眼睛里满是欢欣,“祖母他们商量过后,决定前往长安经商买卖,置办产业,等将来娇娇去长安时,就能有娘家就近照顾。余味和尝心对长安颇为熟悉,先过去为你置办闺房了。”
他羞怯又崇敬地瞅一眼萧弈,笑道:“如今天下人都知道二哥是大雍皇子,娇娇这门婚事很是高攀,祖母他们觉得压力很大呢。”
南宝衣想着祖母一把年纪,还在为自己奔波,不禁红了眼眶。
她哽咽:“都是我不好……”
南承书心疼妹妹。
正欲像小时候那样,伸手摸摸她的头,却发现萧弈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手。
那眼神,委实有点可怕。
他连忙缩回手,换成温柔安慰:“娇娇不必自责,宝珠妹妹也在长安,祖母他们搬过去,也能方便照顾她。”
南宝衣一想,倒也是这么个理儿。
她又道:“那四哥怎么来盛京了?”
“是二哥写信给我,召我来当官的。”南承书笑容腼腆,“正好墨儿的家就在盛京,我在此处当官,她每日也能在娘家照顾。”
南宝衣想想也是。
她四嫂程一墨,出身书香门第,往上数几代都是史官。
四哥在她的祖宅里住着,和岳丈一家定然能愉快相处,也能学到很多东西。
兄妹两人又寒暄良久,南承书邀请道:“墨儿说刚回盛京,想在府里举办一场家宴。虽是以程家宗族的人为首,但娇娇若爱热闹,也可以过去玩。家宴过后,我在南府设小宴,咱们兄妹好好聚聚。”
南宝衣欣然应允。
萧弈已是不耐烦。
南承书全然是个书呆子,看不见南娇娇发着高烧等着看诊。
他催促般咳嗽两声。
南承书深感他眼神可怕,本欲先告退,想起什么又连忙道:“对了,我给娇娇带了好些锦官城的土特产,全是你爱吃的。还有蜀锦,今年咱们家织成的最漂亮的几匹蜀锦,四哥都给你送过来了,娇娇定然喜欢的——”
“咳。”
萧弈冷漠咳嗽。
南承书只得收了话头,悻悻告辞。
他走后,南宝衣忍不住捶他一下:“我四哥本就胆小,你还凶他。”
“不凶他,他能跟你掰扯一晚上。”
姜岁寒看着这两人打情骂俏,心里一阵骂娘。
原本他很早就睡下了,睡得好好的,却被萧弈的人弄醒。
南小五不就是淋了雨染了风寒嘛,又不是什么大病,也值得萧弈深更半夜把他召进宫……
他的出诊费很贵的。
姜岁寒黑着脸,替南宝衣细细诊过脉,开了一副温和的方子。
临走之前,他不忘撂狠话:“萧弈,你再敢动不动把我喊进宫吃狗粮,我跟你没完!”
萧弈摆摆手。
虽然他脸上写着“本王知道了”,但姜岁寒确信这厮根本不会悔改,他只得恼怒地扛着药箱出宫。
南宝衣喝完煎好的汤药,已是后半夜。
殿外的雷雨早已停了,宫室园林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夏夜虫鸣声,星光透窗,凉风清润。
少女依偎在萧弈身侧,枕着他的手臂,鼻音略重,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二哥哥,咱们几时启程去长安?我想念祖母和爹爹,也想念小堂姐……寒老板被沈议绝抓去,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怪叫人担心的。”
萧弈仔细替她掖了掖被角。
他道:“南越的势力需要彻底消化,再给我一个月时间。”
南宝衣吸了吸鼻子。
她声音嗡嗡地应了声好,便枕着萧弈的手臂,乖乖睡着了。
萧弈怕她着凉,把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收进被子里,又将她抱在怀中,才安心睡去。
姜岁寒的药总是很管用的。
南宝衣第二天就活蹦乱跳,带着荷叶和云袖,去看哥哥送给她的土特产。
南承书带了十几箱特产,堆积在偏殿,看得南宝衣眼花缭乱。
她分门别类地挑选出各种小玩意儿当做礼物,让荷叶看着分给往府里伺候的下人们。
那几匹蜀锦却是她最喜欢的。
她爱不释手地摸了摸,吩咐道:“这匹玄黑色织金飞云流彩纹的布料,给二哥哥做身大氅,他穿起来定然好看。过几日我去赴程家的宴,就穿这身新衣裙。”
荷叶连忙记下。
南宝衣笑道:“这一匹嫩黄雨丝锦颜色娇俏,轻盈如云,给我做上襦吧,搭配黛绿罗裙,夏天穿来定然清丽好看。”
荷叶正认真记着,南宝衣指着其他几匹流光溢彩华贵精致的月华锦:“剩下这十匹月华锦,如雨后初晴的彩练,最适宜做嫁衣和礼服。你和云袖平分了。”
荷叶愕然抬眸。
蜀锦寸布寸金,这些锦布更是珍贵。
王妃,竟然要把这么多锦布赐给她和云袖!
南宝衣拉住她的手:“等咱们去到长安,我就请二哥哥给你和十苦赐婚……嫁妆什么的,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我的荷叶,定然要又美又隆重地出嫁!”
荷叶鼻子一酸,眼泪瞬间掉落。
她哽咽:“小姐……”
南宝衣认真地为她擦泪:“荷叶不哭……”
前世,荷叶为了她,嫁给一个傻子,最后被扔进枯井,活生生冻饿而死。
这一世,荷叶有了意中人,她当然要想尽办法去撮合成全。
本来想写两章,但我好困,已经凌晨三点四十了,我要睡觉了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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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沈家兄弟再临盛京
不过三五日,绣坊就送来了南宝衣的新襦裙。
少女站在落地青铜镜前试衣。
镜中少女穿嫩黄雨丝锦上襦,搭配繁复轻盈的黛绿罗裙,梳整洁乌黑的灵蛇髻,夏日里看起来格外清丽干净,如一捧青莲。
她心中十分满意。
萧弈挑了珠帘进来,见她对着铜镜左右打量,淡淡道:“要出门?”
南宝衣透过镜子看他,笑容娇甜:“程府夜宴,我去凑个热闹。二哥哥看我,与平日可有什么不同?”
说着话,细白小手刻意轻抚过轻盈如云的崭新上襦。
萧弈着实没看出什么不同。
他在窗畔盘膝而坐,翻开一沓奏章,沉吟半晌,夸奖道:“比昨日更美。”
南宝衣不悦,转身瞅他:“我穿了新制的上襦,你没看出来吗?这雨丝锦寸布寸金,是前几日我四哥特意给我送来的,你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萧弈沉默。
南娇娇的夏日衣裙没有两百件儿也有一百件儿,偏殿都塞满了,几乎每天换一套不带重复的,他怎么可能特意关注她穿什么。
南宝衣磨了磨后槽牙:“二哥哥如此不解风情,白白浪费我买那么多新襦裙的银钱!难道在你眼中,我穿什么都是一样的吗?”
“在我眼中,娇娇穿什么都是一样好看。哪怕不穿,也很好看。”
萧弈应答如流。
自打娶了个小娇娘,他觉得每天的闺房问答环节都仿佛踩在生死线上,比在书院考试还紧张,一个没回答好简直就是地动山摇万劫不复,南娇娇能在榻上跟他闹到半夜。
南宝衣轻哼一声。
她挽起莲青披帛,踩着嵌珍珠绣花鞋,拿出顶级士族小贵妇的范儿,风雅娇贵地迈出寝屋:“我去程家吃酒啦。”
原本她是想和二哥哥一块儿去程家的。
可惜朝堂事务着实繁忙,他抽不开身,因此她只能独自赴宴。
途径萧弈身边时,男人握住她的手。
他吻了吻她涂满丹蔻的酥艳指尖,叮嘱道:“晚宴过后,我亲自出宫接你,不许乱跑。”
南宝衣眼如月牙,把丝绸手帕覆到他的脸上:“知道啦!二哥哥越来越唠叨,将来成了白胡子老爷爷,岂不是要更加唠叨?到时候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萧弈拿开手帕,目送她踏出寝殿。
少女挽着披帛,背影娉婷袅娜,行走间步态风流。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珠帘外,他才收回视线。
男人英隽的眉眼更添深邃冷峻。
他翻开奏章,继续处理南越十郡的事。
他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将这片土地彻底掌控在手中,如此,才算拥有和那个女人扳手腕的资本,才能在长安那个浮华危险之地,保护好他的娇娘。
……
南宝衣乘坐马车,很快就来到了程府。
府邸灯火通明,程家宗族的人都来了,毕竟是有名的书香大族,南宝衣听他们说话,话里话外引经据典、博古论今,话题一点儿也不八卦,只和做学问有关。
她坐在水榭里,一边慢条斯理地打着团扇,一边拿起一颗青杏,凑到嘴边咬了一口,险些没把牙酸掉。
“娇娇可是酸到了?”
程一墨过来招待,笑着递给她一盏热杏仁茶。
“四嫂!”南宝衣热情地唤了一声。
她喝了口杏仁茶,眼眸亮晶晶的,“我听人说,女子有孕时最喜食酸,四嫂在这里摆了盘青杏,是不是你和四哥有宝宝了呀?”
“怎会?”程一墨掩唇,“都是府中侍女准备的瓜果,我并没有身孕。你四哥前程要紧,我们商量着等他仕途稳定,能给孩子好的养育环境了,再要也不迟。教,总比生更重要。”
南宝衣赞成地点点头:“是这个理儿。对了,四哥呢?”
程一墨也愣了愣。
她举目四望,水榭处处热闹,却处处没见南承书的人影。
她打发丫鬟去找,可丫鬟回来禀报,说是到处都找不到人。
程一墨急了:“他那个人太老实,不会是在外面惹了麻烦,被抓起来了吧?他会不会被活活打死……”
南宝衣一阵无言。
她四哥再蠢,应当也还没有蠢到会被人活活打死的地步吧。
她只得安慰:“嫂嫂别慌,咱们叫人去南府找找。”
程一墨点点头,却到底放心不下,带着侍女亲自去找。
南宝衣盘算着南承书可能会去的几个地方,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胳膊肘。
她抬起头,撞她的人已经不知去向。
石桌上,却多出了一封信。
她拆开。
信上簪花小楷她十分熟悉,是南胭的字迹。
南胭在信里说,南承书被她的人掳走,就绑在城郊野柿子林,让她不许告诉任何人,并在一个时辰内孤身前往,否则直接杀了南承书。
信封里还有一方小小的印章,是南承书的私印,印上甚至染了血。
她眉心一跳,紧紧握住信笺。
南胭恨她,她一直都知道。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南胭竟然会通过绑架四哥来要挟他。
说什么杀了四哥,她南胭和四哥也是血脉相连的堂兄妹啊。
真是丧心病狂!
她环顾周围,处处鬓影衣香,看不出南胭的人藏在哪里。
她沉吟片刻,起身往程府马厩走。
虽然信上说不许告诉任何人,但孤身赴南胭的宴才是真愚蠢,只怕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于是她把信封交给云袖,低声吩咐:“你回宫把这封信交给殿下,让他立刻率人前往城郊野柿子林。”
云袖眉眼凝重,立刻遵命。
南宝衣打开马厩,牵出一匹白马。
她利落地翻身上马,一夹马肚,径直朝城门疾驰而去。
她有萧弈给的腰牌,轻而易举就叫开了城门。
她走后,南景提灯出现。
楚氏皇族覆灭,他已经不是长驸马,又因为巴结萧弈不成,被贬到这里看守城门。
他盯着少女远去的背影,嘀咕:“这么晚了,她出城作甚?”
……
穿过巍峨城门,仲夏夜月色清润,触目所及,平野开阔,山脉纵横,驿道蜿蜒着通往天际,将古老的盛京城远远甩在月色里。
马脖子前挂着一盏铁艺马灯,照亮了青砖官道。
夜风从耳畔呼啸而过。
少女眉眼如星,细细盘算。
南胭的势力并不强大,她可以在二哥哥赶到之前,尽可能地在野柿子林拖延时间,别让南胭伤害四哥。
反正,她也该和南胭做一个了断了。
虽然是这么想的,可当她赶到野柿子林时,还是呆住了。
火把通明,上百名金吾卫如同沉默的石头般矗立在树林中。
南胭和四哥,被五花大绑丢在树下。
一袭黑衣的沈议绝抱刀而立,静静看着她。
第242章 炸死南宝衣和南胭
南宝衣紧紧握住缰绳。
原来并不是南胭绑架四哥,而是沈议绝利用南胭,勾引她前来。
可是沈议绝,怎么会出现在盛京?
沈议绝黑衣凛冽,左眼下刀疤凶悍,周身气度阴沉,似乎连白马都感受到杀意,颤颤打了个响鼻,载着南宝衣不安地后退两步。
金吾卫围了上来。
南宝衣头皮发麻。
“娇娇!”南承书眼眶通红,“你怎么那么笨,你管我作甚,你就不该来这个地方!这个男人好狠,他打了南胭堂妹!”
南胭翻了个白眼。
比起南承书的整洁体面,她确实凄惨多了。
鼻青脸肿,衣裙脏污,满身是伤。
她万万没想到,她那日跟沈议绝离开盛京之后,就被他囚禁了起来,还逼着她写下绑架南承书的那封信,只因她势单力薄,比起沈议绝,反而更容易把南宝衣引出来。
她自知入了贼窝遭人利用,只怕利用完就会被灭口,因此不肯写。
可是沈议绝何等凶狠。
他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她不写,他就叫金吾卫打她,恨不能把她活活打死,她这段时间过得那叫一个生不如死!
她强忍怒意:“南宝衣,我算是看出来了,只要一沾上你,我就没好事。我每次被绑架都是因为你,我上辈子到底欠了你什么?!”
南宝衣了然。
原来印章上的血渍并不是四哥的,而是南胭的。
四哥完好无损,她就放心了。
她对沈议绝道:“既然我人已经来了,你能否按照信上所言,放我四哥离开?沈家是大雍名门,总得信守承诺不是?”
沈议绝眉眼阴鸷而漫不经心:“落入我手里的人,没有活着出去的说法。”
长刀出鞘,毫不留情地砍向南承书——
“沈议绝!”
南宝衣陡然拔高音量。
“阿兄。”
一道白衣胜雪的人影,从树后走来。
年轻的贵族郎君,如云似月,面如冠玉,竟然是沈议潮。
他道:“阿兄,姑母吩咐,只取南宝衣性命就好。南承书,放了也就放了。毕竟,我也算承过南家的恩。”
沈议绝看了眼浑身发抖的南承书,收刀入鞘。
沈议潮双手笼在宽袖里,淡淡道:“南姑娘,好久不见。”
南宝衣咬牙。
是好久没见。
这厮回了趟长安,又端起了那副名门姿态,很令人厌恶。
被解开绳索的南承书,却不肯走:“我身为兄长,怎能把娇娇扔在这里?!”
南宝衣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他,骗他道:“你留在这里,也保护不了我,不如去宫里寻二哥哥,如果他能过来,兴许我还有一线生机。”
南承书一想也是。
他爬上马背,忌惮地抬起马鞭指向沈家兄弟,威胁道:“你们若敢杀我妹妹,二哥不会放过你们!你们等着!”
说完,勒转马头,红着眼眶赶紧去找萧弈。
他走后,南胭几乎崩溃。
她尖声道:“既然你们只杀南宝衣,那还抓我作甚?!沈郎君,南家对你有恩,我也是南家人啊,你为何不放了我?!”
沈议潮没拿正眼看她。
他只看着南宝衣,平静道:“萧弈拿下南越,姑母大悦,特意为他准备了几场选秀,如今只等他返回长安。而你,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懂我的意思吗?山间野草,怎配和太阳相提并论?”
南宝衣没吭声。
沈议潮又道:“念在你我有过交情的份上,今夜就让南胭为你陪葬。你若有遗言,只管说出来,我会替你转述给萧弈。或者,遗物也成。”
南宝衣只盯着他,仍旧不说话。
她的丹凤眼精致锐利,眼尾上挑,勾出些许讽刺。
沈议潮不愿与她对视,别开视线。
南宝衣垂下头,看了眼涂满丹蔻的指甲,抱着拖延时间的心思,道:“我指甲上的丹蔻,是他为我染的。能否给我一把剪刀?我想把指甲留给他。”
沈议潮答应了。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南宝衣开始慢慢吞吞、仔仔细细地剪指甲。
她剪得太慢了。
沈议绝已是不耐。
这女人拖延时间的意图,不要太明显。
他寒着脸握住南宝衣的手,利落地剪下她的尾指指甲:“有这个就够了。把她们绑起来,扔进山洞。”
南宝衣:“……”
沈家人,真的不笨啊。
金吾卫立刻行动。
南胭不停叫骂踢踹,被金吾卫扇了两个耳光才消停。
她们两个背对背被反绑在一起,丢进了堆满炸药的山洞。
山洞光影幽暗。
南宝衣嗅着浓烈的火药味儿,环顾四周,小声道:“他们打算炸了这里。山洞坍塌,咱们被埋在地下,就再也不会有人找到你我的踪迹。南胭,你不是一向聪明嘛,你倒是赶紧想个法子呀。”
南胭咬牙切齿:“我只恨自己被绑着,否则我一定要亲手掐死你!南宝衣,你怎么就那么招人恨呢?!”
招人恨也就罢了,还总连累她!
南宝衣讪讪。
南胭骂骂咧咧地开始挣扎,妄图挣脱麻绳。
南宝衣提醒道:“你别乱动,这绑法是官衙专门绑罪犯的绑法,你越挣扎,它就捆得越紧,到时候咱俩得勒死——嘶,你掐我作甚?!”
“我恨死你了!”
南胭歇斯底里,不管不顾地用手掐南宝衣后背。
南宝衣吃痛,连忙道:“你别掐我,我看这山洞还挺深,兴许里面有别的出路,咱们站起来,试试看能不能跳着走。”
跳着走……
南胭表情扭曲。
两人用肩膀扶着墙壁勉强站直,因为双脚被绑在一起的缘故,只得同时往山洞里面跳。
然而事实证明,她俩确实不能合作。
南宝衣跳得高,南胭跳得低,刚跳出去一步,就重重栽倒在地。
南胭忍无可忍,使劲儿哭嚎辱骂,吵得南宝衣耳朵疼。
山洞外。
沈议绝带着金吾卫,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
他听着山洞中传来的绝望吼叫,面无表情地翻身上马:“姑母已经去找萧弈,咱们也该进宫了。”
他示意手下放箭。
羽箭携带着火焰,朝山洞呼啸而去,点燃了炸药引线。
沈议潮策马疾驰,听着背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神色不明地闭了闭眼:“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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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大雍皇后,沈姜!
皇宫。
云袖匆匆赶回来,却发现王府宫殿跟平日不一样。
夏夜的虫叫声悉数不见,整座宫殿死寂而灯火通明,仿佛里面藏了一头可怕的野兽,正伺机蛰伏。
她利落地翻上围墙。
这才看见,宫苑之中多出许多金甲侍卫。
他们手持锋利刀剑,如石头般安静地矗立在廊下,金色头盔遮住了他们的脸,只露出一双双兽物般的漆黑眼眸,比她主子顾崇山训练出的西厂死士,还要气势森然。
云袖屏息凝神,目光落在窗牗上。
窗棂高丽纸后透出暖黄灯火,隐隐绰绰倒映出雍王萧弈的身影,他身体绷得很紧,手提九尺陌刀,似乎正在和谁对峙。
此时,殿中。
萧弈手提陌刀,盯着上座女子,因为过于忌惮,声音染上了喑哑:“你怎么会在这里?”
长风透殿,将竹木地板上的菱花暗影,如潮水般推至椒墙。
不染丹蔻的纤纤素手,柔弱无骨地搭在琉璃宫灯上。
斜倚在贵妃榻上的女人,青丝如瀑,细眉斜挑着勾入鬓角,桃花眼勾魂摄魄,朱唇饱满,盈盈一笑间恍若九天玄女。
她穿深紫色刺绣凤穿牡丹交领宫裙,身段高挑,肌肤凝白胜雪,紫与白在灯火下交相辉映,更显殊色倾国。
很难想象,她已是五个孩子的母亲。
面对萧弈的质问,她霸道展袖,抬起下巴,勾唇,缓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里是大雍的土地,本宫贵为皇后,如何不能在这里?”
萧弈提刀的手,渐渐握紧。
沈姜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昔日把你送到蜀郡,原本只是想让你找到天枢。没想到,阿衍给了本宫更多惊喜……”
她环顾宝殿,微笑:“只不过,南越宫殿,也不过如此。不知南越龙椅在何处?本宫倒想过去坐坐——”
话音未落,罡风袭来。
萧弈的刀刃远远指着她的脸,声音沉沉:“你害死了兄长和皇嫂。”
沈姜扬了扬细眉。
她拿手指叩了叩桌案,不耐道:“是他咎由自取。”
“他是你儿子!”
“如果能拿儿子换权势,本宫愿意多生几个。”
女人美艳的眉眼充满讥讽。
仿佛萧宁的性命,对她而言与一花一树并没有区别。
她淡漠地翘起修长**,“现在,把你手上的南越兵符和印玺,交出来。”
萧弈瞳孔剧烈收缩。
他死死盯着这个女人,像是再一次认识了她。
当年,他刚出生没多久,就被抱出皇宫,送到南家大伯手上。
他幼时吃足了苦头,却还是对这个女人抱有一线期望,期望她是想让自己体会到“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道理,才会忍痛将他送到蜀郡。
十二岁时,他攒了一笔银钱,买了两匹贵重的蜀锦当做送给她的礼物,小小年纪风餐露宿跋涉千里,偷偷返回长安。
想给她请安,想体会一下被娘亲抱抱,究竟是怎样的温暖。
年幼的他,没见过太多世面,他把蜀锦当成世上最珍贵的布匹,小心翼翼抱在怀里,被皇兄带进宫,去见这个女人。
彼时,她正在珠帘后小憩。
他跪在珠帘外,至今仍旧记得她睁开眼时,那冷淡的一瞥。
可是那样的冷淡,在当时却被他初见娘亲的喜悦冲淡。
他讨好地献上自己跋涉千里亲自背过来的蜀锦:“孩儿道衍,给母后带了礼物,愿母后万福金安!”
皇兄萧宁跪在旁边,恭敬道:“母后,阿衍小小年纪,却不辞辛劳,亲自背着两匹蜀锦跋涉千里,只为了让您能穿上蜀锦制作的宫裙。这份孝心很是珍贵,您出来瞧瞧……”
可是期盼中的脚步声,并没有响起。
幼时的他,忐忑地抬头去看。
他的母后,那个容貌冠绝长安的女人,戴着华贵而冰冷的首饰,依旧慵懒地坐在榻上。
她垂眸把玩指甲,嗓音极尽戏谑:“本宫道是什么好东西,两匹蜀锦,也值得你这般邀功?难道本宫穿不起吗?小小年纪,别的不会,献媚请赏这一套,倒是玩得极好……到底是在山城长大的野孩子,果然上不得台面。你若能把天枢令牌送到本宫手上,本宫才高兴呢。”
女人冷淡傲慢的姿态,给幼时的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走出皇宫的,那一天的他手脚冰凉如坠冰窖,被皇兄带到府上,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葱花面,身子才渐渐暖和起来。
幼时的他还不擅长控制情绪。
他吃着面,多年来的委屈和隐忍,化作泪珠,一颗颗砸落进面汤,吃到最后,那碗面都成坨了。
而皇兄轻抚他的后背,竭尽全力温声安抚。
后来他再回长安,也只是去太子府见见皇兄,绝口不提那个女人。
他记忆里的母亲,是戴着满头冰冷首饰的陌生女人。
他对长安最美好的记忆,是当初皇兄府里的那碗牛肉面汤。
如今多年未见,他终于成为南越的霸主。
可是这个女人不仅杀了皇兄,还要求他将多年积攒的势力,他拿命挣来的势力,拱手奉上。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
萧弈沉默地站在殿中,盯着沈姜,九尺陌刀在手中转了个圈。
下一瞬——
刀光溅迸,萧弈猛然袭向沈姜!
沈姜眯了眯桃花眼,瞳孔又邪又冷:“血卫。”
两道血色身影悄然出现,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出现在萧弈身后,手中铁棍猛然敲向他的膝盖!
萧弈脸色阴沉如水。
他翻身避开那两道铁棍,又有三名血卫凌空而来,将长棍挥向他的头颅和腰腹!
五名血卫配合无间宛如一人,他们是天底下最负盛名最冷血无情的杀手,这么多年来只效忠大雍皇后一人。
天罗地网,无处可逃。
萧弈腹部挨了一棍,没来得及反击,膝盖窝处猛然一痛,瞬间单膝跪地!
五根铁棍从四面八方而来,同时压住他的脖颈和背部,迫使他单膝跪地,在沈姜面前深深地低下头。
冷汗浸湿了他的衣袍,他泛红的眼眸,死死盯着地板。
沈姜从容拂袖,居高临下,姿态高贵:“服不服?”
萧弈浑身如绷紧的弓弦。
他扛着五根铁棍的压力,缓慢而艰难地抬起头,脖颈处已是青筋暴起,骇然地延伸到耳后。
他盯着沈姜,勾唇一笑。
这一笑,血液和破碎的脏器,便争先恐后地从他牙缝中渗出,黏黏稠稠洒落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