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南大人,管好你的家眷
萧子重暗暗骂了萧弈几句,正要跟进屋,却有粉衣少女端着红漆托盘,从游廊尽头款款而来。
南胭华服高髻,朝他福了一礼:“给三殿下请安。民女是南宝衣的姐姐,三殿下唤民女胭儿就好。”
萧子重打量她:“听说南宝衣有个庶姐名叫南胭,想来你就是了。”
南胭还没来得及娇羞,萧子重凉薄嗤笑:“庶女打扮得比嫡女还要富贵锦绣,可见不知尊卑。就你这样出身低微、不懂规矩的,也好意思来向本殿献殷勤,你也配?”
南胭一张俏脸,瞬间褪尽血色。
端着托盘的手剧烈发抖,连茶水都溢了出来。
她听父亲说府里来了贵客,才赶过来献媚。
万一那贵客是个蠢的,她岂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收入囊中?
特么的谁能料到,这贵客竟是个嘴毒的精明人!
她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呢!
书房里,南宝衣从花窗后瞧见了廊下两人。
南胭竟然跑来勾搭萧子重!
她顾不得照顾阿弱和温知凝,急忙踏出书房。
萧子重高冷:“南大人,管好你的家眷。”
他径直拂袖进屋。
南宝衣脸颊发烫,急忙把南胭拉到廊角,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回事,不是勾搭尉迟去了嘛,怎么又惦记上了萧子重?你别给我惹麻烦好不好?”
南胭翻了个白眼:“这段时间,我把尉迟的祖宗十八代都套了出来。什么出身世家,他明明就只是尉迟家族的一个小庶子而已,姨娘还是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真是白白浪费我那么多精力!”
南宝衣好想给她两脚。
她耐着性子:“南胭,你自己是个寡妇不说,除了美貌,其他条件也不怎么样,就别对人家挑三拣四啦。”
“寡妇?”南胭不敢置信,“你说谁是寡妇?!”
“你岂止是寡妇,你先后跟了程德语、南越老皇帝、吴遇之,结果这三家全部家破人亡。”南宝衣掰着手指头,“要我说,你就别嫁高门权贵了,找个命硬的大将军嫁了,也不错啊!”
最好是沈议绝那种冷面将军。
又凶又悍,能降得住南胭,不叫她在后院搞出一堆幺蛾子。
南胭气怒。
她把托盘往南宝衣怀里一塞,冷冷道:“别以为你现在当了女官,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我就是要嫁位高权重的好男人,你拦都拦不住!”
南宝衣没好气:“随你便。只是,请你离萧家的男人远一些。”
她返回书房,姜岁寒已经到了,正为温知凝看伤。
他迟疑:“许是磕坏了脑子……没有仪器,我没法儿检测。先开两副药吃吃看,到底能不能好,得看天意。”
萧子重满脸失望。
他望向温知凝。
少女听不懂神医的话,如同小女孩儿般跪坐在垫子上,正笑眯眯地和阿弱玩游戏,是很开心的样子。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这样无忧无虑地活着,或许比清醒时,更容易得到幸福……”
送走萧子重和温知凝,已是日暮。
南宝衣站在廊下,看着侍女们点燃游廊里的六角灯笼,轻声道:“玩了一整天,到底也没能把阿弱的身世告诉温家妹妹。”
“温知凝都那个样子了,告诉她又有什么用?”萧弈牵住她的手,“哪怕今日对面不相识,她好歹也算是见过了亲姐姐留下的骨肉。”
南宝衣莞尔。
正要去花厅用晚膳,荷叶匆匆过来,忌惮地瞟了眼萧弈,对南宝衣附耳低语。
萧弈看她脸色微变,问道:“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是尉迟突然要走,我得去送他一程。你先去花厅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了。”
南宝衣从云袖手中接过斗篷,往后花园去了。
萧弈目送她远去,忽然似笑非笑地瞥向荷叶。
荷叶向来怕他,被他盯着,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萧弈伸出手,漫不经心地拂拭去美人靠上的落雪:“怎么,看我如今落魄,连禀报消息,也要背着我?”
“奴婢不敢!”
荷叶快要吓哭了。
她只是害怕萧弈吃醋发脾气而已啊!
萧弈轻嗤,慢条斯理地往后花园走去。
后花园,梅花树下。
“你要走了?”
南宝衣诧异。
她倒不是舍不得,就是感觉突然。
“家族来信,我姨娘病危,我得赶回去照顾她。这段时间承蒙你关照,多谢啦。”
尉迟北辰说着,伸手替她拣掉肩上的梅花瓣。
南宝衣后退半步。
尉迟轻笑,把梅花瓣拿给她看:“宝衣妹妹,你以为我要占你便宜是不是?”
南宝衣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
尉迟大大咧咧的,把梅花瓣扔嘴里嚼烂吃掉:“你是我心仪的姑娘,我不会随便占你便宜。从前我看中你的美貌,想让你当我的娇妾。可如今看来,你这样的姑娘,当妾实在是一种羞辱。宝衣妹妹,你嫁给我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南宝衣从怀里取出一沓厚厚的银票,“这是送你的盘缠,足够你舒舒服服回到江南。将来若有机会,咱们再一起喝酒。”
庶子又如何。
到底是尉迟家族的儿子不是?
尉迟家族盘踞江南,和朝廷分庭抗礼,这几年隐隐有割据称帝的意思,无论如何,她总要搞好关系的。
“谢啦!”
尉迟笑眯眯接过盘缠:“宝衣妹妹,我走以后,你要是想我,就看一看北边的那颗星辰。只要它亮着,就代表我也在想你。”
谁会想他……
南宝衣暗暗吐槽。
她看着他把盘缠塞进怀里,忽然道:“你来长安,其实是为了勘探从金陵北上行军的路线吧?”
尉迟对美色和金钱都不感兴趣,定然是为了权势才选择北上。
能讨好他父王的,只能是北上行军路线和长安军事布防。
尉迟塞银票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抬起眼帘,瞳孔中充满警惕。
南宝衣轻嗤。
她踮起脚尖,凑近尉迟耳畔:“放心,我不会揭发你……年后,我家族会派人去江南行商,作为交换,你要多为他们行方便哦。”
少女呼吸之间,透着浅甜的芙蓉花香。
嗓音软糯甜美,像是无害的深闺小娇娘。
尉迟身体僵硬。
他红着脸,不自然地扯了扯下袍以便遮住某处:“知,知道了……”
他没敢多看南宝衣,做贼似的飞快跑掉。
南宝衣笑出了声儿。
她打算回屋,一转身,却撞上萧弈坚硬的胸膛。
第242章 南家,位列上品!
萧弈不声不响地站在树下,玄黑色的外袍在寒风中猎猎翻飞,丹凤眼弧度锋利,比冬日里漆黑的树枝更加肃杀冷酷。
南宝衣像是没发现他在生气。
她笑眯眯为他拂拭去肩上落雪:“二哥哥,你吃醋跟来啦?那你也看见了,我和尉迟之间清清白白,什么也没有哦。”
萧弈握住她的手:“下次,不许跟别的男人耳语,我不喜欢。”
他过于用力,握得南宝衣手腕生疼。
南宝衣皱了皱眉。
耳语而已,她并不觉得自己过界了。
想起昨夜翻看完的南家先祖卷宗,她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戾气。
她抬起眼睫,语速很慢,像是在斟酌措辞:“二哥哥是在……命令我?”
萧弈沉默。
南宝衣挣开他的手。
细白的指尖,顺着男人的肩头,一路划过他修长的手臂,停在他戴着镣铐的手腕上,温柔地摸了摸那些被磨出来的血痕。
“真可怜……”
她轻言细语,又故意把玩起他双手间的沉黑锁链。
夜色如泼墨,从四面八方缱绻而来。
锁链相撞的冰冷金属声,比寒风更加摄人。
南宝衣欣赏着萧弈阴沉难堪的脸色,歪头,声音温柔:“二哥哥,下次跟我说话,不许再用命令的口吻,我也不喜欢。”
她与萧弈错身而过。
司隶衙门堆积的案件,高达一尺来厚。
南宝衣没去花厅,径直去书房处理案卷。
因为长期和萧弈待在一块儿,她竟也养出了断案人的敏锐直觉,处理文书的速度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花厅。
萧弈独自用了晚膳,一边净手,一边冷淡道:“她不吃饭?”
余味恭声:“小姐让荷叶打包一份食盒,直接送去书房。小姐还吩咐,等您用完晚膳,就直接带您回寝屋,让您休息之前洗个热水浴。小姐对您真好。”
萧弈拿起毛巾擦手。
侧脸笼在阴影中,神色略有些阴冷。
一场雪接着一场雪。
终于到了世家品评这日。
天还未亮,萧弈坐在榻上,安静地看着窗畔的小姑娘。
妆镜台前点着雁鱼铜灯,她正梳妆。
穿一袭龙首鱼纹官袍,暗红色袍裤塞在军靴里,漆黑革带勒出挺拔纤细的身形,用一截黑色丝带束起高高的马尾。
许是过于兴奋,她昨夜半宿没睡,正用珍珠膏遮住眼下青黑。
片刻后,她放下珐琅彩小瓷盒,对镜一笑。
唇红齿白,娇美无辜。
她扭过头:“二哥哥,过了今日,我南家便也是上品世家。小堂姐可以被扶正,家族可以在城外圈地盖庄园,还能豢养私兵呢。以我南家之富,养个两三万兵马,又算什么事呢?”
她眉眼弯弯。
灯火落在她漆黑的瞳孔里,像是点燃了两簇奇异的金色火焰。
那是对权势的向往。
萧弈脸色很差:“南娇娇——”
南宝衣噔噔噔地跑到他跟前。
她伸出凝白纤细的手指,覆在他的唇前。
她挑着精致的小山眉:“二哥哥,我今天心情很好,你不要胡乱说话,败坏我的心情。”
萧弈默了默,握住她的手:“我坐马车,送你入宫?”
“不必。二哥哥乖乖待在府里,等我的好消息就是。”
南宝衣倾身,亲了亲他的额头。
她戴上佩剑,潇洒利落地离开寝屋。
萧弈独自坐在榻上。
他摸了摸额头。
小姑娘如今越来越有主意。
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南宝衣打马穿过街道。
今日的长安城世家云集,比往日都要热闹,甚至有不少子弟带着卷宗专门从外地赶来,就只是为了家族能够入品。
宫中大殿设了座次。
因为吴家被灭的缘故,昔日长安城八大世家只剩下七家。
想要位列上品,至少得让四个世家同意才成。
南宝衣把带来的家族卷宗呈给朝廷中正,瞧见沈皇后被女官簇拥着姗姗而来,立刻笑眯眯迎了上去。
她行了个礼,稀罕道:“娘娘用的是什么面脂,肌肤通透无暇,凝脂白玉似的,娘娘真好看啊!”
“马屁精……”
被她抢了先的赵太尉,忍不住小声嘀咕。
沈皇后轻笑:“瞧瞧咱们司隶大人这张嘴,口齿伶俐,宛如吃了蜜似的,真会说话。”
“微臣笨嘴拙舌,说的都是事实,怎么就成了伶俐?”南宝衣笑着,亲自扶住沈姜,亲昵耳语,“微臣前两日,特意吩咐手下给娘娘送的六十六匹蜀锦,娘娘可喜欢?那种明黄色,拿来做锦袍,定然很衬娘娘的冰肌玉骨。”
大雍规定,只有帝王才能使用明黄色。
皇后和皇贵妃,都只能使用正黄色。
沈姜笑意渐深。
她执政多年,南宝衣是唯一一个送礼送到她心坎上的人。
她戳了戳南宝衣的额角:“你这小丫头,狡猾得很……”
南宝衣捂住额角,只是娇憨地笑。
宝殿里的世家们,把南宝衣和沈皇后的互动看在眼中。
除了赵家和魏家对南宝衣心怀不满,其他世家都知道,南宝衣深得皇后喜爱,他们得让南家顺利晋级为上品士族。
品评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南宝衣侧耳倾听。
有的世家因为声望不够、家族人才凋敝,被毫不留情地褫夺了世家称号,子弟当场恸哭出声,被金吾卫拖出宝殿,呈现杀猪般的狼狈。
她低头,有些紧张地给沈皇后剥橘子。
又过了一个时辰,终于轮到南家。
宦官当众宣读了那一卷泛黄的家族卷宗。
南家祖先,原本名为即墨涟,早在大雍开国皇帝还是金陵城里的庶子时,就已经追随左右。
后来大雍皇帝南征北战,即墨涟帮着调用粮草辎重,还捐赠了无数军饷,明明居功甚伟,却在天下一统后辞去官职退居锦官城。
于是大雍皇帝特意赐给即墨涟“南”姓,让他不要忘了南国往事和昔日情谊。
甚至,还把天枢令牌给了南家,护南家数百年周全。
满殿寂静。
世家们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谁也没料到,区区南家,竟然还有这般显赫的过往!
南宝衣垂着眼睫,把玩起袖中的一枚铜钱。
铜钱历经两百多年的历史,磨损严重,正面镌刻着“金玉满堂”,背面镌刻着“盛世大雍”。
这是她昨夜,从二哥哥的枕头底下摸到的。
原来天枢,本该是她家的东西。
如果前世二哥哥不曾拿走天枢令牌,那么她的家族,是不是就不会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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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重生后我成了权臣(1)
指尖刮过压胜钱上的纹路。
少女突然莞尔。
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这人间不是因为如果才变得美好,而是因为意外才变得美好。
这辈子重头来过,她只求家族平安前程锦绣,爱上二哥哥是她的意外,也是她最美好的意外……
“南大人,南大人?!”
殿中,负责主持品评大会的中正提高声音。
南宝衣回过神,把压胜钱牢牢握在掌心。
她走到殿中,朝各大世家行了一礼。
四面八方传来窃窃私语:
“虽说先祖显赫,她又是皇后娘娘的新宠,但南家只有她一个小女子为官。就这么把南家评为士族,是不是对其他世家太不公平?”
“女子,呵!”
“相夫教子才是女子本分,她抛头露面,风骨全无!”
“……”
南宝衣安静聆听,唇角始终噙着一抹笑容。
等到宝殿里的议论终于停歇下来,她才从容不迫地理了理衣冠。
她展袖,恭敬地朝沈皇后作揖。
沈皇后挑眉:“南卿?”
南宝衣朗声:“先祖不求功名,不慕权势,选择退居锦官城枕石漱溪,一身风骨令人敬佩。本官作为后辈,却爱慕虚荣,贪恋官位。每到深夜,微臣想起先祖的上品风流,就忍不住愧疚到泪流满面,难以成眠。”
流泪满面……
难以成眠……
众人表情诡异。
南宝衣哽咽着跪倒在地:“娘娘,什么一品官位,什么上品世家,微臣统统不要!微臣想效仿先祖辞官归隐,从今往后晨钟暮鼓为娘娘和大雍祈福,求娘娘成全!”
象征官位的司隶令牌,被她高高举过头顶。
满殿寂静。
只余下少女脆弱的抽噎声。
坐在殿中观战的萧子重,一串葡萄送到嘴旁都忘了吃。
他简直惊呆了!
这特么是哪里蹦出来的戏精,她南宝衣舍得辞官归隐?!
沈议潮正在喝茶,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咳得满面通红。
据他所知,南宝衣一心渴求权势,像她这种连根鸡毛都舍不得拔的姑娘,肯放下官位和世家名声归隐田园?
还说什么不要一品官位,谁给她一品官位了,她明明就是个二品!
沈姜慵懒支颐,掩袖轻笑。
她瞥向侍立在侧的一品红:“听说宝衣是爱卿的师妹?”
一品红汗颜:“是。”
沈姜意味深长:“宝衣视权财为无物,这份傲骨,本宫十分钦佩。爱卿以为呢?”
一品红把玩着麈尾。
虽然不高兴小师妹妨碍了乖徒儿的登天大道,但大庭广众众目睽睽,还是要给小师妹撑腰的。
他俯首而笑:“回禀娘娘,小师妹初到长安时,就曾在山中隐居过一段时间。小师妹坦荡磊落,虽是姑娘家,却比殿中很多世家子弟更有担当。她的胸襟和傲骨,真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殿中众人,表情更加诡异。
他们怎么不知道,南宝衣有什么胸襟和傲骨?
镇国公宁肃趁机站起身,拱手道:“皇后娘娘,南大人不仅才高八斗,还有着超凡脱俗的气度。微臣以为,能培养出这种才女的人家,必定以书香传世,是积善之家!微臣恳请娘娘,容许南家位列上品!”
周家大郎君跟着起身:“微臣附议!”
有他们带头,一时间满殿世家调转风向,争相称颂起南宝衣。
南宝衣跪在原地。
满殿热闹里,她抬起手,挠了挠额角。
这些人夸的天花乱坠。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是大才女,还有着超凡脱俗的气度?
夸得她都不好意思了呢。
赵太尉不服,甩袖讥讽:“沽名钓誉之徒,有什么可称颂的?”
南宝衣眨了眨眼。
她挽着袍摆站起身,自来熟地坐到赵太尉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赵太尉说的是,比起先祖,下官确实只是沽名钓誉。听闻赵太尉也有隐居的志向,不如你我一同辞官,携手去山中隐居,如何呀?”
赵太尉打了个激灵。
他如今官至太尉,他疯了才去隐居!
他嫌弃地往旁边挪:“你莫挨我啊,你莫挨我!”
魏太师翻了个白眼:“南家小女,惯会作秀!”
南宝衣温声:“明明是真情实感,怎么就成了作秀?魏太师如果不信,可以跟我们一起去隐居,咱凑个竹林三贤,也不错呢。赵太尉耕田魏太师织布,赵太尉挑水魏太师浇园——”
“闭嘴!”
赵魏两人惊恐呵斥。
他们才不要过那种苦日子!
而且他俩把活儿都干完了,她南宝衣做什么?!
南宝衣保持着笑容。
她气定神闲地斟了一盏热茶:“瞧瞧,你俩做不到的事,却认定我也做不到,还给我扣上‘沽名钓誉’、‘作秀’的高帽。这就是两位大人的修养了?亏两位还被称为名士,我看,二位什么也不是。”
赵太尉黑着脸:“南大人,你一个小辈,什么本事也没有——”
“本事如何,与年龄没有关系。皇后娘娘十五岁就随父出征横扫诸国,赵太尉十五岁的时候,又在做什么呢?”
南宝衣抿了口热茶,丹凤眼弯如月牙。
虽然是平心静气的姿态,可话里的潜台词,却相当咄咄逼人。
赵太尉无言以对。
殿上响起清脆的掌声。
沈姜微笑称赞:“南卿口齿伶俐,本宫今日大开眼界。既然诸位爱卿都认为南家该位列上品,那么即日起,正式册封南家为上品世家,子弟可举荐为官。”
明明是数九寒天。
南宝衣却只觉得热。
血管中的鲜血,像是煮沸的水,又像是喧嚣的风。
四面八方都是嘈杂声,可她却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清楚地听见血液流淌过身体的声音……
她不卑不亢地站起身,慢慢行至殿中。
眼眶里,悄然涌上湿意。
多少年了?
被人耻笑为满身铜臭的商户女,有多少年了?
前世今生,那些笑话她出身低贱,笑话她蠢笨,笑话她配不上程德语、配不上二哥哥的声音,仍旧清楚地回荡在耳畔。
可是,莫欺少年穷。
如今的她,已经能够坦坦荡荡地回敬一句,这世上,没有她南宝衣配不起的男人。
没有!
第242章 重生后我成了权臣(2)
南宝衣深深呼吸。
想起自己肩负的任务,她平复了心绪,朝沈姜郑重行礼:“微臣,叩谢皇后娘娘!”
行过大礼,她并没有退下。
少女革带军靴,负手踏上御阶。
她转身面朝众多世家,扬声道:“今日品评,多谢诸位同僚,让我南家有幸位列上品。我有一言,请诸位聆听。”
她敬重地望向沈姜:“大雍皇族凋敝,之所以能够成为诸国之中最强的国家,都是因为皇后娘娘任人唯贤、英明神武。所以我认为,应该尊皇后娘娘为女帝。如此一来,咱们大雍才能更加强盛!”
话音落地,满殿落针可闻。
世家们面面相觑。
虽然他们效忠沈姜,但并不意味着他们愿意对一个女人三跪九叩,俯首称臣。
南宝衣暗暗惊诧。
她还以为沈皇后已经彻底掌控世家,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嘛!
她试探:“赵太尉,魏太师?”
两人“啊”了声,不安地偷看一眼沈姜,嗫嚅道:“这……这,恐怕还需要仔细商量……”
南宝衣挑眉。
她又望向沈家人:“太宰大人?”
沈行书官拜太宰,是沈皇后的亲哥哥。
按道理,他总该支持沈皇后吧?
谁料,沈行书脸色阴沉如水:“胡闹!”
他瞥向沈皇后的目光是那么冷漠,令南宝衣心头一跳。
那绝不是一个兄长注视妹妹时该有的眼神。
她迟疑地望向沈皇后。
沈皇后依旧慵懒地靠坐在凤椅上,暗紫色华服衬得她高贵明媚,像是云端之上的宫花,凛贵而不可侵犯。
而她像是早已料到兄长会有这般反应,只讥讽勾唇。
有沈行书带头呵斥,其他世家群起响应。
一时间,满殿都是反对的声音。
沈姜一一扫视过那些涨红了脸高声呼喊的世家,唇畔笑意更盛,可丹凤眼里的瞳光却越发漆黑阴郁。
吵闹声攀到顶峰。
沈姜随手把描金玉茶盏砸了出去。
青玉茶盏碎裂的声音格外锋利,像是一把剪刀切割开丝帛,满殿的嘈杂瞬间烟消云散,世家们无措而又紧张地望向沈皇后。
沈姜托腮:“南卿不过与你们开个玩笑,何必如此激动?”
一句话,给了彼此颜面和台阶。
世家们低眉敛目,讪讪笑道:“是臣等较真了,娘娘恕罪。”
沈姜朝南宝衣伸出手:“南卿,过来。”
南宝衣走到她跟前:“娘娘?”
“多乖的孩子……”沈姜抚上她细白娇美的脸蛋,“自从你来到长安,先后破获了吴家金矿、山神娶亲等大案,立下了汗马功劳,本宫真是喜爱得紧。”
“娘娘谬赞……”
沈姜微笑:“吴家满门被杀之后,大司徒的位置就始终空悬。南卿深得本宫欢心,本宫决定,加封你为大司徒。”
大司徒!
像是一颗巨石投入湖泊,满殿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大司徒和司隶又怎么能一样,那可是朝中最高的官职之一!
南宝衣她一个小姑娘……
她怎么能……
不等他们反对,沈姜笑问:“诸位爱卿,可是不服气?”
众人缄默。
他们已经反对沈皇后称帝,如果再反对她的决定,金吾卫可不是吃素的,兴许他们今夜入眠之后,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诡异的寂静中,裴尚书率先拱手:“娘娘英明!”
加封南宝衣为大司徒之事,便就这么定了下来。
……
南宝衣步出西华门,仍旧是踩在云端上的感觉。
周聆书和唐骁在宫外等待良久,见她出来,喜气洋洋地凑了过来。
周聆书拿胳膊肘捅了捅她:“可以啊宝衣妹妹,这都加封大司徒了,比我阿兄还要官高一级!今后咱们在长安城,可以横着走了!”
“走,去醉花阴庆祝去!”唐骁拍了拍胸膛,“我请客!”
醉花阴是长安城最豪奢的酒楼,一顿宴席动辄千两白银。
南宝衣跨上骏马,眉眼含笑:“我还得回家呢。”
得赶快告诉祖母和二哥哥,家族入品的好消息。
“回什么家呀!”唐骁不高兴,“世家品评的结果,宫里早就张贴告示了,你家里人想必已经在庆祝。走走走,咱兄弟喝酒去!宝衣妹妹不去就是不给我面子!”
他牵住缰绳,要往醉花阴方向走。
隆冬季节,滴水成冰。
南宝衣却因为太过欢喜而热得不行。
她扯了扯衣领,笑道:“成吧。不过这顿酒,我请才行。”
结果司隶衙门的官员全都屁颠颠儿地赶来了。
原本的小宴被迫改成大宴,南宝衣干脆小手一挥,以十万两白银的价格,豪迈地包下了整座醉花阴。
二伯和大哥每个月都要给她一大笔体己钱,她实在无处可花,拿来请同僚吃酒联络感情,也是不错的。
醉花阴里,点满了一盏盏流苏红灯笼。
高楼暖阁,南宝衣酒酣耳热。
她望了眼角落水漏,竟已临近子夜了。
这个时辰,二哥哥想必等急了。
她起身,叫周聆书他们继续吃喝玩乐,她有事先一步离开。
一路下楼。
美貌的乐姬怀抱琵琶,咿咿呀呀地哼唱。
帷幕摇曳,来自西域的胡姬,在高台上跳着热情的舞蹈。
同僚三五成群聚成一桌,有的玩双陆,有的玩射覆,在盛大灿烂的灯火里尽情嬉笑,抬头见她穿行而过,便连忙恭敬地唤一声“大人”。
南宝衣微微点头,径直穿过厅堂。
醉花阴的老板恭敬地将她送到门口,亲自为她打开毡帘:“大人下次再来玩儿。”
南宝衣踏出门槛。
策马回到府邸,管家喜气洋洋地迎了出来:“您可算回来了!今日家族入品,您又被加封大司徒,不知道有多少宾客登门祝贺。那送的礼物呀,都堆积成山喽!老夫人忙着应酬招待,这会儿子才歇下!您要去请安吗?”
南宝衣把缰绳递给他。
她往松鹤院方向看了一眼:“明日请安也使得,今夜就不打扰祖母安寝了。”
她径直回了朝闻院。
推开门,寝屋灯火明光。
二哥哥梳洗过,披着件玄色衣袍,正坐在榻边看书。
淡金色的灯火在他侧颜上跳跃,年轻的皇子殿下,唇红齿白,容貌有如金相玉质,十分英俊凛贵。
只是手脚却戴着寒铁枷锁,看起来多了几分禁欲感。
南宝衣策马回来时,沿途吹了冷风,以致酒醒大半,可一颗心仍旧是滚热而兴奋的。
她小跑过去,雀跃地挽住萧弈的脖颈:“二哥哥,我有两个好消息要与你说!”
萧弈嗅着她衣袍上的浓烈酒味儿,冷淡地翻了一页书。
晚安安
第242章 南娇娇乖巧又温柔,我喜欢得要命
南宝衣歪头:“二哥哥你生气啦?”
萧弈面无表情,继续翻书:“与人吃酒,夜不归宿……南娇娇如今越发有本事了,我敬佩都来不及,怎么会生气?”
南宝衣抿着唇儿笑。
二哥哥这话酸溜溜的,跟喝了一大碗老陈醋似的!
她走到寝屋中央,拖了一张雕花矮案过来,摆上两壶美酒,又叫小厨房送来花生米、凉拌黄瓜丝、桂花鸭子、酱牛肉等下酒小菜。
她卷起花窗竹帘。
此时月光澄明,和庭院雪光一起落在室内,别有清远雅正的意境,宛如今冬的一场新梦。
她在屏风后换了身轻软精致的襦裙,又梳了个简单的美人髻。
她在矮案旁跪坐了,招手道:“二哥哥,你别气啦,过来坐,咱俩也庆祝一番。我在醉花阴时特意留着肚子和胃口,就是为了回来与你吃酒呢。”
萧弈一目十行地看书,就是不搭理她。
“你还真醋了……”
南宝衣又好气又好笑。
她挽着襦裙走到窗边,撒娇般挽住萧弈的手臂:“我不过就是回来得晚了点,你生什么气呀?”
小姑娘说话软软糯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透着醇厚甘甜的酒香。
萧弈抽回手:“我没生气。”
南宝衣挑眉。
这厮的眉头都紧锁成团了,还说不生气。
他还怪难哄的……
她好声好气:“二哥哥还记得当年锦官城花朝节吗?花朝节后,二哥哥第一次步入官场,府里为了庆祝,特意为你置办了酒席。我想拿赢来的压胜钱当礼物送给你,可是总也找不到机会。于是我坐在你的屋子前等啊等,从黄昏一直等到子夜,等到睡着了,还是没能等到你。”
萧弈眉眼微动。
他记得当年的事。
他从前院回来,小姑娘睡在台阶上,露水打湿了她的衣裙,像是一朵可怜兮兮的芙蓉花。
南宝衣晃了晃他的衣袖:“那个时候我也没生气啊,所以你凭什么生气?”
屋子里陷入寂静。
萧弈握着书页的手,止不住地收紧。
他每次升迁,也都会和同僚庆祝应酬,留她一个人在家中等待。
如今不过是换了个顺序。
所以,他凭什么对她甩脸子?
他不仅不该生气,还应该为她备上一份祝贺的礼物。
然而他向来骄傲,叫他主动道歉,他实在开不了口。
南宝衣仔细盯着他。
年轻的郎君,侧脸仍旧高深莫测,只是捏着书页的手却意外紧绷。
他心虚了。
跟他相处了这么久,南宝衣心知肚明,这个时候的萧弈特别好哄。
少女弯起眉眼,挽住萧弈的手臂:“好啦好啦,你别生气啦,都是我的错成不成?二哥哥来吃酒,我今天特别高兴!”
她主动给台阶。
萧弈合上书页,努力端着架子:“罢了,今夜的事,我不跟你计较。”
他顺势起身,随她一起往矮案旁走。
南宝衣觉得他傲娇的模样好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想笑却又不敢。
她高高兴兴地喝了几碗酒,就不胜酒力醉倒在萧弈怀里。
萧弈低头看她。
小姑娘双颊酡红,丹凤眼迷蒙而欢喜,嘴唇红艳艳的,像是两瓣揉碎的花。
她醉醺醺地嘟囔:“二哥哥,我今天很快活,特别快活!我的家族,再也不会被人瞧不起……我的珠珠,终于可以被扶正了呜呜呜呜呜……”
她好好地说着话,本来欢欢喜喜的,却突然就哭了出来。
她哽咽着,抱住萧弈的脖颈:“二哥哥,我特别高兴,真的!”
她把眼泪鼻涕都糊到萧弈衣袍上了。
萧弈脸色微妙。
半晌,他只得安慰般摸了摸她的脑袋:“所有的荣耀,都是你该得的。”
“我,我要送二哥哥礼物……”南宝衣低头,从荷包里掏啊掏,掏出一把铜钱,特大方地送到萧弈面前,“给!”
萧弈嫌弃。
南娇娇这是……
打发叫花子呢?
南宝衣醉眼朦胧,盯着掌心那堆铜钱看了半晌,突然摇摇头:“不对不对……”
她重新在荷包里掏,眯着眼睛掏了半晌,才掏出那枚压胜钱。
正面镌刻着“盛世大雍”,背面镌刻着“金玉满堂”。
是天枢令牌。
萧弈轻声:“你什么时候拿走的?”
南宝衣没有回答。
她拉起他的手,郑重地把压胜钱放在他的掌心。
她抬起红红的丹凤眼:“其实,二哥哥早就知道我先祖不是寻常人,对不对?否则,天枢令牌怎么会在我家,沈皇后又怎么会打发你来找它……
“二哥哥,这是雍武帝赐给我家的东西,是护我家周全的东西。上辈子,你一声不吭地找到它,拿走它,我其实是很生气的。
“可是……”
少女凝视着萧弈的面容,泪珠子无端滚落。
她靠在他怀里:“可是,一想到也曾亏欠你许多,我就没办法生气……二哥哥,我要你记着,这枚令牌是我南家送给你的,而不是你擅自拿走的,明白吗?以后,你要对我更好才行……”
她呢喃着,声音越来越小。
她睡着了。
萧弈紧紧握着那枚压胜钱。
他听着少女沉稳绵长的呼吸,深邃的凤眼逐渐柔软。
他低头,在她耳边悄声呢喃:“南娇娇乖巧又温柔,我喜欢得要命。我不对你好,又能对谁好?”
他吻了吻小姑娘的眉眼,把她抱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他又凝视她良久,才放下帐幔。
步出寝屋,十言正守在廊下,恭敬地呈给他一件华贵的玄色外袍:“主子,曲州唐家的人已经到了,行踪掩藏得很好,宫里那位暂时没有发现。谢姑姑正在金陵游招待,如今只等您到场。”
萧弈颔首。
寒风吹拂而来,将他腕间的铁链吹得铮铮作响。
他挑了挑眉,双手运力。
看似屈辱而又坚固的枷锁,瞬息之间被崩断。
他单膝蹲下,轻而易举就拆开了脚踝上的铁链。
他套上外袍,抬眸盯向沉沉夜色,神情玩味:“走。”
……
南宝衣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晌午。
她宿醉方醒,头疼欲裂。
挣扎着坐起身,却见枕边放着一只锦盒。
她摸了摸锦盒,好奇抬头:“二哥哥,这是什么?”
萧弈正坐在西窗下读书,手脚上仍旧戴着铁链。
他翻了一页书,笑道:“祝你高升的贺礼。”
二哥哥的贺礼……
南宝衣喜不自胜。
她连忙拆开。
第242章 我们娇娇儿也有夫君疼爱
暗红丝绒锦盒里,躺着一只精致繁复的小花冠,金丝打造,镶嵌了贵重的翡翠宝石和东海珍珠,做工细腻而复杂。
“好漂亮!”
她赞叹。
她喜爱收集珠翠首饰,连忙下榻走到妆镜台前,在头上比划。
比划着比划着,她突然好奇回眸:“二哥哥,你的府邸都被查封了,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是怎么弄到手的?”
萧弈合上书卷。
从前的南娇娇,收到礼物只会兴高采烈活蹦乱跳,绝不会想这么深。
不愧是当了司隶的女人。
南宝衣抱着小花冠,惊讶:“难道……是你偷来的?”
“我是见不得光的梁上君子吗?”萧弈蹭了蹭鼻尖,“府邸虽然被查封,但私库里还是有些银钱的。给你买件首饰,算什么大事?”
南宝衣这才放心。
她继续高高兴兴地试戴小花冠,打算一会儿打扮漂亮去给祖母请安,反正她今日休沐不必上朝。
廊外。
十苦和十言对视一眼。
天晓得他们主子手头有多紧张,都已经两个月没给他们发月钱了。
于是主子昨夜见过曲州唐家人之后,就带着一帮天枢精锐,洗劫了钱家金库。
钱家郎君钱商羽,曾与王妃说过亲,却在相看的花厅里,和表妹雯雅暧昧苟合,主子暴怒,把钱家人抓进了大牢,还废了钱商羽。
后来吴家出事,才暂时放过钱家人。
主子看他们不顺眼,加上他们效忠沈皇后,这才挑他家下手。
钱家不愧是长安城最黑心的大珠宝商,金库里的金砖堆积如山,堪比当年卫国国库!
只是那些金砖现在都成他们主子的了,连带他们也发了好大一笔奖金!
……
南宝衣去松鹤院请安时,府邸仍旧宾客盈门。
她踏进花厅门槛,意外瞧见小公爷和小堂姐也在。
请过安后,南宝珠笑道:“长公主得知咱们家位列上品,娇娇又官拜大司徒,对你好生赞叹,还特意备了许多厚礼,让我们送过来。”
南宝衣的目光落在她颈间。
小堂姐的肌肤是奶白色,所以颈间红痕相当醒目。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小堂姐不自在地拢了拢衣领。
凝白通透的耳廓,更是缓缓染上绯红。
“‘我们’?”南宝衣含笑望了眼宁晚舟,打趣,“从前小堂姐和我在一起时,才会自称我们,如今和小公爷倒也称起我们来了。也是,你们才是夫妇,确实该自称我们。想来明年,你们就能有小宝宝了吧?一胎两宝才好呢!”
“哎呀!”
南宝珠又羞又怒,圆润白嫩的面庞红得快要滴血,连忙捏起拳头去捣她,“再胡说,我今后都不跟你玩了!”
南宝衣一边躲南宝珠的打,一边故意喊话:“小姐夫,你快看珠珠,她打我!”
一声“小姐夫”,令宁晚舟相当舒坦。
他拉住南宝珠的手,温柔道:“别打了,当心手疼。”
南宝衣:“……”
得,她竟吃了一嘴狗粮!
花厅里又来了几位客人,气氛更加热闹。
南宝衣趁他们寒暄时,坐到老夫人身边,小声道:“祖母,镇国公府可有提扶正的事?”
老人往她嘴里塞了一颗金丝蜜枣儿,笑容慈爱:“娇娇还没来的时候,小公爷亲自提了一次,说是已经得了长公主的同意。照我的意思啊,不如先把珠丫头接回来,再与他们商量婚期,以正室之礼把她嫁过去。只是,小公爷舍不得放人,不肯答应呢。”
金丝蜜枣儿甜甜的。
南宝衣暗道,小公爷才尝了滋味儿,当然舍不得放人。
那个少年,坏得很呢。
她正经道:“实在不肯放人,咱们也没办法。只是须得要求镇国公府重视这次大婚,三媒六聘,一样也不能少!”
老夫人没说话,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她。
南宝衣好奇:“祖母?”
老人把她搂进怀里:“我们娇娇儿这么为姐姐着想,真是懂事,祖母高兴呢。只是你也要为自己打算,知道吗?祖母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就想看着我们娇娇儿也有夫君疼爱……”
南宝衣仰起头。
岁月真是残忍,祖母鬓角的白发比去年更多,就连脸上的纹路也越发细密,可疼爱她的心,却是与日俱增。
她伏在老人怀里,鼻子酸酸的答应着。
……
次日。
南宝衣去司隶衙门时,听见一片鬼哭狼嚎声。
她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随从:“这是怎么了?”
唐骁黑着脸过来禀报:“是钱家的人过来报案,说是金库被盗,损失多达数十万两黄金。吵吵得厉害,非得亲自见你,拦都拦不住。”
钱家……
南宝衣莞尔。
他们家本来就有问题,以次充好,贿赂官员,偷税漏税。
上次二哥哥查他们家,结果却因为沈皇后而被迫放弃。
没想到,他们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人群让开。
钱家人都聚集齐全了,钱夫人、钱商羽、雯雅等人都在。
钱老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控诉道:“南大人,我们家上百年积攒的黄金,都被人偷走了!无论如何,你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南宝衣温声:“案子我们接了,会详查的。”
也顺便查查他们的黑账。
钱夫人拂袖,厉声道:“不必详查!我们已经知道凶手是谁!”
南宝衣点点头:“那进去说。”
“就在这里说!”钱夫人不满,“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才不至于叫你偏袒凶手!”
南宝衣轻笑:“听夫人的意思,那凶手与我是认识的?那成,就在这里说。“
周聆书特狗腿,立刻招呼随从搬来一张胡床。
南宝衣撩袍落座:“说吧。”
“凶手是萧道衍!”钱商羽脸色雪白,“我们钱家行走长安,从不与人结仇。唯一的仇家,是萧道衍!昨夜金库被盗,肯定是他干的!”
他被废了子孙根。
如今说话,竟然娘气起来。
南宝衣垂着眼睫,想起了那顶精致的小花冠。
她淡然地拍了拍袍摆,笑道:“你们怀疑他,可有证据?”
钱家人面面相觑。
证据,自然是没有的啦。
南宝衣笑意更盛:“他如今就在我府上,早晚戴着镣铐,哪里有机会去你家行窃?更何况,昨夜他一直与我寸步不离,诸位可不要随意诬陷好人。放心吧,你们的案子,我会亲自去查。”
钱家人还没来得及抗议,街头那边突然传来喧嚣声。
南宝衣望去。
无数身穿白衣的读书子弟,正游行而来。
行至官衙门前,他们齐刷刷地跪倒在地,高声道:“请大人为皇太子翻案!”
南宝衣愣住。
周聆书俯身凑到她耳畔:“今天是皇太子萧宁的忌日。这些读书子弟,都是寒门里年轻一辈的翘楚,当年也都追随过皇太子,感情十分深厚。去年冬天他们就闹过一回,没想到今年又来了……你小心些处理,别惹怒了寒门。”
他们说着话。
角落里,穿着黑色斗篷的人,五官隐在黑暗里,正静静注视他们。
晚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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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我把我大哥介绍给你当夫君?
这可难处理了……
南宝衣琢磨着,讪讪笑道:“诸位跪在这里多冷啊,不如进屋喝杯热茶?我那里有上好的碧螺春——”
“请大人为皇太子翻案!”
一群书生,脊背挺直,光风霁月。
倔强的什么似的。
南宝衣好为难。
难道她不想为皇太子和皇嫂嫂翻案吗?
可如今局势紧张,根本还没到翻案的时候。
再加上她现在要扮演沈皇后的心腹,她根本不可能接这个案子。
她只得小声问周聆书:“上一任司隶,是如何处理的啊?”
“不仅接了这个案子,还大张旗鼓地进宫调查。”
“后来呢?”
“后来他死了。”
南宝衣:“……”
这也忒可怕了!
她不自然地蹭了蹭鼻尖儿,故作稳重地咳嗽两声,露出慈眉善目般的父母官微笑:“你们的心意,本官已经了解。只是这个案子嘛,牵连甚广,不是说随便就可以查的。这个,咳,本官自会向上级禀报,你们回家等消息就好啦!”
标准的踢球式回答。
一群寒门子弟面面相觑。
为首的书生突然站起身大骂:“你糊弄鬼呢?!”
其他人立刻群起响应:“就是!皇太子一生礼贤下士,是温润如玉心怀社稷的储君!他枉死在宫变之中,我们要求还他清白!”
“还皇太子清白!”
上百名清贫消瘦的读书人,在府衙门口振臂高呼。
南宝衣眼神复杂。
大雍沈皇后摄政,礼法崩坏,僭越之事层出不穷,世人只求及时行乐,不求身后之名。
可皇太子萧宁,却像是浊世里的一股清流。
儒家有“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
皇太子萧宁做到了这三件,他值得读书人崇敬。
皇太子萧宁,虽不曾继位为君,却也值得流芳千古。
她正想说点什么,马蹄声突然从街道尽头传来。
沈议绝带领金吾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那些寒门子弟。
阴鸷沉冷的将军,骑在高头骏马上,折了折马鞭:“听闻这里有人闹事,特意过来查看。”
他冷眼睨向那群读书人:“皇后娘娘宽仁,去年没跟你们计较。没想到你们今年还敢来寻衅滋事。把他们押入天牢,等候娘娘发落!”
金吾卫立刻就要抓人。
南宝衣暗道不好。
沈皇后才不会在乎是否会激起寒门的怒意,她只会动用雷霆手段,把闹事的人斩尽杀绝。
她连忙道:“且慢!”
沈议绝冷眼以对:“南大人有话要说?”
“这个……”南宝衣老神在在,“这群读书人,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明白如今的太平盛世,是多么难得!他们故意借罪臣萧宁的名义,专拣过年之前闹事,打搅咱们过新年,可见心眼有多坏!”
比起皇太子同党的罪名,新年闹事的罪名简直轻如鸿毛。
周聆书看了眼南宝衣,心知肚明她在为那群书生脱罪。
南宝衣继续道:“依我看,也不必投入天牢,不如每人杖责二十,也叫他们长个记性,如何?”
沈议绝转了转马鞭。
视线掠过那群义愤填膺的读书人,他们个个身穿白衣。
是了,今日,是那个人的祭日。
他眼里藏着些情绪,淡淡道:“就依南大人所言。”
金吾卫立刻动手。
那些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挨了杖责,一时间府衙门前哭声一片。
他们边哭边骂:
“前有沈姜牝鸡司晨,后有南宝衣为虎作伥,最毒妇人心!”
“可怜我大雍两百多年社稷,被妇人毁于一旦!”
“南宝衣,你今日折了我等尊严,来日我必叫你生不如死!”
“沈姜的走狗!我呸!”
骂声震天。
就连围观百姓,也忍不住对南宝衣指指点点。
寒风拂面。
长安城落起细雪。
南宝衣垂着眼帘,神情逐渐冷淡。
尊严?
这些子弟读书读傻了,怕是没经历过现实的毒打。
生死面前,尊严算个什么东西?
一腔热血做出不必要的牺牲不算本事,能够忍辱负重笑到最后逆风翻盘,才是值得崇敬的真本事。
周聆书解下斗篷,温柔地为南宝衣披在肩上。
爱好敷粉涂朱的周家小郎君,笑容温暖:“宝衣妹妹,我是信你的哦。”
他的斗篷上,残留着甜甜的脂粉香。
从前南宝衣觉得周聆书没个男子气概,可今日嗅闻着他独有的脂粉香,在这摄骨的冷风里竟然无比安心。
她笑了笑:“多谢。”
杖责结束之后,沈议绝带着金吾卫撤退。
那群挨了打的寒门子弟,泪流满面地盯着南宝衣,目光里充满仇恨,又撂了几句狠话,才不甘心地相继散去。
角落,穿着斗篷的人,默默扶正兜帽,低头跟上他们。
因为南宝衣做主,杖责了寒门子弟的缘故,她在长安城里的风评急转直下,酒楼茶肆各种议论层出不穷。
每次去朝堂和府衙,百姓们道路以目,仿佛恨不能生啖她的肉。
处在权势博弈漩涡中的少女,却始终出奇冷静。
随着年前最后一场大雪,除夕终于降临。
南宝衣放了几天假,穿着厚实的獭兔毛褙子,坐在西窗下翻看帖子,都是各大世家送来的请帖,请她正月间登门玩耍。
看得无趣时,荷叶笑吟吟进来:“小姐,有人来拜访你啦!”
“不见。”
“小道长怎么如此薄情?我好不容易下山一趟呢。”
含笑的声音由远而近。
南宝衣抬头,来人是季蓁蓁。
她连忙起身,与季蓁蓁见礼。
季蓁蓁仔细打量她半晌,笑道:“小道长今非昔比,是朝堂上的一品女官,真是我辈女子楷模!”
“哪里……”
南宝衣谦虚着,忽然想起季蓁蓁的身份。
她是濛山书院山长的女儿,季山长又是寒门的领军人物。
可她自己前阵子才得罪了寒门那么多读书人……
季蓁蓁见她脸色不对,捏住她的双颊,温声道:“我知道小道长在顾虑什么,可是对我而言,小道长就只是小道长,并非朝堂上的坏人。无论你做什么,一定都是有理由的。”
南宝衣怔忪。
季家小娘子,竟然如此信她……
少女立刻友好地握住季蓁蓁的手:“你这么信我,我无以为报。不如,我把我大哥介绍给你当夫君?”
第242章 把婚事提上日程
季蓁蓁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她携着南宝衣坐到窗下,认真道:“今日来见小道长,一是为了告诉你,我信你,我始终站在你这边。二是为了告诉你,我,我就要嫁人了……”
“嫁人?!”南宝衣惊喜,“这是好事呀——”
话音未落,她突然想起季蓁蓁对她的心意。
少女立刻闭嘴。
雪光透窗而来,落在季蓁蓁白皙清秀的面颊上,她眼睫低垂,扇形阴影拉出伤心的弧度,瞳中隐隐闪烁着泪意。
季蓁蓁是个率性天真的女孩儿,南宝衣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纠结半晌,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嫁的是谁?”
“他叫赵庆,是我阿耶的学生。”季蓁蓁始终垂着头,“阿耶在山中摔倒,伤到了脑袋,大夫说兴许撑不过两个月。阿耶盼望能在临终前看到我出嫁,所以匆匆忙忙订下这门婚事,婚期就在正月初十。”
“正月初十……”
南宝衣蹙眉。
嫁娶而言,未免太赶了些。
此外,季山长把唯一的女儿嫁给赵庆,想来等他过世,赵庆就是寒门新的代表人物了。
她安慰道:“我会到场祝贺的。季小娘子想要什么礼物尽管开口,无论价钱几何,我都会买来送给你。”
季蓁蓁睫毛湿润,哽咽不语。
泪珠子落在南宝衣的手背上,意外的滚烫。
她的感情纯真而又热烈,弄得南宝衣心里沉甸甸的。
她抬手,怜惜地搭上季蓁蓁的肩膀:“季小娘子——”
季蓁蓁突然转身,紧紧抱住她。
她抱得那么紧,像是用尽了平生的力气。
南宝衣傻愣愣僵在原地。
季蓁蓁终于抱够了,又深深看了眼南宝衣,才紧紧咬着唇儿,压抑着哭声快步离去。
室内残留着松柏香,清幽而又热烈,浪漫而又纯真。
那是季蓁蓁独有的味道。
“我们南大人真厉害,竟是男女通吃……”
低低的讥讽声从背后传来。
萧弈玄衣墨袍,拿着一本书,漫不经心地从书架后面走出来。
他刚刚一直坐在后面看书,透过书籍间隙,不仅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她们的对话,连动作也一并收入眼中。
他在南宝衣身边盘膝坐了,笑言:“所以我不仅要和男人抢你,我还得和女人抢你……南娇娇,我未免太辛苦了。作为补偿,你亲亲我好不好?”
“不好。”
南宝衣傲娇拒绝,继续翻看请帖。
正红色和墨绿色的请帖中,一封白色请帖分外醒目。
她好奇翻开。
请帖里绘着绵延不见边际的烽火台,少年少女们站在烽火台上,尽情俯瞰锦绣山河,个个笑容满面神采飞扬,像是在诉说胸中志向。
尤其是居中的年轻郎君,金冠束发白衣胜雪,负手而立时袍袖飞扬,风神气度世所罕见,有君临天下之姿。
与他执手而立的少女,白裙漆发,笑靥如花,上苍仿佛把世间所有的温柔都赋予在了她的笑容里,笔者虽然没有具体勾勒出她的容貌特征,但看起来就是格外动人。
南宝衣小声道:“这幅画画得挺好,就是帖子内容有些奇怪。”
帖子里,只写了寥寥两行字:
除夕夜,醉花阴。
你,敢来接受审判吗?
没有落款,更没有东道主姓名。
“奇怪的何止是帖子内容。”萧弈一语道破,“你看画中人。”
南宝衣仔细看去。
片刻后,她惊讶:“除了居中那对男女,其他人都穿着黑衣……这幅画,是有什么寓意吗?”
萧弈盯着那位年轻郎君:“蟠龙金冠,是皇太子才能佩戴的东西。他,是我阿兄。”
南宝衣吃惊:“这么说,这位白衣女子,就是皇嫂嫂?”
她朗声诵读了一遍帖子内容。
读完,她紧张地掐起手指头:“总觉得写这封帖子的人,是怀着质问和戏谑的语气。像是高高在上的审判官,在嘲讽罪人。只是,审判官是谁,罪人又是谁?”
萧弈抽回手,嫌弃:“掐你自己的手去。”
“小气。”
南宝衣翻了个白眼,招呼道:“尝心,你去门房问问,这封帖子是谁送来的。”
尝心很快回来了。
她禀报道:“门房的管事说,没看见送帖子的人。回过神时,帖子就已经搁在案上了。小姐,可要奴婢算一卦?奴婢不收您银钱的!”
“不必不必!”
南宝衣连连摆手。
尝心算卦相当不准,前两日说是荷叶要走桃花运,怂恿荷叶去跟十苦告白,结果荷叶刚出门就掉进天枢暗卫没事儿时挖的陷阱里了,可把她坑惨了。
打发走尝心,她道:“二哥哥,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萧弈把玩着帖子:“明天就是除夕,不如走一趟醉花阴。想来,会与我阿兄的那场宫变有关。”
南宝衣点点头。
她收好帖子,瞄了眼脸色凝重的萧弈,迟疑道:“我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但荷叶年纪不小,婚事不能再拖下去……她和十苦的婚事,你看要不要提上日程?”
萧弈挑眉:“荷叶喜欢十苦?”
南宝衣沉默。
这群男人的反应太迟钝了!
几年了都!
萧弈屈指叩了叩案几:“十苦跟了我多年,他的婚事,我绝不强迫,只要他自己喜欢就好。”
南宝衣为难托腮。
荷叶太过害羞,只知道为十苦缝补衣裳,只知道为他开个小灶添些好酒好菜,但叫她开口说喜欢,那真是太难了。
十苦又是个憨憨,不直说的话,他根本领会不了对方的意思。
她左思右想,唤了十苦进来。
十苦行了个礼:“王妃有何事吩咐?”
南宝衣取出新买的一对粉珍珠金流苏发钗,笑眯眯送给他:“今年你辛苦了。这对发钗,是我特意赏给你的。”
男人绝不会佩戴发钗。
十苦得到之后,肯定会送给最亲近的姑娘。
如果他送给荷叶,荷叶或许会鼓起勇气告白。
十苦接过锦盒。
他笑道:“这赏赐太过贵重,卑职谢过王妃,谢过主子。”
他抱着锦盒退了出去。
南宝衣招呼萧弈,鬼鬼祟祟地好奇跟上。
十苦穿过游廊,正巧在拐角撞上荷叶。
荷叶刚送完季蓁蓁出府,瞧见掉落在地的锦盒,又瞧见里面摔出来一对珍珠流苏发钗。
她惊喜不已,俏脸通红:“十苦哥哥,这,这是送给我的吗?”
“送给你?”十苦震惊,“这是我一年辛苦得的赏赐,凭什么送给你?王妃也是,明知我是个汉子,却赏我这种娘不兮兮的东西。我打算拿去当铺换成银元宝,存起来当老婆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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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我们之中,有叛徒!
十苦说完,捡起发钗和锦盒,正儿八经地走了。
荷叶僵在原地,脸颊火烧火燎的烫,泪珠子在眼眶中不停打滚。
许是受不得这种委屈,她跺了跺脚,哭着跑开。
南宝衣讪讪:“这……”
萧弈垂眸看她。
小姑娘趴在门框边缘,撅着个屁股偷窥的姿态,不要太可爱。
他扶住她的腰身,把她捞起来:“你以为人人都是我?世间善解风情的男人屈指可数,你家这位恰在榜上。”
南宝衣忍着笑,看他一眼。
这厮脸皮厚,说话忒不要脸。
……
除夕夜,南宝衣与家人吃了年夜饭,便乘坐马车前往醉花阴。
今夜是团圆佳节,长安城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透出暖黄光晕,檐下一排排大红灯笼朝黑暗处绵延而去,街上不见半个行人。
车轮子驶过积雪,在醉花阴前停下。
南宝衣扶着萧弈的手踏出马车,仰头望去,五层木楼雕梁画栋,檐角宫灯在寒风中摇曳,映照出漫天飘飞的细雪。
窗后人影晃动,看不清楚是谁。
南宝衣好奇:“难道还有其他人收到了邀请?”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萧弈没有佩戴枷锁,一身黑衣侍卫的打扮。
踏上台阶时,他搭上小姑娘的肩膀,叮嘱道:“一旦察觉到危险,你要立刻躲到我背后,记住了吗?”
南宝衣本来不怎么害怕。
被他提了一嘴,她忍不住紧张起来:“记住啦!”
踏进大堂。
大约被人包场了,原本笙歌四起的酒楼,今夜出奇宁静,没有怀抱琵琶的乐伎,没有跳胡旋舞的异族美人,满室灯火随着推门时灌进来的冷风而跳跃,越发显得此地空空荡荡。
南宝衣随萧弈踏上楼阁。
长廊尽头的雅座,传来端严雅正的编钟声,还有人们的交谈声。
萧弈推开门。
南宝衣好奇地从他背后探出脑袋,却撞上一张狰狞的绿色鬼脸。
“啊!”
少女本能惊呼。
南宝珠摘下鬼脸面具,笑眯眯地晃了晃:“吓到娇娇啦?对不起嘛,在窗边看见你下了马车,就想躲在这里吓唬你,娇娇别生气!”
南宝衣惊魂未定地抚了抚胸口,又望向屋内。
小公爷、萧子重、温知凝、赵惊鸿、赵小蛮、周家郎君等人都在,小公爷的两个姐姐正在敲击编钟,矮案上置着美酒佳肴,房中点满了高低错落的金色灯盏,很有新年的味道。
她迟疑:“珠珠为何会在这里?”
南宝珠把玩着鬼脸面具,笑道:“两位姐姐收到奇怪的请帖,想过来看看。小公爷放心不下她们,就带着我跟了来。娇娇,莫非你也接到了那封奇怪的请帖?”
南宝衣点点头。
南宝珠见她脸色凝重,安慰道:“大约是有人跟大家开玩笑呢,没什么可担忧的。娇娇你看,这里还有许多好玩的面具,你要不要挑一个?”
南宝衣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墙上果然挂着一堆面具。
赵惊鸿站在墙下,也挑了一张面具,是神态妩媚温柔的舞女,她垂着头,出神地轻抚过舞女面具上的纹路。
南宝衣收回视线,低声叮嘱:“珠珠,你别碰这里的东西。自打进了醉花阴,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南宝珠微怔。
想了想,她还是听话的把绿色鬼脸面具丢弃在地。
萧子重抬眸:“你们过来。”
南宝衣和萧弈走过去。
矮案中间摆着十几封请帖,一样的雪白颜色,一样绘制着少年少女们登上烽火台的画面。
南宝衣把自己那封请帖,郑重地放了上去。
萧子重冷笑:“看来,与那件事不相关的人,也收到了请帖。这种请帖一点儿也不好笑,究竟是谁在背后做的,主动站出来吧。否则,一旦被本殿查到,本殿要你生不如死!”
满屋寂静。
宁家的两位明珠停下敲击编钟,同样面色肃然。
等了半盏茶的时间,依旧无人站出来。
南宝衣举起小手手:“我有几个疑问,第一,殿下所说的‘那件事’,是哪件事?第二,今夜的罪人是谁,审判官又是谁?”
“嘁!”赵小蛮翻了个白眼,“这你都不知道,蠢人就是蠢人!”
“那么,请赵小娘子赐教?”
赵小蛮又翻了个白眼:“我当然也不知道啦!”
南宝衣无语。
不知道她还敢振振有词地骂别人,仿佛她很牛气似的。
周家大郎君脾气最好,指着贴子上的图案,低声道:“长安城世家子弟众多,在座的诸位,都是自幼一块儿长大的,志向相同,感情深厚。前年冬天,太子殿下邀请我们一起登临烽火台,这幅画,临摹的便是当时的场景。”
南宝衣眸色渐深。
画中人物,只有皇太子和皇嫂嫂穿着白衣。
而他们两人,都已经逝去……
周家大郎君欲言又止:“烽火台上,太子殿下与我们,与我们……”
“与我们一起设计了那场宫变。”
裴家的一名年轻郎君掷地有声。
他娶的是宁晚舟的长姐,为人正直率性,什么话都敢说。
他环顾所有人:“前年深冬的那场宫变,我们所有人都是参与者,或多或少地做了拖住家中长辈、调走金吾卫、开宫门、通风报信等等工作。明明一切都是那么缜密严实,可最后,太子殿下还是中了埋伏。有人出卖了我们,我们之中,有叛徒!”
气氛骤然紧张。
偌大的雅座,像是出现了黑沉沉的阴云,笼罩着这群年轻人。
南宝衣了然。
原来所谓的审判,是审判那个叛徒。
只是,叛徒是谁?
发出请帖的人,又是谁?
诡异的静默里,赵小蛮突然高声:“我知道了,这一切都是温知凝的阴谋!她嫉妒我姐姐即将嫁给二殿下,所以故弄玄虚把我们弄过来,想栽赃陷害我姐姐是那个叛徒!”
“一派胡言。”萧子重沉声,“凝儿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能陷害别人?”
“怎么不可能?”赵小蛮指向窗外,“醉花阴所占的地界,就是昔日的温府,幕后凶手选择这个酒楼,绝对是有原因的!”
南宝衣怔住。
原来这座酒楼占用的园林地界,是昔日的温府。
可是……
她迟疑地望向温知凝。
小姑娘怯懦得很,像是小兽般藏在萧子重身后,杏子眼黑白分明清润如水,不像是会耍奸计的人。
第242章 二哥哥,你看见什么了?
南宝衣望向萧弈:“二哥哥,你怎么看?”
萧弈跪坐在她身旁,正慢条斯理地剥橘子。
他指尖白皙,映衬着淡青色的橘子皮,灯火下有种别样的美。
他没有回答,只是掰开橘子瓣,塞了一瓣到她嘴里:“不知道。总归在场人里面,你我不是凶手。”
南宝衣叼住橘子瓣,还没来得及嚼呢,萧子重面色阴沉,突然一拍桌案:“大胆!”
南宝衣吓得抖了三抖,橘子瓣狼狈地掉落在裙裾上。
萧子重不高兴:“你怎么能指使萧道衍为你剥橘子?!当然我不是心疼兄长,我只是看不惯你这种嘴上说爱他,实际上却拿他当奴隶的卑鄙行为!”
南宝衣默默捡起橘子瓣。
萧子重,这是有毛病吧?
她几时叫二哥哥给她剥橘子了?
她几时把二哥哥当奴隶了?
萧子重心疼地瞄了眼萧弈,特有男子气概:“想我萧家儿郎,各个顶天立地,绝不可能纡尊降贵伺候女人——”
“剥。”
懵懂稚嫩的少女音突然响起。
温知凝捧着一个青橘子,期待地仰头望向萧子重。
萧子重僵在原地。
温知凝见他不动,歪了歪头:“想吃。”
萧子重掩饰般咳嗽两声。
在众人诡异的目光里,他一言不发地剥开橘子,连橘子瓣上的白色橘络都给仔细挑干净了。
他把橘子瓣送到温知凝嘴边:“凝凝乖,张嘴,啊……”
“啊……”
他一边柔情似水地哄温知凝吃橘子,一边冷酷无情地转向众人:“本殿这是在关爱弱小,和萧道衍的性质完全不一样,给本殿记牢了!”
温知凝懵懵懂懂:“还要吃……”
萧子重立刻换上笑眯眯的表情:“凝凝,橘子甜不甜呀?”
南宝衣觉得这厮表情抽搐,仿佛快要分裂了。
南宝珠吃了两块花糕,小声道:“这件事虽然与我无关,可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小蛮自幼爱慕宁晚舟,却被南宝珠截了胡,因此十分嫉妒。
她没好气:“知道不当讲,就别讲了!”
宁家长姐温柔地拍了拍南宝珠的手背:“都是自己人,宝珠有什么话,直言就是,长姐和阿舟都在这里呢。”
南宝珠感激地看她一眼,认真道:“我在想,既然有人告密,那么是不是可以查一查那段时间宫廷的出入记录?谁面见了沈皇后,应该能够查到吧?”
宫规森严。
宫门那边不仅会统计出入宫人员,甚至连他们随身携带的东西都会记录在案。
南宝衣拍手:“这个法子好,明儿一早,我就差人查去!”
“好什么好?”赵小蛮不爽,“她一个乡下来的姑娘,想出来的主意定然不靠谱!说不定是跟温知凝串通好了,要利用宫廷档案陷害我阿姐!”
宁晚舟冷眼盯向她:“赵小娘子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就给我闭嘴。毕竟,聒噪的狗,最惹人嫌。”
赵小蛮又生气又委屈:“小公爷,亏我对你一往情深,你竟然如此羞辱我!”
她正要发作,萧弈突然起身走向花窗。
“二哥哥?”
南宝衣好奇跟上。
在看见窗外的景象时,她情不自禁地掩唇。
众人渐渐围拢过来。
窗外正对着园林。
这园林从前是温家府邸,如今被改造成醉花阴的花园,设了戏台、水榭、亭阁等,专供贵客赏玩。
今夜除夕,园林没有开放,也没有点燃任何灯盏。
黑暗中,却有幽微的绿芒,从水面上、树影里慢慢浮现。
它们渐渐汇聚成大片,像是无数萤火虫,游走在黑暗里,朝着天尽头蔓延而去。
周家大郎君脸色苍白:“鬼火?”
萧弈眯了眯眼,突然转身往楼下走。
“二哥哥,你看见什么了?”
南宝衣呼喊着,急忙跟上。
众人也毫不犹豫地跟上,想去看个仔细。
赵小蛮听见鬼火便心生害怕,想下去又不敢,见众人都走了,又害怕孤零零呆在这里,于是只得畏畏缩缩地跟上。
走到楼梯口,她听见背后有窸窣声响。
她下意识回头。
……
园林落雪。
众人跟着萧弈匆匆出来,幽微的绿色鬼火正逐渐散去。
宁家二姐姐脸色苍白:“我听乳娘说过,这种绿色鬼火,是枉死之人的魂魄。想来今夜的鬼火,是温家人,他们回来了,他们在除夕夜回来,享用祭祀之物……”
她大约笃信神佛,忍不住跪倒在地,双掌合十地祈祷:“阿弥陀佛,彤儿,咱们自幼一块儿长大,是我们疏忽了,竟然不曾为你准备祭品……彤儿,请你不要怪罪我们,我们会准备牛羊鸡鸭,还会为你烧纸钱……”
她絮絮叨叨,和尚念经似的。
南宝衣听得脑袋都大了。
世上哪有鬼,如果人死后都变成鬼,那么古往今来死去那么多人,世间早就塞不下了。
她转向萧弈,正想问他究竟看见了什么,赵惊鸿突然朝鬼火追去。
少女穿梨花白的罗裙,腰间挂着那枚舞女面具,像是发疯般穿过雪地:“彤儿,你回来了是不是?!彤儿,你别走,温彤——!”
她的声音,充满了悲哀和乞求。
寒风拂过。
赵惊鸿被裙裾绊倒在地,漆发凌乱垂落,她伸手去抓那一缕鬼火,可是鬼火却在掌心里悄然湮灭成虚无。
她什么也没抓住。
她崩溃地坐在雪地里,哭得像个易碎的琉璃娃娃。
周家大郎君和宁家长姐去搀扶她。
南宝衣扫视过她面颊上的泪珠。
原本她猜测叛徒可能是赵惊鸿,可是,对方脸上的悲伤并不像是装出来的。
她又望向萧弈。
对方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什么。
她咬了咬唇瓣,警惕地扫视过四周众人,决定回家之后再和二哥哥探讨。
众人返回醉花阴酒楼。
穿过后门和大堂,却在楼梯拐角处,看见有少女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后脑勺悄然蔓延出大片血渍。
众人愣了愣,瞬间起了惊慌。
南宝衣正要上前,萧弈握了握她的手。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前面,翻过少女的身子。
少女脸上戴着一张绿色鬼脸面具,像是谁的恶作剧。
萧弈摘下面具。
面具底下那张扭曲惊恐的脸,属于赵小蛮。
她头破血流,已是死去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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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南宝衣对萧弈敬佩的五体投地
“小蛮!”
赵惊鸿脸色惨白,挣开宁家长姐的手,急忙奔到血泊前。
她抱起赵小蛮,一边晃她,一边着急呼喊她的名字,可是对方身体逐渐冰凉,连呼吸都消失了。
“小蛮……”
她哽咽落泪。
萧弈道:“是被人推下楼摔死的。”
赵惊鸿颤抖地捡起沾着血渍的面具,缓缓望向南宝珠:“这张面具,是你的。你厌烦小蛮,所以推了她,是不是?”
南宝珠正要解释,宁晚舟把她护在身后,冷冰冰道:“宝珠早就丢掉了它,而且下楼时我始终牵着她的手,大家都能作证,她根本没有机会去推赵小蛮。更何况她又不蠢,干嘛要留下这种东西当证物?”
赵惊鸿也知道不可能是南宝珠。
她亲眼看见南宝珠是跟大家一起的。
她空有仇恨却无处发泄,只能抱着妹妹的尸体,哭得更加悲恸。
南宝衣可为难了。
赵小蛮是世家女郎,身份高贵,被人推下楼致死,这桩案子估计又得落在司隶府衙的头上。
赵家那么能闹事,这个正月估计她要不得安生。
当官真是一件辛苦事呀!
她巴巴儿地望向萧弈。
萧弈却注视着上方的楼梯口。
他忽然登楼。
“二哥哥等等我!”
南宝衣猜测他定然发现了什么,急忙挽着裙摆跟上。
穿过长廊,回到之前聚会的雅座。
雅座的墙壁上,赫然是一副狰狞磅礴的血字:
“所有人,都是罪人”!
血字未干。
液体顺着墙壁缓缓滑落,呈现出一道道震撼人心的血线。
众人追来,看见这副大字时,顿时脸色苍白,陷入无言的恐慌。
所有人,都是罪人。
是谁写下了这句话?
这就是今夜审判的结果吗?
那么,赵小蛮的死亡会不会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是不是还会有其他人死于非命?
南宝衣心跳剧烈。
她下意识望向萧弈。
二哥哥面容冷峻而镇静,上前走到墙壁旁,伸手抹了一下血液,先是放在鼻尖下轻嗅,又含进嘴里尝了尝味道。
这种东西也敢尝!
南宝衣简直对他敬佩的五体投地!
她连忙狗腿地递上一块手帕:“二哥哥?”
萧弈接过手帕,擦干净手指,淡淡道:“鸡血而已,不必惊慌。”
裴家小郎君双股战战:“虽然你说不必惊慌,可我还是好害怕呀!我猜肯定是温家亡灵的手笔,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地盘——”
“世上没有鬼。”
南宝衣和萧弈异口同声。
两人诧异对视。
萧弈薄唇轻勾,对南宝衣做了个“请”的手势。
南宝衣小脸绯红,认真道:“世上没有鬼魂,我更相信,今夜的一切都是有人故意躲在背后故弄玄虚。大家不必害怕,这段时间尽量不要独自出行,让丫鬟侍卫跟在左右就好。”
她声音甜糯。
和萧弈并肩站在灯火下,两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磊落坦荡。
他们是令人信服的。
裴家小郎君对手指:“那个,我,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回南府住着呀?我觉得跟你们在一起好有安全感哦。”
裴家大郎君不悦:“子树,不准胡闹。正月间去别人家里住着,像什么话?”
裴家小郎君委屈地噘了噘嘴。
裴家大郎君轻咳一声:“南大人,你姐姐和小公爷是夫妇,我和小公爷的长姐是夫妇,算起来我们裴家和你们南家也是亲家。你看,我和渝儿能不能去南府住一段时间?”
南宝衣沉默。
这裴家大郎,不准弟弟去,他自己倒是想去!
而且那个亲家关系,他究竟是怎么计算出来的?
萧子重瞟了眼萧弈,举手:“算起来,本殿和南家也是亲家。南宝衣,本殿也要驾临南府小住几日。”
南宝衣一个脑袋两个大。
然而拒绝也是不妥的。
她不愿意一次性得罪这么多贵族子弟。
正要应好,周家大郎君腼腆地凑过来,欲言又止:“南大人……”
南宝衣嫌弃:“咱们可不是亲家。”
周家大郎君神神秘秘:“听说你长兄未曾娶妻,其实,我也有个小妹未曾出嫁,你看……”
南宝衣:……
看个毛线。
她当然求之不得啦!
南宝珠欢呼:“太好了,我也要回家小住!”
宁家两个姐姐附和:“我们也想去南家看看,还没有好好拜访过南家祖母呢。”
事已至此。
南宝衣只得硬着头皮,把这里聚会的一大帮人,除了赵惊鸿以外全部带回了家,简直惊呆了南府上上下下。
终于把这帮娇生惯养的贵族子弟安顿好,已是后半夜。
南宝衣呈大字倒在暖榻上:“二殿下喜好睡紫檀木拔步床,周家大郎君必须住在前后种有竹林的雅居里,裴家小郎君想睡前后都有门容易逃跑的寝屋……真是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萧弈从容上榻,熟稔地把南宝衣抱到怀里。
南宝衣急忙惊慌地护住自己:“不行不行,今夜我好累的!”
萧弈看她一眼:“在想什么?给你捏肩呢。”
“捏肩……二哥哥你还会捏肩哦……”南宝衣咳嗽两声,不自然地背过身去,“我刚刚并不是害怕你非礼我,我只是,只是怕你累着。”
此地无银三百两。
萧弈哂笑,懒得拆穿她,认真地给她捏起肩。
他鲜少这般温柔。
南宝衣紧绷了一晚上,终于渐渐放松,好奇道:“对了二哥哥,在醉花阴楼上时,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人影。”
“人影?”南宝衣惊讶,“你的意思是,那些幽绿色的鬼火,是有人刻意为之?”
“民间多有高手,他们会燃烧矿石,造成鬼火现象迷惑别人。”
南宝衣思忖:“也就是说,那些鬼火只是吸引我们离开的假象,对方的目的,是杀害赵小蛮,再在墙上留下那几个血字,好叫我们心生恐慌。一旦我们自乱阵脚,对方就可以逐个击破。二哥哥,凶手把我们所有人都审判为罪人。凶手,会是谁呢?”
“凶手还会出现,不着急。娇娇还累吗?”
南宝衣活动了一下,赞叹:“二哥哥你手法真好,我已经不累啦!”
“不累了就好。”
背后传来的声音带着些许温柔笑意。
大掌从背后环住她,熟稔地解开了她的罗裙系带。
第242章 好想打爆萧弈的狗头
南宝衣惊住:“诶?诶?!”
等她回过神,罗裙和夹袄已被利落剥去。
少女惊恐地窝在帐中,像是待宰的小羊羔。
帐幔放下。
帐中人影翻腾剧烈。
“萧弈你好大的胆子!”南宝衣连踢带踹,撅着小屁股,着急忙慌地在锦被和枕头底下刨,“枷锁呢,我斗兽场的枷锁呢!”
冰冷的东西抵在南宝衣的脚踝上。
“咔哒”一声响。
南宝衣不敢置信地回头。
纤细凝白的脚踝上,赫然扣着铁锁。
萧弈的面容冷峻而野性,眉眼晦暗玩味,轻抚过她的脊背:“娇娇乖……我已忍了许久。想来今夜,会别有意趣。”
指尖带起脊骨的一阵酥麻。
意趣个鬼呀!
南宝衣欲哭无泪,好想打爆萧弈的狗头!
阿弱孤零零站在槅扇外。
小家伙抱着一朵艳丽绝伦的牡丹,粉嫩嫩的小脸上流露出委屈。
他今夜偷偷从松鹤院跑过来,就是想和阿耶阿娘一起守岁,再把花匠精心培育的这朵牡丹花送给阿娘。
可是他们宁愿在屋子里打架拌嘴,也不肯与他玩。
阿弱噘着小嘴嘴,难过地沿着游廊离开。
转过拐角,却撞上一个小小的小娘子。
小娘子粉雕玉琢,扎两个小团子,天碧色的发带垂落在两肩,绒绒兔毛领子衬得她小脸圆润白嫩。
她身后,还侍立着几名年长的婢女。
阿弱吓了一跳:“你是谁呀?”
小娘子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胸前,看起来很有世家女郎的派头,奶声奶气道:“我是裴家的姑娘,阿伯见两位兄长半夜也不归家,允我前来寻找。”
阿弱歪头,好奇地注视她。
他长居府中,除了南家小舅舅,从没见过同龄小孩儿。
而且南家小舅舅又很蠢笨,像外祖父一样反应迟钝,只知道哭哭哭,跟他总是玩不到一块儿去。
他想了想,把那朵牡丹花送给裴家小娘子:“送你花花,你以后叫我哥哥,与我做玩伴好不好?”
裴家小娘子面露挑剔,口齿伶俐:“区区一朵牡丹花,就想收买我?更何况过完年我就五岁啦,你看起来还没有我大呢,凭什么叫你哥哥?”
阿弱委屈。
过完年,他才四岁。
他比小娘子还小哩!
阿弱想了想,讨好道:“我叫萧定昭,我带你去找你的两位兄长,你与我做玩伴,好不好?”
“哼!”裴家小娘子骄傲地抬起下巴,“阿伯说,天底下没有掉馅饼儿的好事,小郎君定是见我美貌,才主动接近我。我呀,只结交天下名士,你籍籍无名,我才不要与你做玩伴。”
小姑娘趾高气扬地走了。
侍女们忍着笑,暗道这对小孩儿说话真有趣,纷纷跟上裴小娘子。
阿弱失落地站在游廊里。
就连抱在怀里的牡丹,也仿佛枯萎般耷拉了花朵。
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嗤。
萧子重翻过美人靠,得瑟地负手而来:“小小年纪,毛都没长齐,还敢惦记裴家的小娘子……可以啊萧定昭,有胆识!”
阿弱不喜欢他,噘着嘴要离开。
萧子重在他面前单膝蹲下,随手取出一袋金豆子晃了晃:“萧定昭,我是你三叔,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把金豆豆送给你,好不好?”
“贫者不食嗟来之食!”
小家伙傲娇地扭过头。
“哟,你还挺有骨气呢?”萧子重好笑不已,“那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把裴家小娘子的闺名告诉你,好不好?”
小娘子的闺名……
阿弱咽了咽口水。
黑葡萄似的眼睛清澈见底,他脆声:“那你问吧。”
萧子重微笑:“听说你的母亲是萧道衍的侍妾,她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与萧道衍关系可好?”
据他观察,萧道衍和南宝衣十分恩爱。
他不信萧道衍会有侍妾。
甚至,还让侍妾生下了他的骨肉。
阿弱嘟囔:“人家只是小孩子,那些事,人家不记得了嘛。”
“那你记得什么,都与三叔说说。”
阿弱努力回想:“荷叶姨姨说,阿娘很敬重我的生母,她们是很要好的姐妹。阿娘的白纻舞,也是跟我生母学的。荷叶姨姨还说,我生母很有风度,像是官宦人家的明珠。”
南宝衣敬重的女子……
白纻舞……
再加上阿弱的出生时间……
一切都对上了。
萧子重沉吟着,忍不住嘲讽地笑出了声。
萧道衍还真是!
自己偷偷保住了太子哥哥的骨肉,却不叫他这个兄弟知道!
怪不得,怪不得南宝衣会邀请凝凝来南府玩耍,还特意把萧定昭抱过来给她看,原来是因为萧定昭是温彤皇嫂的孩子!
这对夫妻真是……
他们自己承受了那么多,却不肯告诉他,叫他帮忙分担。
果然拿他当外人!
萧子重烦躁地抹了一把脸。
阿弱期盼:“三叔,裴家小娘子的闺名是什么呀?”
“闺名?”
萧子重复杂地看他一眼。
可怜他太子哥哥光风霁月温润如玉,他皇嫂嫂知书达理温文尔雅,他们的宝宝竟然被萧道衍养成了这个鬼样子!
他开启了嘲讽模样:“小小年纪,毛都没长齐,就开始惦记小娘子……还敢问闺名,你知道自己名字怎么写嘛你?回去玩你的泥巴团去吧!”
阿弱睫毛扑闪扑闪。
这个三叔太可恶!
太可恶!
他暗暗捏紧小拳头。
恰在这时,温知凝揉着惺忪睡眼,抱着枕头从厢房出来:“吵。”
萧子重见她穿得单薄,连忙迎上去:“凝凝……”
阿弱看着他三叔殷勤的模样,慢慢弯起眉眼。
他小脸无辜,奶声奶气:“三叔,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请你成熟一点,不要再打我阿娘的主意。半夜爬床这种事,千万别再有下次。三叔,再见!”
他礼貌地摆摆小手,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萧子重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几时惦记南宝衣了!
他几时半夜爬床了!
他慌里慌张地转向温知凝:“凝凝你听我解释——”
“脏。”
少女淡漠地把他关在门外。
萧子重:“……”
操!
他好想掐死那个捣蛋侄儿!
正月初三。
因为赵小蛮之死,南宝衣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却始终查不出所以然。
从醉花阴回来,她见府里收到了很多封信笺。
她拆开寄给她的那封。
雪白的硬质花草纸被裁成帖子形状,画着热闹的新年图案,其中灯盏高低错落,有双姝敲击编钟,有贵族子弟围着矮案谈笑风生。
正是他们除夕夜聚会的场景。
其中一名少女的脸上,戴着鬼脸面具。
是死去的赵小蛮。
南宝衣双手颤了颤,迟疑地翻开帖子。
帖子上只有一句话:
月圆之夜,兽面狂欢,罪人将死。
笔迹愤懑锋利,可见书写者怀着多大的仇恨。
萧弈扫了眼上面的内容,淡淡道:“大雍的上元夜,百姓喜欢涌上街头狂欢庆祝。人戴兽面,男为女服,倡优杂伎,诡状异形。看来凶手,会在上元夜出现。”
“人戴兽面,男为女服,倡优杂伎,诡状异形”摘自《北史》
北魏之后北方的正月十五狂欢,唐宋元宵节的先声
第242章 是我养不起你了吗?
“听起来很有趣,我还没参加过大雍的上元狂欢夜呢。”南宝衣起了兴致,“凶手屡次三番挑衅我们,真够嚣张的,我一定要亲手逮到他!”
萧弈从果盘里叉了一块梨肉,送到她嘴边:“南娇娇,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吗?”
梨肉甘甜清爽。
南宝衣满口生津,腼腆道:“我知道,我现在很像除暴安良、明察秋毫的清官大老爷!二哥哥,你也不必太膜拜我……”
萧弈哂笑。
他拿起手帕,为小姑娘擦去嘴边梨汁:“清官大老爷没看出来,倒是觉得南娇娇像极了三叔养在花园里的那些斗鸡。张着脖子上的鸡毛,瞪人的样子又凶又悍。”
“萧弈!”
南宝衣生气了。
想她南宝衣,不说容貌冠绝天下,起码也是长安城公认的大美人,她怎么就成斗鸡了她!
有这样形容姑娘家的嘛!
萧弈只是笑。
他变戏法儿似的,摸出一只锦盒:“正月初一,没来得及送南娇娇压岁钱。这是典烟斋的莲花金冠,你看看喜不喜欢。”
南宝衣稀罕地打开锦盒。
莲花金冠比她巴掌略大,是实心纯金打造,捧起来时沉甸甸的,莲花瓣雕刻得栩栩如生,与其说是发冠,倒更像是艺术品。
她喜欢极了,嘴上却道:“哎呀,二哥哥真是,我都十八岁啦,你还送我压岁的礼物……怪害羞的,我都不想要呢。”
她说着不想要,却已经开始激动地上头比划。
萧弈俯身,在她耳畔吹了口气:“无论南娇娇多少岁,在我眼里,仍旧是那个没长大的小娇娘。以后年年岁岁,我都想送南娇娇漂亮贵重的珠钗首饰,绫罗绸缎……”
他呼吸之间,透着清冽的山水香。
却令南宝衣羞得面红耳赤。
她只得抿着嘴儿,假装矜持地继续试戴发冠。
萧弈坐了,忽然道:“我打算明天回斗兽场。”
南宝衣惊讶回眸:“回斗兽场?是我养不起你了吗?”
“正月间,富商权贵最喜欢去斗兽场消遣。我若长时间不在,沈姜会起疑心。”萧弈漫不经心地交叠了双腿,拿竹签叉了一块梨子肉,“总归我如今是戴罪之身,得做做样子的。”
南宝衣想想也是。
萧弈在第二天去了斗兽场,南府却因为住了一群贵族子弟,府邸上下更加热闹,每日都要举办各种酒席宴会,高朋满座,宾客不绝,几乎要踏碎南府门槛!
南宝衣却没心思参加宴会。
她弄了一张详细的长安城舆图,又带着司隶衙门的差役,早出晚归在城中巡察办案,光是醉花阴就去了十几趟,却始终找不出端倪。
没办法,她只得安排人手,加强正月十五那晚的监察巡逻。
……
这一忙,就到了正月十五那天。
她带着周聆书和唐骁,仔细检查过舆图上的人员安排。
再三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了,她才疲惫地伸了个懒腰。
周聆书笑眯眯地端来冰糖燕窝:“宝衣妹妹,来吃碗燕窝。燕窝这东西,对咱们皮肤最好了呢!”
“谢了。”
南宝衣也确实饿了。
她边吃边问道:“花园那边好热闹,他们还在宴客呢?”
“可不?”唐骁收好舆图,“宝衣妹妹,我从前不务正业,自打跟了你,我就没参加过宴会。等事情结束,你得补偿我!”
南宝衣含糊应着。
吃完燕窝粥,她带着两人去了花园。
她朝闻院的园子,完全成了这帮世家子弟的后花园。
矮案上堆积着佳肴美酒,地面随处可见乱扔的酒坛子,他们三五成群,有装模作样甩着麈尾清谈的,有玩双陆玩射覆的,有邀请美人作画的,那叫一个热闹。
南胭和她老爹居然也在!
南胭宛如游走的交际花,到处与贵族郎君攀谈,红唇都要杵人家脸上去了,仿佛恨不能直接拎了包袱嫁到别人府上!
南宝衣是真不想看见她。
她去找爹爹。
南广抱着酒坛子,敞着领口,正被一群年轻女郎好奇围观。
他双眼微醺,大手一挥,豪迈道:“不瞒你们说,阿伯在锦官城时,那是相当有名!阿伯也是个响当当的名士哩!”
他模样滑稽,那些女郎便都掩唇轻笑。
南宝衣丢脸不已,正要打发荷叶先扶老爹回去,却听见旁边传来一声稚嫩傲娇的轻哼。
她望去。
扎着双髻的小小娘子,穿粉袄罗裙,戴长命金锁,端坐在蒲团上的姿势又标准又优雅。
她抱着一本古籍,正经的小模样和宴会格格不入。
周聆书对南宝衣附耳低声:“是裴家的小娘子,叫裴初初。”
裴初初斜睨向南广,奶声奶气:“书上说,痛饮酒,熟读《离骚》,或敢称名士。南家阿翁目不识丁,才不是名士呢。”
南宝衣讪讪。
裴家这位小娘子,嘴巴可真够伶俐的!
瞧瞧,都把她老爹怼得哑口无言瞠目结舌!
她突然想起什么,脸色难看,扭头问旁边玩双陆的裴家大郎君:“裴大人,你说要介绍给我兄长的妹妹,难道就是……”
裴家大郎君高深莫测:“妹妹不成,我还有个弟弟,如果南家大郎能够看上眼,我是不介意的。毕竟,我可是诚心想与南府做亲家。”
南宝衣沉默。
裴家大郎君,简直了……
幸好他们不是亲家!
南宝衣正要和他说说今夜的事,对方已经端着酒盏跑了。
她看着满园热闹,只得扯着嗓子喊:“第二封信笺,想必大家都收到了,上元夜十分危险,我希望大家尽量不要出门——你们有没有人听我说话?”
众人玩得疯狂,压根儿没人搭理她。
南宝衣揉了揉额角:“诸位——”
“乡亲们!”南广突然打了鸡血似的跳起来,“今夜是上元节,眼看这都黄昏了,咱们还在府里作甚?!以我南大名士的名义,我请大家出去玩儿呀!走喽,找乐子去!”
大雍的上元夜,本就是狂欢之夜。
一大帮贵族子弟,本就喜好玩乐,再加上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天性,于是纷纷激动地跟着南广往府外跑。
他们像一群策马狂奔的狗,南宝衣拉都拉不住!
第242章 寒烟凉,你要不要脸?!
到最后,花园里就只剩下她和裴小娘子。
裴初初合上古籍,小大人似的轻嗤:“礼崩乐坏,及时行乐,这就是大雍贵族的特点。若不改正,迟早亡国。”
她说完,礼貌地朝南宝衣福了福身。
继而抱着古籍,端着世家女郎的派头,正儿八经地走了。
南宝衣孤零零站在花园里。
寒风吹过,一捧雪从枝头坠落,砸在了她的脑袋上。
她默默拂拭去细雪。
查案,她查个毛线球的案!
她真是查了个寂寞!
没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跟出府。
今夜月圆。
长安城千灯万盏,万人空巷,处处都是繁华热闹。
歌楼饭馆通宵营业,容貌美艳的异族胡姬热情地站在门外揽客,而位置好的临街酒楼早已被官宦世家提前预定,只等吃喝玩乐时欣赏街上的百戏游行。
商贾人家宛如竞争般,斥巨资在街头搭满各种花灯彩棚,鸣鼓噪天,喧嚣繁盛,不惜破产也要添一笔热闹。
穿行而过的百姓,戴着各种兽类面具,男子盛行穿女裙,女子也不必忌讳,可尽情抛头露面嬉笑怒骂。
今夜的长安城,宛如一场纵情声色的狂欢。
南宝衣独自穿行在街头。
且不说本就不知道凶手是谁,纵然知道,可身边百姓一个比一个更像鬼怪,凶手戴上面具往人群里一躲,她上哪儿抓去?
她有些肚饿,见路边有人卖梅花糕,便买了一个。
蹲在路边儿吃糕时,她听见背后小摊主和顾客议论:
“听说没有,今夜《上云乐》的领舞,是赵家大姑娘,未来的太子妃呢!”
“哟,那可值得一看了!前年的领舞是温彤太子妃,那一支白纻舞,乖乖,可真是瑶台仙子下凡来!这赵家姑娘和先太子妃是手帕交,在长安城颇有才名,舞姿定然不俗!”
长安城上元夜,会有百戏游行。
上万名从全国各地赶来的戏班子、伶人、杂技表演者等一起涌上街头,组合成长长的游行队伍,通宵达旦绕长安城一圈。
其中领头的是吉祥戏《上云乐》,表现仙人感到天子圣明,特意率领门徒和人扮演的孔雀、凤凰、狮子等,来向天子祝贺。
而《上云乐》里的领舞,最为万众瞩目。
她站在十六匹骏马拉的花车上,戴面具跳舞,要从黄昏跳到第二日清晨。
最万众瞩目,却也最考验舞者的功底。
南宝衣默默吃掉最后一口梅花糕。
她记得楚怀修当年之所以爱上皇嫂嫂,就是因为那支舞。
梅花糕软软糯糯,在齿颊间悄然融化,甜人心扉。
其他人狂欢去了,她找不到,凶手也未必能找到。
唯一醒目的人,是即将领舞的赵惊鸿。
也就是说,凶手今夜最可能对赵惊鸿下手,她只要派人守着赵惊鸿,就能抓到凶手。
南宝衣擦了擦双手,从怀里掏出那枚纯金令牌。
沈皇后赏赐的宝贝,可以调用两百金吾卫。
她抬头望了眼长街对面的豪奢酒楼,决定去找沈议绝讨要两百金吾卫。
刚穿过街道,旁边突然有人唤道:
“小道长。”
南宝衣茫然回顾。
季蓁蓁梳着新妇发髻,挽着一个年轻郎君的手,正凝视着她。
南宝衣讪讪:“季小娘子……”
她答应要去参加她的婚礼,却因为案子而耽搁,只差人送去了十几件价值连城的前朝古董,但对方并不爱金银古董,大约是嫌弃的。
她又望了眼那位年轻郎君。
她记得叫做赵庆,是寒门书生的代表。
不知怎的,她竟有些眼熟。
季蓁蓁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杏子眼里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诉说,只是微微往后看了一眼,便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笑道:“小道长,今夜看见你,我很欢喜,祝福你新年顺利。”
南宝衣颔首:“也祝你新年顺利。”
赵庆催着季蓁蓁离开。
季蓁蓁欲说还休,深深看了一眼南宝衣,就被赵庆拉走了。
南宝衣目送他们消失在人群之中。
季蓁蓁刚刚的口型是,当心。
当心什么?
南宝衣想不出来,再加上案情紧急,只得匆匆上楼。
她蹲在对街吃梅花糕时,看见几辆沈家的马车停在街边,因此判断沈家大约在这里包了雅座。
被领进雅座时,南宝衣还没来得及行礼,就察觉到气氛不对。
她悄悄环顾。
沈太宰夫妇都在,沈议潮和魏楚楚也在。
沈议绝穿着黑色常服端坐在案后,左眼下的刀疤隐隐呈现出狰狞,他全然不必戴面具,看起来就已经很恐怖了,绝对是吓哭小孩儿的那一型。
寒老板仍旧是侍女打扮,跪坐在他身侧,百无聊赖地玩橘子,白皙的手腕上,一只石榴红宝石手钏相当醒目。
魏楚楚脸色铁青:“夫君前日送我的手钏,突然就不见了。我当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人偷的,原来是你!寒烟凉,你要不要脸?!”
南宝衣举手:“那个,我来——”
沈议潮沉声:“寒姑娘,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你腕上那只石榴红宝石手钏,确确实实是我从典烟斋买来,当做新年礼物送给楚楚的,你怎么能偷呢?你若实在喜欢,可以借去戴两天,但你不该偷。”
南宝衣眨了眨眼。
得,她这是撞上沈府家事了。
没人搭理她,她干脆拖了个蒲团过来,坐下看戏。
寒烟凉慵懒托腮,发出两声妩媚轻笑。
浅粉色宽袖下滑一截,她刻意露出手腕。
石榴红的宝石手钏松松垮垮地挂在腕间,越发衬得她肤白胜雪,骨骼纤细秀丽如玉石。
她嗓音温柔:“这只手钏,确实不是二夫人那只。如果不信,二位可以问问沈将军。您说是不是,将军?”
少女望向沈议绝。
微翘的眼眸柔情似水,妩媚勾人。
沈议潮和魏楚楚的脸色,瞬间难看。
难道那只手钏,是阿兄送给寒烟凉的?
可是阿兄凭什么送她那么贵重的东西!
沈议潮望了眼双亲,忽然正色:“阿兄,你要为寒烟凉作证?父亲和母亲可都坐在这里,你身份高贵,别做糊涂事。这只手钏,就是她偷楚楚的,对不对?”
晚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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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他必须阻止寒烟凉和阿兄在一起
南宝衣看看沈议潮,又看看寒烟凉。
寒老板什么世面没见过,才不是眼皮子浅偷东西的人呢。
那只石榴红宝石手钏,怕是大沈送的。
前任情人突然成了大嫂,写成话本子一定很有看点!
她顺手从果盘里抓了一把瓜子,笑眯眯地看戏。
沈夫人气度高贵,蹙着眉尖紧张问道:“阿绝,你与娘说说,你侍女的手钏,究竟是偷的,还是你送的?”
沈议绝把玩着刀柄,面容冷漠:“是我送的。前几日路过典烟斋,对方掌柜拦着我,非要我买他家东西,我实在没办法拒绝,因此随便买了个手钏。没想到,和弟妹那只是同款。”
众人表情微妙。
典烟斋,那是多么高雅特殊的店铺,所有首饰只能提前预定,掌柜的自诩名士,绝不存在出门揽客的掉价行为!
而且什么叫“没办法拒绝”,就沈议绝这副煞神尊容,往街上一站,谁特么敢缠着你买东西!
明显就是主动买的啊!
魏楚楚的脸色瞬间难看。
伺候她的侍女,后知后觉地一拍脑袋:“二少夫人,奴婢想起来了,您昨日命奴婢把一些首饰收进库房,其中就有那只石榴红宝石手钏。您的手钏没有丢呢!”
魏楚楚脸色更加难看。
她抬手就给了侍女一巴掌:“混账东西,你刚刚为何不提醒我?!”
侍女眼含泪光,惊恐地唯唯诺诺。
寒烟凉轻笑:“二少夫人,下次再‘丢’东西,烦请仔细想想‘丢’在了何处,可别随意冤枉好人。”
被她讥讽,魏楚楚羞怒交加,浑身的血都冲上了头。
这个骚狐狸跟她夫君有过两年露水情缘,用尽手段把她夫君迷迷得神魂颠倒,她恨不能搞死她,她凭什么不能冤枉她?!
“呸!”
魏楚楚啐了一口:“你这狐狸精算哪门子好人?!你作为俘虏,却勾引阿兄,哄着他把你藏在长安城别苑,像养外室那样养了一整年!这还不算,你还想方设法登堂入室,进沈府勾引阿兄,哄着他给你买贵重首饰!寒烟凉,我们女儿家的尊严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雅座寂静。
沈议潮脸色苍白。
笼在宽袖中的双手,悄然掐进掌心。
怎么会这样呢?
从前爱慕他的姑娘,怎么会勾引阿兄呢?
更要命的是,阿兄,竟然会回应她……
二十多年来,阿兄对女子的衣饰品毫无兴趣,可他如今竟然为了寒烟凉,去典烟斋挑选手钏!
危机感逐渐扩大。
他注视着寒烟凉,胸口无端发闷,仿佛下一刻就会窒息而亡。
他很清楚阿兄将来是要继承沈家基业的,迎娶的也必定是高门贵女,寒烟凉如果对他上心,到最后受苦的仍然会是她自己。
因为他的缘故,她已经伤过一次。
他必须阻止寒烟凉和阿兄在一起。
他也是为了她好。
沈议潮想着,神情凝重地站起身。
他展袖,郑重地沈太宰和沈夫人行了一礼。
他认真道:“父亲、母亲,孩儿有一事,想禀报你们。”
沈家夫妻对视一眼,面露不解。
寒烟凉仿佛知道他会说什么,不以为然地轻嗤一声,淡定地收回视线,亲自挽袖为沈议绝斟酒。
沈议潮恭声:“这位名叫寒烟凉的女子,曾效忠萧道衍,还与我有过两年的露水情缘。
“她心性狡猾,十分擅长蛊惑男人。阿兄并不是耽于女色的糊涂鬼,之所以纡尊降贵为她购买手钏,想来也是因为受到了她的蛊惑和勾引。
“母亲,这等狐媚女子,绝不能留在阿兄身边,坏了阿兄的心性!孩儿恳求母亲,将她交给孩儿处置!”
白衣胜雪的小郎君,俊雅清隽,正气凛然。
魏楚楚兴奋不已。
只要让阿姑看见寒烟凉有多坏,这骚狐狸肯定会被赶出沈府!
如此一来,夫君就不会整日往沈议绝院子里跑了!
她款款起身:“阿姑,夫君所言非虚。儿媳时常看见寒烟凉勾引阿兄,甚至连她的胭脂水粉,都是阿兄为她购买的。后院里有这种狐狸精,阿兄还怎么专心朝堂政事?还怎么为皇后娘娘效力?儿媳以为,杖毙这狐狸精才好!”
长街的热闹喧嚣透窗而来,越发衬得雅座气氛诡异。
南宝衣又紧张又气愤,连瓜子都忘记吃了。
就在她以为寒老板必死无疑时,却看见沈夫人洁白圆润的面庞上,流露出浓浓的惊喜。
沈夫人拿手帕捂住嘴,激动得涕泗横流:“夫君,你听见没有?咱们大郎终于知道疼姑娘了!过完年都二十七岁了,不仅没有娶妻,后院连个通房也没有,可真愁坏我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他……前几年,我恨不能找个神医为他检查,幸好,幸好!”
莫说是个狐狸精,只要是个母的,她就已经很庆幸了!
沈太宰严肃的眉眼中,也悄然涌上笑意,欣慰地拍了拍夫人的手背:“从今往后,咱们可以放心了。”
南宝衣愣在当场。
怎么剧情发展,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魏楚楚也惊呆了:“阿姑,您是不是搞错了?这狐狸精勾引阿兄,她该杖毙的呀!”
沈议潮愕然:“母亲?寒烟凉耽搁阿兄正事,让阿兄沉湎温柔乡,这难道不是一种错吗?”
沈夫人不悦。
她拂袖,冷冷道:“什么温柔乡,什么狐狸精,这是你们该说的话吗?难道只许阿绝操劳国事,就不许他谈情说爱?本就是谈情说爱的年纪,他不用娶妻生子,不用传宗接代的吗?!你们两个应该为兄长高兴才是!”
魏楚楚和沈议潮脸色铁青。
这……
他们真的高兴不起来啊!
“至于你……”
沈夫人转向寒烟凉。
仔细打量她半晌,她暗暗点头。
不愧是能打动阿绝的姑娘,确实是个妩媚明艳的美人。
可惜,偏偏出身不好。
她郑重道:“你也知道沈府是怎样的人家,阿绝不可能以正室之礼娶你,否则朝堂上会有无数官员弹劾他,严重点,甚至还会丢了官位。贵妾,是我们家能给你的全部。但你放心,只要你好好伺候阿绝,我保证,荣华富贵,一样都不会短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