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沈将军,你喜欢寒老板呀?
贵妾!
魏楚楚和沈议潮脸色由青转白,又从白转黑。
沈议绝的贵妾,那可比寻常官员的正头娘子还要体面!
难道他们今后见了寒烟凉,还得叫一声小嫂子吗?
出乎意料——
寒烟凉把玩着白玉琉璃酒壶,笑靥如花,嗓音轻柔:“将军出身高贵、前程锦绣,烟凉不敢高攀。贵妾这种话,请夫人今后莫要再提。”
她竟然拒绝了。
沈夫人颇感意外:“你是看不上贵妾的位置,还是看不上阿绝?”
寒烟凉微笑:“我不过是戴罪之身,哪有看不看得上的说法?将军收留我、善待我,我对他就已经非常感激。但这份感激里,绝无男女之情。请夫人谅解。”
沈夫人更加意外。
她原本以为这姑娘空有美貌,没想到,竟然还很有想法。
如此坦坦荡荡,真不像是会勾引人的狐狸精。
她又望了眼自己儿子。
阿绝虽然依旧面色冷漠,但握着酒盏的手,却缓缓收紧。
他眼中藏着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就借着饮酒来做掩饰,并没有多说什么。
自己的儿子,自己最了解。
沈夫人明白,阿绝这是万年铁树开了花,动了凡心呢。
她决定给儿子攻略美人的机会,因此笑容温和:“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寒姑娘今后可以继续待在阿绝的院子里,想要什么,只管和阿绝说,他若不肯,你就向他撒个娇。”
撒个娇……
沈议潮和魏楚楚面露诡异。
寒烟凉柔柔笑着,含情脉脉地看了眼沈议绝,继而温声称是。
沈家的战斗终于告一段落。
雅座众人一齐盯向南宝衣。
南宝衣正悠闲地嗑瓜子,骤然发现自己被围观,险些吓得呛住,连忙喝了半盏热茶。
她抚了抚胸口,拱手笑道:“给诸位拜年了!今夜上元节,我特意来寻沈将军,想问他讨要两百名金吾卫,协助本官办案。”
沈议绝淡淡道:“醉花阴的杀人案,我有所耳闻。你要调用金吾卫,想必是已经查出些眉目。此事牵连甚广,我亲自随你去办。”
他握刀起身。
沈夫人连忙挽留:“阿绝,今夜可是团圆夜,你不和烟凉培养感情,你办什么案呐?”
烟凉……
南宝衣挑眉。
看来沈夫人还挺喜欢寒老板,连闺名都唤上了。
沈议绝看了眼正剥橘子的寒烟凉,面无表情:“原也没有男女之情,培养哪门子感情?”
南宝衣耳朵尖。
清楚地听见,沈议绝咬重了“男女之情”四个字。
这冷面将军,怕是窝火生气了呢。
她还在发呆,沈议绝不耐烦:“你还杵在那里干什么?”
南宝衣“哦”了声,连忙胆战心惊地跟上他。
沈议绝很快调来两百金吾卫。
南宝衣在花灯底下展开舆图,指着红线道:“这个时辰,游行的百戏队伍大约快要抵达这条街了。到时候咱们只要埋伏在队伍附近,一定能守到凶手!”
她说完,却不见沈议绝回应。
她诧异抬头。
面容阴鸷的将军,心不在焉地负着手,正看向高楼雅座。
她顺着视线望去,雅座临窗的位置,站着等待观看百戏游行的沈家人,寒老板就站在角落,探身朝街头张望。
她的织花宽袖在寒风中轻曳,侧脸白嫩妩媚,像是早春的梨花。
她顿时了然于胸,小声道:“沈将军,你喜欢寒老板呀?”
“不喜欢。”
沈议绝收回视线,面不改色地否定。
南宝衣弯了弯眼睛,突然惊讶:“沈议潮竟然摸寒老板的手!”
沈议绝脸色微沉。
他立刻仰头望去。
没见阿弟摸她的手,倒是看见她慵懒地倾着身子,朱唇咬着鬓角的一缕飘逸漆发,正含笑把香帕丢给他。
香帕随寒风而来。
温柔落在他的掌心。
他放在鼻尖下轻嗅,那帕子上染着脂粉香,是她的味道。
沈议绝缓缓握紧。
也不知怎的,刚刚在雅座里产生的暴戾和怒意,莫名其妙就随着这香帕的到来而烟消云散……
“哇哦!”南宝衣夸张地双手捧脸,“沈将军好大的艳福呢!”
沈议绝仍旧面容阴鸷。
只是眉眼中却添了些温柔。
他把香帕放进怀中,冷漠地展开舆图:“南大人整天把儿女情长挂在嘴边,又意气用事心不在焉,所以才至今没能破案。”
南宝衣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到底是儿女情长?
到底是谁心不在焉?
沈议绝太不要脸了。
高镂,雕花窗。
沈议潮站在魏楚楚身边,把寒烟凉和沈议绝的动作尽收眼底。
他低声评价:“不知廉耻,有辱斯文……”
寒烟凉微笑,并未言语。
街道尽头逐渐传来骚动。
是游行的百戏队伍过来了。
南宝衣探着脑袋张望。
远处花灯烂漫亮如白昼,孩童们兴奋高呼,追随着队伍不停奔跑,那开道的伶人们扮演成凤凰、狮虎、孔雀等吉祥兽物,撒落漫天的花瓣。
十六匹骏马紧随其后。
骏马拉着七香宝阁,宝阁之上的美人折腰而舞水袖轻扬,戴在脸上的舞女面具更添神秘,像是居住在云彩上的仙姬。
赵惊鸿还没有遇害。
南宝衣悄悄松了口气。
她和沈议绝分布在街道两侧,各自带着金吾卫去追逐赵惊鸿。
长街尽头,高悬明月,光照山河。
赵惊鸿朝明月而舞。
她身姿高挑纤细,素带飘逸,裙裾如雪,仿佛即将奔月的嫦娥。
她身后,跟着不见尽头的游行队伍,有喷火吞剑的把戏人,有游龙舞狮的戏班子,更有无数戴着狰狞兽面的江湖伶人。
上元望夜,百姓奇形诡状,满城尖叫狂欢。
南宝衣暗道,今夜人山人海,凶手怕是不会出现了。
然而她刚起了这个念头,就看见七香宝阁上,赵惊鸿宛如一瓣绝美的栀子花,从高高的台阁上骤然坠落!
“赵惊鸿!”
她惊呼。
明明众目睽睽,赵惊鸿怎么会出事?!
她迅速挤开人群跑上前,将赵惊鸿抱到膝上,摘下她的舞女面具。
赵惊鸿漆发散落如绸缎,美丽的面庞呈现出苍白色泽,唇角渗出嫣红血渍,一双妙目怔怔凝视着长街尽头的那一轮明月。
那样的眼神,贪婪而又痴情。
她朝明月伸出手——
忘了祝大家七夕快乐
那我祝大家七夕后脱单!
第242章 那一刻,她是妒忌的
她朝明月伸出手——
当年的明月,也如今夜这般圆满皎洁。
那时她还是稚童,在镜花园向金娘子学舞,是金娘子的得意门生。
后来,温彤也被送进来学舞。
温彤天赋很高,常常被金娘子表扬,甚至取代她的位置,被金娘子推荐在花朝节上当领舞的女童。
她不服气,就在背地里加倍用功,想在花朝节前夺回领舞的位置。
她终于将那一支白纻舞跳到极致。
趁着金娘子睡觉,她私自向温彤提出挑战。
园子里居住的世家小女郎们纷纷起了兴致,抱来琵琶、编钟、竖笛等物,争相为她们伴奏。
她率先跳了那支白纻舞。
她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了那支舞,胜券在握地等待温彤献丑。
那夜月华如水。
小小的温家女郎,穿白纻舞裙,在满是露水的百花丛中起舞,长袖如练,舞姿瑰丽,回眸间圆润的小脸上浮着盈盈笑容,比明月更加温柔多情……
她看得痴傻。
金娘子不知何时出现的,伸手搭在她的肩上,柔声道:“像是问明月借了半缕魂魄,彤儿的舞至情至性,是有生命的。怕只怕,她将来会为情所累,丢了性命……
“至于惊鸿你,你的舞匠气太重,戾气也太重。惊鸿,凡事不妨大度点,才不至于在将来,做出令自己遗恨终生的事。”
金娘子是当年最出彩的舞蹈大家,是皇族和世家的座上宾。
可惜当时年幼的她,听不懂金娘子的话。
更不知道,将会一语成谶。
她哭着离场。
那夜之后,她仍旧用尽浑身解数来练习舞蹈。
她是那么的争强好胜,她从清晨练到黄昏,又在别的小女郎睡觉时,独自一人在花园里,对着平静的水面苦练仪态和风姿。
直到双脚磨出血泡,狼狈地跌倒在水边。
她抱着双膝哭泣,哭自己当不了第一,哭自己不如温彤。
就在她伤心欲绝时,花丛里突然钻出一个小姑娘。
是温彤。
她顶着满头蔷薇花瓣,裙裾和袖口都被露水打湿,模样十分滑稽。
她尴尬地走到水边:“我关注你很久了,不过是一支舞而已,何至于此呢?你都受伤了,就别跳啦,我给你处理伤口好不好?”
小姑娘温温柔柔。
赵惊鸿也不说话,只迟疑地注视她。
温彤掬了一捧水,仔细为她清理干净血泡,又从荷包里取出一根绣花针,小心翼翼地挑开血泡。
她垂着头,几缕鬓发垂落在白嫩的脸蛋旁,眸色十分认真:“我阿娘学过医术,因此我也稍微懂点……”
她用干净的手帕包好伤口。
又鼓着腮帮子,对着她的伤口温柔吹气。
她抬起头,眉眼弯弯:“一点儿也不疼,是不是?”
赵惊鸿从没见过那么纯善的笑脸。
她自幼争强好胜又孤绝清高,身边没有一个朋友。
温彤,是唯一对她笑的同龄姑娘。
她想说谢谢又拉不下脸,于是面无表情地站起身,端着世家女郎的派头,冷冷道:“我会给你银钱的。”
说完,她以一种近乎狼狈的姿态羞愧逃走。
后来,她开始关注温彤。
她躲在花丛里,躲在门扉后,躲在游廊拐角,看着她和其他小女郎说说笑笑玩游戏,她羡慕的不得了。
很快到了花朝节那日。
她黯然地坐在闺房,暗道这个时辰温彤定然已经成为领舞的女童,即将在文武百官面前大放异彩。
她吩咐侍女收拾包袱,正要打道回府,一起学舞的小女郎们突然闯进来,焦急地催促她快点换上舞裙。
“彤儿突然生病,说是没办法领舞。惊鸿,你快些梳妆打扮,金娘子让你替她登场呢!”
赵惊鸿愣住。
巨大的喜悦感油然而生,她顾不得想太多,连忙兴奋地梳妆更衣。
那一年的花朝节,举办得很成功。
她在高台上大放异彩,人人都夸赞赵家出了个玲珑美人。
可是唯独她看见,温彤独自站在熙攘的人群外,举着一串糖葫芦,笑盈盈地向她点头示好,温柔的像是隔江的花月夜。
原来她根本没有生病……
她故意把领舞的机会让给她。
那一刻,赵惊鸿百感交集。
从那以后,她和彤儿成了最好的手帕交。
她们同吃同睡,一起学舞,一起学琴棋书画,长安城里的百姓们,无论提起哪一个,都会带上另一个的名字。
她们在月光下约定,这辈子都要做彼此最重要的人。
可是那么美好的约定,却因为皇太子萧宁的出现而被破坏。
那时她们已经十二岁,略微懂得了何为情爱。
她的彤儿,和萧宁一见钟情。
从那以后,每次宴会,彤儿的眼睛里就只剩下萧宁,只要看见他,她的眼睛就像日月星辰那般明亮。
她们谈论的话题,再也不是文史古籍和长安城的趣事。
彤儿总爱提起萧宁,甚至逢年过节也都会和那个男人一起。
萧宁,逐渐占据了她的全部。
再后来,彤儿和萧宁有了婚约。
她清楚地记得,大婚前夕,彤儿靠在她的肩上,面庞上弥漫着幸福:“惊鸿,我终于要嫁给他了……这辈子,他大约会成为我最重要的人吧?惊鸿,我也盼望你能嫁得良人,能找到你最重要的那个人。”
那一刻,她是妒忌的。
什么最重要的人……
她最重要的人,就是温彤啊!
她的小姐妹,凭什么要被一个臭男人夺走?
明明约定她们彼此才是最重要的人,萧宁算什么东西呢?
可她无力阻止彤儿嫁给萧宁。
彤儿成为太子妃之后,她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
每次宴会,她故意挑皇太子的刺儿,彤儿嗔怪的也总是她。
嫉妒宛如野草般疯长。
温彤有那么多人陪伴喜爱,可她却只有一个温彤,如今还被太子夺走!
她认定,温彤背叛了她们的约定。
她认定,萧宁不该存在。
于是在得知皇太子密谋造反之后,她冲动之下连夜进宫面见沈皇后,把造反的计划一字不落地告诉了她。
……
那场宫变结束以后,皇太子的亲信被屠戮殆尽。
温家满门被抄。
她开始惶恐。
她后悔了。
她暗中谋划,利用赵家的权势,偷偷为彤儿和皇太子准备了北上逃离的船只。
那一夜,她与彤儿在杨柳岸告别。
彤儿猜到是她告的密,却一句苛责也没有。
第242章 为何,不肯做我的贵妾?
彤儿只是凝视着她,慢慢福了一礼:“多谢赵姑娘相送……愿你我,此生不复相见!”
她决然转身离开。
赵惊鸿想伸手挽留,可彤儿的袖角却从她的掌心滑落。
彤儿走得那么急,梨花白的斗篷在隆冬的寒风里猎猎翻飞,像是她这辈子也握不住的花瓣。
赵惊鸿呆呆站在原地。
她目送船只在夜色中远去,想起她们这些年的过往旧事,突然发疯般去追逐:“彤儿!”
她好害怕,此生再也见不到她。
杨柳依依,芦苇瑟瑟。
明明是逆流而上,那漆黑的船却行驶得很急。
黑帆消失在茫茫白雾里。
只剩水面一轮模糊的明月,嘲笑着她的妒忌和孤单。
她的道歉,终究没来得及说出口。
“孤帆远影,河水依旧滔滔不绝,唯一没有改变的,只剩那一轮孤单照山河的明月……”
上元望夜,灯火满城。
赵惊鸿枕在南宝衣的膝上,杏子眼中淌落两行清泪:“我见到的明月,依旧是当年的那轮明月吗?可为何我只见明月,却不见当年的彤儿?”
泪水打湿了南宝衣手中的舞女面具。
赵惊鸿唇色苍白,痴痴凝视着月亮。
“对不起……曾与你约定,这辈子要做彼此最重要的人,可我最终却做了告密的小人,残忍地害了你……对不起……”
她瞳孔里的光彩逐渐黯淡,悄然没了呼吸。
南宝衣神情复杂。
她低头注视舞女面具,因为沾了泪水的缘故,面具呈现出绿锈色泽,那是涂了毒粉的缘故。
赵惊鸿一路戴着面具舞蹈,不知不觉吸入太多毒素,因此才会在凶手没有出现的情况下中毒身亡。
而这面具很旧。
如果她没猜错,应该是当年皇嫂嫂戴过的那张。
赵惊鸿喜爱皇嫂嫂,所以才会在那么多面具之中,挑出这一张。
或许她知道面具有毒,或许是她想要赎罪,她愧疚地戴上了它。
她选择死在皇嫂嫂当年走过的那条路上,陪伴她的并非是满城风光,而是一如当年那般皎洁寂寥的月光……
她还在发呆,沈议绝不知何时出现,一把将她拽起来。
他脸色十分难看:“没气了?”
赵惊鸿是赵家倾尽家族之力培养的嫡长女,是要当未来皇后的。
就这么死了,如何向赵家交代……
南宝衣抱着舞女面具,情绪复杂地摇摇头。
沈议绝松开手,正要号令金吾卫寻找凶手,停顿下来的游行队伍突然爆发出异样的尖叫与嘶吼。
那些伶人像是变了一副面孔,敛去嬉笑怒骂,决然拔出藏身的兵器,语气沉重肃穆的高呼:
“沈姜无道,残害忠臣!我等当替天行道,诛杀妖后!”
“兄弟们,去找沈姜所在的龙船!”
上元节,帝后与民同乐。
他们会乘坐龙船,沿灞河顺流而下,欣赏皇城热闹。
没想到,这上万伶人的游行队伍,竟然全部都是刺客假扮而成!
再加上百姓们也戴着兽面、鬼脸之物,根本分辨不出谁是刺客谁又是无辜百姓!
沈议绝来不及调动金吾卫阻拦护驾,他们已经呼啸着朝灞河方向涌去!
沈议绝脸色阴沉似水。
他握紧长刀,毫不留情地斩杀了一名刺客,冷眼睨向南宝衣:“去城门调集金吾卫,务必赶去灞河救驾!”
南宝衣像是没听见他的命令,抱着面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漆黑的丹凤眼闪烁着暗芒,她呢喃:“醉花阴的鬼火和血书,当年的舞女面具,寒门子弟每年闹事……”
一条暗线,悄无声息地串联起所有线索。
少女抬起卷翘眼睫,娇美的面庞上绽出奇异的笑容:“我知道谁是幕后凶手了!”
不等沈议绝叱骂,她转身就往灞河方向跑。
沈议绝气得手抖。
南宝衣,当真一点儿也靠不住!
恰在这时,热闹而又混乱的街道上,骤然响起诡异的爆炸声!
街尾无数摊贩被炸飞,绚烂的烟花直冲云霄,点燃了半座夜穹!
爆炸接二连三地响起。
屋舍被毁,茶楼酒馆接连倒塌,原本狂欢的百姓死伤无数!
沈议绝毫不犹豫,蕴着轻功直上高楼,对满脸懵懂的沈家人道:“街上出事了,回府避难!”
魏楚楚慌得不行,连忙在侍女仆从的护送下,和沈太宰夫妇离开酒楼。
沈议潮放下酒盏。
他掸了掸雪白宽袖,从容道:“姑母早就料到今夜不会太平,曾让我卜算过一卦。如今卦象上的内容,都一一应验。阿兄,我得去姑母身边。想来即将到来的对峙,会很有趣。”
沈议绝并未阻拦。
沈议潮起身下楼,回眸看了眼寒烟凉,欲言又止。
良久,他问道:“姑母那边一定很安全,你要与我一起吗?还是与楚楚他们返回沈府避难?你如今武功尽废,必须小心为上。”
“不劳小郎君操心。”寒烟凉倚在沈议绝身侧,像是妩媚而又剧毒的罂粟花,“我呀,只想待在将军身边。将军功夫绝顶,定然能好好保护我,是不是?”
沈议绝面无表情,眉眼里却藏着难以察觉的温柔。
他淡淡道:“我的身边,自然是最安全的。”
寒烟凉娇笑出声,妩媚地撩一眼沈议潮:“小郎君听见了?”
沈议潮笼在宽袖里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他脸色冷漠难看,一句话也不说,转身拂袖离去。
寒烟凉讥讽地笑出了声。
终于笑够了,她才道:“将军,咱们也下楼吧?满街动乱,这里也随时会爆炸呢,人家好害怕的。”
可沈议绝一动不动。
寒烟凉歪头,伸手去抚他的袖角:“将军?”
沈议绝突然握紧她的手。
美人的手,柔弱无骨。
握住了,就不想松开。
他转身,将她抵在窗畔。
窗外正对着满城火光,屋宇坍塌楼台倾倒,混乱的百姓们四处奔走惊惧尖叫,数万盏花灯化作漆黑的灰烬。
沈议绝盯着寒烟凉,四周的喧嚣仿佛不再重要。
被禁锢在怀中的少女,杏眼微翘,眼眸多情。
可她的瞳孔比灰烬还要漆黑,是他读不懂的颜色。
酒楼摇摇欲坠。
他沉声:“为何,不肯做我的贵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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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寒烟凉是我沈议绝的女人
寒烟凉仰起头,从容地注视他。
他和沈议潮不同,沈议潮清隽风雅,而他却冷峻威严。
他容貌英俊,却带着很强的侵略性,眉梢眼角都是霸道,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哪怕身穿常服也要佩刀,种种严苛,就像他的行事和为人。
她游走戏楼多年,见惯了太多人。
她深知沈议绝比他弟弟更加恪守规矩,他可以纳她为贵妾,但这并不妨碍他另娶高门贵女。
除非,他彻底动情。
沈议绝这种男人,一旦动情,必定爱如山盟海誓,摧枯拉朽,无法回头。
经历了沈议潮那一遭情殇,她寒烟凉再也不要做男人的玩物,再也不要做可以被随便抛弃的弱者。
对她而言,男人这种东西,要么彻底拒绝,要么全部占有。
想征服沈议绝啊。
少女眼底掠过潮水般的暗色。
她噙起无辜而又妩媚的笑容,纤纤玉指暧昧地搭上沈议绝的肩头:“在将军眼里,我是什么?美人?亦或者玩物?”
沈议绝面无表情:“看来,你是觉得贵妾轻贱了你。”
“魏楚楚赐我的那顿鞭笞,我此生难忘……”寒烟凉踮起脚尖,凑到沈议绝耳畔,“将军,人家害怕呢。”
美人轻言细语,吐息之间带着幽香。
沈议绝喉结滚动。
深沉晦暗的视线,掠过美人娇艳的眉目,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他想要这个美人,他想征服这个美人。
从身,到心。
他把寒烟凉压在花窗前。
大掌紧紧揽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扣着美人的后脑,他在寒烟凉猝不及防时,突然低头吻上她的朱唇……
他毫无经验,仅凭一腔本能,像是所向披靡的将帅,毫不留情地夺取着她的甘香。
寒烟凉被迫高高仰起头。
微翘的杏子眼中,盛满了错愕和不敢置信。
她还以为沈议绝是个不解风情的万年老铁树,她万万没想到,这厮竟然是个会硬上弓的霸王!
他的手掌就像是铁钳,力道大得惊人。
她根本连挣脱都做不到!
他的气息带着浓烈的进攻意味,犹如枷锁般将她牢牢禁锢。
这一刻,寒烟凉突然羞恼而困惑。
今夜,究竟是沈议绝掉进了她精心编排的温柔陷阱,还是她被猎人锁进了金丝编织的雀笼?
无从得知……
满城混乱中,沈议绝终于结束了这个长而生涩的吻。
除了薄唇略红,他面色仍旧阴鸷如常。
寒烟凉恼怒地想要掌掴他,却被他轻而易举握住手。
他抬起拇指,粗糙的指腹摁上她的朱唇,像是名家在喜爱的藏品上盖下印章。
他嗓音发哑:“做过了标记,你就是我的女人,别想逃。”
寒烟凉正要抗议,高楼再度剧烈摇晃。
沈议潮揽住她的腰,果断地从花窗一跃而下。
寒烟凉没站稳,脑袋重重磕到他怀里,疼得连忙揉了揉额头。
这厮胸膛僵坚硬,怕是铁做的!
健硕是健硕,若真上了榻,她恐怕……
她复杂地看一眼沈议绝。
沈议绝把她抱上骏马,朝驻兵的城门疾驰而去:“好好的发什么呆?”
寒烟凉理所当然:“我在想,你为何如此讨厌。”
沈议绝脸色难看。
并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惹得她说出讨厌这种话。
他认真命令:“不准讨厌我。”
寒烟凉翻了个白眼。
这厮忒霸道,讨不讨厌的,他管得着?
他能锁住她的人,难道还能锁住她的心吗?
骏马跃过坍塌的废墟和燃烧的花灯。
寒风在耳畔呼啸而过。
寒烟凉低声:“跟你这种男人在一起,后半辈子大约没什么情趣。”
“何为情趣?”
“夫妻闺房之乐,皆为情趣。最不济,男女间的情话也算情趣。别看你阿弟正儿八经,在帐中时,他可是什么话都敢说的哦。山盟海誓,情比金坚,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不会说的。”
沈议绝安静了片刻。
骏马越过火堆时,他低声:“但他最后仍旧背叛了你,可见情话这种东西,远不如柴米油盐酱醋茶来得重要。我不会与你说情话,你只需记得,从今往后,你寒烟凉是我沈议绝的女人,除非我死,否则,我不容许任何人欺负你。”
寒烟凉怔住。
这容貌英俊肃杀的将军,总是面色冷沉。
明明说着不会去学情话,却不知道他这番话,已是世间最难得。
她别过小脸,道不出心中滋味儿。
前方突然再度发生爆炸,焰火呼啸着冲天而起。
沈议绝把寒烟凉紧紧锁在怀中,被迫扭转马头,换了个方向赶去城门。
……
“哈哈哈哈哈哈!”
长安城九层宝塔之巅。
魏少谦红袍宽袖,一根红绸丝带束起漆黑长发,月光下的容颜俊美高贵,像是即将迎娶新嫁娘的新郎。
这副装束,正是他迎娶萧青阳时的打扮。
他摇开折扇,纵情俯瞰满城火光。
金色的火焰在他瞳孔中跳跃,似疯似癫,痴狂多情。
他仰望明月,朗声质问:“萧青阳,你看见为夫为你点燃的十里长安了吗?你看见这盛大的烟火了吗?!为夫在街上埋了无数炸药,为夫想倾覆天下,为你陪葬!”
长安城里,人人称道青阳帝姬和玄渡高僧的凄美故事。
却无人知道,这两个月以来的日日夜夜,他魏少谦是如何熬过来的。
他愤怒,他妒忌。
他更后悔,当初不顾一切纵火烧山。
他不想活了。
他特意挑选上元节这个团圆日子,以满城热闹,为她祭奠。
大把大把的雪白纸钱,从九层宝塔飘零而落,漫天飞舞。
魏少谦红衣如血,纵声大笑,满足地从高塔坠落。
八岁那年,他随父亲初次进宫。
皇后娘娘倾国倾城,是他懂事以来见过的最美也最威严的女子。
他小心翼翼地跪在丹墀下,不敢抬头多看。
正紧张得汗流浃背时,突然听见大殿角落传来银铃般的轻笑。
他好奇地偷眼望去。
穿火红色襦裙的小姑娘,佩戴精致的纯金流苏小凤冠,从珠帘后探出脑袋,笑眯眯地盯着他瞅。
小姑娘正在换牙,一笑,便露出豁了的门牙。
狗洞似的。
他的紧张感顿时消失不见,忍不住低头偷笑。
沈皇后温声:“青阳,过来。”
小姑娘乖巧地跑上丹墀:“母后!”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小姑娘是当今帝后唯一的掌上明珠,青阳帝姬。
第242章 为南娇娇,我心甘情愿下地狱
沈皇后向小帝姬介绍了他,吩咐道:“你带少谦去御花园转转,今日上元节,花园里点了好些宫外没有的花灯,也叫他看看热闹。”
于是,他拘束地跟着小帝姬去了御花园。
他注视着小帝姬骄傲的背影,有意拉近他们的关系,却因为自幼被父母娇养,而不知如何亲近小姑娘。
正紧张到掌心冒汗时,小帝姬突然转身,指着远处水面上的莲花灯:“看见那个了吗?宫女们说,天黑之后,莲花灯就会慢慢绽放,然后冒出好多好多漂亮的焰火!我可喜欢焰火啦!”
她期待地手舞足蹈,笑容格外灿烂。
他盯着她那颗掉了的门牙,明明是想夸她笑起来真好看,却鬼使神差道:“你笑起来嘴巴就像开了个狗洞。”
嘴巴,开了个狗洞……
小帝姬惊惶失措,急忙抬袖遮掩住嘴巴。
六七岁的小女孩儿,已经懂得何为美丑。
丹凤眼渐渐蓄上两汪泪泡,她口齿伶俐地训斥:“我只是因为换牙,才看起来像狗洞。可是像你这样以下犯上、口无遮拦的人,哪怕门牙俱全,也仍旧是个狗洞!哼!”
她生气地跑走了。
魏少谦呆呆站在原地。
他自幼就是家族里的金疙瘩,可是今日,他竟然被一个小姑娘数落!
正错愕时,远处传来轻笑。
沈皇后被宫女们簇拥而来。
“皇后娘娘……”
他怅然若失地行礼。
沈皇后居高临下:“喜欢青阳?”
他瞬间红了脸。
他低头盯着鞋尖,并不敢言语。
沈皇后笑问:“等你长大,把青阳赐给你做妻子,好不好?”
妻子……
这样遥远的词,却令当时年幼的他怦然心动。
那年御花园积雪皑皑,小帝姬红衣如火。
他鼓起勇气,仰起小脸,严肃道:“若能娶青阳为妻,当在上元节时,为她点燃满城盛大焰火,让她高兴欢喜!”
少年时期,他始终爱慕那个红衣少女。
后来他们订婚,他喝得酩酊大醉,激动地跑到易阳宫亲近她。
他到底太过唐突,挨了她一巴掌,又眼睁睁看她跑出宫。
他是身份尊贵的世家子弟,面子上过不去,于是故意跟她的宫女行鱼水之欢,好惹她生气吃醋。
可是她一生气,就干脆离开长安,在外游学三年。
他听说她在游学的途中,与一位少年游侠结伴而行。
他妒忌的辗转难眠!
在街上看见同样身穿红衣的榴花,他干脆把她当做替代品,带回府行专房之宠。
榴花会幻术。
思念萧青阳的每一个夜晚,他都会命令榴花化作萧青阳的容貌,在帐中对她为所欲为,咬着耳朵告诉她,他有多么生气,他有多么吃醋。
然而替代品,终究只是替代品。
那些风花雪月情场潇洒,无异于饮鸩止渴。
他终于化作报复的烈焰,把萧青阳和她的情人一起焚烧成灰烬。
宝塔九层。
漫天焰火,纸钱如雪。
红衣郎君,在急速坠落中癫狂大笑。
——我亲手在红帐里洒满花生,莲子,桂圆。
——唢呐声响彻长安,我策马穿过满城繁华,去娶你过门。
——想与你共穿喜服啊。
——想与你拜堂啊。
——萧青阳!!
满城火焰,他坠落成了最鲜艳的那一抹红。
……
星星点点的火蝶,扑簌着落在女子的指尖,逐渐化作灰烬。
榴花红裙猎猎,轻柔地吹去指尖灰。
魏少谦,大约已经死了。
她唇畔噙起一抹嘲讽。
她站在斗兽场的高处,俯瞰向场中那个浴血而战的男人。
城中的混乱爆炸,还没有殃及到这里。
斗兽场座无虚席,纷纷为萧道衍呐喊助威。
他轻松杀死一头雄狮后,面无表情地踏进台后。
她含笑跟上。
台后堆积着无数银票元宝,大管事带着几个小弟,正激动数钱。
萧弈随便找了个地方坐,拿起一碗清水,淡漠地仰头饮尽。
他赤着健硕的上身,肌肤表层的汗渍闪烁着油光,脸颊上还溅了无数鲜红血点。
榴花款款走过去,把香帕递给他:“擦擦脸吧。”
萧弈的视线,从香帕移到她的眉眼:“榴花?”
“道衍哥哥,这么久没见,亏你还记得我。”榴花俯身,亲自为他擦脸,“你明知我的本事,为何不肯收我——”
话未说完,就被萧弈握住腕子。
他的力道足以和雄狮斗殴。
榴花咬牙,只觉腕骨快要碎裂!
萧弈嗤笑:“我看见你,便觉得厌烦。与其让你滚,倒不如直接杀了一劳永逸。”
“你不能杀我。”榴花敛去妩媚轻佻,冷笑着挑起眉峰,“如今长安城一片混乱,魏少谦在城中很多地方都埋了火药,随时可能发生爆炸。我是唯一一个知道埋藏地点的人,萧道衍,你得哄着我。”
萧弈松开她的手。
他拿帕子擦了擦指尖,冷冷道:“长安城与我何干?”
他想守护的从来就不是天下。
榴花轻笑。
她幽幽道:“你暗中和谢阿楼达成一致,联合地方世家,密谋瞒着沈皇后,让西南十郡的军队悄悄行军,剑指长安,我不是不知道。”
萧弈面色如常。
世家把持地方朝政。
如果能收买地方世家,开辟一条从长安到西南边陲的行军路线,那么就能在沈姜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让西南四十万大军兵临长安,逼她让权。
如此,也可减少战争带来的伤亡。
因为他的小娇娘,最不喜欢伤亡。
榴花眨眼轻笑:“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她从镜中看见的前世,萧弈就动过这个念头。
只是后来他嫌耗时耗力,他害怕他的小娇娘在地狱里等得太久太孤单,于是选择直接和沈姜兵戎相见。
榴花的声音带着蛊惑:“萧道衍,你积攒了太多罪孽。这辈子,不是和平夺取政权,就能弥补罪孽的。你不欠南宝衣什么,可你欠了这天下。”
萧弈慢慢抬眸:“你也知道前世今生?”
“是。”榴花玩味,“萧道衍,你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才把她从地狱拉上来。可是,你死后,是要下地狱的哦。”
萧弈嗤笑。
他把毛巾搭在肩上:“为了南娇娇,我心甘情愿下地狱。你管得着?”
答案是魏少谦,翻了两百多条评论,好像没有看见猜到的鸭
如果有遗漏,截图来找我鸭
第242章 哪怕沉沦到地狱,我也要把你捞起来
一曲《广陵散》,充满戈矛杀伐的战斗氛围,展现了宁死不屈的复仇意志。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八音盒上的铜丝骤然拉紧。
这一瞬间,宝殿中落针可闻。
南宝衣能听见湖面落雪的静谧,能听见大鱼游过水底的絮语,能听见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
她缓缓转身。
下一瞬——
以古八音盒为中心,镀金莲花的大殿地砖,以肉眼难以捕捉到的速度迅速掀起破碎的巨浪,巨大的宫灯急速坠落,无数琉璃翡翠化作齑粉!
爆炸的旋涡,在这一瞬间朝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
灞水河岸。
刚出斗兽场,天枢的探子就打探到刺客正向灞河涌来,萧弈率领精锐,宛如一阵野风般抄近道疾驰,终于赶在刺客之前抵达灞河。
沿河的长安人家高低错落灯火通明,手持火把和兵器的兽面刺客穿过街道巷弄,宛如庞大的黑蛇游动而来,铺天盖地的喊杀声正由远而近。
十言紧张:“主子,咱们现在如何是好?”
萧弈盯着灞河上的龙船。
三层龙船,金碧辉煌,灯火通明。
他仗着夜间视力极佳,隐隐绰绰地看见小姑娘罗裙高髻,系带飘逸,正小心翼翼地登上龙船,进入宝殿。
扑面而来的河风,带着湿润的寒冬气息。
许是战斗直觉在作祟,他的心跳莫名加速。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刺客正朝这边袭来,可是河岸上却没有一个放哨的侍卫。
就连龙船的甲板上,也不见半个宫女宦官。
萧弈眉头紧锁,迟疑地转了转九尺陌刀。
十言环顾四周,心底同样涌出浓浓的不安:“主子?”
萧弈盯着龙船,呢喃:“南娇娇……”
话音未落,那道娇小的身躯,以惊人的柔韧姿态掠出龙船大殿,毫不迟疑地跃进水面!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骤然响起!
整艘龙船,以摧枯拉朽之势化作废墟!
水面火光大盛。
“主子!”
十苦和十言还没来得及阻拦,萧弈已经丢下陌刀,纵身跃进灞河!
还没出正月,灞河之水冰冷摄骨。
南宝衣如一尾鱼,缓慢沉进水底。
她闭着眼,脑海中各种线索急剧交错。
自打那些寒门书生在府衙门口挨了杖责,他们就没再闹事,南宝衣并不相信他们放弃了,她猜测定然是有人在背后安抚。
紧接着发生了醉花阴的凶杀案。
醉花阴曾是温家府邸,血书也好,鬼火也罢,凶手刻意报复,再利用赵小蛮的死,营造出恐怖气氛。
醉花阴的墙壁上挂着无数面具,凶手却料定赵惊鸿会挑选那张舞女面具,因此在面具内侧涂满毒素。
既了解当年烽火台上的事,又有本事安抚曾效忠皇太子的寒门子弟,还对温家园林和赵惊鸿了如指掌……
这天下,唯有温知凝一人。
温知凝收拢了那一批闹事的寒门书生,发出各种请帖,让他们在醉花阴写血书、造鬼火,又推赵小蛮下楼,彻底点燃仇恨的火焰。
今夜,她利用沈皇后出宫玩乐的机会,提前在龙船底部绑缚炸药包,又利用八音盒掐准时间,想将沈皇后炸死在这里。
她算天算地,却唯独低估了沈皇后的本事。
这艘龙船只是沈皇后的幌子。
沈皇后,根本就是把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发钗在水底跌落。
少女满头青丝松散开,如同海藻般招摇而舞。
南宝衣想着剑走偏锋的温知凝,想着那个温柔如月光的皇嫂嫂,想着尚还年幼的阿弱,胸口闷得紧。
事情已经无法阻止。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南宝衣渐渐呼吸困难。
她试图往水面上游,可是冰冷的河水如此沉重,她浑身僵冷,所有的挣扎都显得那么徒劳无力……
或许她不该考虑温知凝的事。
因为她自己仿佛要死在这里。
水底黑暗。
四周静谧。
未知的恐惧感油然而生,像是孤零零行走在山野之中,总觉背后跟着窃笑的鬼魂,越走越快,想用尽全力朝光亮处奔跑,却如何也摆脱不了那份被窥视跟踪的恐惧。
南宝衣挣扎呼吸,可呼吸进来的却是冰冷的河水。
河水顺着喉管涌进胃里,呛得剧烈吸气时,河水涌入肺部,那份难受的窒息感仿佛要将她撕裂开。
不知道喝了多少河水,南宝衣开始动弹不得。
她漂浮在河水深处。
意识仍旧是清醒的,她知道自己在喝水,像是鱼儿在水中主动张开嘴,但这种感觉竟然并不难受,她像是漂浮在云端的落叶,诞生出一种诡异的舒适感。
这种感觉,她曾经历过。
前世冰窖,她在临死前,也有过这种诡异的舒适感。
因为饥饿,她吃了太多太多坚冰,吃到肚子鼓起,吃到最后,仿佛嘴里嚼着的不再是冰块,而是锦官城祖宅里,祖母慈祥地喂给她的金丝蜜枣……
少女眼皮如坠千斤。
不想死啊……
都走到这里了,怎么能死呢?
可是现在这种感觉好舒服,仿佛黑暗的水底才是她的归宿。
不想挣扎求生了啊……
可是,心里空空的,总像是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在水底睁开眼,慢慢仰起头。
水面仍旧是盛大灿烂的橘色火光。
有什么人,正从火光中游来。
玄黑色的外袍宛如鱼尾,他的身姿格外敏捷,像是灞河的水神。
他渐渐靠近。
那张俊美昳丽的面庞上,弥漫着难言的恐惧和着急,仿佛水神即将失去他最重要的王冠明珠。
靠近了,他把她紧紧拥入怀中,低头捧住她的脸颊,仓惶吻向她的唇,小心翼翼把珍贵的空气渡给她。
南宝衣瞳孔迷茫。
她待在这里好舒服,二哥哥为什么要救她?
萧弈凝视着小姑娘的双眼。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再次失去她。
他又有些困惑。
他为什么要说再次?
——南娇娇,你别怕。
——哪怕沉沦到地狱,我也要把你捞起来。
水底黑暗。
亘古的寂静中,忽然有人在他耳畔深情低语。
萧弈清楚地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坚冰悄然破碎,无数画面和记忆从他脑海中涌出。
第242章 前世篇:南娇娇,别怕(1)
盛京城,春雨淅沥。
萧弈乘坐轿辇,穿过朱漆宫巷。
彼时他已是权倾朝野的帝师,轿辇所过之处,宫女宦官纷纷避让行礼,偷眼望向他的神情,充满了恐惧。
这种眼神,这些年他看了太多。
他嗤笑着垂眸,盯向指尖的一枚压胜钱。
脑海里,悄然浮现出一道娇美人影。
她春日里最爱睡懒觉,常常睡在锦衣阁西窗下的青竹躺椅上,睡醒了就懒懒地唤婢女端燕窝粥吃,像是餍足的小奶猫。
这个时辰,她大约在程德语的后院睡懒觉吧?
十苦跟在轿辇旁,笑道:“主子又在发呆,是在想念五姑娘吗?您上回打仗受伤,高烧不醒时一直在喊‘娇娇’,大约很想念五姑娘吧?您真是个好哥哥呢。”
好哥哥……
萧弈挑眉,不置可否。
十苦又疑惑道:“这两年来,主子在锦官城安排的探子,陆陆续续寄了不少封消息回来,可您一封也不肯拆开看。主子,您不想知道锦官城的消息,却又想念着五姑娘,真是矛盾呀。”
萧弈捻着压胜钱。
扑面而来的春雨淅淅沥沥,染湿了他玄黑色绣金芙蓉的袍裾。
修长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瞳珠里的漆黑阴冷。
那些消息,无非是她如何和南胭争夺程德语的宠爱,如何怀上程家的子嗣,如何为程德语传宗接代。
这种消息,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他怕他会发疯,他怕他会不顾一切地去掠夺她……
他怕,他会被南宝衣嘲笑。
他无言地握紧压胜钱。
前方传来骚动。
他冷冷抬眸望去,几名宫女正对一个小宫女拳打脚踢:
“小贱人,就你这副尊荣,你也好意思跟我们玩?若不是你生辰特殊,为圣上冲喜有功,就你这副丑陋的容貌,连宫门都进不了!”
“各位姐妹,不是我瞧不起她,脸毁成她这样,别说正常男人瞧不上,就是宫里的各位总管公公,也瞧不上呀!哈哈哈哈哈!”
她们捂嘴大笑,得意至极。
萧弈的轿辇由远而近。
十苦重重咳嗽一声。
那群嚣张的宫女注意到萧弈,急忙娇羞地整理衣裙和发髻,恭敬地退到宫巷旁,柔声道:“帝师千岁!”
萧弈的视线,掠过趴在地上的小宫女。
她身形娇小清瘦,撑在地上的双手十分粗糙,袖管挽起半截,手臂上遍布被打出来的淤青,蓬乱的发髻遮住了面庞,朝向他的半张脸皮肉狰狞,十分丑陋。
地面的雨水,洇湿了她天青色的宫裙。
不知怎的,萧弈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想再看,对方却突然扭过脸转向宫巷内侧,像是自卑。
他轻嗤,冷淡地收回视线。
轿辇走出很远,十苦感慨:“看她宫裙的颜色,应该是前几天新进宫的小宫女。那半边脸,啊哟,我一个大老爷们儿瞧着都瘆人!”
萧弈讥讽:“你又不娶她,怕什么瘆人?”
“那卑职不也想娶个美貌如花的婆娘吗?”十苦嘿嘿一笑,“说起来主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盛京城的高门贵女,可有您看得上眼的?您风姿卓绝,也不知怎样美貌的姑娘,才配得上您?”
“我若不喜欢,美若天仙也不过庸脂俗粉。我若喜欢,便是容貌瘆人,在我眼中那也是天下无双。”
萧弈漫不经心。
脑海中,却悄然浮现出锦官城里的那个小姑娘。
令他心烦意乱,又相思成疾。
这夜春雨落了一宿。
他被老皇帝召进宫促膝夜谈,不过才说了半刻钟的天下局势,老皇帝就敲着膝盖,突然激动道:“你和崇山在朝中水火不容,无论做什么都要唱个反调。那你应该知道,崇山是个太监吧?”
萧弈面无表情:“是个人都知道。”
“嘿嘿!”老皇帝满脸八卦,压低声音,“昨夜崇山陪朕说话,一边说一边翻看新进宫的人员花名册。翻着翻着,他突然问朕讨要名册上的一个姑娘,说是要带回西厂做对食哩!你说说,就他那样,他还知道讨要姑娘……”
萧弈讥笑:“如此说来,我倒要备上厚礼,祝贺他得了个对食。听闻鹿茸、菟丝子、韭菜籽等物对男子比较好,我会亲自为他准备。”
老皇帝又八卦又兴奋,满脸看热闹的表情。
鹿茸、菟丝子、韭菜籽,都是男人的大补之物,萧弈故意送这些,这不是埋汰顾崇山那方面不行吗?
他笑道:“你悠着点儿,可别真和他撕破脸皮。朕还仰仗你们二位左膀右臂,在朝堂中为朕效力呢!”
萧弈颔首,随口问道:“那宫女叫什么名字?”
能被顾崇山钦点为对食的宫女,总会有点特殊之处。
“说起来,算是你的老乡哩……”
老皇帝翻出花名册,指着其中一个名字:“喏,叫宝衣,是程府的丫鬟,听说小时候也是富商的掌上明珠哩,后来家世落魄,才当了丫鬟。朕去年游历锦官城,突然晕倒,太医说得冲喜才成,恰好那丫头生辰八字对得上,程家就献给朕了。不过那丫头长得丑,朕实在下不了嘴,也不知崇山怎么能下得去嘴……”
他叽叽咕咕地说着,萧弈没听进去。
锦官城程府的宝衣……
除了那个小姑娘,还能是谁?
他突然想起宫巷里,那个被殴打辱骂的小宫女。
是她……
竟然是她!
心脏像是被铁钳紧紧擭住,疼得他无法呼吸。
他没搭理老皇帝的絮语,连告退都不曾,大步跨出寝殿。
天色如墨,卷翘的宝殿檐角下,挂着一排排大红宫灯,照亮了皇宫里漫天飘零的雨丝。
萧弈冒雨而行。
终于赶到先前的宫巷,远远就看见她跪在雨中。
许是委屈,她的哭声充满悲伤。
几个宫女从不远处路过,小声议论道:“听说是三公主罚她跪在那里的,说她长得丑,玷污了皇宫美景,污浊了她的眼睛。”
“活该!谁叫她长那样?我若是她,不如一头撞死!”
她们掩唇低笑,消失在黑暗里。
萧弈面色阴沉。
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太急切太狼狈,他拿了纸伞和宫灯,才假装漫不经心地从她面前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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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前世篇:南娇娇,别怕(2)
他停在她面前。
抬起纸伞,宫灯幽微,照亮了小姑娘苍白消瘦的面庞。
泪水和雨珠混合,漆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左脸的伤疤狰狞刺目,从前那双星辰般明亮骄傲的丹凤眼,只余下黑沉死寂的黯淡。
可她才十六岁,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
“南宝衣,抬起头。”
他命令。
小姑娘怔怔仰起头。
在看见他时,她的丹凤眼中闪过错愕和难堪。
她狼狈地匆匆低下头,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哑声道:“帝师认错人了……”
萧弈懒得跟她虚与委蛇,沉声道:“可是程家败落,护不住你?”
否则,堂堂七尺男儿,又何至于把自己的女人献出去?
还叫她的脸毁成这样!
许是被拆穿身份,小姑娘更加难堪。
也不知哪里来的脾气,她突然含泪瞪向他:“看见我这样,你心里很高兴是不是?你巴不得程家败落,你巴不得我被程德语抛弃,是不是?!你厌恶我,我一向知道的!”
萧弈怔住。
小姑娘倔强得像头牛。
从来只会恶意地揣测他。
他没来由地烦躁,敛去满腔情绪,冷声道:“来人,把她带去前面的抱厦,本座有事问她。”
抱厦里的烛火高低错落。
萧弈坐在圈椅上。
他一边喝茶,一边盯着躲在角落里的小姑娘。
她梳双髻,穿单薄的天青色襦裙,瑟瑟发抖地环着单薄的双臂,像是缩着脖子的小鸟。
襦裙被雨水染湿,洇出藕荷色的主腰,隐隐可见系带勾勒出的窈窕身段,虽然算不得饱满有致,却也赏心悦目。
小姑娘明明害怕的不行,却努力端出雏鹰般的架势:“要打要骂,悉听尊便!我幼时欠你的,现在还你就是!”
他问道:“你家人呢?”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像是世间最锋利的武器,令小姑娘的眼眶再度一红,泪珠扑簌簌地就滚了下来。
她扭过头,死死咬住唇瓣,抬起手背擦泪。
萧弈默然。
她这副模样,想来南府的家人大都已经不在了。
程家就像是虎狼,肯定把南府吞吃的连渣都不剩。
他讥讽:“早与你说过,程家没有好人,偏是不听。如今家族覆灭,你还好意思哭?南宝衣,你娘亲若是在世,肯定会被你活活气死。你对不起你娘亲,对不起你祖母,对不起南家列祖列宗——”
“够了!”
小姑娘突然崩溃地打断他的话。
昔日清澈干净的丹凤眼,遍布红血丝,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霾。
在雨水里跪了太久,她已有些神志不清。
她哭得厉害,发疯似的尖叫:“是,全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祖母,是我害死了二伯,是我害兄长流落街头,是我害小堂姐孤身天涯,是我害家族覆灭!”
萧弈起身。
他伸手去拉她:“南宝衣——”
南宝衣挣开他的手。
她哽咽着倒退几步,突然无力地笑了一下:“我知道全是我的错,我日日夜夜都在哭泣忏悔!如今沦落到这步田地,更是我罪有应得,我万死不足以抵过!可我如何,还轮不到你来多嘴。萧弈,我讨厌你高高在上的样子,特别特别讨厌!”
萧弈上半张脸笼在阴影中。
薄唇弧度沉郁。
小姑娘含着眼泪,一步一步后退:“从今往后,你做你的帝师,我做我的宫女,我只当不认识你,也请你别再来指责我。我看见你,就心生厌恶!”
她是那么绝情。
萧弈羞怒交加。
他看着她孤零零蹒跚在雨幕里,却不曾追出去。
他忘了去想,是否是他的出现加重了她对家人那如山海般沉重的愧疚,才会不愿见他呢?
那时的他,读不懂小姑娘的心,只知道自己再度被小姑娘厌弃。
他负着气冷眼旁观,看着她在宫里被人欺负,看着她被顾崇山带进西厂当做对食,他隐忍着,他强迫自己不去关注她,他耐心地等待她回心转意求到他面前。
他想,只要她稍微求求他,他一定帮她。
可是没有,南宝衣一次也没有求他。
哪怕顾崇山以折磨她为乐,哪怕她经常浑身是伤,在宫中相遇时,她也仍旧会挺直了腰板,笑吟吟地对他屈膝行礼,称着奴婢给他请安。
看似坚韧。
可萧弈却觉得,小姑娘是在潜意识里惩罚她自己。
后悔吗?
好想问她一句。
这章还有六百字内容,但我得睡觉了,明天再补上吧,到时候大家点开会自动更新,不会重复收费,等于白送大家六百多字
第242章 烽火戏诸侯(1)
(上一章已补完整,补了一千一百字)
终于被救上船时,南宝衣趴在船舷边,连吐了许多河水。
萧弈轻拍她的后背,望着她的目光深邃而复杂。
南宝衣摆着手,一边吐水一边艰难道:“凶手是温知凝,她收用了那群寒门书生。赵家姐妹的死,醉花阴的鬼火和血书,全是她在背后捣鬼。她的痴呆,是装的……”
“我已经知道了。”
萧弈声音淡淡,大掌缓慢轻抚她的后背。
“你知道?”南宝衣诧异回头,“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弈瞥向船舱木楼。
南宝衣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木楼檐牙高啄,金碧辉煌。
悬挂红灯笼的门槛前,静静站着一位少女。
穿梨花白的上袄,搭配绿萝裙,云髻花面,清冷倔强。
她意味不明:“二位,久等了。”
她打了个手势。
几个戴着鬼脸面具、腰挎大刀的伶人上前,不由分说地把南宝衣和萧弈带进客房,各自换了身干净衣裳,才又被押送进船楼大堂。
大堂里的烛火高低错落。
南宝衣这才发现,以萧子重为首,那夜在醉花阴聚会的贵族子弟都在这里,就连她老爹都醉醺醺地倒在地上,怀里还抱着个酒坛子。
无数戴着面具的伶人守在暗影处,显然正牢牢盯着他们。
温知凝端坐在高位,嗓音清冷:“我在酒里下了迷药,才把他们全部抓来这里。如今你二位也到了场,所有人算是聚齐了。”
萧子重撑着额头。
他虽是萧家皇族,只是温知凝给他的那份迷药特殊而且量大,他撑到现在,只觉头疼欲裂。
他抬起猩红的丹凤眼,哑声道:“凝儿,我不懂……”
温知凝垂着眼眸,吹了吹茶汤。
她轻笑:“那场密谋,明明是大家一起策划的,凭什么到最后,死的却只是皇太子和我姐姐?”
茶盏凑到唇边,却无心饮用。
她放下茶盏,盯向堂中众人:“温家出事时,你们有谁站出来求过情?我一家一家去拜访你们,我一个一个去求你们,可你们闭门称病谢绝见客!什么过命之交,什么少年骨气,你们和那些死气沉沉的腐朽官员,根本毫无区别!就你们这样的,也配和皇太子共登烽火台,也配谈大同盛世?!你们,分明就是罪人!”
厅堂寂静,落针可闻。
南宝衣望向那些世家子弟。
他们虽然饮了迷药不能动弹,但神智却是清醒的。
他们各自低头,竟不敢和温知凝对视。
温知凝眼中渐渐蓄满泪水,冷笑:“为何不说话?”
她慢慢站起身,寒着脸一个一个走过他们身边:“裴家大郎君裴子期,光风霁月,见识雅量皆是当世一绝,曾与皇太子有过金兰之交。裴子期,你眼睁睁看着你的义兄死于非命,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裴家大郎君耳根泛红,愧疚伤心而不能语。
温知凝又看向另一人:“周家大郎君周霆声,才华横溢,在朝中素有忠厚仁义之名,幼时曾与皇太子一起拜师游学。同窗之谊,君臣之义,却在他遇难时不敢发一言。周霆声,这就是你所谓的忠厚仁义?”
周家大郎君已是泪流满面。
“至于你们……”
温知凝居高临下地盯向宁家姐妹。
还没来得及苛责,萧子重平静道:“是我不许他们帮忙的。”
温知凝面色微僵。
萧子重看着她的背影:“皇兄和皇嫂已经做出牺牲,何必再牵连更多人?不如保存力量,等待下一次的反击。凝儿,你别羞辱他们,你有怨气,请冲我来。”
“你以为我不敢吗?!”
温知凝猛然转身。
她不知何处拔出一把匕首,骤然插进萧子重的胸腔!
血液汨汨涌出,染红了温知凝的袖口。
少女喘息得厉害,握刀的手不停颤抖。
她咬牙,厉声道:“你亲自把我爹爹送上法场,你亲自丢下斩立决的签文……萧子重,我不是不敢杀你!”
萧子重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去。
他虚弱地靠在椅背上,安静地凝视眼前的少女。
他抬起手,想为她抚平紧锁的柳叶眉,却一点儿也使不上力。
半晌,他放弃般垂下手,丹凤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最后却只是轻轻道:“对不起。”
这句道歉,却令温知凝更加气怒。
她还要再动手,南宝衣终于回过神,急忙握住她的手腕。
她劝道:“温姑娘——”
“你住嘴!”
温知凝恶狠狠盯向她,“枉你官居司隶,却连翻案都不敢。南宝衣,你明知我姐姐是冤枉的,你为何不帮她?!”
南宝衣默默不语。
帮?
怎么帮?
如今沈皇后势大,正面对上只有死路一条。
她委婉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你不可能理解!”温知凝一把推开她,“全家几百口人死在刑场上,你却只能戴着面纱,躲在人群里眼睁睁地看着,你甚至连为爹娘送一碗酒都不能……南宝衣,你跟我说,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哈哈哈哈哈!你能理解我的心情,你怎能理解我的心情?!”
少女仰天大笑,泪水却顺着面颊滚落,分明悲怆至极。
南宝衣心头俱颤。
她注视着温知凝,这一刻她是这艘船的主宰,所有人的生杀予夺都握在她的手里,甚至连满船刺客也都是她的心腹。
可是,她分明那么孤独。
“凝儿……”
萧子重担忧轻唤。
温知凝步履蹒跚,走到大堂中央。
花几上摆着一只古八音宝盒。
机械上缠绕着密密麻麻的铜线,连接船舱底部的炸药,一旦铜线扯到尽头,便会引燃炸药。
温知凝小脸苍白,眼神冷漠:“今夜没能炸死沈皇后,是我算计不过她。可你们也都是罪人,不如与我一起,为温家和皇太子陪葬。”
眼看她即将打开八音宝盒,南宝衣顾不得许多,连忙道:“你曾去过南府,还见过阿弱。他不是萧弈的儿子,他是你姐姐和皇太子的孩子!温知凝,温家的希望还在!”
温知凝愣了愣。
她想着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家伙,想着小家伙的眉眼,有些确认,又有些动摇。
她眼眶迅速染上湿润绯红,迟疑摇头:“你骗我……”
第242章 烽火戏诸侯(2)
“你想想,如果她不是皇嫂嫂的孩子,我何必邀请你进府与他玩耍?”南宝衣小脸认真,“温知凝,别做傻事。”
温知凝深深垂下头。
泪珠一颗颗滚落在地,她垂在腿侧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良久,她拼命摇头:“我还是不信!你肯定是为了活命才骗我,南宝衣,你是沈姜的走狗,我不信你!”
“我——”
“凝儿。”
南宝衣还想再劝,却被萧子重打断。
萧子重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唇色惨白:“凝儿,如果你认定我们有罪,那就动手。只是,我萧子重用来世的幸福,赌你不会动手。”
温知凝浑身轻颤:“我为何不会动手?萧子重,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萧子重注视着她,眼眸里尽是柔情。
他温声:“与你青梅竹马,怎么会不了解呢?我的凝儿,一向乖巧纯良,你恨赵家女告密而将她们杀害,可这已是你的极限。你狠不下心杀我们,凝儿,你狠不下心的。”
温知凝的手就放在八音宝盒上。
她神情变幻不定,指尖轻颤,仿佛下一瞬就会拨响这件机关。
可是她始终没有。
灞河流淌,厅堂静谧,隐隐能听见湖畔的厮杀。
不知过了多久,温知凝突然暴怒地掀翻八音宝盒。
她崩溃地跪坐在地,因为痛苦而紧紧抱住自己的脑袋,不停发出凄惨尖叫,像是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那惨叫绝望悲哀至极。
南宝衣心中恻恻,下意识靠上萧弈的肩膀。
萧弈并不在意温知凝。
他始终关注着南宝衣,见她主动靠过来,他眼底掠过无人察觉到的泪意,几近颤抖地伸出手,温柔地把她揽进怀中。
这是他的娇娇……
河面上,忽然远远传来庄严的编钟奏乐声。
南宝衣透窗望去。
漆黑的灞河尽头,一艘庞大的龙船正缓缓驶来。
船楼巍峨,宫灯辉煌,雕花扶栏后的宫女们鬓影衣香,甲板上的世家们正在吃酒说笑,在极尽奢靡的气氛中,欣赏着舞姬们的倾世之姿。
身份高贵的世家女郎们,簇拥在高高的凤椅四周,身穿紫色华服的女人端坐其上,戴九宝凤鸣金冠,华丽的九尾凤凰宫裙张扬地拖到丹墀下,举止间都是从容霸道。
龙船终于靠近。
无数金吾卫顺着扶梯登上这艘船,将温知凝和那些伶人全部抓获;湖岸上,沈议绝也终于率领一支金吾卫赶到,无数戴着兽面的伶人死在他的刀下。
沈皇后轻而易举就操控全场。
南宝衣等人被带到龙船甲板上。
她愧疚地小声道:“二哥哥,我若能早点猜到凶手是温知凝,就能提前把她送出城,我终究是晚了一步……”
萧弈眉目温柔。
他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南娇娇已经做得很好了。”
上座,沈姜把玩着一柄金如意,含笑睨向温知凝:“让温家旧部扮演成兽面伶人,令守城将士毫无防备地将他们放入城中,掀起今夜的动乱。又在本宫的龙船底部安排炸药,掐着时间想送本宫上路。见杀死本宫不成,就转而报复子重等人。温知凝,你可知你今夜犯了多少罪?便是将你凌迟,也不足以抵过。”
温知凝孤零零站在甲板上。
她看着沈皇后,只是笑:“我只恨自己没有吞炭漆身的本事,否则早就行刺你了。既然已是手下败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说完,看了眼南宝衣。
她是信南宝衣的。
姐姐的孩子还活在世上……
就算此刻死去,她也已经没有遗憾了。
萧子重被侍从搀扶着,连忙哑声求情:“母后,凝儿她——”
沈皇后冷漠地打断他的话:“长安城中死伤无数,这些重罪,总得有人承担。”
“可是凝儿事出有因,她绝不是心地恶毒的姑娘!”
面对萧子重的声嘶力竭,沈皇后只是平静微笑,注视他的眼神充满温和,就像主人看待不懂事的爱宠。
萧子重慌张失措,还想说什么,白衣胜雪的沈议潮忽然站了出来。
他笼着宽袖,提醒:“想宽恕温知凝的死罪,唯有大赦天下。”
萧子重怔怔的。
他隐隐猜到些什么,哑声问道:“如何才能……大赦天下?”
沈议潮正色:“太子登基,可大赦天下。”
萧子重脸色更加惨白。
太子登基……
母后这是在逼着他登太子之位!
他曾嫌弃东宫的印玺上,沾染了大皇兄和青阳的血。
可如今,母后竟然用凝儿的性命,逼迫他去当那个太子。
他凝视着那个倔强而孤单的少女,良久,像是放弃般自嘲轻笑:“母后,儿臣愿当太子。只是,还请您现在就放了凝儿,儿臣,怕她在天牢里受苦。”
温知凝沉声:“不用你假惺惺!”
沈姜笑着,对身侧的一名贵女低语了几句。
那贵女点点头,恭敬地朝她福了一礼,才款款走到温知凝身边:“知凝妹妹,我送你上岸。”
南宝衣很害怕沈皇后再做手脚。
她又不能贸然离场,只能偷眼关注小船的动静。
小船缓缓靠岸,那贵女不知道和温知凝说了什么,温知凝像是被抽去魂魄,跌跌撞撞地在湖岸上走了几步,突然就失声痛哭。
水面起了雾。
萧子重听着凄切的哭声,正想追过去看看,沈皇后眉头一挑:“你若再敢见她,本宫叫她明日曝尸长安。”
萧子重只得按捺住欲念,被迫强忍怒意。
沈姜像是心情很好,抬手道:“奏乐。”
编钟声起。
她端起黄金酒盏,忽然盯向萧弈:“本宫记得,你被罚去了斗兽场,怎的却在这里?”
南宝衣顿时紧张起来。
她正绞尽脑汁地思考对策,萧弈站起身,拱手道:“在斗兽场中,听闻长安城里刺客横行,担忧母后受伤,因此特意前来护驾。”
他看了眼沈皇后:“母后安好,孩儿也就放心了。”
沈皇后明显不信这套说辞。
然而她面上却很宽容大度:“今夜是上元佳节,你又是一片孝心,本宫倒不好追究什么。罢了,今后注意点。”
“是。母后今后,也要注意凤体。”
南宝衣嘴角微抽。
二哥哥和沈皇后势同水火,在外人面前演戏,倒是一套一套的。
……
回到南府,已是清晨。
南宝衣身心俱疲。
她来不及去思考温知凝为何会在湖岸上哭泣,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黄昏,裴子期、周霆声等人同样困倦,在南府睡得昏天黑地。
长安城暴乱了一整夜,直到黄昏,也仍旧满目废墟,金吾卫在沈议绝的率领下,正挨家挨户地仔细搜查余孽。
长安城外,青山绿水,白雪皑皑。
穿雪白襦裙的少女,缓缓登上废弃已久的烽火台。
她戴着梅花编织的花环,漆发在寒风中翻飞,像是冯虚御风的仙子。
她俯瞰河山,面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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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烽火戏诸侯(3)
烽火台上,温知凝抬手扶正花冠。
——知凝妹妹,知道三殿下为何会亲自送你的父亲上法场吗?因为他在天牢做了手脚,他让死刑犯戴上人皮面具,伪装成你的父亲,所以他才能毫不顾忌地抛下那一支死签。
——可惜,娘娘早就算计到他的小动作。被绑上刑场的,并不是那个死囚,而是真真正正的温大人,可笑三殿下竟毫不知情!
——知凝妹妹能安然无恙地躲在世伯家中,不是因为你们藏得好,而是因为三殿下曾向娘娘苦苦哀求。
——知凝妹妹,你错怪殿下了。那一刀,你捅错了人。
昨夜湖岸边,那番话仍旧清楚地回荡在耳畔。
温知凝闭上眼。
恨了整整七百多个日夜,才知道她竟然恨错了人。
她的竹马并非薄情郎,他是世上最有情有义的郎君。
而她,自诩名门之后,自诩堂堂正正,却在上元夜祸乱长安。
她辜负了温家风骨,辜负了满门忠烈。
她该死!
寒风迎面。
几缕长长的鬓发拂过脸颊,更显她面容苍白消瘦。
少女如小狐般,突然灵巧地跃上厚重的花岗岩石埂。
雪白繁复的裙裾翻飞鼓起。
她抬手在额前搭起凉棚,眺望着遥远的长安古城,露出甜甜的笑容。
她手作喇叭状,高声呼喊:“子重子重,若有来世,我还与你当青梅竹马!”
她仰起头,望向黄昏的天穹,杏子眼亮如日月星辰,使劲儿挥手:“姐姐,爹爹娘亲,凝儿来寻你们啦!凝儿,好想好想你们!”
烽火台边生着一株嶙峋梅花。
寒风吹落了枝头细雪,梅花瓣扑扑簌簌地掉落在地。
少女犹如一瓣落花,从高高的烽火台上一跃而下。
雪白裙裾急速旋转翻飞。
她那么欢喜,像是暮色街头,蹦蹦跳跳即将归家吃饭的稚童。
……
星光烂漫。
南宝衣终于睡饱了,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却见腕间缠绕着密密麻麻的红绳,红绳另一端朝帐中延伸,被萧弈牢牢拽在掌心。
他没换衣裳,瞳孔里遍布红血丝。
显然,从昨夜起他就未曾合眼。
南宝衣好笑,软声道:“二哥哥,你不会在我帐中坐了一整天吧?是怎样的人生大事,值得你夜不能寐地思考?”
萧弈不置可否。
南宝衣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一直盯着我作甚,怪瘆人的。”
萧弈还是不说话,只是仔仔细细地观察她。
南宝衣见他跟中邪了似的,心里没来由地害怕,一边去解手腕上缠绕的红绳,一边怪罪:“好好的郎君,突然成了个傻子……也不知在抽什么风。”
她快弄开红绳时,萧弈按住她的手。
他哑声:“不许解开。”
南宝衣不满:“不解开,就这样绑一辈子吗?我想沐浴怎么办?”
“我陪你。”
他认真。
南宝衣气极反笑:“那我想小解呢?”
萧弈想了想,正色道:“我站在外面等你,我不嫌弃。”
南宝衣嘴角抽抽。
她见萧弈实在不对劲儿,只得撒娇般挽住他的脖颈,好声好气地问道:“二哥哥,你到底是怎么啦?”
萧弈眉眼深邃。
小姑娘的脸近在咫尺。
不曾凝结冰霜,不曾眉头紧锁,不曾泛着青灰色的死气。
她是鲜活的、娇美的、干净的,像是一朵圆润娇甜的小芙蓉花。
他有些艰难地开口:“能否,把你前世的委屈,再与我说一遍?我想听,所有的委屈,我都想听。”
南宝衣很有兴致地掰起手指头:“就是在皇宫混得很惨呀,被你鞭笞,被你羞辱,还总是被你召到身边,各种强迫我……哦哟,那些个花样,说出来我自己都害臊!”
萧弈脸色难看。
酝酿出的煽情,在小姑娘的胡言乱语中烟消云散。
他几时强迫过她?!
他咬牙:“南宝衣。”
“干什么呀?”
“我现在就强迫你一次。”
“呜——”
帐幔垂落。
格子窗外,一轮圆月正好。
翌日清晨。
南宝衣起床梳妆,偏头就瞧见萧弈靠在西窗边,玄衣黑裳,抱着手臂盯着她,薄唇比平日更加嫣红,看起来十分性感。
那是她昨夜咬的……
她小脸绯红,不自然地收回视线,对着菱花镜戴上东珠耳坠:“我知道我生得好看,可你也不必从早到晚盯着我吧,怪叫人害臊的。”
萧弈轻嗤。
这小姑娘脸皮厚的什么似的,她还知道害臊……
若非他实在喜欢,生怕她再次消失,他才不会总盯着她。
前世那种痛彻心扉生不如死的感受,他再也不想体会一次。
他淡淡道:“吩咐小厨房做了你爱吃的燕窝粥,还有葱油小花卷、牛乳鸡蛋南瓜羹、什锦糯米糕、杏仁佛手,芝麻南糖、椰子卷,若是梳妆好了,就随我过去吃。”
南宝衣诧异地瞅向他。
这厮在饮食上一惯算不得精细,怎么今天跟酒楼里报菜名儿的店小二似的,对她好得不得了……
她小声试探:“二哥哥,你是不是想纳妾?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想法哦,不然我就趁你睡觉时锤你头。”
她床底下始终藏着一把大铁锤呢。
还有几百字夜里补上
第242章 烽火戏诸侯(4)
南宝衣和萧弈乘坐马车,匆匆赶赴长安城外。
骊山西绣岭最高峰,烽火楼高耸入云,抵御外寇的城墙连接着无数起伏的山峦,朝天尽头蜿蜒而去。
它们以巍峨王霸的姿态,瞭望境外异族,守护了中原疆土数百年。
此时,烽火台上狼烟四起,将战乱讯息传递给地方诸侯,召唤他们带着千军万马涌入长安勤王。
南宝衣扶着萧弈的手跳下马车。
四面八方都是军队,各地世家的长辈们面面相觑,低声询问着彼此,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南宝衣仰起头。
烽火台上,风神高姿的郎君凭风而立。
他穿明黄四爪太子服制,金冠峨峨,器宇轩昂。
是萧子重。
他手里举着火把,含笑俯瞰聚集而来的千军万马,不时朝远处官道眺望,似乎是在期待更多兵马的到来。
南宝衣着急地小声道:“二哥哥,他这是要干什么?私自点燃烽火,是死罪!未曾正式册封太子,他就率先穿上龙袍,是僭越!”
萧弈眉目沉沉。
他注视萧子重良久,低声道:“他在做最后一搏。被逼到这个份上,恐怕是他得知了温知凝已经不再人世。如果我没猜错,温知凝在昨日自杀身亡了。”
“温家妹妹死了?!”南宝衣瞬间小脸惨白,“可是,可是……”
上元夜的景象,一幕一幕从眼前掠过。
南宝衣自问,如果自己是温知凝,家族无一人生还,自己还恨错了人,用雷霆手段闹得满城风雨,害死许多无辜百姓,或许她也会选择不再苟活。
她捶了下自己的脑袋,懊丧道:“是我错了,如果我上元夜后,有派人去找温家妹妹,兴许能阻止她自杀……”
萧弈望向她。
小姑娘满脸愧疚。
他握住她的手,认真安慰:“南娇娇已经做得很好。温知凝自己选择了这条路,怪不得谁。温家满门风骨,她独自活着,才是痛苦。”
南宝衣垂着眼帘。
她想起了初见温知凝的情景。
少女清瘦娇小,却倔强得什么似的,见到她就跪倒在地,脊背挺直地说温家是无辜的,求她为温家翻案……
如果,如果那时她肯答应她,是不是后面的一切都会不同?
南宝衣咬着唇,难过地靠在萧弈怀中。
官道上传来铺天盖地的马蹄声。
南宝衣望去。
沈议绝带领数万金吾卫赶来,俊脸凝重而狰狞,大喝道:“萧子重,你疯了是不是?!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吗?!”
烽火台上。
萧子重举目欣赏山川间四起的狼烟,微笑:“孤知道啊。如今朝堂混乱,奸臣当道,女子干政,孤点燃烽火,乃是为了向世家们寻求支援,保卫山河……”
他俯瞰那些懵懂的世家和诸侯,朗声道:“沈家谋逆,沈皇后意欲谋朝篡位。孤是大雍太子,孤要你们杀光她手下十万金吾卫,重新掌控长安!谁能斩下沈议绝的首级,孤赐万户侯,赏黄金千两!”
世家和诸侯们面面相觑。
沈家势力庞大,甚至他们中不少人,都曾受过沈家的恩惠。
要他们和沈家作对……
绝无可能。
萧子重从容不迫地穿戴好盔甲。
他拔出长刀,高声大喊:“在场诸位,但凡我萧家忠臣,请随孤出征,与孤一起剿灭沈家。护山河无恙,佑天下安康!”
数十万诸侯大军,巍然不动。
他们安静地看着萧子重,目光里有怜悯,有无奈,更有嘲讽。
年少的皇子呐喊着,孤单地从烽火台上一跃而下。
他骑骏马,高举长刀,以雷霆之势袭向沈议绝。
银色盔甲折射出冬末凛冽的寒芒,他眼眸里藏着刻骨恨意,仿佛恨不能生啖沈家人的血肉!
“但凡萧家忠臣,请随孤出征!”
少年在疾驰中,再度高呼。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
千军万马鸦雀无声,连装一装助攻的样子都没有。
沈议绝看着向他袭来的少年。
少年眉眼俊美昳丽,像极了那位温润如玉的皇太子。
他抬手,摸了摸左眼下的刀疤。
也不知怎的,这一刻,他突然失去了握刀的勇气。
曾亲眼看着皇太子自刎在渭水河岸,他还要再逼死他另一个兄弟吗?
姑母掌权,究竟是对,还是错?
手底下的小将见他毫无反应,连忙下令道:“活捉三皇子!”
金吾卫如潮水般涌出。
萧子重单人单骑,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刃,以孤单却又绝不回头的架势,毅然突进数万金吾卫之中!
刀刃相接。
年少的皇子,在铁桶般的军队中横冲直撞,孤单作战。
他像是疯狂的困兽。
南宝衣瞄了眼萧弈,见他神情平静,忍不住又瞄一眼。
萧弈淡淡道:“不必看我,我救不了他。心死了的人,活着也只是一副躯壳,谁也救不了。”
南宝衣握了握双手。
她再度望向萧子重。
他杀伐凶悍,全程进攻,毫不在乎自己是否会受伤,果然是抱着必死之心进行战斗的。
哪怕金吾卫并不想取他性命,可是战到最后刀枪无眼,萧子重仍旧身负重伤,奄奄一息。
骏马战死。
年少的皇子狼狈地滚下马背,拄着长刀单膝跪地,英俊的面庞上溅满血渍,一身盔甲破碎不堪。
他抬起丹凤眼,一边喘息,一边注视四面八方铁桶似的金吾卫。
血液从满身伤口中汨汨涌出。
他失血过多,已然是活不成了。
他哂笑,忽然仰头望向天空。
云层破碎,冬阳惨淡。
他青梅竹马的小姑娘,已经化作天穹上的星辰。
萧子重突然遥遥望向萧弈。
他哑声:“这辈子最遗憾的,是没来得及和你痛饮。咱们兄弟四人,还从没聚首过呢。二皇兄,我先走一步……来世,我再与你当兄弟……”
他慢慢仰倒在地。
寒风四起。
烽火台边的一株梅花轻颤着抖落簌簌积雪,几朵圆润的花瓣飘零而来,温柔地落在少年的肩头。
恍惚中,那梅花像是化作谁的魂魄。
她穿雪白上襦,搭配绿萝裙,云髻上簪着两朵梅花,正笑盈盈地向他伸出手,温柔地唤着他的名字:“子重,子重,咱们回家啦。”
是那个清冷倔强的温家小女郎。
萧子重注视着虚空,唇边噙起满足的笑容。
“凝儿呀……”
第242章 她挨打了
西绣岭的梅花瓣纷纷扬扬。
已是初春,长安城郊却宛如一场香雪海。
南宝衣伸出手,注视着掌心飘落的梅花瓣,轻嗅着它的甘香,鼻尖有些酸涩。
青阳帝姬,三殿下,温家姐妹,皇太子……
这场权力的博弈,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还会死多少人呢?
她转身扑进萧弈的怀里:“二哥哥,我害怕。”
话语之间,已带上些许哽咽。
她害怕她和二哥哥死于非命,害怕她的家人被沈皇后迫害。
原来朝堂博弈并不是耍小聪明。
权势之争,是要流血的,是会失去生命的。
萧弈轻抚她的脑袋,沉默地在她额间落了一吻,低声道:“西南十郡,是我的地盘,驻扎着我的军队。如果娇娇害怕……”
前世的战争,再来一次,又何妨?
南宝衣仰起头,认真地捂住他的嘴。
少女的丹凤眼清凌凌的,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那样尸横遍野的天下,那样手染鲜血的二哥哥,她不愿意看见。
她不确定世间是否真的存在因果报应,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要二哥哥这辈子干干净净,哪怕无缘帝位,也要成为名垂青史万人敬仰的名臣。
她弯起丹凤眼,笑道:“我也不是十分害怕,与你说笑呢。”
萧弈无言地摸了摸她的脸蛋。
心中,悄悄下了某个决定。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突然疾驰而来。
沈议潮勒住缰绳,停在千军万马中央。
他看了眼血泊中的少年,朗声道:“传娘娘口谕,三皇子点燃烽火召集兵马意图谋反,命金吾卫将其抓入天牢,听候审讯。”
然而少年早已没了呼吸。
沈议潮没有在萧子重的事情上多做纠结。
他又望向四周的世家和诸侯,道:“皇后娘娘感念诸位进京辛苦,早已在宫中备下丰盛的宴席,请诸位进宫稍事歇息,酒足饭饱之后,再返回封地不迟。”
世家们对视几眼,纷纷笑着拱手称是。
世家族长和诸侯们结伴入宫,大批地方军队开始往更远处撤离,金吾卫也在沈家兄弟的带领下离开。
南宝衣和萧弈在西绣岭下,找到了温知凝的坟冢。
坟冢坐落在一棵古老的梅花树下,简陋却干净,是萧子重的手笔,墓碑上还镌刻着“吾妻知凝”四个字。
两人把萧子重埋葬在温知凝的坟冢边。
南宝衣郑重地扫去落花瓣,垂着蝶翼似的睫毛,小声道:“头七的时候,带阿弱过来祭拜,好不好?”
萧弈立在坟前。
沉默良久,他点头:“好。”
乘坐马车回南府时,南宝衣靠在萧弈怀中,闭着眼睛道:“二哥哥,其实还有几个疑点我没弄清楚。温知凝并非滥杀无辜之人,她不可能会在城里埋炸药。”
萧弈淡淡解释:“天枢禀报,埋炸药的人是魏少谦。那厮一向丧尽天良,自打青阳走后,就更是疯疯癫癫。做出这种事,不稀奇。”
“原来是他……”
南宝衣颇有些无语。
她又道:“上元夜,那些假扮成伶人的刺客,其实就是当年温家豢养的私兵吧?温家被抄之后,他们被沈皇后流放北疆当做戍边苦力。
“只是我不明白,温知凝区区女子,哪怕联合寒门子弟,恐怕也没有本事把他们救回长安。能够悄无声息把他们救回来,又安排他们假扮伶人在上元夜闹事的,会是谁呢?”
萧弈屈指,缓缓叩击矮案。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人影。
他眉头紧锁,神色不大好看。
南宝衣没注意到他的表情。
她坐端正了,倒上一盏热杏仁茶:“那夜出事之前,我在街上遇见了季蓁蓁,她提醒我当心。如今想来,她嫁的赵庆,正是当初带头闹事的寒门书生,我曾在司隶衙门外面见过的。她提醒了我,我应该亲自向她登门道谢。再和赵庆谈一谈,看看能否把他拉到咱们的阵营里。”
寒门虽然比不上士族,但寒门里的读书人却值得拉拢。
萧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只随口应和了两句。
南宝衣是个行动派。
第二日清晨,她就备上厚礼,去濛山书院拜访季蓁蓁。
还没出正月,书院里寥寥无人。
穿过种着嶙峋古松的庭院,她登上台阶,但见昔日书院里的侍女仆从都不知去向,雕花游廊里积了不少灰尘,竟也无人打理。
大婚时张贴的大红囍字,被寒风吹得卷起一角,悬挂在廊下的红绸歪歪扭扭地掉落在地,生出些许热闹过后的苍凉感。
南宝衣蹙着眉尖,轻叩门扉:“季小娘子——”
话未说完,槅扇突然被打开。
赵庆怒气冲冲的面容显得有些狰狞。
似乎是没料到会有来客,赵庆连忙敛去狰狞之色,勉强浮起风雅笑容:“南大人,你有何贵干?”
他的怒容和笑容扭曲在一起,看起来格外怪异。
南宝衣往他身后看了一眼。
虽是白天,可屋子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只能隐约听见女子的啜泣。
是季蓁蓁在哭。
南宝衣隐隐猜到些什么,眼底掠过阴冷暗芒。
她面不改色,微笑道:“错过了赵郎君和季小娘子的大婚,今日特意前来拜访。我能进去见见季小娘子吗?”
赵庆迟疑:“这……”
南宝衣还带了余味和尝心。
尝心不是省油灯,立刻讥讽道:“我家主子想进去拜访闺中好友,赵郎君怎的却不肯?男子理应大度,你这般小气,将来恐怕成不了大事!”
不知那句话戳到了赵庆的痛点,他的脸色立刻变得狰狞扭曲。
然而他很快遏制住怒意,皮笑肉不笑道:“蓁蓁今日生病不舒服,恐怕见不了客。我会转告她,南大人今日曾来拜访过。南大人,请下山吧?”
南宝衣面无表情:“尝心。”
尝心冷笑一声,一拳把赵庆捶倒在地!
南宝衣敛了敛裙裾,从容踏进门槛。
屋子里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
光影昏惑,隐约可见书架倒塌,茶盏破碎,满地狼藉。
里屋,季蓁蓁趴在冰冷的地板上,乌黑的秀发散落在地,袖管挽起半截,衣领被撕开,裙摆毫无尊严地堆叠在腰间,白嫩的肌肤上全是殴打出来的淤青。
今晚没有啦
最后一天啦,求个月票
第242章 不过是打了你一顿,和什么离
南宝衣怔怔看着她。
一股无法言说的愤怒,从脚底窜上脊梁,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声音发颤:“卷帘。”
余味连忙卷起窗畔竹帘。
冬日的光影照进来,蜷缩在地板上的少女,伤痕累累,脸颊红肿,看起来是那么的可怜。
南宝衣眼眶发红。
她强忍泪意,扶起季蓁蓁:“季小娘子……”
季蓁蓁伏在她怀中,泪水沾湿了南宝衣的衣襟,泣不成声道:“小道长,我,我父亲,昨夜,过世了……”
她是那么痛苦那么艰难,才说出这完整的一句话。
她自幼和父亲在书院里相依为命,对她而言,父亲就是一片天。
南宝衣也曾经历过失去娘亲的痛苦,因此十分理解季蓁蓁。
她吩咐余味打热水进来,亲自帮季蓁蓁处理了各处伤口,又给她擦干净小脸,关切道:“怎得这么突然?”
“父亲身体本就不好,倒也在意料之中。”季蓁蓁泪流满面,又咬牙切齿道,“我想为父亲办葬礼,可是赵庆说,还没出正月,不适宜操办丧事,否则会从风水上影响他的仕途。他想潦草葬了我父亲,我不依,他就……”
她垂下眼睫。
泪珠子顺着双腮滚落,打湿了素色裙摆。
南宝衣大开眼界。
赵庆,是什么品种的妖魔鬼怪?
明明是入赘到濛山书院的,却连给岳丈办丧礼都嫌晦气!
她气得心绞痛,直截了当道:“和离吧。”
季蓁蓁诧异:“什么?”
“和离。”
季蓁蓁不敢置信:“可他是我父亲的得意门生,也是父亲为我挑选的夫婿。我与他才成亲不到一个月,如果和离,天下人会怎么看待我?”
“怕什么?你又不是靠天下人的口碑吃饭,何必在意他们?”
季蓁蓁捏着手帕,依旧沉吟不决。
南宝衣双手捧脸。
从前季蓁蓁是个很有主意也很有灵气的姑娘,怎么嫁了赵庆,就变得如此胆怯?
等待了半盏茶的时间,季蓁蓁认真问道:“小道长,我若和离,你会看不起我吗?会嫌弃我不干不净吗?”
“怎么会?”南宝衣挑眉,“我敬佩你的勇敢都来不及,才不会嫌弃你!”
余味也附和道:“季山长在九泉之下,想必也会心疼季小娘子被人欺负。小娘子和离,再正确不过。”
季蓁蓁抹去泪花。
她低声道:“起初,我很不情愿嫁给他。可他跪在我父亲病榻前再三发誓,一定会护我周全,护濛山书院周全。书院是父亲一辈子的心血,我可以不在乎自己,但我想守住书院,因此才选择嫁给他。可是,父亲才刚离世,他就对我拳打脚踢,今后恐怕会更加过分吧?”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小道长,我要与他和离!”
她能想明白,南宝衣很欢喜。
她握住季蓁蓁的手,温声道:“我祖母一向喜欢你,要不你先随我回南府小住?等到解决了和离的事情,再搬回书院也不迟。”
“多谢小道长好意。”季蓁蓁勉强笑了笑,“只是濛山书院是我爹爹的心血,我必须亲自守着才安心。我会把赵庆赶出去的。”
南宝衣见她如此坚定,只得叮嘱道:“如果遇见麻烦,就派人下山找我,我一定会尽快赶过来。”
南宝衣走后。
晕倒在地的赵庆,慢慢苏醒。
他揉着脑袋,跌跌撞撞走进内室。
季蓁蓁已经收拾干净,穿孝服端坐在窗边,桌案上用黄铜镇纸压着一封刚写好的和离书。
她抬头:“我要与你和离,你签字画押吧。”
“和离?”赵庆愣了愣,“我不过是打了你一顿,和什么离?夫妻之间,拌嘴打架再正常不过,怎么就至于和离呢?是不是南宝衣教唆你的?我一向说她是个妖女,让你和她疏远关系,你偏偏不听!”
季蓁蓁眼眶又红了。
她冷笑:“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有脸骂小道长?”
赵庆暴怒:“季蓁蓁,你是不是又想尝拳头了?!我是你夫君,是赵太尉的私生子,嫁给我,是你三生有幸!”
“这样的三生有幸我不要,我要与你和离!”
“啪!”
赵庆突然三两步冲上前,狠狠给了季蓁蓁一耳光。
季蓁蓁捂着脸,趴在花几上泪流不止:“什么赵家私生子,赵庆,你就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为了赵太尉看得起你,你跑来濛山书院想混出个名堂,借着为皇太子萧宁翻案的机会,你上蹿下跳出游行示威的馊主意,让自己成为寒门子弟的首领。赵庆,你居心叵测、机关算尽,你不要脸!”
被拆穿秘密,赵庆怒不可遏。
他抓住季蓁蓁的头发,不由分说地给了她两巴掌:“你再说一句试试?!”
“我就说!我要和离,我要所有寒门子弟,都看清楚你的嘴脸!”
季蓁蓁使劲儿推开他。
她哭着往外跑。
赵庆心中害怕。
如果季蓁蓁满身是伤地出现在人前,那么他高洁致远的名声就会被毁,他的前程将会止步于此,不仅士族子弟看不起他,寒门子弟也会看不起!
他急忙拽住季蓁蓁的衣袖,果断地跪在她脚边。
他哀求道:“蓁蓁、蓁蓁,我与你开玩笑呢!打在你身上,痛在我心间,我比你更痛十倍百倍呢!我,我都是为了你好……要不,要不你打我,你来打我啊!”
他捏着季蓁蓁的手,使劲儿往自己脸上掌掴。
季蓁蓁惊恐不已,急忙抽回手以袖掩面。
她害怕地后退两步,却看见赵庆自个儿抡自个儿巴掌,一边抡一边喊道:“蓁蓁,你看我,我也挨打了!挨打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啊,夫妻之间总免不了磕磕绊绊,你就原谅我吧!”
季蓁蓁呼吸急促,快要吐了。
她再没见过,比赵庆更加恶心的男人!
从前瞧着也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怎么皮囊底下如此丑陋?
她摇头,目光坚定:“我要与你和离。我一点都不想再与你待下去!”
少女匆匆往屋外走。
她的态度是那么坚定。
赵庆背对着她,双拳紧握青筋暴起,俊脸上的神情逐渐狰狞。
“季蓁蓁,这是你逼我的。”
……
转眼,已是萧子重和温知凝的头七。
第242章 孤愿君临天下
南府。
南宝衣特意拣了条梨花白的上襦,又在鬓角簪了一朵白色珠花。
她跪坐在席垫上,给阿弱的发髻绑上白布条。
小家伙看着铜镜,有些困扰:“阿娘,院子里的侍女说,正月间应该穿戴喜庆,可您为何要给我绑上白布条呀?”
南宝衣亲了亲他白嫩嫩的脸蛋:“因为有很重要的人离开了阿弱,所以阿弱才要穿着素服,以表哀思。‘凡丧必有服,所以为至痛饰也’,就是这个道理。”
小家伙摸了摸白布条,懵懂地点点头:“阿弱记下了。”
乘马车出长安,沿官道一路行至骊山西绣岭。
萧弈扶着南宝衣下了马车,又把阿弱抱下来。
行至坟冢前,梅花瓣纷纷扬扬,犹如一片香雪海。
南宝衣在墓碑前摆上丰盛的饭菜和美酒,又牵着阿弱,郑重地祭拜萧子重和温知凝。
“南大人!”
不远处突然传来轻呼。
南宝衣回眸望去。
以裴家大郎君为首,那群曾在上元夜醉花阴聚首过的贵族子弟,纷纷乘坐马车赶来。
周家大郎温声道:“拜祭这种事,怎能少了我们?当年,我与子重一起入国子监读书,有过同窗之谊。最后一程,我理应前来相送!”
当今世上,百姓认定人死之后的第七天,是返魂回家的日子。
因此,至亲好友会在这一天送死者最后一程。
宁晚舟的长姐宁渝,眼圈泛红湿润:“知凝妹妹生前,我没能好好照顾她,我对不起温彤姐姐,心中十分愧疚。今日最后一程,我也是一定要来相送的。”
南宝衣看着他们,不知怎的,心里突然泛上柔软的暖意。
梅花瓣纷纷扬扬,温柔地落在酒菜上。
众人立在坟冢前,无言地倾洒杯中酒水,以祭奠故去的好友。
祭拜完,南宝衣望向萧弈。
男人正眺望不远处的烽火台。
她道:“二哥哥,要登上去看看吗?”
“自打回到长安,还不曾欣赏过萧家的江山。”萧弈面色淡然,“突然很想看看,皇兄和子重他们曾经眺望过的山河。”
——但凡萧家忠臣,请随孤出征!
子重穷途末路之际,高呼的话语仍旧回荡在耳畔。
可惜,地方世家诸侯无一人响应。
萧弈想看看烽火台外的山河城镇。
想看看所谓的大雍江山,是否还是他萧家的江山。
裴子期等人也想再登烽火台。
于是一群年轻男女,携手往烽火台上而去。
山路和台阶十分陡峭。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众人才终于登上烽火台。
南宝衣已是汗流浃背。
她抬袖擦了把汗。
迎面而来的风带着早春的清寒。
举目四望,远处的长安古城巍峨磅礴,四通八道的官道往天尽头延伸而去,极尽帝国皇城的繁华。
天尽头山峦起伏河川纵横,交叉处隐隐可见坐落着一座座城镇。
几只白鹤沿着玉带似的河流一路往东翱翔,更有大雁成群结队,北迁故土而来。
天高地远。
一切都是那么辽阔……
南宝珠震撼道:“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壮观的锦绣江山!站在这里,仿佛连呼吸都轻松起来,整个人就像是被打开了一样,就连心胸也莫名变得宽大仁慈……”
珠珠形容得很贴切。
南宝衣想着,轻声道:“不知道当年,皇太子和皇嫂嫂他们登上烽火台时,是怎样的心情?”
裴子期等人,闻言怔住。
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画卷。
秋色已浓。
当年他们初次登上烽火台,各自累得汗流浃背。
可是在看见瑰丽的黄昏日落时,他们便又兴奋起来,觉得这一趟十分值得。
山河壮阔,他们情不自禁地各抒胸臆,畅谈起志向。
有说香车美人招摇过市的,有说长醉不醒逍遥竹林的,也有立志著书立说名垂千古的,愿投身商海做生意富甲一方的。
他们嘻嘻哈哈,互相打趣。
等到他们都说完了,温彤含笑望向萧宁:“殿下的志向是什么?”
那温润如玉的皇太子,高冠大袖,眉目如画。
他负手站在烽火台上,俯瞰江山:“孤愿君临天下。”
众人愣住。
意识到他不是开玩笑,刚刚的轻松气氛突然一扫而无。
“君临天下”这种话,非常大逆不道啊!
温彤担忧:“殿下——”
萧宁坚定道:“孤想改变那个暮气沉沉的朝堂,孤想缔造一个属于世家和寒门的共同盛世,孤想让圣人所言的大同,重现人间。诸位可否放弃彼此志向,辅佐在孤左右,成就一代国之重器?”
年轻的皇太子,向他们伸出了邀请的手。
那个黄昏,山河肃穆,过境的长风也染上了少年血气。
众人惊愕无言时,萧子重率先站了出来。
红衣少年玩世不恭,倚靠在城墙边,拍着胸脯笑道:“皇兄,从今往后,我的命就归你了,只要你开口,我万死不辞!你看不惯那朝堂,咱们推翻了就是!我萧子重愿当马前卒,送你直上青云,君临天下!”
一句“直上青云,君临天下”,点燃了年轻人的热血。
那个秋意浓的黄昏,年少的君臣们,在烽火台上达成了死生契阔的约定……
“君临天下。”
萧弈品着这个词,俯瞰着遥远的长安城,眉目沉沉。
裴子期从回忆中苏醒。
他抬头,注视着萧弈的背影。
在锦官城长大的二皇子,玄衣猎猎,身姿高挺。
恍惚中,和皇太子竟有两三分相像……
他突然撩袍跪地,振袖拱手:“裴子期,愿效忠萧氏皇族,为萧家忠臣!”
其他人互相对视,眼底掠过激动。
他们纷纷效仿,跟着跪倒在地。
“周霆声,愿效忠萧氏皇族,为萧家忠臣!”
“……”
梅花瓣如雪霰,吹过遥远的青山绿水。
春日迟迟。
阿弱玩着自己的小手手,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他突然瞅见城墙的砖缝里,生长着一株嫩黄色的迎春花。
他撅着小屁股蹲下,小心翼翼地摘下鲜嫩的花朵。
他捧着花花,小心翼翼地瞄向裴小娘子。
她待在裴家大郎君的腿边,牵着哥哥的袖角,白嫩小脸十分严肃,正倾听大人们说话。
他走过去,把迎春花簪在裴小娘子的发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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