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九千岁的宝贝
萧弈出现在南宝衣身侧。
他握着少女细白的小手,懒洋洋地笑:“报恩这种事,岂能劳烦世子妃?本世子特意吩咐侍从,在水榭设了全鸡宴款待九千岁,请?”
南宝衣不可思议。
这两人一向是死对头,可是二哥哥竟然宴请顾崇山!
她望向顾崇山。
唇红齿白的阴柔太监,始终面色淡漠,毫不怯场。
他道:“世子相邀,我岂有推拒之理?”
水榭华美。
四周细密竹帘半垂,阻隔了烈阳。
侍女跪坐在黄铜冰鉴旁轻摇团扇,冷气弥漫,透着瓜果的甜香。
矮案横陈。
南宝衣好奇地打量案上的食物,炸鸡、卤鸡、叫花鸡、花雕鸡、白切鸡等等极为丰盛,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萧弈给她盛了一碗鲜香的鸡汤,漫不经心道:“九千岁似乎很喜欢娇娇,不仅教她胡琴和音律,还在她被偷盗衣裙孤立无援时,把官袍脱给她穿……许是怕她寂寞,连亲吻这种事都做了出来。九千岁如此乐于助人,本世子很是感激啊。”
南宝衣:“……!”
她就知道,二哥哥宴请顾崇山,绝非好事!
说话如此不留情面,好害怕这两人打起来啊。
顾崇山饮酒的姿态十分优雅。
他话中有话:“曾伤害她许多,如今只想尽力弥补。若是惹了世子不痛快,世子大可冲我发脾气,不要伤害南家丫头。”
他已经记起所有的事。
他曾狠狠鞭笞南宝衣,他曾如拖死狗般拖着这个姑娘穿过宫巷。
可她不该受到如此对待。
他分明在意她,却误以为那份在意是因为萧弈的缘故。
当他终于醒悟到他那其实是爱时,这女孩儿已经死在了冰窖……
她活着的时候,他总是打她、欺负她,她在他身边的那两年,甚至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他该弥补她的。
南宝衣微怔。
她深深记得顾崇山是怎样残暴的人物。
可他今日这话……
“九千岁想到哪里去了?”萧弈语调更加温柔,“都说是感激九千岁,又怎会冲你发脾气?”
他似笑非笑,怪瘆人的。
他又温声道:“最近在大理寺碰到一起偷盗案,如今的盗贼是越发有意思了,九千岁猜猜他们偷了什么?”
顾崇山不语。
萧弈含笑望向南宝衣:“娇娇猜得到吗?”
南宝衣摇摇头。
“竟偷了宫廷里面,那些太监的宝贝。”萧弈像是忍俊不禁,笑声相当恣意,“说来好笑,连九千岁的宝贝,都被偷了!好在本世子发现的及时,没叫他们毁掉九千岁的宝贝。”
十苦端着红漆托盘,行至顾崇山的席案前,恭敬地把白瓷瓶放在他的食案上,朗声道:“九千岁,您的宝贝在此。”
萧弈直视顾崇山,微笑:“完璧归赵,九千岁不必谢我。也该牢牢记着,看好自己的东西,别总惦记别人家的宝贝。否则,未必还能有今日这般运气。”
水榭气氛诡异。
那只白瓷小瓶,明晃晃立在矮案一角,相当的刺目。
南宝衣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去看顾崇山的脸色。
他跪坐的姿态仍旧端正风雅,若非穿着内侍官袍,周身那股子气度,甚至比南越皇子更加凛贵威严。
放在膝上的双手,青筋暴起,显然是极度隐忍的姿态。
萧弈似乎还嫌刺激的不够,饮了半盏酒,好奇道:“九千岁为何不把你的宝贝收起来?水榭里还有女眷,这般大咧咧地放着,总归不文雅。娇娇说,是不是?”
南宝衣咬唇。
这种问题,让她如何回答?
她只得垂下头,假装没听见。
许是不想她为难,顾崇山面无表情地收了白瓷瓶。
“正所谓吃什么补什么,娇娇清瘦,该多吃些肉。”萧弈替南宝衣夹了些鸡腿肉,又散漫地睨向顾崇山,哂笑,“只可惜,九千岁没了的东西,吃再多鸡,也是补不回来的……”
他毒舌起来,一贯阴狠。
顾崇山盯着面前的全鸡宴,脸色阴冷如水。
他终于拂袖离去。
萧弈莞尔。
目送顾崇山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他笑得前仰后合。
南宝衣忍不住捶了他一下:“那种事,有什么可笑的?”
萧弈托腮,慵懒地把她抱到怀里:“谁让他轻薄娇娇?推己及人,若是旁的姑娘轻薄我,娇娇定然也会生气吃醋,是不是?”
南宝衣哑声。
这倒是事实。
她喝了半碗鸡汤,想起晌午的事,不禁小声道:“今日在花园看见皇上时,他面带病容,憔悴苍老,身体很不好。二哥哥,我很担心将来。”
将来,无论是楚怀美还是楚怀修继位,对他们总是不利的。
萧弈淡漠:“娇娇只管吃好玩好。”
此时行宫里,老皇帝的状态,比南宝衣看见的还要糟糕。
他穿着宽松的明黄丝绸寝衣,躺在靠椅上,气息奄奄。
南胭伺候着他,亲自剥开荔枝放在冰盘里:“使臣刚刚送来的荔枝,臣妾长这么大,还从未吃过荔枝,好甜呀!”
老皇帝睁开眼。
他欣赏着花儿一般娇嫩的妃子,心情好了些,慈蔼道:“你若喜欢,多吃些。另外一束新鲜荔枝,你拿去赐给萧卿和宝仪吧,今日之事,委屈他们了。”
南胭笑着称是。
她端起荔枝离开寝殿,站在廊庑下,噙起冷笑。
南宝衣自幼长在富贵的南府,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会稀罕荔枝?
凭什么宫里得了进贡的东西,都得分一份给她?
她翻了个白眼,端着荔枝,径直回了自己的宫室。
她走后,顾崇山出现在原地。
他把玩着黑檀珠串,淡淡道:“去把顾余带过来。”
贴身小太监惊讶:“把小主子带过来?”
“她不该欺负南家丫头。”
顾崇山嗓音淡漠,抬步踏进昏黄的暮色里。
小太监想起那个雨夜,小主子对三公主楚乐欣做的事,不禁狠狠打了个哆嗦。
他只得战战兢兢,去找顾余。
夜色渐深。
南胭在宫室里享用完那串荔枝,乘坐轿辇去正殿伺候老皇帝,从偏僻无人的院墙穿过时,却隐隐看见四周有人影跳跃。
抬轿辇的几个内侍,纷纷惊恐尖叫:“是宫里的鬼影!他跟过来了,他跟到行宫里来了!快逃命啊!”
他们作鸟兽散。
轿辇狠狠摔倒在地,灯笼的火光也跟着湮灭。
树影婆娑。
南胭狼狈地扶着椅靠,刚抬起头,就看见那道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张着血盆大口,嘿嘿一笑。
第240章 顾崇山,你竟然是北魏皇太子
南胭心脏一紧。
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宫中秘闻。
据称皇宫中多年前就有一道鬼影,常常在雨夜时出现,不仅玷污宫女清白,甚至还会吃宫女的心脏,以致每到雨夜,宫女们心生惊恐绝不会单独出行。
没想到,这鬼影竟然一路跟到了眉州行宫!
可南胭,不信世上有鬼魂。
她颤抖着捡起一盏尚还燃着的灯,忐忑地照向鬼影。
男人扎着发髻,体型庞大犹如铁塔,容貌丑陋畸形如巨猿,蒲扇般的巴掌比南胭的脸还大许多,骤然看去,像是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鬼。
雷雨将至,夜风呼啸。
院墙下的芭蕉叶影斑驳,铁塔般丑陋的男人好奇地打量南胭,懵懂地歪了歪头,似乎有些诧异她为何不害怕。
南胭惊魂未定地喘息。
不等她想办法自救,院墙那头传来喑哑的金铃声。
男人突然痛苦地抱住头,下一瞬,丑陋的大脸狰狞毕露,蒲扇般的手掌捂住南胭的嘴,不顾一切地扑向她!
裂帛声惊心动魄。
随着夜空上电闪雷鸣,雨点如豆,窸窸窣窣地浇打在芭蕉叶上。
南胭挣扎着尖叫着,却只是徒劳。
手边的宫灯彻底熄灭。
她无力地仰望天空,芭蕉叶将夜空割碎成奇形怪状,黢黑的雨夜携着寒冷而来,似乎是在嘲讽她的无助与落魄……
夏夜的雷雨渐渐到了尾声。
喑哑的金铃声再度从院墙那头传来,施暴的男人突然抱头尖叫,随即敏捷地翻过墙头逃走。
南胭躺在泥水之中。
她张着嘴喘息,宛如一尾被抛上岸的鱼。
她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忽然抽噎问道:“不知本宫哪里得罪了九千岁,让你出此下策,如此羞辱本宫?”
院墙那头,响起轻微的呼吸。
顾崇山绕过围墙而来。
小太监为他提灯撑伞,他指间把玩着一串黑檀珠串,衣袍干净不染,姿态是一贯的冷淡矜贵。
他捻着珠串结头的那颗金铃铛,漠然地注视泥水里污浊不堪的少女:“如何得知,是我指使的?”
南胭慢慢坐起身。
她盯着这个容貌阴柔俊美的太监,俏丽的面庞上,流露出讥讽:“黑檀香。他身上,有黑檀的香味儿。”
顾崇山了然。
南胭沉声道:“所谓的宫中鬼影,是九千岁的亲弟弟吧?”
顾崇山捻着金铃铛的指尖,微微一顿。
他睨向南胭。
南胭抬袖,抹去脸上的泪水和湿泥:“九千岁大约不知道,朝中常常有官员在奏章中弹劾你暴虐无道,可圣上却悄悄瞒下了那些弹劾。
“圣上总是在深夜念叨,南越亏欠你和你弟弟良多。本宫听久了,心中便也生出许多疑惑。仔细翻查过史书,才发现你和鬼影出现的那一年,北魏曾献过两名皇子来盛京皇宫,担任质子。
“那两名质子,想来就是九千岁和鬼影。刚刚闻到鬼影身上有黑檀香,更加验证了本宫的猜测……”
南胭衣衫不整地站起身,讥讽地打量顾崇山:“本宫真是好奇,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北魏皇太子,沦落到这种境地?”
话音未落,芭蕉树后面突然绕出一道人影。
正是姜贵妃。
她不敢置信:“顾崇山,你竟然是北魏皇太子?!”
她原本是过来照顾皇帝,跟南胭争宠的。
却没料到在半路上,竟然撞见鬼影伤人的一幕!
她记得这鬼影当年曾经轻薄过她的女儿楚乐欣,却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是顾崇山教唆的!
她面露狰狞:“顾崇山,我不管你以前是谁,可你如今只是我手底下的一条狗,你怎么敢伤害欣儿?!她可是公主!”
说完,竟不管不顾地冲上前,试图扇顾崇山巴掌!
顾崇山面无表情。
那年,他还不是宫中一手遮天的西厂督主。
他伺候在姜贵妃身边,是她宫中的大太监。
楚乐欣以他为乐。
她当着所有宫女的面,故意拿剑挑开他的衣袍,以调笑戏弄的姿态,命令所有宫女观看他的残缺。
他怒极。
当夜,就吩咐顾余惩罚了楚乐欣……
面对张牙舞爪的姜贵妃,顾崇山淡漠地避开了她的巴掌。
姜贵妃没站稳,狼狈地栽倒在泥水之中。
她愤怒地爬起来,双目赤红:“阉狗,本宫打你,你竟敢躲?!你忘了是谁把你从小太监扶持成大太监了吗?!你忘了从前跪在本宫脚边磕头讨好的样子了吗?!”
顾崇山捻着黑檀珠串,始终面色淡漠。
八岁那年,他成了太监。
他在冷宫长到十二岁,见惯了人间冷暖,宫廷腌臜。
冷宫的生活凄凉残酷,他和弟弟不仅吃不饱穿不暖,甚至还常常被别的太监欺凌打骂。
那年冬天,弟弟生了重病,他放下一国皇太子的所有尊严,跪在执掌冷宫的大太监跟前,请求他为弟弟延请御医。
大太监笑容冷漠,一脚踹开了他。
他至今仍旧记得他倨傲的话:
“你与你弟弟,皆是卑贱的玩意儿。卑贱的玩意儿,那不叫人,叫畜生。你见过哪位御医,为畜生看诊的?御医是请不到的,不如咱家请个兽医,替你弟弟看诊?”
四面八方都是哄笑。
他孤零零跪在那里,一声不吭。
生活打断了他的脊梁。
为了带着弟弟活下去,他找到了掌管冷宫的大宫女。
很多位高权重的掌事宫女,在漫长的后宫岁月里耐不住寂寞,就喜欢美貌的太监,所幸上苍给予了他无与伦比的美貌,他轻而易举就讨得了那名大宫女的欢心。
大宫女帮他请来了御医,治好了弟弟的重病。
从此之后,他就专门侍奉那名大宫女——
直到十五岁那年,遇见了姜贵妃。
他渴望更多的权势。
于是他靠着美貌攀上姜贵妃,还成为她宫里最得脸的禁宠。
随着他侍奉姜贵妃,与皇帝接触日渐增多,渐渐的,他意识到皇帝对他和弟弟在南越皇宫的遭遇心怀愧疚,于是他利用这份愧疚,坐上了西厂督主的位置。
而今——
他看着站在泥水中咆哮的姜贵妃,唇角流露出一抹讥讽。
“你还敢笑?!”姜贵妃怒不可遏,一双美眸血红恐怖,“我这就去告诉皇上,你弟弟对欣儿做的事!还有南胭,你身为皇妃,却被别的男人轻薄,你等着被废入冷宫吧!”
第240章 南宝衣好害怕被灭口
姜贵妃转身就往正殿跑。
还没来得及跑出几步,就被南胭恶狠狠拽住发髻!
南胭给了她一记耳光,把她打翻在泥水里!
她骑在姜贵妃身上,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脖颈,俏丽妩媚的面容狰狞扭曲:“姜鸾,我才不管你和顾崇山有怎样的恩怨,但你想把我弄进冷宫,你就是在找死!”
“贱人!”
姜贵妃拼命推开她,反掐住她的脖颈:“你这个不要脸的娼妓,你被别的男人睡本就是事实,本宫偏要告到皇上跟前,本宫要你死无全尸!”
她们互相对掐。
雨夜里的芭蕉叶下,滚进泥坑之中,滚了满身的泥水。
哪里还有宫妃的体面。
势均力敌之际,姜贵妃面庞胀得通红,艰难地转向顾崇山,歇斯底里地怒骂:“阉狗,还不快过来帮本宫?!”
顾崇山姿态散漫。
他把玩着黑檀珠串,干净得像是不染尘埃的贵族。
他居高临下,欣赏着姜贵妃的窘迫,红唇噙着几许浅笑:“贵妃娘娘,阉狗脏得很,连您的宫裙都不配触碰,又怎么方便救您?您还是想法子,自救为好。”
姜贵妃怒火中烧!
丧女之痛和被南胭欺辱的恨意交织,她爆发出莫大的勇气,猛然掀翻了南胭,不管不顾地把她往死里掐!
南胭倒是摸清楚了顾崇山的态度。
他不会帮姜鸾。
少女恶从胆边生。
她从芭蕉树底下摸到一块青砖,猛然敲到姜贵妃脑袋上!
血水,顺着姜贵妃白皙的额角蜿蜒滚落。
姜贵妃怔怔抬手。
摸到粘稠血液时,她瞬间发出惨叫!
南胭咬牙,一板砖接着一板砖地往她头上敲,活生生把她脑袋敲得血肉模糊才罢休。
她跌坐在满是血水的泥坑里,盯着姜贵妃惨不忍睹的尸体,虚弱地喘息着。
半晌,她抬起眼帘:“顾崇山,与本宫合作。”
“南充容有什么东西,值得本督主与你合作?”
“我妹妹南宝衣……”南胭面庞上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而又格外恶毒的笑容,“还有,北魏江山!”
她扶着芭蕉树站起身,借着宫灯微弱的光,直视顾崇山:“宫中每次宴会,你都会看着南宝衣,那种目光,是男人看待心爱女人的目光。你爱慕她,你想得到她,是不是?”
顾崇山不置可否。
南胭继续道:“至于北魏江山,原本你才是北魏皇太子,如今你母后惨死,皇贵妃专权擅断,甚至还扶持她的儿子当了北魏皇太子,你心中,定然是恨的吧?我有一计,不仅可以让你铲除萧弈得到南宝衣,甚至还能让你重新入主北魏。端只看,九千岁愿不愿意与我合作。”
少女嗓音娇弱妩媚。
盈盈杏眼却像是淬了毒,宫灯映照之下,呈现出别样的光彩。
絮语被清风掩盖。
暴雨过后,天色碧如水洗,散布的星辰熠熠生辉。
南胭已经离去。
顾崇山独自站在芭蕉树下,垂眸凝视姜贵妃尸体。
凝视良久,他漠然吩咐西厂内侍处理掉这具尸体。
正要离去,却在游廊里撞见了南宝衣。
少女穿牡丹红的罗裙,系着件香妃色轻软斗篷,手里端着盛放药盅的红漆缠花枝托盘,望向他的丹凤眼清润晶亮,透着些许诧异。
她怎么会在这里?
南宝衣也没料到,会在这里撞上顾崇山。
老皇帝对他们一家还算照顾,她琢磨着不能叫他早早地驾崩,于是特意请姜岁寒炖了些滋补药膳,等雨停后给老皇帝送过去。
没想到……
她望了眼游廊外。
两个小太监提着宫灯照明,还有几个手拿铁锹挖土,似乎是打算埋掉头破血流的姜贵妃。
南宝衣:“……”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她这是撞见顾崇山行凶作恶了呀!
特么杀的还是当朝皇妃!
南宝衣好害怕被灭口。
她端着托盘的手哆哆嗦嗦,连忙背转身:“我我我,我什么也没有看见!九千岁放我一马,我上有老下有小——”
顾崇山静静看着她。
前世,他待她太坏了,才会让她这么畏惧他。
狭眸中一片晦暗漆黑,他抬手,跟在南宝衣身侧的云袖向他福了一礼,立刻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顾崇山轻轻握住少女的袖角。
他眼底藏着痛,轻声道:“南家丫头,前世今生,我都想起来了。”
与此同时,行宫院落。
寝屋的西窗下,支着一张竹榻。
萧弈穿着单薄的霜白寝衣,倚在矮几旁翻书。
翻了几页,脑海中却全是南娇娇的身影。
他干脆合上书卷,一手支颐,闭眼假寐。
祝瑶推门进来时,瞧见琉璃灯的光晕温柔地落了他满身,他长长的青丝垂落在一侧,睫影修长,哪怕没有打扮,她的世子殿下也仍旧金相玉质,俊美昳丽,气度雍容。
她心中不禁生出更多的爱慕。
男人三妻四妾何等寻常,像世子殿下这般优秀的郎君更该如此,怎么能叫南宝衣独占了去?
靖王妃太过保守愚钝,因此二十年都争不过姜秀秀。
她不能学靖王妃,她得主动出击。
所以她刚刚站在厢房窗后,瞧见南宝衣带着丫鬟出门时,就赶紧带着自己亲手做的糕点和美酒过来了。
她和南宝衣那种黄毛丫头可不同,她已经二十五岁,身段极为丰满窈窕,花样也更加百出,世子殿下尝过她的好,就不会再惦记南宝衣。
再加上靖王妃对她的喜爱,还愁得不到侧妃的位置?
她把食盒放在矮几上。
她含羞带臊地望一眼萧弈,信手解开腰带。
衣衫委地。
她跪坐在竹榻的脚踏上,小心翼翼地替萧弈捏腿:“世子殿下辛苦了一天,奴婢伺候您放松放松……”
西窗竹帘是卷起来的。
窗外大树上,十苦和十言等众多暗卫简直惊呆了!
他们见祝瑶是靖王妃的贴身女官,因此未曾阻拦她进屋,结果她竟然玩得这么露骨!
萧弈懒懒掀起眼皮。
他居高临下,眼神极尽冷淡。
祝瑶仰着小脸,眼波似水,含羞带怯地撩他。
她小意温柔:“世子爷,您看奴婢为您捏腿的力道如何,是否还要再……用力一点?”
第240章 南家丫头,你和我才是天生一对
用力一点……
窗外,十苦等人的下巴都要惊掉了!
萧弈俯身,似笑非笑地挑起祝瑶的下巴。
他温声:“母妃总想把你给我做通房,想来,你是十分情愿的。”
他生得一副好皮囊。
琉璃宫灯的映照下,内勾外翘的丹凤眼潋滟着星辰般的光华,容貌有如烈日般俊美夺目,看一眼,便叫人羞红了脸。
祝瑶咽了咽口水,害羞地别过视线。
她不复白日里那副端严的女官架子,扭捏地揪着绣帕,嗓音轻柔似水:“伺候世子殿下,是奴婢的荣幸。世子妃年幼,总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奴婢愿意帮助她,并陪她一起侍奉殿下。”
萧弈缓缓松开手。
他睨着祝瑶,薄唇勾起一抹哂笑。
他靠在竹靠上,姿态散漫:“世子妃做得好不好,不需要你来评头论足。深更半夜跑到本世子的寝屋,还脱成这个样子,你是在发情,还是在发骚?”
祝瑶不敢置信地睁圆了眼睛。
萧弈他可是堂堂世子爷,又生得如此俊美昳丽,他的措辞,怎么能如此粗鄙?!
她浑身僵硬。
夜风透窗而来,她肌肤寒毛倒竖。
怔怔凝视萧弈时,她才终于注意到,萧弈睨向她的目光毫无感情,不像是在看待美人,而像是在看待一块五花猪肉。
泪水夺眶而出。
她紧紧揪着绣帕,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
她哽咽半晌,忽然跪倒在地,以头贴地:“世子恕罪!王妃娘娘早就有意把奴婢许配给您,奴婢也是真心想伺候殿下的!奴婢知道殿下心里只有世子妃,可是奴婢从未奢望殿下的心,奴婢只想伺候殿下!”
祝瑶情真意切,字字泣血。
萧弈不耐烦地扯了扯寝衣领口。
他道:“你不想得到本世子的心,那就是想得到本世子的身子。祝姑娘,你馋男人身子,为何不去外面找小倌?再不济,找王府侍卫也是不错的。”
祝瑶:“……”
这人有毒吧?!
她的泪珠含在眼眶里,当真是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萧弈已经不耐烦与她说话。
他重新翻开书卷:“快滚,别污了爷的眼。”
祝瑶虽然是丫鬟,却也是娇养的丫鬟。
往日里不少王府侍卫争着抢着讨好她,她也就是嫌他们没个好身份,因此拖到二十多岁还没有出嫁,可她何曾受过今夜这种屈辱!
她咬着唇儿,迅速穿好衣裳,哭着奔出寝屋。
萧弈重重翻了几页书。
他的娇娇去给老皇帝送药膳,都去了半个时辰,却还没回来。
他拧着眉,干脆放下书卷,披了件玄色织金大氅去找南宝衣。
雷雨停歇。
行宫游廊里的宫灯,重新燃了起来。
南宝衣抱着药膳托盘,白嫩小脸上满是惊异。
她盯着顾崇山,像是盯着陌生人。
好半晌,她艰难开口:“九千岁说想起来了。您,想起什么了?”
顾崇山欣赏着她失控的表情,指尖落在她的锁骨往下:“我曾在你这里,用烙铁烫上了‘奴’的印记。”
南宝衣双手骤然一抖。
顾崇山绕至她背后,指尖携着凉意,缓缓掠过她的脊骨:“我曾提着鞭子,把你打得皮开肉绽,生不如死。”
南宝衣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她紧紧咬住嘴唇,周身不可自抑地轻颤。
顾崇山站在她背后,紧贴着她的脊背,缓缓倾身至她耳畔:“南家丫头,前世今生,我全都想起来了。你被榴花夫人害死在冰窖,我回宫之后,很是难过。”
他是极为内敛的人。
可是今夜,却有压抑不住的感情,从他的语气中悄然流露。
他闭了闭眼,捻着黑檀珠的指尖悄然收紧发白。
南宝衣靠在廊柱上,望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惊恐。
他竟然,想起了一切!
哪怕理智告诉她,不必再害怕顾崇山,可是曾挨过无数次打的身体,却清楚地记住了这个男人带给她的恐惧。
顾崇山满目平静:“我不会再打你,别害怕。”
南宝衣不说话,只是防备惊恐地盯着他。
顾崇山轻笑,余光悄然落在院墙的芭蕉叶上。
那里藏着人,芭蕉叶的间隙后隐约露出玄色织金大氅。
他收回视线,淡淡问道:“你可知,你是如何重回这一世的?”
南宝衣摇头。
“你走后,我才意识到,原来我是喜欢你的。不是主子对奴婢的喜欢,而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顾崇山自嘲。
南宝衣不敢置信。
这怎么可能呢?
顾崇山可是个太监!
她笼着柳叶眉,忍不住往顾崇山腹下扫视。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顾崇山冷淡道:“太监,也可以喜欢女子。”
南宝衣沉默良久,艰难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怪不得我住在西厂的那两年里,你总是在半夜跑到我的闺房,对我又咬又啃……”
她曾一度以为顾崇山患有癫症。
顾崇山强忍着难堪,解释道:“太监无法人道,却仍旧对女子心生好感,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有的人会选择通过这种方式发泄。”
他顿了顿,又道:“你走后,我很难过。我带着你返回锦官城,与你在南家祖宅拜堂成亲。我不是完整的男子,而你也没了性命,咱们很般配,是不是?”
南宝衣仍旧无法接受。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在你的坟冢前守了整整一年,却始终不能接受你死去的事实。
“我为你求遍天下神佛,烧毁无数寺庙道观,终于从世外高人那里,得知了让你死而复生的办法。
“我以北魏三百年国运为代价,向天道换取你一线生机。”
顾崇山认真地凝着南宝衣的眼眸:“南家丫头,你和我,才是天生一对。”
夜风吹拂着宫灯。
男人的话真假参半,但他并不害怕被南宝衣识破。
她又如何能识破呢?
南宝衣整个人都凌乱了。
她把托盘放在扶栏上,端起滋补药膳,干脆自己吃了起来。
药膳清苦,她却像是根本尝不出来。
顾崇山瞥了眼芭蕉叶后的那抹身影,从容地牵住她的袖角:“南家丫头,这天下唯有你我相识相知,我若挟恩以报,你报是不报?”
明天见
第240章 萧弈妒忌
南宝衣吃完了药膳。
药膳大补,她胸口宛如燃起一团火焰,烧得她难受。
“南家丫头,这恩,你报是不报?”
顾崇山还在催问。
南宝衣的鼻尖有些痒,她抬袖蹭了蹭鼻尖,许是药膳太过滋补,她温热的鼻血一滴滴洒落在红漆扶栏上。
血……
脑海中,走马灯般掠过许多场景。
与顾崇山有关的记忆,大抵都交织着鲜血和痛苦。
他把她当做玩物,总是鞭笞她、欺辱她,西厂审问犯人的那一套东西,他在她身上全部做过。
这样的人,跨越山河与光阴,突然告诉她,他喜欢她。
南宝衣满袖污浊,擦拭之间,就连白嫩的小脸都染上了血渍。
她注视顾崇山,神情里渐渐多了讥讽:“九千岁的喜爱,我恐怕承受不住……如果我重活一世,当真是九千岁的功劳,那么我会从别的地方报答你。但我已嫁作人妇,今夜这种暧昧的话,请九千岁别再说出口。”
她端起托盘,转身要走。
顾崇山看着她的背影。
夜风很大。
游廊里宫灯轻曳,她云鬓花颜,锦衣玉帛,纤腰如素,宽大的重纱裙摆在风中扬起如繁花,三千青丝恰似墨笔勾勒写尽风流。
他负手而立。
余光掠过芭蕉叶后,他狭眸里极快掠过妒忌与凉薄。
他从容道:“南家丫头,前世你我结为夫妻,我至死未曾写休书。这一世,无论你承不承认,你都是我的女人。”
南宝衣的身形顿了顿。
旋即,她更快地消失在游廊尽头。
顾崇山捻着黑檀珠串,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
南宝衣绕过游廊拐角,双腿发软,贴在墙壁上细细喘气。
云袖惶恐地出现在她身边。
她小声道:“九千岁好生可怕,奴婢刚刚还来不及护住世子妃,就被他的手下挟持掳走……世子妃,您没事儿吧?刚刚九千岁与您说了什么呀?”
南宝衣回过神。
刚刚她被顾崇山吓到,没注意云袖。
听她这么说,她摇摇头:“我没事。”
“还说没事,您额头全是汗。”云袖拿帕子,仔细为她擦去额角冷汗,“都是奴婢不好,护不住世子妃,让您受了惊吓……”
南宝衣垂着眼睫。
顾崇山的那些话,令她心乱如麻。
终于缓和了情绪,她吩咐道:“今夜我见过顾崇山的事,万万不可让二哥哥知道,否则,他又该吃醋发脾气。”
“奴婢晓得。”
主仆二人往院落走。
园林的风,将宫灯吹得明明灭灭。
黑暗犹如野兽。
披着玄色织金大氅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出现在游廊深处。
他目送主仆二人消失在视野中,眼眸晦暗如深渊。
南宝衣在耳房梳洗干净,回到寝屋时,萧弈已经回来了。
他倚靠在窗畔竹榻上翻书,手指修长而骨节如玉,外袍松松垮垮地垂落,几绺乌发从额角散落,侧颜是一贯的英俊淡漠。
无论她死后发生了什么,但活着的这一世,她嫁给了萧弈。
看见萧弈,她心里就很安定。
她爬上竹榻,抿着笑,轻轻捂住萧弈的眼睛。
萧弈嗓音淡漠:“别闹。”
南宝衣笑眯眯地松开手。
她在他身边跪坐了,整理过裙裾,拿起矮几上的团扇把玩,丹凤眼亮晶晶的:“我刚刚去给老皇帝送药膳,他的龙体果然很不好。他谢过了我,还称赞我有孝心。”
萧弈的薄唇毫无弧度。
他抬眸,瞥了眼少女的脸蛋。
她吃光了送给老皇帝的滋补药膳,那膳食里面放了百年人参和冬虫夏草,大补的很,她连脸颊都补得白里透红。
他淡然地翻了一页书,似笑非笑:“可曾见过顾崇山?”
南宝衣心中一咯噔。
握着团扇的手指悄然发紧,她拿不准萧弈是否知道了今夜的事,于是警惕地盯着他:“二哥哥何出此言?”
“随便问问,娇娇紧张什么?”
“我并没有紧张。”
南宝衣嘴上倔强,心里面却像是在打着一面小鼓。
今夜她和顾崇山的谈话并不美妙,什么成亲,什么用国运换取一线生机,听起来仿佛她曾和顾崇山爱得要死要活,所以她不愿意让萧弈知道这些。
萧弈合上书卷。
他坐起身,握住少女的细白小手,在掌心细细地揉捏。
他直视少女闪躲的双眼,笑容散漫:“南娇娇,你的身子颤抖得厉害,你的眼神满是慌张……明知瞒不过我的眼睛,又何必在我面前费尽心机地撒谎?”
南宝衣浑身僵硬。
萧弈他……
果然知道她见过顾崇山的事。
他是那么聪明的人!
萧弈见她毫无解释的意思,于是松开她的手,径直往屋外走。
他声音冷淡:“今晚我睡书房。”
南宝衣抬起头,委屈:“我与他清清白白!”
萧弈回眸:“你们共同度过的上一世,也曾清清白白吗?”
心里是妒忌的。
什么前世,什么重生,他一点儿记忆也没有。
那些遥远的岁月,被南娇娇和顾崇山所铭记,他们就像是上天选定的眷侣,在前世相爱相杀轰轰烈烈,并带着那份记忆回到今生,而他,就像是个插足的过客。
顾崇山,曾抱着南娇娇回锦官城成亲。
曾为了南娇娇,枯守孤坟,逆天改命。
那么他呢,他萧弈算什么?
第三者?!
他其实并不妒忌顾崇山轻薄过南娇娇,他妒忌的,是自己未曾像他那般,参与过她的生和死。
面对他的诘问,南宝衣无话可说。
眼看他要去书房,她赤脚下榻,不顾颜面地抱住他的手臂,软声道:“顾崇山待我不好,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我一贯厌恶他的!”
怕萧弈不相信,她拉开衣襟,指着白玉似的肌肤:“他曾狠狠鞭笞我,然后拖着我穿过宫巷,不给我半点尊严……”
她眼尾泛红,语带哽咽。
萧弈蹙着眉,眼底悄然掠过怜惜。
指尖拂拭过她玉白的肌肤,他道:“那个时候,我未曾帮你吗?”
南宝衣顿了顿,小声道:“你,你在旁边看着。”
萧弈:“……”
南宝衣又道:“后来他冤枉我偷盗玉玺,把我投进天牢,在与你一同会审我的时候,拿烙铁在我锁骨下面烙出‘奴’字,用以羞辱我。”
第240章 嫌弃她脏?
滚烫的烙铁,烙印在肌肤上,即便是铁打的汉子都吃不消。
南娇娇那么娇气,得哭成什么样?
更何况烙印出的,还是如此耻辱的字眼。
萧弈垂在宽袖里的双手,青筋暴起,隐忍至极。
他一字一顿:“我未曾阻拦吗?”
南宝衣垂着睫毛,老实道:“你还是在旁边看着。”
萧弈:“……”
他可真多余。
南宝衣轻轻挽住他的手臂。
她仰起头:“我说这么多,并不是想让你知道,我曾经过得多么凄苦。我只是想告诉二哥哥,我并不喜欢顾崇山。他说的那些话,我也根本分不清楚真假。”
萧弈抬手,轻抚过她的面颊。
她的丹凤眼渐渐湿润,瞳珠里盛满了在乎。
她是在乎他的。
萧弈收回手,轻声道:“让我冷静几天。”
他早知南娇娇是重生而来,却没有料到,她与顾崇山竟然还有那么复杂的纠葛和过往,而他自始至终冷眼旁观,甚至不曾保护过她。
纵然他想大度,可心里面仍旧妒恨滔天。
妒忌顾崇山与她的纠葛,悔恨自己未曾好好保护她。
无法平静!
南宝衣失落地站在原地。
她目送萧弈踏出珠帘,红着眼睛,孤零零蹲在了地上。
云袖端着茶水进来,见她埋首抽噎,连忙走过来搂住她:“好好的,世子妃怎么哭了?”
“云袖……”
南宝衣环住她的脖颈,心里面难受委屈得厉害。
“莫非世子殿下知道了您和九千岁的事?”云袖扶着她坐到榻上,“恕奴婢多嘴,殿下占有欲极强,您在他眼中,大约早就被标记成他的私有物。您屡次三番和九千岁纠缠不清,在他心里,怕是已经不洁,他生气不肯留宿,实属情理之中。”
南宝衣蹙眉:“不洁?”
“男人很小气的,”云袖轻言细语,“尤其是世子殿下那种位高权重之人。您和外男说句话,说不定他都会妒忌,更何况您与九千岁……”
她欲言又止,似乎是难以启齿。
南宝衣揪着手帕。
二哥哥去睡书房,原来是因为嫌弃她脏?
云袖把她的表情变幻尽收眼底。
她不动声色,替她除去鞋袜和大袖,温柔道:“夜色渐晚,世子妃早些睡。若是熬久了,明日起来眼圈乌黑,又要被世子嫌弃。”
南宝衣躺在竹榻上。
脑海中,浮现出萧弈曾经说过的话:
——在我心里,锦官城的南娇娇,哪怕容貌尽毁,哪怕年华老去,也依旧是天底下最美貌的小娇娘。
她辩解道:“二哥哥从不以貌取人。“
云袖替她掩上西窗,认真道:“世子妃,您还年幼,不知道人心险恶。世上的男人,哪个不喜欢美貌的姑娘?
“您如今容貌娇美,殿下自然爱您。可是等您将来人老珠黄,他就会喜欢别的娇娘,就会把曾经与您说过的甜言蜜语,再与别的娇娘说一遍。您想想,世上的山盟海誓多,还是负心人多?”
烛火跳跃。
南宝衣翻身向里,小声争辩:“二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云袖摇摇头,替她吹熄一半灯火,退出了寝屋。
南宝衣辗转反侧。
脑海中,反复思虑着云袖的话。
二哥哥真的嫌弃她不干净吗?
真的只是看中她的美貌吗?
窗外芭蕉簌簌。
于她,今夜终究是难眠的一晚。
在她难过时,行宫园林深处,传来女子的啜泣。
祝瑶坐在凉亭里,伏在石桌上,哭得撕心裂肺,伤心至极。
她是王府娇养的婢女,吃穿用度比寻常富贵人家的娘子还要精致,她自问容色和举止也算出挑,不比好人家的女儿差。
她都投怀送抱到那个份上了,世子殿下怎么可以无动于衷?!
伤心的泪水再度滚落。
一道黑影,悄然出现在她背后。
干净的手绢递到她面前,男人嗓音温纯:“我最见不得美人落泪,不知是谁惹姑娘伤心?”
祝瑶接过手绢。
怔怔抬起头,透过朦胧泪眼,才看清楚来人是去年的探花郎。
好似姓北。
她连忙擦了擦眼泪,起身福了一礼:“给北探花请安。”
南景撩袍落座,笑道:“此地无人,祝姑娘不必拘礼。”
祝瑶惊奇:“你认得奴婢?!”
南景笑而不言。
靖王妃的贴身女官,在王府里也算有地位,可以自由进出王府后院和书房,他怎么可能不认识?
他嘴上像是抹了蜜:“祝姑娘的美貌,即使在官宦圈子里面,也相当的有名,我怎么可能不认识?”
祝瑶俏脸微红。
“祝姑娘请坐。”南景抬手示意,“我一向倾慕姑娘的美貌,只是不敢对姑娘做什么。毕竟在所有人眼里,姑娘迟早会成为世子的侧妃。”
世子的侧妃……
祝瑶伤心更甚。
她抽噎着,像是找到知音人那般,把今夜之事告诉了南景。
南景面露诧异:“萧弈竟然如此不识趣?!投怀送抱的不是庸脂俗粉,而是祝姑娘你啊!”
“别再说了……”祝瑶哽咽,“是我没有福分。”
南景沉吟片刻,正色道:“我倒是有个法子,能让祝姑娘嫁给他。”
“什么法子?”
“如今皇帝病危,太子人选,会诞生在成王和英王之间。据我所知,皇上更属意英王,只可惜英王势单力薄,比不得成王羽翼丰满。如果祝姑娘能给英王殿下带去助力,英王继位之后的第一件事,必然是为祝姑娘赐婚。靖王爷掌控皇城禁卫军,如果祝姑娘能从书房偷到调度禁卫军的令牌……”
祝瑶脸色渐冷。
她霍然起身:“你们想利用我?!”
南景微笑:“互惠共赢的事,怎么能叫‘利用’?”
祝瑶死死咬住唇瓣。
“祝姑娘,只要你有从龙之功,莫说给萧弈当侧妃,便是当正妃,英王殿下也会帮你。你的年纪在丫鬟当中算是大的,再不抓紧嫁出去,这辈子当真要成老姑娘了。”
祝瑶纠结。
良久,她低声道:“你给我几天时间想想。”
南景笑着应好。
次日。
雨过天晴,行宫园林的草木碧色如洗。
湖畔莲叶田田,萧弈坐在水榭里,正百无聊赖地钓鱼。
楚珊珊与陈宵雪结伴而来。
陈宵雪抱着鱼竿鱼篓,紧张道:“珊珊,你当真看见,世子殿下与南宝衣吵架了?”
第240章 南宝衣,我怜惜你
楚珊珊正色:“我昨夜亲眼看见,世子哥哥独自去书房睡觉,难道还能有假不成?趁他们感情不睦,你赶紧笼络世子哥哥的心,才是最要紧的。”
陈宵雪点点头。
她望向水榭里的世子殿下。
他玉冠白衣,容貌昳丽,风姿卓然,慵懒靠坐在青竹躺椅上,映衬着满湖莲叶,当真担得起“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八个字。
陈宵雪双颊更红。
她被楚珊珊怂恿着,鼓起勇气,抱着鱼竿和鱼篓踏进水榭。
她朝萧弈福了一礼,满眼爱慕:“给世子殿下请安。世子殿下也是来这里钓鱼的吗?”
萧弈连眼皮都没抬。
他口吻冷漠:“不钓鱼,我拿着鱼竿作甚?”
陈宵雪:“……”
世子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舌呢。
但她好喜欢!
她害羞地垂下眼睫,在萧弈身边的小墩子上坐了,熟稔地穿了蚯蚓鱼饵,把鱼钩抛入水里:“雪儿也喜欢钓鱼,平日闲暇时,常常与父兄出去游湖钓鱼。雪儿的技术还算不错,五次里面总有四次,是父兄里面钓的最多的……”
少女侃侃而谈。
她曾观察过南宝衣和萧弈,每次宴会上,都是南宝衣在滔滔不绝地说废话,萧弈则静静托腮聆听,所以她猜测萧弈大约喜欢健谈的姑娘,她这是效仿南宝衣呢。
萧弈的眉头,一点一点地笼起。
这女人滔滔不绝,好像一只嘎嘎嘎的鸭子。
好想掐断她脖子啊……
不远处。
靖王妃带着南宝衣,正沿着游廊散心。
姜侧妃死了,靖王这些天都宿在她屋里。
重新得到夫君的宠爱,靖王妃可谓满面春风,连步态都轻盈许多。
再加上从萧弈那里得知,是南宝衣在背后推波助澜,才揭发姜侧妃的罪行,她看待南宝衣的目光也和蔼了许多。
她正儿八经道:“可知我为何约你出来?”
南宝衣摇着白玉团扇,心不在焉:“不知。”
“听侍女禀报,昨夜弈儿睡在了书房,你们可是吵架了?毕竟,自打你进门以来,你们从未分房睡过。”
南宝衣沉默不语。
靖王妃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我如今也算是有心得了,男人嘛,只要他心里有你,无论吵得怎样厉害,事后你哄一哄就好。最怕他心里没有你,没有你,再怎么哄,那都是枉然。”
南宝衣:“哦。”
靖王妃越说越有兴致:“弈儿位高权重,又生得那么俊美,盛京城不知道多少世家贵女爱慕他。你听我的,赶紧找机会与他和好,别叫其他妖精得了便宜。”
南宝衣淡淡道:“您不是一向不喜欢我吗?”
靖王妃噎了噎。
她驻足,认真地凝视南宝衣:“姜侧妃的事情上,你帮了我大忙。我若再为难你,哪还有王妃的气度?从前不喜欢你,只是因为你出身低微,配不上弈儿。你也知道弈儿是大雍皇子,哪怕南越的公主,也是配不上他的。”
南宝衣别过小脸,没吭声。
“我接纳了你,不代表大雍接纳你。萧宁已死,皇位的第一继承人是弈儿,他迟早会返回大雍。南宝衣,你们要走的路,还很艰难,尤其是我姐姐那关。实话说,我怜惜你。”
南宝衣垂下眼睫。
究竟是怎样可怕的女人,才会令她亲妹妹说出怜惜敌人这种话?
湖畔起了风。
靖王妃凝着南宝衣。
少女容貌娇美,神情倔强,在女孩中不算最聪明,可心性却偏偏最是坚韧,像是生生不息的野藤蔓。
她对这女孩儿怜惜更甚。
她亲自替南宝衣捋开额间碎发,提醒道:“所幸弈儿对我姐姐,并没有什么感情。若是你们将来去到长安,牢牢抓紧弈儿的心,是你最好的选择。”
南宝衣咬唇。
她怎么听着,长安好像遍布牛鬼蛇神,格外危险重重?
她这哪是嫁人,这明明就是嫁进了地府啊!
说着话,靖王妃注意到躲在游廊拐角的楚珊珊。
她一向不喜这个庶女,呵斥道:“你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楚珊珊吓了一跳。
她回转身,瞧见是靖王妃和南宝衣,不禁眼珠一转。
她福身行礼,恭敬道:“回禀母妃,女儿在看世子哥哥和宵雪钓鱼。他们坐在一起,钓了很久的鱼,说了很多的话,女儿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打搅。”
靖王妃冷笑。
刚刚还提起小妖精钻空子,这就已经钻上了!
南宝衣帮了她一回,她也该帮这儿媳妇找回场子!
她沉声道:“过去看看。”
远处的侍女们纷纷跟上来,簇拥着她们去了水榭。
水榭视野开阔,正对着波澜万顷的湖泊。
南宝衣跟在靖王妃身后,看见萧弈坐在靠椅上,侧颜冷峻凉薄。
陈宵雪距离他三尺远,不时笑眯眯地偏过头与他说话。
这幅画面绝对算不上亲近,可她心里面就像是打翻了陈醋,酸意一阵阵地涌出,恨不能拿钓鱼竿,把陈宵雪和楚珊珊一起打进湖里!
“弈儿。”
靖王妃沉声。
陈宵雪没料到靖王妃会过来。
不过,她听说靖王妃不喜欢南宝衣这个儿媳妇,曾屡次三番在府中设宴,宴请年轻美貌的官家姑娘,好为世子殿下重新下挑选世子妃。
如今,她能在靖王妃面前露脸,可真是天赐的良机!
她不禁暗喜。
她连忙整衣敛容,规规矩矩地对靖王妃行大礼,娇声道:“臣女给王妃娘娘请安,恭祝王妃娘娘万福金安!”
靖王妃在美人靠上落座,冷淡道:“叫什么名儿?”
“回禀王妃娘娘,臣女闺名宵雪,是陈副将军的女儿。”
陈宵雪回答着,又极有眼色地上前,亲自挽袖为靖王妃斟茶,“王妃娘娘唤臣女雪儿就好,世子殿下也可以这般唤臣女。”
说着话,掀起眼皮,眼波横飞地撩了眼萧弈。
南宝衣坐在一侧。
她轻摇团扇,跟着陈宵雪的目光望向萧弈。
男人依旧慵懒地坐在躺椅上,白衣似雪,容貌艳绝,丹凤眼潋滟着深渊般难以捉摸的情绪,越过侍女们,定定落在她脸上。
南宝衣心中难过。
他昨夜只说冷静冷静,可今日就与别的姑娘一起钓鱼说话。
难道果真如云袖所言,他是在嫌弃她脏?
抽红包,那个红包是从我账户扣掉书币,然后系统随机抽,我也想自己抽但是不行嘤
第240章 夫君,你把鱼鱼放了好不好
陈宵雪偷眼去看南宝衣,见她眼神黯淡,于是更加欢欣鼓舞。
南宝衣定然是吃她和世子殿下的醋,才会没精打采!
她笑着拿起蚯蚓,活泼道:“王妃娘娘,臣女钓鱼给您看?臣女很擅长钓鱼的,不知道世子妃是否擅长呢?”
南宝衣轻摇团扇,尾指上翘,矜贵娇气。
她看不惯陈宵雪,于是口吻夸张:“蚯蚓那么弱小,陈姑娘怎么狠得下心,用它们当鱼饵呢?鱼钩尖锐,穿过身子时,蚯蚓得多疼呀!”
陈宵雪:“……?”
这女人有病?!
她嘲讽:“世子妃真是善良,然而若想钓鱼,就得在鱼钩上穿鱼饵,这是生活常识。世子妃娇贵也该有个度,可别娇贵到连常识都丢了!”
南宝衣以扇掩面,露出一双无辜清润的丹凤眼:“可是我读话本子时,看见姜太公钓鱼,用的就是没有鱼饵的直钩。同样是钓鱼,他能做到,陈姑娘怎么就做不到呢?”
陈宵雪好生气。
见过抬杠的,没见过抬杠到这个份上的!
靖王世子妃,真是个杠精!
然而转念一想,南宝衣抬杠也好,正好让世子殿下看清楚,他娶的女人多么愚蠢、多么做作,正好衬托出她陈宵雪的聪明和天真。
陈宵雪温柔道:“世子妃,直钩很难钓到鱼的。更何况世子妃不也吃过鱼嘛,您吃的鱼,也是用蚯蚓钓上来的呀。天底下多少渔民靠捕鱼为生,如果人人都像您那样怜惜动物,他们就得饿死呢。”
言外之意,就是少特么矫情。
她又指着她和萧弈的鱼篓:“世子妃您看,世子殿下和我都钓了好几尾大鱼,今夜咱们可以一起烤鱼吃。我很擅长烤鱼,王妃娘娘和世子殿下定然喜欢我的手艺。”
她说完,不禁沾沾自喜。
她可真聪明,借着烤鱼之名,晚上就能正大光明地去靖王院落。
不仅能亲近世子殿下,还能让他和靖王妃品尝她的手艺,领略她的贤惠,把南宝衣衬托得一无是处,真是一箭好几雕!
南宝衣摇了摇团扇。
丹凤眼掠过腹黑,她面上却怯生生的:“陈姑娘要烤了它们?可是鱼鱼好可怜哦,它们的父母妻儿,定然还在水底眼巴巴地盼望它们归家……陈姑娘,鱼鱼那么可爱,你怎么可以烤了它们呢?”
陈宵雪:“……”
气到吐血!
神特么鱼鱼好可怜,鱼鱼好可爱!
有本事她这辈子都别吃鱼啊!
她无话可说时,南宝衣又忧伤地望向萧弈:“夫君,你把鱼鱼放了好不好?我舍不得它们遭到毒手。”
一声“夫君”,唤得萧弈心都要化了。
他薄唇抿着笑,温柔地应了声“好”。
陈宵雪惊呆了。
她眼睁睁看着萧弈,把钓了一整天的鱼,全部放生进湖水里。
完全无言以对!
好半晌,她才想起靖王妃。
靖王妃一向厌恶南宝衣,南宝衣如此做作,靖王妃定然不喜,她肯定会帮她!
于是她伤心道:“王妃娘娘,世子妃如此恃宠生娇,您就不管管吗?这矫情劲儿要是发展下去,将来王府岂不是人人都要食素?”
靖王妃喝着茶。
她就爱南宝衣这矫情劲儿。
不愧是她相中的儿媳妇,连对付小妖精都对付得如此清丽脱俗,恰似一朵冉冉盛开的小白莲,无辜又娇气,她眼光可真好呀!
她放下茶盏,讥讽道:“陈姑娘,世子妃恃宠生娇,那也是我们王府宠出来的,与你一个外人有什么关系?说句难听话,你也是待字闺中的少女,明知弈儿已经成婚,却还青天白日跑来找他,甚至与他孤男寡女共处水榭,成什么体统?你把女儿家的脸面,都丢到哪里去了?”
陈宵雪目瞪口呆。
都说靖王妃厌恶南宝衣,难道传闻竟然是假的?!
她捏着手帕,杵在原地,脸颊青红交加。
她怀揣着最后一线期望望向萧弈,指望他能为自己说句话,可是对方淡漠钓鱼,连个正眼都没给她。
陈宵雪终于羞耻得哭出了声。
她跺了跺脚,崩溃地掩面奔出水榭。
楚珊珊正要追出去,靖王妃呵斥道:“跪下!”
楚珊珊身子一哆嗦,急忙跪倒在地:“母妃?”
“你可知错?!”
“女儿不知……”
靖王妃十分厌恶这个庶女。
从前姜秀秀掌家时,楚珊珊眼里就只有姜秀秀而没有她这个正经王妃,各种讨好姜秀秀,甚至帮她作践她这个王妃。
如今姜秀秀死了,也是她秋后算账的时候了。
她冷声:“楚珊珊,你是王府的姑娘,却胳膊肘往外拐,变着法子给你兄长牵红线,破坏你兄长的姻缘。知道的晓得你是在帮陈宵雪凑姻缘,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拉皮条的老鸨!”
这句话很重。
楚珊珊羞耻地咬住下唇,俏脸十分苍白。
“你已是出嫁的年纪,倒是本妃不好,让你在府里寂寞,才做出拉皮条这种事。”靖王妃一锤定音,“我已替你相看好人家,守城门的方统领与你相配,你下个月就嫁过去吧。”
楚珊珊不敢置信地仰起头。
她听说过方统领,年过三旬,刚死了夫人,膝下还有一子一女。
生得容貌丑陋,只是个七品小官!
她竟然要给七品小官当续弦!
楚珊珊立刻哭出了声:“母妃,我错了,女儿知错……求您别把我嫁给方统领,求求您了!”
靖王妃无动于衷。
楚珊珊又急忙膝行至南宝衣跟前,伸手去扯她的裙裾,哀求。
南宝衣面无表情。
她与楚珊珊本就没有感情,刚嫁到王府最举目无亲的时候,还被她甩脸子为难,甚至她还屡次三番地为陈宵雪铺路,破坏她和二哥哥的感情。
她是不会帮楚珊珊的。
楚珊珊绝望地跪坐在地。
靖王妃吩咐侍女:“把她送回屋。”
她又递给南宝衣一个眼神,示意她好好与萧弈重修旧好,便带着其他侍女离开了水榭。
水榭寂静,穿廊而过的轻风,携着满湖莲香。
南宝衣握着团扇,抬眼望向萧弈。
第240章 二哥哥,你对得起我!
萧弈没再钓鱼。
他问道:“想吃莲子吗?哥哥给你摘。”
南宝衣摇摇头。
沉默片刻,她见萧弈起身要走,于是急忙跟上去,在水榭台阶上拽住他的宽袖。
她心底弥漫开针扎似的疼痛,轻声道:“昨夜你说冷静冷静,可是转眼就带着别的姑娘钓鱼放风。你生气了,因为我和顾崇山的过往而生气,是不是?”
“我没生气。”萧弈认真,“我只是吃醋,只是难过。”
人有七情六欲。
他自诩薄情寡义,但在南娇娇的事情上,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一想到顾崇山曾与南娇娇拜堂成亲,一想到顾崇山曾在她的坟冢前守了那么久,他就嫉妒得发狂。
更难过的是,在南娇娇遭受那么多折磨时,他竟然始终冷眼旁观。
他怎么狠得下心,冷眼旁观?!
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啊……
南宝衣鼻尖发酸:“那你为什么不搭理我?”
萧弈沉默良久,道:“我还没能解开心结。”
南宝衣的泪水便漫出了眼眶:“你就是嫌弃我……”
她垂下头,泪珠一颗颗砸落在萧弈的手背上,滚烫。
萧弈心如刀割。
他反握住少女的手,牵着她在美人靠上坐了,拿帕子给她擦去满脸的泪花:“我没有嫌弃你。与我说说从前的事,好不好?”
南宝衣透过朦胧泪眼看他。
这位高权重的世子爷,神情认真,好似真的想聆听前世的事。
她心中起了些私念。
她扑倒在萧弈怀中,伤心地哽咽:“二哥哥,你不知道我前世过得多么凄惨!我的故事,那都是掺和了血与泪的故事呀!”
萧弈:“……”
掺和了血与泪的故事?
虽然知道不合时宜,但他好想笑。
“我嫁给程德语后,家破人亡,还被毁去容貌。程家将我送进皇宫冲喜,我成了个宫女,而你已是权倾朝野的帝师……”南宝衣眼珠转了转,哭诉道,“一次宫宴上,你喝醉了酒,然后无情地夺去了我的清白!”
萧弈:“……”
他竟然这么无耻?
南宝衣捂着帕子,声泪俱下地控诉:“后来你欺骗我的感情,送我去顾崇山身边当奸细。你说扳倒顾崇山之后,你就娶我。
“我在西厂为你受尽委屈,每逢你进宫,我还要被迫在你床笫间承欢。结果,你却对榴花夫人动了心!她是那么坏的女人,因为想独占你,所以她直接要了我的命!”
她真假掺半地诉说。
哭得那么娇弱,萧弈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分辨她是否撒了谎。
南宝衣使劲儿捶萧弈的胸口:“二哥哥,你对得起我!”
她表演得很卖力。
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
反正二哥哥绝不会去找顾崇山对质,所以他不可能知道前世发生过什么,她撒个谎,换取他的愧疚和怜惜,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她都想好了,今后萧弈再欺负她,她就哭诉编造他上辈子是如何作恶的,看他还好不好意思欺负她!
萧弈蹙着眉。
前世,他竟然对南娇娇那么坏吗?
不过他确实是个很坏的男人。
也早在她出嫁前,就惦记上了她。
那些事,听起来确实像是他能做出来的。
愧疚更甚,他把少女抱到怀里,低头亲吻她的眉眼。
“对不起……”
他低声。
南宝衣抽噎着,抬袖擦去泪水:“二哥哥,我不怪你,我是那么大度的姑娘,娶了我,简直是你祖上积德。”
萧弈:“……”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长夜渐深。
姜贵妃在行宫失踪,惹得老皇帝担忧不已,身体愈渐不好。
靖王爷探病归来,与靖王妃就寝时,低声道:“姜氏家门不幸,不知惹到了谁,姜太傅满门被流放,秀秀与姜贵妃又相继遇害……”
靖王妃替他除去官袍,认真地挂在木施上:“妾身瞧着,皇上已快要油尽灯枯。太子人选迟迟未定,朝堂里眼看着满城风雨,真叫人着急。”
靖王爷褪去鞋袜,躺在了榻上。
他想着萧弈的话。
——其实,皇位这玩意儿,不仅可以父传子,也可以兄传弟。
楚怀美恶劣荒唐,楚怀修城府深沉,他们都不是合适的太子人选。
如果可以的话……
男人蠢蠢欲动。
靖王妃并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掀开被褥,躺在了榻上。
她吩咐道:“祝瑶,熄灯吧。”
祝瑶低声应喏。
她整理过脚踏上的鞋履,又轻轻拍打过挂在木施上的官袍,才吹熄了屋中灯盏。
月光盈室。
她垂着头,恭敬地退了出去。
为两人掩上槅扇,她背转身,心跳剧烈。
借着夜色掩护,她快步踏出靖王院落。
行宫花园,南景站在一棵合欢树下,已经等待良久。
见她匆匆赶过来,他连忙迎了上去:“事情办成没有?”
“你看。”
祝瑶得意地取出一枚黄金令牌。
她笑道:“我已经按照北探花的吩咐,把假令牌放进了王爷的官袍夹层。据我所知,王爷平常不会把玩令牌,每日早晚稍看一眼,确定令牌还在,就会彻底放心。那假令牌制作得栩栩如生,想必短时间内,王爷发现不了真假。”
南景大喜过望,急忙伸手去取。
祝瑶收回手,眉眼含笑:“我帮了英王殿下这一回,将来他若是继承大统,可一定要为我和世子殿下赐婚!”
“放心!”
南景轻笑着,暧昧地刮了下祝瑶的鼻尖儿。
祝瑶捏扭了一下,才双手奉上令牌。
乌云蔽月。
骤起的夜风,吹熄了祝瑶提着的宫灯。
南景心情极好,再加上见色起意,于是抱住她,抵在她耳畔絮语:“祝姑娘美貌,不如先让我尝个鲜?等将来祝姑娘成了世子妃,也好比较比较,是我的技术好,还是萧弈的技术好……”
“讨厌……”
祝瑶心旌摇曳,半推半就。
长风过境,落叶知秋。
已是回盛京城的时候了。
南宝衣带着侍女们在屋舍收拾行装,正跪坐在凉席上把玩妆奁之物时,荷叶匆匆从外面进来。
她跑得俏脸绯红,喘息得厉害。
南宝衣递给她一盏凉茶:“怎么了?”
荷叶饮了半盏凉茶,才惊道:“奴婢刚刚在行宫花园玩耍,听宫女议论,圣上刚刚下旨,册封了太子!”
第240章 哭两世姻缘,哭深情错付!
册封太子!
这可是大事!
南宝衣急忙问道:“封了谁?成王还是英王?”
“听宫女说,圣上原本打算让朝臣们今日论辩,结果姜贵妃不是失踪了嘛,这么多天也没个消息,于是谏议大夫在今日弹劾成王殿下,称他这些天丝毫不为母亲担忧,反而白日宣淫,置人伦纲常于不顾。
“圣上大怒,当场骂成王殿下没有规矩没有人性,也懒得再听朝臣论辩,直接册封了英王为皇太子!”
荷叶一口气说完。
南宝衣愣住。
她与楚怀修接触不多,不了解这个男人是怎样的心性。
但她却知道,南景是楚怀修的幕僚。
一旦楚怀修继位,恐怕会对她不利。
她起身,拎着裙裾往外走:“我去找南胭。”
毕竟南胭也和南景有仇,她大约也不愿意楚怀修继位。
刚踏出屋舍,十言快马加鞭而来。
他不顾规矩闯入院落,高声道:“世子妃,主子何在?!”
南宝衣怔了怔:“大约还在朝堂上,怎么了?”
“桐姑娘要生了!可是难产,府里忙成了一团。稳婆和府医束手无策,卑职特意快马加鞭来来通知主子,并接姜神医回府!”
南宝衣:“……!”
皇嫂嫂要生了!
算算时间,皇嫂嫂是去年除夕前怀上的,也确实到了生产的时候。
她手忙脚乱,急忙吩咐尝心:“快去花园找姜大哥!”
又叮嘱余味:“余味你最细心,你去帮姜大哥收拾药箱!”
她自己拎着裙裾,焦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云袖恨铁不成钢。
她伺候了南宝衣这么久,总觉得她仿佛少了个脑子。
她劝道:“世子妃,难产的可是世子殿下的妾侍,您怎么比自己难产还着急?要奴婢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她难产——”
她作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
南宝衣头疼。
这云袖,怎么跟她祖母似的,都想弄死皇嫂嫂?
她只得虎着脸道:“你别乱来呀,我和桐姑娘亲如姐妹,她若是死了,我会很难过的。”
云袖心中奇怪,却没再多言。
皇嫂嫂难产,乃是第一等大事。
南宝衣顾不得朝堂之事,也顾不得收拾箱笼,跟着快马加鞭回府。
西楼聚集了很多侍女。
一盆盆热水被端进去,端出来的却是一盆盆血水。
屋里传出女子哀绝的惨叫。
南宝衣站在院子里,听得心惊胆战。
生孩子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呀,就算顺利生产,那也是在鬼门关外走了一圈,皇嫂嫂,大约正忍受着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吧?
稳婆和府医被姜岁寒赶出了寝屋。
南宝衣急忙上前询问:“里面情况如何?”
稳婆拍着鼓囊囊的胸脯,满脸惊悚:“额没看过这么难生娃滴,血多很,能把人哈死,哈死额咧!”
南宝衣:“……?!”
啥?!
荷叶凑到她耳畔,小小声:“大概是说,桐姑娘生孩子流了好多血,能把人吓死。”
南宝衣不禁更加担忧。
萧弈从眉州行宫赶回来的时候,已是夜半。
然而屋子里依旧没有动静。
温彤大约耗尽了生平所有力气,就连惨呼声都逐渐弱了下去,她竟难产了五六个时辰!
姜岁寒打开槅扇,脸色苍白:“萧家哥哥,府里可有千年野山参?能否切几片为桐姑娘续命?否则,支撑不到孩子生出来,她就该力竭而亡。”
千年野山参……
南宝衣为难地望向萧弈。
她知道的,五百年山参容易寻,可是千年山参,还得是野生的,天底下也寻不出几支来!
笼火光转。
南宝衣突然想起一件事。
前世她晕倒在滂沱大雨里,被顾崇山捡了回去。
那时她的身体已经是千疮百孔,是顾崇山拿了参汤为她续命。
她依稀记得半梦半醒间,顾崇山与属下的对话。
——啧,全天下只此一棵的千年野山参,能续命的东西,竟也舍得送来……
——用千年野山参救一个小宫女,未免太过浪费。
细细沉思,南宝衣脊背悄然窜上凉意。
是谁,把千年野山参交给顾崇山,救她的命?
她怔怔盯着萧弈。
男人侧颜的线条格外英俊深邃,眉骨很高,鼻梁弧度很挺,紧抿的薄唇透着思量,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他道:“我知道何处有千年野山参。”
说完,飞快掠上屋顶,如鹞子般几个起伏,悄然消失在王府之上。
南宝衣踉跄着,扶住荷叶的手才没有跌倒在地。
前世种种,如走马灯般掠过眼前。
拿千年野山参救她的,原来不是顾崇山,而是萧弈!
怪不得他会屡次三番劝她别嫁给程德语,怪不得他会在溪水边强吻她,怪不得顾崇山总是在折磨她之后,就能得到他想要的权势……
原来她看见的并不是事实。
原来那么多深情,都被掩埋在他刻意的隐瞒之下!
拜堂成亲,枯守孤坟,逆天改命……
顾崇山未必说了假话。
只是那个男人,并不是他!
热泪盈面。
南宝衣紧紧扶住荷叶的手,突然嚎啕大哭。
哭两世姻缘,哭深情错付!
荷叶吓坏了。
她急忙替自家姑娘擦泪,哄她道:“世子妃别难过,您若是害怕生小孩儿,咱们不生就是,您还年幼,再过几年生孩子也不迟……”
南宝衣只一个劲儿地哭。
满院侍女目瞪口呆。
见过仇恨妾侍的主母,没见过如此心疼妾侍的主母,这副悲痛欲绝的模样,简直恨不能替妾侍受苦啊!
萧弈出现在英王府。
英王的母族,在朝堂上并不显赫,但是在百姓之中却相当有名。
乃是南越最古老的医药世家。
千年野山参,唯有英王母族有。
此时,楚怀修坐在王府寝屋,正静静展开一副卷轴。
南景侍立在珠帘外面,笑道:“恭喜殿下,顺利册封为太子,皇城禁卫军也尽在您的掌握。只要圣上驾崩,您就是当之无愧的新皇!说起来,太子妃也可早日提上日程。不知您中意哪家的姑娘?”
英王比楚怀美和楚怀南还要年长,可是身边不仅没有正妃侧妃,连侍妾通房都没有。
楚怀修欣赏着卷轴上的美人。
他嗓音遗憾:“孤少年时,有幸游历大雍,在长安见识过一位真正高雅雍容的美人。只可惜,她已香消玉殒。”
若是南宝衣在此,便能认出卷轴上跳白纻舞的美人,正是皇嫂嫂。
楚怀修的手探进衣袍。
他紧盯着画轴,沉醉地半阖着双目,发出一声低哑的喘息。
明天见
第241章 孤要你,一世为臣
珠帘外。
南景好奇道:“太子殿下的意中人,竟是大雍的美人?不知姓甚名谁?”
楚怀修没有回答。
帷帐里传出细细的低喘。
过了很久,楚怀修才餍足道:“净手。”
侍女们端着水盆,恭敬地跪倒在床榻前。
又有侍女进来,恭声道:“太子殿下,靖王世子求见。”
楚怀修还没说话,南景的眉宇间却满是得意:“萧弈求见?他肯定是听说了殿下被册封为太子,因此特意来向殿下表忠诚的。请进来吧,我倒想看看,他奴颜婢膝时,是个怎样的模样。”
楚怀修坐在榻边净手,对南景的狐假虎威笑而不语。
萧弈被侍女引进内室。
珠帘和帷幕相继卷起。
空气里,弥漫着若有似无的麝香味儿。
萧弈进来后,并不行礼,只撩袍在圈椅上落座,淡淡道:“来找太子,讨一味药。”
南景拢着宽袖,目光不善:“萧弈,你眼前坐着的,可是当朝太子!你的态度如此桀骜,可还有人臣的样子?还不快跪下?!”
楚怀修拂袖,示意他闭嘴。
他笑容温和:“世子需要什么药?”
萧弈屈指叩了叩花几,正色:“千年野山参。”
话音落地,内室寂静。
楚怀修披头散发,锦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肩头,赤脚踩上地板,把香片扔进香炉,几缕白烟袅袅钻出青瓷镂花香炉盖,与室内那股糜烂的麝香味儿融合在一处,更显满室沉闷厚重。
他垂着眼帘,语调落拓:“萧卿,千年野山参,孤手里确实有。但天底下,仅此一支,是关键时候可以续命的东西。孤给你野山参,你能给孤什么?”
“殿下!”
南景震惊不已:“您糊涂了是不是?!他可是萧弈!他与咱们有仇,您怎么能给他千年野山参——”
楚怀修冷淡地睨向他。
他的眼神嗜血阴鸷,激得南景急忙闭嘴。
是了,与萧弈有仇的,是他自己。
而非楚怀修……
萧弈低笑几声,散漫道:“不妨开门见山,太子想要什么?”
楚怀修倚在香炉架子边,指尖把玩着细长金匙,正色:“靖王世子手握兵权,功高震主。孤要你,一世为臣,在孤统治期间,不得谋朝篡位,不得怀有异心。”
萧弈笑出了声。
他颔首:“成。”
楚怀修又道:“靖王世子诡计多端,为防止你言而无信,孤希望,你能以南宝衣的性命起誓,绝不背叛孤,绝不对孤的江山起心思。”
萧弈叩了叩花几,丹凤眼底满是不屑。
南越屈居西南,兵马不过百万,山河疆土也只有几个郡县,他从来看不上这点弹丸之地。
他淡淡道:“我不仅可以起誓,在你统治期间绝不谋朝篡位,我甚至还能帮你出兵御敌,拓展疆土。但若要我效忠你,我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萧弈似笑非笑,睨向南景:“我要这位北探花,世代不得为官。”
南景惊呆了!
这两人讨论得好好的,干嘛把战火引到他身上!
他连忙跪伏在地:“殿下,您别听萧弈花言巧语!您被封为太子,我从中出了多少计谋,殿下,您不能过河拆桥啊!”
楚怀修挑眉。
一个是手握兵权的权臣,一个是没什么大用的幕僚。
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他微笑:“那便依萧卿所言。”
他又吩咐侍女:“去取千年野山参。”
萧弈走后,南景崩溃悔恨地跌坐在地。
早知道萧弈那么难搞,他刚刚就不上蹿下跳了!
楚怀修坐回榻上,展开画像,余光睨了他一眼:“你只擅长刁钻诡计,并非治世能臣。虽不能为官,但念在你为孤出谋划策的份上,孤会为你与大公主赐婚。驸马不得为官,却也算皇亲贵胄。南景,你后半生也算衣食无忧了。”
南景痛苦地闭了闭眼。
驸马是什么东西,那是有名无实的玩意儿!
他投入楚怀修门下,为他殚精竭虑鞠躬尽瘁,是为了从龙之功,是为了东山再起,是为了权势赫赫!
可到头来,他怎么就成了驸马?!
这跟入赘有什么区别!
然而他到底不敢忤逆楚怀修,否则连驸马都没得做了。
他只得哭丧着脸,忍气吞声地拱手谢恩。
正要和侍女们退出去,他到底心有不甘。
不甘心,被萧弈压上一辈子!
他突然道:“殿下,萧弈手中的四十万兵权,都在蜀郡。而他在盛京城里面的势力,名为玉楼春,殿下必定听说过。”
“听说过。名义上是个戏楼,实则做和杀人越货的买卖。”
“正是。玉楼春高手众多,是探听消息的绝妙之所。如果萧弈当真效忠殿下,就该把玉楼春献给您以表忠心,您说是不是?”
楚怀修欣赏着画轴上展袖而舞的温彤:“继续说。”
“为了彻底掌控萧弈,咱们可以如此这般……”
南景退出内室时,满脸得瑟。
萧弈再猖狂又如何,他总能想法子,一点点从他手中夺取权势!
当他没了玉楼春又没了兵权,就是被他南景踩在脚底下的时候!
内室。
轻风透窗,帐幔翻飞。
楚怀修凝视着画轴,清隽俊美的面庞上流露出痴迷。
他撩开袍摆与腰带,半阖着双目,再度低沉喘息。
遗落在深闺内室里的叹息,似惋惜,似痴狂:“太子妃姐姐啊。”
……
千年野山参,被迅速熬煮成汤羹,送进了寝屋。
萧弈坐在庭院枇杷树下,眉目透着从未有过的冷峻,完全不敢想象,若是皇嫂母子双亡,他该如何向九泉之下的皇兄交代。
南宝衣看着他。
树上挂着宫灯,他玄衣大氅,侧颜线条比寻常人更加深邃,分明是不近人情的凉薄模样,可是她从他眼底读出的,却是温柔和担当。
前世今生,他都是值得信赖的男人啊。
她缓步上前,在他膝边跪坐。
她将小脸贴在他的膝头,泪水悄然染深了他的袍裾。
萧弈轻抚过她的鬓发,不解道:“好好的,怎么哭了?”
南宝衣使劲儿摇头。
前世,她曾在暗地里抱怨萧弈,抱怨他总给顾崇山带去麻烦,总与顾崇山争夺权势,才令她承受那么多伤害。
第241章 前世今生,他始终在保护她
殊不知,正是因为萧弈的存在,她才能在深宫里活那么久。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这个男人始终小心翼翼保护着她。
可她却那么不懂事,对他那么的凶……
萧弈蹙着眉,以为小姑娘是被皇嫂难产吓到,于是把她抱进怀里,哄她道:“娇娇若是害怕生小孩儿,咱们不生就是,多大的事,也值得你哭成这样?”
南宝衣心头更加酸涩。
她扑倒在他怀里,一个劲儿地摇头。
此时,温彤已经难产了六七个时辰。
孩子终于生出来的时候,小脸胀红,几乎没有呼吸。
稳婆和侍女们以为温彤生了一个死胎,顿时慌成一团,好在姜岁寒冷静从容,及时抢救了孩子。
响亮的啼哭,在黎明到来前骤然响起。
南宝衣和萧弈同时怔住。
荷叶生怕将来自家姑娘难产时束手无策,秉着学习经验的心态,也进了寝屋帮忙,此时急吼吼地奔出来,喜得什么似的:“世子殿下、世子妃,桐姑娘生了一个男孩儿!姜神医说虽然孱弱了些,但也还算健康!”
南宝衣和萧弈急忙踏进寝屋。
屋舍透过气,已经没了血腥味儿。
温彤躺在榻上,仍旧是虚弱的模样。
榻边放置着一架檀木雕花摇篮,裹在襁褓里的孩子果然羸弱。
萧弈屏退众人,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
南宝衣手痒难耐,小声道:“你让我也抱抱……”
温彤看着他俩抢孩子,又看着那个孩子,苍白的面庞上流露出一抹独属于母亲的奇异光彩。
她温声道:“这孩子能平安降世,都是小郎的功劳。小郎,你是他的亲阿叔,你替他取个名字吧?”
萧弈沉吟着抬起眼帘。
正是黎明之前。
窗外天际处泛着鱼肚白,几缕金色阳光透过厚重的云翳,以光芒万丈的姿态倾洒大地。
他又望向手里的孩子。
半晌,他道:“龙运垂祉,烈阳昭昭。就叫他,萧定昭。”
“定昭……”温彤品着这个名字,“好名字。”
她见南宝衣跃跃欲试地想抱孩子,偏偏小郎不给她抱,于是笑道:“乳名就由娇娇来取吧?只是定昭孱弱,所以乳名不能太过锦绣福贵,可取个贱字,如此才能压得住邪崇小鬼。”
南宝衣双眼亮晶晶的。
她终于抱到了小宝宝,对这幼小的生命十分惊奇,认真道:“那就叫阿弱吧,阎罗小鬼一听这个名儿,肯定以为宝宝孱弱蠢笨,那样他们就不会勾他的魂儿了!”
温彤很喜欢这个乳名,因此笑吟吟地称好。
这半个秋天,南宝衣几乎天天往西楼跑。
她并不十分喜爱小孩子,可是阿弱太乖,是她生平见过最乖的宝宝,她对这小小的孩子上了心,甚至为了阿弱能穿上她亲手做的小马甲,愿意沉下心跟随绣娘学习刺绣。
温彤瞧着她拿拨浪鼓逗弄阿弱,柔声道:“我已是残破之躯,不知何时将死。娇娇对阿弱这么好,我便是明日死去,也无所牵挂,了无遗憾。”
南宝衣一怔。
她抬眸,皇嫂嫂虽然唇边挂着笑容,可是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生机。
皇嫂嫂一心求死……
这个念头,令她遍体生寒。
她立刻放下拨浪鼓,笑道:“春天时,皇嫂嫂教我的白纻舞,我都要生疏了,花园里的菊花开得很美,皇嫂嫂陪我赏花练舞好不好?”
温彤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却还是温柔应好。
白纻舞是大雍流行的乐舞。
女子梳着充满仙气的飞天髻,身穿洁白的纻麻宫衣,紧束腰肢,显得腰肢盈盈不堪一握,曳地的裙摆却十分宽松,两道水袖更是极长,倾身舞袖时犹如流芳散雪,飘逸多姿,娇态婀娜。
南宝衣绘桃花妆,换上白纻宫衣。
王府乐师在旁边伴奏。
她记性还不错,春天时学过的舞蹈,稍微被温彤提点几句,就重新记起了全部细节,扬眉转袖间,犹如倾城独立,水袖或急或缓,极为光彩照人。
温彤赞叹:“娇娇体态窈窕高挑,身段又很柔韧,果然是习舞的好料子。除了舞艺,白纻舞还讲究面部神采,你的眼神要紧勾着观众,要通过眼神与他们共情交流。”
南宝衣水袖贴面,露出娇靥。
她觉得不是她有天赋,而是皇嫂嫂教得好。
前世也曾入教坊司学歌舞,但教坊司的大宫女对她动辄打骂,她心中害怕,学了一个月也没学成,还被嫌弃吃得多赶出了教坊司。
皇嫂嫂这般温柔耐心,还时常夸奖她,她便也学得更加来劲儿。
这厢热闹。
半座王府的侍女都好奇地过来围观。
更有甚者,姐妹间也打打闹闹,害羞又爱美地跟着学跳白纻舞。
荷叶站在游廊里,满眼都被自家姑娘占据,忍不住拍掌叫好。
云袖快要气死了,沉声道:“世子妃傻了,荷叶你也傻了吗?桐姑娘是侍妾,却为世子生下了长子,世子妃年纪小不知道何为吃醋争宠,咱们当侍女的不能不懂事啊!”
荷叶懵懵懂懂的。
“自打英王被册封为太子,皇城局势陡然严峻,听说禁卫军封闭了皇宫,圣上因为身体抱恙,甚至命令太子监国。世子自打入秋以来,就在府外奔走忙碌,几乎很少回府。荷叶,咱们得替世子妃打算着!”
荷叶更加懵懂:“咱们只是婢女,如何打算呢?”
云袖正要说话,宫中内侍突然举着明黄圣旨匆匆而来。
他嗓门尖锐,笑道:“请靖王爷、靖王妃、世子妃接旨!”
与此同时。
东府园,玉楼春。
戏台子上,依旧咿咿呀呀地唱着,台下座无虚席,都是京中权贵。
二楼雅座,屏风横陈,茶香弥漫。
萧弈玉冠束发,散漫地披着件玄色织金外袍,倚在窗畔小酌。
白衣胜雪的贵公子,跪坐在他身侧,低声道:“靖王的禁卫军令牌,被楚怀修偷盗。他拿着令牌调度军队,已经彻底掌控整座盛京城。”
萧弈把玩着酒盏。
楚怀修比他料想的,更加城府深沉。
不知道何时,就偷盗了禁卫军令牌。
甚至在短短半个秋天里,就彻底掌控了皇城。
沈议潮又道:“他今日下旨,要来玉楼春见你。我瞧着,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第241章 深宫囚禁
萧弈饮了一口酒。
正说着话,寒烟凉进来禀报:“主子,楚怀修登楼了。”
楚怀修摇着折扇,在雅座外踢掉靴履,慢条斯理地踏进门槛。
他仍旧悠闲地散着长发,只在发顶小髻上别一根小簪。
明黄团龙纹外袍穿得毫无章法,脚上甚至连绸袜都不穿。
他盘膝落座,托腮而笑:“不愧是南越首屈一指的戏楼,果然热闹精致,令孤大开眼界。”
目光落在寒烟凉身上,他合拢折扇,轻佻地挑起她的下颌:“寒老板姿容甚美,不知身上的功夫,与你的美貌相比,如何?”
萧弈抬手。
寒烟凉立刻拂开折扇,起身跪坐到角落,去为楚怀修烹茶。
楚怀修低笑:“行走时毫无声息,想必武功是极好的。萧卿,你自称效忠于孤,却在孤的眼皮子底下,在皇城的热闹处,养着玉楼春这股恐怖的势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不臣之心呢。”
言下之意,便是要萧弈将玉楼春交给他打理。
萧弈把玩着压胜钱。
他抬眸,望向跪坐在楚怀修身后的南景。
南景眉梢眼角都是得意,还带着一股报复的嚣张快感。
萧弈似笑非笑,逗他道:“北探花,这又是你想出来的主意?聪明啊,这份智谋,这份心机,当属南越第一人。当探花多可惜,就该让太子,为你钦点一个狗头军师的名号。”
南景洋洋自得:“与我为敌,你怕了吗?”
话音落地,才意识到萧弈刚刚是在反讽他。
他顿时怒火中烧:“萧弈——”
楚怀修抬手,示意他闭嘴。
他幽幽道:“萧卿,孤手底下确实无人可用,连打探消息,都不知道去何处打探。你和北探花,是孤的左膀右臂,你既效忠孤,这玉楼春,不如就让给北探花经营,如何?”
南景万万没料到,他竟然能接管萧弈的势力!
他顿时喜不自胜,连忙嚣张跋扈地望向萧弈。
萧弈依旧把玩着压胜钱。
半晌,他接住抛到半空中的钱币。
他褪下指间的猫眼石戒指,神情淡漠:“这是掌管玉楼春的信物。”
以戒指当做信物,是很多势力的共识。
南景接住戒指,欣喜若狂,丝毫没有怀疑信物的真假。
楚怀修满意于萧弈的识相,笑道:“孤一向欣赏萧卿的惊才绝艳,你我也算堂兄弟,不如你陪哥哥我去隔壁酒楼喝一杯,说说话?”
萧弈始终是笑着的。
他应好。
两人离开玉楼春后,南景迫不及待地把玩起那枚戒指。
他认得这枚戒指,每次看见萧弈,他都不离身地戴在指间,可见这戒指有多么的重要!
他对着戒指哈了口气,又抬袖仔细擦拭干净。
将戒指珍而重之地放进怀里,他才睨向寒烟凉。
玉楼春的寒老板,殊色倾城媚骨生香,即使在美人如云的盛京城,也依旧艳名远扬。
大约是萧弈的玩物吧。
然而现在玉楼春的主人是他南景,这女人,现在是他的玩物。
他放肆地打量过寒烟凉的身段,命令道:“过来。”
寒烟凉端着茶盏,步步生莲地走到他身侧。
她微笑:“探花郎有什么吩咐?”
娇软妩媚的话,令南景骨头都要酥了。
尤物啊!
他在心里感叹。
他又睨了眼沈议潮:“你出去。”
沈议潮毫不迟疑地踏出寝屋。
替两人掩上槅扇,他从容评价:“最可悲的,不是即将落入魔爪。而是即将落入魔爪,却丝毫不知。”
话音落地,寝屋里陡然传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还有……
蛋碎的声音。
寒烟凉嗓音戏谑:“探花郎怎生这般娇弱,真是禁不起玩。明明是你自己叫奴家玩的,奴家稍微捏了一下,你就叫得这么凄惨……奴家也只捏爆了一只,你可还有一只呢。”
沈议潮垂着头。
不知怎的,那里莫名其妙凉飕飕的。
王府。
内侍宣读完圣旨,恭敬道:“皇上龙体欠安,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也不知他还能再撑几时。靖王爷、靖王妃、世子妃娘娘,既然皇上请你们入宫探望,就请你们马上起程?马车已经备好。”
说完,抬手作请。
南宝衣望向靖王夫妇。
两人并无异议。
可是二哥哥还没有回府,她心中直觉贸然入宫不妥,但靖王妃催促得厉害,她又没有单独留下的理由,只得跟随他们入宫。
云袖暗暗锁眉。
她道:“奴婢跟世子妃一块儿入宫,也好照顾世子妃。”
带个丫鬟也没什么,内侍笑眯眯地同意了。
马车宽敞,一路穿过巍峨宫楼,径直驶入后宫。
南宝衣跟随靖王夫妇踏进宝殿,却见殿中坐着无数皇亲国戚,什么王爷、郡王、长公主等等,甚至包括以南胭为首的后宫嫔妃,都在这里坐着,正窃窃私语地议论。
她回眸。
金甲禁卫军手持兵戈站在殿外,俨然不许任何人进出宝殿。
她心中不妙更甚。
靖王环顾四周,不悦呵斥:“说是来探望皇兄,皇兄人在何处?把我等聚集在这里,所为何故?!”
内侍笑眯眯的:“请诸位进宫,乃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太子殿下的原话是,宫外多么寂寞啊,不如请诸位叔伯姑婶同住宫中,今后早晚也方便相见,人多,热闹嘛!”
满殿皇亲国戚,顿时吵闹起来。
南宝衣手脚发凉。
什么人多热闹,楚怀修把他们关在宫里,分明是为了把他们当人质,以此拿捏他们背后的势力!
尚未继位,就敢玩这么多花样……
楚怀修,真不是一盏省油灯!
殿中,一位老王爷脾气火爆。
他仗着辈分高,怒骂道:“不像话的东西!本王怎么可能待在宫里?本王要回府!”
说完,不管不顾地朝殿外走去。
其他皇亲国戚群起响应。
然而那名老王爷还刚走到殿门口,一道修长人影缓慢出现。
顾崇山跨进殿槛。
“死阉奴,让开!”
老王爷厉声大喝。
唇红齿白、容貌阴柔的大太监,一手负在身后,悠闲地抬起左手。
他的手修长白皙、根骨分明,犹如美玉精雕细琢而成。
在众人愕然的目光里,他信手捏爆了老王爷的心脏!
他收回手。
老王爷愕然地杵在那里,片刻,轰然倒地。
粘稠殷红的血液,顺着顾崇山的指尖滴落。
他接过小内侍递上来的白手帕,一边擦拭血渍,一边微笑抬眸:“把诸位请到这里,是太子的意思……诸位还有谁,有异议?”
啊啊啊,我竟然觉得楚怀修挺带劲儿的
第241章 把西厂所有酷刑,在你身上玩一遍
谁有异议?
老王爷的尸体还血糊糊地躺在那里,宝殿四周全是铠甲森严的禁卫军,谁敢有异议?!
几名西厂太监,开始清理尸体。
顾崇山丢掉沾满血渍的手帕,漫不经心地扫视众人:“诸位安心在琼华宫住着,太子仁慈,又一贯看重亲情,定然会锦衣玉食地招待你们。”
虽然他这么说,但在场的皇亲国戚仍旧面色凄然。
什么锦衣玉食,明眼人都知道,这分明是软禁。
顾崇山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在南宝衣身上。
少女经历过那么多生死艰难,这种场面对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她是所有人之中最镇静的。
他想了想,淡淡道:“宝仪郡主,南充容,出来。”
他领着两人踏出宝殿,穿过廊庑。
南宝衣盯着他玉树般挺拔的背影,追问:“你何时投靠的楚怀修?那夜眉州行宫,你命内侍埋了姜贵妃的尸骨时,就已经投靠他了,是不是?”
顾崇山并不言语。
南胭讥讽:“与其说是投靠,不如说是趋利。九千岁的弟弟丑陋如斯,没有人会长成那个样子,唯有中毒,才会导致容貌畸形。而楚怀修的母族恰是医药世家,九千岁,恐怕是盼望楚怀修救他弟弟。”
南宝衣怔住。
脑海中,百转千回。
传闻深宫中有个伤害宫女的鬼影,她前世曾在风雨夜遇见过,那鬼影生得面貌丑陋,十分吓人。
难道那鬼影竟然是……
她不敢置信地望向顾崇山。
顾崇山驻足。
他冷淡地吩咐小太监:“带南充容去圣上寝殿。”
南胭被支走后,南宝衣抬起巴掌,愤怒地扇向顾崇山——
却被顾崇山轻而易举地握住腕子。
南宝衣仰起头,丹凤眼渐渐猩红:“前世,鬼影在宫巷里妄图欺辱我……是你在背后教唆他的,是不是?目的是为了引出二哥哥,让他怜惜我,让他为了我,心甘情愿地交出军情机密……”
顾崇山始终面无表情。
落在南宝衣眼中,便是默认的姿态。
她愤怒至极!
她不顾一切,对着顾崇山拳打脚踢!
可是她如此娇弱,即使绣花鞋在顾崇山藏蓝色的官袍上踢出无数鞋印儿,男人也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许是觉得烦闷,顾崇山捏着南宝衣的后颈,将她的脸摁在汉白玉雕花扶栏上,嗓音低哑地威胁:“再闹,我就把西厂所有的酷刑,再在你身上玩一遍。”
南宝衣气得胸口疼!
而汉白玉扶栏那么冷硬,又硌得她脸颊生疼。
她冷笑着讥讽:“九千岁只会欺负弱者吗?”
顾崇山沉默。
他不想欺负南宝衣。
他想保护她,想好好弥补她。
只是他从八岁起,就忘记了怎样对一个人好,他只擅长威逼利诱。
半晌,他终于松开手。
南宝衣皱着小脸整理仪容,余光瞥见冷峻如山的太监,忍不住又凶狠地踢了他一脚。
顾崇山毫不在意地掸了掸官袍,往寝宫走:“皇帝病危,这段时间,由你和南胭负责照顾他的起居。这种活儿,你应当喜欢。”
寝宫里弥漫着药香。
南宝衣再度看见老皇帝时,他穿着明黄丝绸寝衣,须发斑白地躺在龙榻上,脸上遍布皱纹,已是奄奄一息。
看起来不像是四十多岁的男人,反而像是年过六旬的老人。
殿中没有伺候的宫女内侍。
偌大的寝殿里空空荡荡冷冷冰冰,只有她和南胭两人。
她怔怔的:“皇上?”
老人虚弱地睁开眼。
在看见南宝衣时,他禁不住露出笑容:“宝仪来探望朕啦?”
他的笑容依旧天真诙谐,小胡子一翘一翘,眼眸里的慈爱,与市井百姓家的老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南宝衣想着他曾和父亲把酒言欢、谈兄论弟,想着他曾在玉楼春亲自登台唱曲儿,想着他曾好奇问她话本子的结局是什么,想着他曾称赞她是蜀郡福星,禁不住鼻尖发酸。
她握住老人干枯憔悴的手:“皇上……”
“朕已是不中用了。”
“您别这么说,您才四十多岁,龙体康健,只是生一场病而已,御医妙手回春,您很快就能好的。等您好了,臣女让父亲陪您喝酒解闷儿,你们可以一起去玉楼春听曲儿,一起去花街柳巷玩耍……”
少女娓娓诉说。
秋阳透窗而来,在少女娇美的面庞上倒映出斑驳光影,弯起的丹凤眼噙着笑,是很美好的模样。
她是深宫里的一抹暖色。
老皇帝细细听着,回想着自己和帽帽兄初次相逢的情景,浑浊的老眸里笑意更盛。
趁着南胭去端茶水,他对南宝衣招招手:“过来,宝仪,过来。”
南宝衣倾身。
老人就着她的耳朵,低声道:“把朕枕头底下的东西拿出来。”
南宝衣好奇地摸向他的枕头。
软枕底下藏着圆圆的东西。
南宝衣捧在掌心,怔愣:“免死金牌?”
“朕,赐给南家。”老人虚弱地拍了拍她的手臂,“收好了,别叫人瞧见。”
南宝衣复杂地看着他。
她鼻尖微酸,只得乖乖把免死金牌藏进袖袋。
南胭端着茶水回来,老人道:“怀美沉湎声色好逸恶劳,不是继承江山的好人选。怀修暴虐残酷阴晴不定,同样不适合当君王。怀南倒是仁慈,是可以守成的君主,偏偏他……”
他咳嗽着,苦笑道:“皇族子弟之中,最适合继承皇位的,是萧弈。只可惜,朕没有福气,他竟不是朕的孩子……”
南宝衣垂眸不语。
萧弈何止不是他的孩子,萧弈他根本就不是南越皇族啊!
老皇帝咳嗽得越来越厉害。
南胭急忙拿手帕侍奉他,手帕上却溅满了殷红鲜血。
姐妹俩骇然。
老皇帝挣扎着坐起身,从怀里取出一封圣旨。
南宝衣连忙和南胭一起跪倒在地,彼此面面相觑。
老皇帝把圣旨交给南胭:“朕驾崩后,可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读这封诏书。”
南胭恭敬接过,垂眸看了眼。
诏书指责楚怀修暴虐无道,私自调动禁卫军封锁宫门和皇城,又从父皇手里抢夺玉玺,自己下旨给自己,赋予太子监国的权力。
南宝衣也偷眼去瞧。
想来,那些给皇亲国戚传旨入宫侍疾的太监,并不是奉圣上的命令,而是楚怀修偷盗玉玺,越俎代庖下的命令。
诏书上还说,恢复楚怀南太子身份,让他继承南越江山……
第241章 皇帝驾崩!
老皇帝倚靠着床柱,老眸里泛出湿润:
“朕年少时,见惯了皇族倾轧,兄弟残杀。可是当皇帝,有什么快活的?
“朕大半辈子,都活在宫墙里的尔虞我诈之中,唯有去锦官城的那些天,唯有和帽帽兄称兄道弟的那些天,真正潇洒畅快过。
“朕啊,最羡慕你们的父亲了。
“愿来世,不复生于帝王家!”
宫闱深深。
南宝衣抬起头,坐在龙榻上的老人,睁着眼睛,静静注视窗外。
如意宝瓶纹的红漆窗户,只有四四方方一小块。
窗外是秋日高远的天空,偶有飞鸟掠过,在宫殿重重、檐牙高啄的皇宫里,是那么的自由烂漫……
南胭缓缓站起身。
她哆嗦着伸出手,试探了一下老皇帝的鼻息。
她猛然退后几步,喃喃道:“皇上驾崩了……”
南宝衣脱力地跪坐在地。
南胭深知如今楚怀修势大,手中的遗诏,只会给自己带来祸端,于是她把遗诏仔细藏进肚兜,才拎起宽大的宫裙,红着眼睛奔向殿外:“皇上驾崩——皇上驾崩——!”
少女声音尖锐。
穿过一重重宫殿,一道道宫巷,呼啸着反复回荡在不见尽头的巍峨宫城里,然而却是没有几分悲伤的。
古老的青铜钟,被骤然敲响,惊飞了栖息在殿梁上的鸟群。
钟声杳杳。
它们见证过太多皇权交迭。
……
宫外,靖王府。
萧弈策马归来时,王府管家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他满脸着急,把靖王夫妇和世子妃被宣召入宫的事情讲了一遍:“哎哟喂,小的当时也没意识到,王爷入宫有什么不妥。后来细细打听,才知道皇亲国戚都被宣召入宫!这要是有个什么好歹……”
萧弈把玩着压胜钱。
楚怀修下旨命他去玉楼春接驾,原来真正用意并不在玉楼春,而是调虎离山,将靖王夫妇和南娇娇弄进宫,以此拿捏他……
寒烟凉策马而来。
她翻身下马,道:“主子,你走后,楚怀修又返回玉楼春,要求天枢查探一个女人的消息。他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查探谁?”
寒烟凉顿了顿,才道:“大雍先太子妃,温彤。”
萧弈挑眉。
楚怀修和皇嫂之间,莫非还有什么故事不成?
然而他并不是在意八卦的人,果断吩咐道:“让天枢调集精锐,暗中保护靖王府西楼安危,以及锦程街南府安危。”
“喏!”
寒烟凉策马去办。
萧弈把缰绳扔给十苦,正要进府收拾,一骑快马疾驰而来。
禁卫军滚下马背,跪倒在地,悲痛欲绝:“世子殿下,皇上驾崩了!”
萧弈进宫时,寝殿的里里外外,已经跪了无数文武百官。
他们悲恸大哭,如丧考妣。
萧弈面无表情地踏进内殿。
明黄帐幔高卷,皇帝静静躺在龙榻上,已经没有声息。
楚怀修和楚怀美跪在榻边,哀绝地呼喊父皇,哭得涕泗横流。
他撩袍,在圈椅上落座,静静欣赏这群人的表演。
老皇帝活着时,没见这两个儿子如何孝顺,人死了,倒是上赶着来哭丧,一个赛一个声音高昂,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个孝子。
楚怀美哭得狠了,还冒出一个鼻涕泡泡。
他急忙抬袖擦去,悄悄整理了一下仪容,又继续嚎哭。
铺天盖地的哭声里,南景站了出来。
他沉痛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太子登基,主持国事!”
那些朝臣立刻不哭了,跟着沉痛大喊:“请太子登基,主持国事!”
楚怀修披发散衣,面容悲哀:“父皇新丧,孤如何有心情继承皇位?倒不如一头撞死,去地府追随父皇!”
说完,就要往廊柱上撞!
内侍连忙拉住他,左右跪下,死死哭劝。
朝臣们更是争相赞美,称赞太子纯孝。
楚怀修半推半就的,终于接受了大内总管端来的玉玺和龙冠。
于是满殿哭丧的悲哀,立刻化作恭祝新皇登基的热闹。
在几名官员的牵头下,国丧也开始有条不紊的准备起来。
萧弈始终游离在百官之外。
屈指叩击桌案,他眯着丹凤眼,起身去宫中寻南宝衣。
刚踏出寝宫,就撞见负手而立的顾崇山。
唇红齿白的大太监,颔首:“世子殿下。”
“南娇娇呢?”
“与其他皇亲国戚待在一起,殿下不必担忧。”顾崇山把玩着黑檀珠串,“新皇根基不稳,想利用那些皇亲国戚,叫朝堂上的官员听话。只要殿下乖乖听话,他自然不会对世子妃动手。”
萧弈眯了眯眼。
他还要往深宫去,顾崇山的声音追了过来:“你若一意孤行,忤逆了新皇,恐怕世子妃性命难保。所有人的命,如今都拿捏在新皇手里,就连我在意的手足,也同样被他拿捏。”
萧弈回眸。
顾崇山的面容隐在阴影之中,红唇的弧度十分凉薄。
显然,他对楚怀修也是很不满的。
萧弈微笑:“愿闻其详。”
顾崇山的表情更加凉薄。
南胭和南家丫头,都猜错了。
他之所以帮楚怀修做事,并不是因为他想为弟弟解毒。
而是因为他弟弟的命,就如同那些皇亲国戚般,也拿捏在楚怀修手里,楚怀修平日不显山不露水,静静看着他们鹬蚌相争,没想到背地里手段了得。
竟然连他的身份,他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在萧弈和顾崇山议论时,琼华殿。
皇帝驾崩,满殿的皇亲国戚都坐不住了。
然而禁卫军依旧牢牢把守宫殿大门,他们的吃喝拉撒睡,全部都得在小小的几间宫室里解决,御膳房送来的膳食敷衍至极,俨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靖王妃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她盯着馊了的一盘青菜,猛然摔了筷箸:“楚怀修到底想干什么?!我们可都是他的长辈!”
满殿人群起怒骂。
正纷纷摔筷子时,有人携着圣旨,笑眯眯踏进殿槛。
是南景。
他的目光怀着戏谑,扫视过南宝衣和南胭,才慢条斯理地抖开圣旨,开始亲自宣读圣旨内容。
南宝衣听得脸色发白。
先帝驾崩,新皇要求后宫所有嫔妃,为先帝殉葬。
包括南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