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他呀,爱慕我许久
他微笑:“怎么突然想去观凤湖?”
“听说每年七夕,盛京城观凤湖一带人山人海花灯如潮。我从锦官城而来,还从未见识过那样的热闹呢。”
金敏沉吟半晌,拒绝:“我那日要去钱庄清账。”
南宝珠看向他。
男人眉清目秀,依旧举着掌镜整理鬓发。
她淡定地吃了口茶,心绪莫名,却也谈不上失望。
南越七夕,从七月初就热闹起来。
彩楼林立,车马盈市,罗绮满街,商贩们叫卖各色各样的种生、谷板、花瓜,最叫人喜欢的是磨喝乐。
磨喝乐是匠人捏制的土偶娃娃,有的系着青纱裙儿,有的点缀金珠牙翠,漂亮灵动栩栩如生,犹以袁家商铺的磨喝乐最妙,他们在人偶里面安装了机关,可以让人偶摆出各种有趣的造型,但价格也令寻常人家望而却步。
七夕黄昏,天际流火。
为赶赴观凤湖看灯,南宝衣穿上崭新的碧丝花笼裙,梳了个精致的灵蛇髻,还点缀了一枚珍贵的红宝石珍珠小步摇。
萧弈来寝屋接她。
跨进门槛,小姑娘端坐在妆镜台前,正美美地往腮上匀胭脂。
他在少女背后俯下身,犹如变戏法儿般,变出一只磨喝乐娃娃,放在她的妆镜台上。
这只磨喝乐比市面上售卖的都要精致细腻,眉眼像极了南宝衣,纯金发钗极为贵重,就连服饰都用了精贵的蜀锦。
南宝衣欢喜地抱起磨喝乐,爱不释手地摸了摸,又仰头望向萧弈,丹凤眼亮晶晶的:“送我的吗?”
萧弈亲了亲她的脸蛋,“前几日路过袁家铺子,瞧见同僚在里面订制磨喝乐送给自家孩子,便想着也给娇娇订制一个。”
男人声音低沉,极尽宠溺。
南宝衣抱着磨喝乐,小脸红扑扑的,心里更是甜的泛蜜。
她把娃娃锁进贵重的琉璃方柜里,才与萧弈乘马车同往观凤台。
天色已暮,观凤湖边千灯万盏,湖面波光粼粼。
百姓熙熙攘攘,无数摊贩叫卖小吃花糕、冰梅饮子还有乳酪樱桃,而这样热闹的夜市要一直持续到七月中旬。
南宝衣扶着萧弈的手下了马车。
举目四望,人山人海。
她好奇:“约好了一起看花灯,可是珠珠和小公爷都不见人影是怎么回事?小公爷又说有了心上人,可我都不知道,府里有谁喜欢他。”
萧弈望向路径一侧,扬了扬眉:“来了。”
南宝衣望去。
宁晚舟黑着脸走在前面。
寒烟凉走在后面,轻纱裙摆在风中肆意飞扬,细白指尖风情万种地托着一柄描金细烟枪,她的身段如此高挑,甚至比宁晚舟还要高出大半个头。
这是个怎样的诡异组合?
南宝衣沉默良久,讪讪:“她是小公爷请来的托吧?”
萧弈哂笑:“没银钱雇美人扮演心上人,只有寒烟凉自告奋勇,便也只能将就。”
南宝衣咬唇憋笑。
就这样的组合,想让珠珠吃醋,那可真是难如登天。
四人汇合,金府的马车姗姗而来。
南宝珠跳下车:“娇娇!”
姐妹俩欢欢喜喜地凑一块儿,南宝衣握住姐姐的手,好奇地瞄了眼车厢,“姐夫没来吗?”
“他说要去钱庄清账。”
“哦……”
南宝衣有点儿为她感到失望。
南宝珠的目光落在寒烟凉和宁晚舟身上,吃惊地睁圆了杏眼,“你们这是……晚晚,你的心上人,该不会就是寒老板吧?!”
寒烟凉柔弱无骨般倚在宁晚舟肩上,含笑垂眸,朝少年脸上吹了口烟雾,“他呀,爱慕我许久。”
宁晚舟呛得咳嗽了两声,一张白皙的面庞逐渐涨得通红。
金敏没来,他原本心中窃喜。
他好想在南宝珠面前展示出自己男人的力量,但很明显,他找了寒烟凉这么个身段高挑身手顶尖的托儿,他连扮演霸道世子强制爱的资格都没有。
他满脸通红地盯着南宝珠,眸色狠戾:“我爱极了她。”
南宝珠咂咂嘴。
水盈盈的杏眼,忍不住在这两人身上逡巡。
她附在南宝衣耳畔,小声:“娇娇,晚晚是被寒老板包养了吗?他当寒老板的童养夫,沈公子就不吃醋?”
被包养……
童养夫……
南宝衣讪讪。
她望向宁晚舟,少年的眉心狠狠跳了几下。
大约受不住这样的委屈,他黑着脸往前走。
众人只得跟上他。
湖畔卖饮子的摊贩众多,南宝衣抓着萧弈的衣袖撒娇,想吃雪泡梅花酒,南宝珠也十分想吃。
宁晚舟望了眼馋得不行的南宝珠,对寒烟凉温柔笑道:“烟儿要不要也来一碗?”
这种温柔出现在他狠戾的眉眼之间,着实有些扭曲狰狞。
寒烟凉失笑:“没大没小,叫姐姐!”
宁晚舟又望一眼南宝珠,脆声:“姐姐。”
“乖!”
寒烟凉摸了摸他的脑袋,霸气地给掌柜的扔出一锭银子:“来五碗雪泡梅花酒,再加五碗冰雪冷元子。”
酒旗招展。
几人围坐在八仙桌前,宁晚舟铆足了劲儿要让南宝珠看到他和寒烟凉有多好,于是姐姐长姐姐短的,仿佛恨不能这就娶了她。
寒烟凉看热闹不嫌事大,相当配合他演戏。
南宝珠把玩着木勺子,不知怎的心里很有些厌烦。
她正要跟南宝衣说话,却见南宝衣正和萧弈你侬我侬。
萧弈轻哄:“你小日子快到了,最好不要吃生冷之物。这两碗东西哥哥替你吃了,再给你买冰糖葫芦好不好?”
南宝衣撒娇:“可我就是想吃冰的嘛。”
萧弈:“只许吃小半碗。”
南宝衣:“依二哥哥。”
南宝珠:“……”
还没成亲就腻歪成这样,成亲了可如何是好?
让他俩螺旋上天吧!
她心里烦闷,转头又瞧见寒烟凉端起一碗冷元子,像是照顾儿子般给宁晚舟投喂食物,脸色不禁更加难看。
这恩爱秀的,着实讨厌。
让这俩货也螺旋上天吧!
她捧着小脸,连美味的冷元子都没了胃口。
宁晚舟低垂眼睫,把她脸上的黯然尽收眼底。
他下意识摸了摸箍在腕间的银镯子,不知怎的,心里面并没有任何报复的快感。
第234章 我的女人,你也敢碰?
七夕这般重要的节日,金敏竟然不和她一起过。
他还是个男人吗?
一行人吃完饮子。
这个时辰夜色如泼墨,已经有人从观凤台购买花灯,写了心上人的名字以后放进湖水,随着碧波荡漾,渐渐飘远的灯影极致秾艳,在水面上漾开柔软的梦幻。
买花灯的摊位前人头攒动,挤来挤去的,把几人挤散了。
宁晚舟提着买来的一盏花灯,朝四周顾盼,却找不到南宝珠。
寒烟凉敲了敲他的脑瓜壳儿,戏谑:“小弟弟,你看什么呢?还不快写上姐姐的名字?”
“谁是你小弟弟?”宁晚舟像是炸毛的刺猬,横眉冷对,“别摸我头,男人的头不能随便摸!”
寒烟凉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来到湖畔,宁晚舟拉着脸,在花灯上写了寒烟凉的名字。
花灯阑珊。
南宝珠转身之际,终于发现了宁晚舟。
少年蹲在湖畔,正不高兴地和寒烟凉拌嘴,手上动作却没停,在花灯上题写名字的姿态,一笔一划极尽认真。
她远远看着,心中像是放了下一块石头,却又有些怅然若失。
她沉默地看了片刻,咬了咬唇,转身离开时不小心撞到一个人。
那人锦袍皂靴,手里提一盏花灯,花灯上题写着“盼儿”两字。
另一只手与身侧高大的男人紧紧相牵十指相扣,仿佛盘古开天辟地时的斧头都没法儿把他俩劈开。
南宝珠缓缓抬眸。
映入眼帘的男人,眉清目秀,眼睛里藏满慌张,正是她夫君金敏。
视线在花灯和他们相握的手上逡巡。
起初的惊讶过后,她嘲讽地笑出了声。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嫁的夫君,原来比她更喜欢男人。
她早就知道金敏身边有个叫判儿的小厮一向得宠,只是没料到,是这种得宠……
“珠珠!”南宝衣举着冰糖葫芦找了来,“你怎么一个人——”
话音未落,就注意到金敏和判儿两人。
金敏的笑容还僵在脸上,眉梢眼角的春情甚至都还没有褪去。
她愣了许久。
脑海中,一根根丝线勾连成片。
——宝衣表妹的口脂颜色真好看,是在哪家胭脂铺买的?
原来他并不是为了珠珠才询问口脂,他是为了他自己的美貌。
——我发誓,娶你之后,我身边绝不会有侍妾通房,否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否则我金家断子绝孙永失香火!
金敏对珠珠发过的毒誓,浮现在耳畔。
如今想来,他对女人本就不感兴趣,又怎么会纳妾?
——这三天里,金敏从没有碰过我,就连手都没拉过。
小堂姐三日回门时的疑虑,在这一刻似乎也能得到解答。
——夫人,哪儿都找不到公子!公子临走前说,他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忍着恶心把人弄进了府。如今事情成了,他要去找盼儿。
——这么重要的日子,简直胡闹,赶紧多派几个人去找!传宗接代这样大的事,难道是逼着他哥哥替他吗?!
新婚之夜,她在照壁后面听见的话,现在想来更是容易理解。
金家的人,分明早就知道金敏喜欢的是男人。
当今世道,一些世家权贵却是存在断袖之癖、龙阳之好,但这种事情毕竟不是那么光彩,会对家族声誉造成影响,所以都是背地里偷偷摸摸地进行。
金夫人为金敏求娶珠珠,大约是想拿她当遮羞布,既能为他们家遮羞,还能为两家合作带来生意上的利润,何乐而不为?
少女握着冰糖葫芦的手,慢慢收紧。
南宝珠同样情绪翻涌。
她盯着金敏,正要上去给他耳光,南宝衣先她一步,三两步冲到金敏跟前,朝他脸上就是狠狠一巴掌!
前世,小堂姐为了她,远走他乡,半生零落。
她重生归来,不是为了叫小堂姐受委屈的!
心中怒火滔天,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汹涌澎湃的情绪!
还要继续掌掴金敏,对方终于回过神,原本温润的姿态被刻薄凶狠取代,他擒住她的手,反手就要还她一耳光——
却被萧弈及时握住手腕。
男人左手握着冰糖葫芦,慢悠悠舔了舔冰糖,眉眼在花灯下极其凉薄:“我的女人,你也敢碰?”
“咔嚓”声响。
他生生掰折了金敏的腕骨!
杀猪般的嚎叫声,瞬间响彻湖畔!
百姓注意到这边动静,纷纷惊诧望来。
宁晚舟和寒烟凉拨开人群,看见金敏抱着手在地面狼狈打滚,脸色惨白,额头冒出一层层冷汗,哪还有当初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南宝衣护着南宝珠,丹凤眼像是淬了毒:“断袖也没什么,可你却故意欺骗我小堂姐为你传宗接代,为你当遮羞布!怎么,金家是觉得我南家比不得盛京权贵,我南家的女儿格外好欺负是不是?!”
一番话,在宁晚舟脑海里轰然炸响。
他看了眼题写着盼儿名字的花灯,又看了眼焦急扶住金敏的高大小厮,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怒火从心底深处蹿了起来。
“操!”
他凶悍地冲上前,抓住金敏的衣襟,狠狠给了他一拳!
盼儿着急拉架,宁晚舟却连他一块儿揍!
他这阵子跟着十苦和十言读书练武,身体比从前精悍十倍。
打起架来,金敏和盼儿两个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南宝衣等人丝毫没有劝架的意思,只冷眼看着那两人被揍得鼻青脸肿倒地不起。
南宝珠怔住。
那个恶狼般的少年,幼稚,阴狠,虚伪,傲娇,撒谎成性。
这死小孩儿,身上似乎没有任何优点。
可是偏偏,却喜欢她喜欢得要命……
南宝珠鼻尖蔓延开酸涩,眼睛里更是不自觉地弥漫开水雾。
寒烟凉缓缓吐出一口烟圈,低笑:“南四姑娘,遇到这种少年,就嫁了呗?天底下,再也不会有人比他更爱你。”
南宝衣连忙附和地点点头:“珠珠,你在剑门关中毒的时候,也是他不分昼夜的照顾你呢。”
南宝珠咬唇,鼻尖酸涩更甚。
眼看着宁晚舟快要活活打死金敏,金家人终于闻风赶来。
金夫人瞧见自己儿子满脸是血,顿时怒火中烧。
第234章 宝珠和离
她连忙抱起金敏:“可怜见的,这都发生了什么!”
她转向南宝珠,敛去平日里的慈蔼,厉声怒骂:“南宝珠,你还是不是我金家妇?!你就眼看着你娘家小厮暴揍敏儿?!你还有没有心?!”
南宝珠正要说话,南宝衣把她护在身后。
她紧紧牵着南宝珠的手,冷声:“没有心的人,是你们吧?明知儿子是个断袖,却还来求娶我小堂姐,拿我小堂姐来为你儿子当遮羞布,金夫人,你算盘打得可真好啊!”
金夫人脸色大变。
她慌忙抱紧金敏,忍不住朝四周张望。
百姓们已是议论纷纷:
“金家二公子竟然是个断袖!”
“断袖还娶人家清白姑娘,这不是耽误人家前程吗?”
“就想找个体面的姑娘传宗接代呗,瞧不上府里的侍女,于是全家人帮着隐瞒,想方设法求娶富家贵女,可真心黑!”
接二连三的议论和指责,令金夫人头昏脑胀,险些气晕过去。
金姚咬了咬牙,厉声:“胡说八道!我哥哥娶南宝珠之前,明明是喜欢女儿家的,就是因为娶了南宝珠,才转而喜欢男人!自己没本事笼络不住夫君,也好意思怪我哥哥。南家的姑娘,好一张黑白颠倒的嘴!”
南宝衣挑眉。
成亲之前,金姚一口一个嫂子,软萌的不得了,如今揭穿了她家的龌龊事,她就开始跳脚骂街,这副泼辣嘴脸可真难看!
南宝珠忍不住站了出来:“新婚那夜,金敏就没进过新房。他自己的癖好问题,与我有什么关系?你们全家替他隐瞒,如今被拆穿真相,就把锅扣到我身上。我看你们才是真正的黑白颠倒!”
她生得娇憨单纯,本就容易叫人怜惜。
泪水扑簌簌滚落的模样,令围观百姓止不住心疼。
四面八方的舆论,全站在南家这边,纷纷辱骂金家人不厚道。
金夫人气得捶胸顿足,立刻转移起矛盾:“这种家务事,在外面嚷嚷什么?!你们南家的小厮,把我儿子打成了这样,总得给个说法才是!”
宁晚舟坦荡磊落地站在众人身前。
少年箭袖劲装,袍摆上还溅着血渍。
他抬了抬下巴,姿态挑衅:“我就在这里,我只怕你们不敢取我性命。”
“真是笑话!小厮而已,打死赔罪又能如何?!”金夫人声音尖锐,“还是说,你们南家是要仗着靖王世子的威严,纵奴伤人而不负责?!”
“不负责又如何?!”
沉冷威严的声音,忽然从人群外响起。
众人回头望去,南家仆役侍女开道,簇拥着南家老夫人、二夫人等人匆匆而来。
“祖母!”
南宝衣弱弱唤了声,与南宝珠一块儿扑向老人家。
老夫人把拐杖交给江氏,红着眼睛将两个孙女儿搂进怀里。
她们原本在观凤台酒楼吃酒看月,小厮瞧见府里的小主子出了事,急忙过去告诉她们,这才急急赶来。
老人家爱怜地轻抚过南宝珠的小脸,“可怜见的,竟是我这老婆子不好,把我们珠丫头推进了火坑。”
“祖母……”
南宝珠抱住老人,哭得十分心酸委屈。
金夫人仗着财大气粗,没好气道:“老祖宗,敏儿的断袖之癖,是他年少无知被人欺骗的缘故,将来总能改正过来。可如今你家小厮把敏儿打成重伤,你们总得给我金家一个交代!
“要么叫这小厮以死赔罪,你们全家向敏儿登门致歉,要么,就在生意上给我们一些实质性的赔偿,比如庆德街那两座钱庄。你看看,你们打算挑哪个?”
她的语气是那么理所应当,仿佛吃定了南家。
毕竟,南宝珠如今是她家新妇,如果南家不同意赔礼道歉,那么她这当婆婆的,自然能百般磋磨南宝珠。
老夫人笑出了声。
她笑了很久,笑得眼角皱纹都舒展开,才温声道:“我们哪样都不选。”
她替南宝珠擦去泪水,慈蔼道:“珠丫头,与金敏和离,跟祖母回家,好不好?”
她是生意人。
她心里很清楚,珠丫头是南府嫡女,又是清白姑娘,还有萧弈这个手掌权势的二哥撑腰,将来嫁谁嫁不得?
但金敏就不一样了,他名声扫地,将来不会再有富贵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和离之后,他将沦为笑柄。
南宝珠依恋地伏在老人怀里:“我听祖母的话!”
金夫人呆呆看着,心态彻底崩了。
她不敢置信地后退两步,被金姚扶住才没栽倒在地。
她咬牙切齿:“老太婆,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得罪金家,你还想不想在南越国做生意?!你信不信我半年之内,就能让你们倾家荡产一无所有?!”
金家钱庄开遍南越,是当之无愧的南越首富。
南家如此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真是找死!
老夫人只是笑。
她注视着金夫人,态度温和却坚韧:“那就看看,半年之内,是谁让谁一无所有。”
金夫人怄得要死时,南宝衣从摊位上借了笔墨纸砚。
她笑吟吟的,心里十分欢喜:“择日不如撞日,珠珠,不如你今夜就写了和离书,省得将来再生龌龊。”
“好!”
南宝珠答应得干脆。
金夫人更加崩溃。
她的敏儿容貌俊秀、知书达理,南宝珠对他就没有半分留恋吗?!
南宝珠刷刷刷写完和离书,轻飘飘丢到金敏脸上:“给你。”
金敏肋骨被宁晚舟打断三根,如今面如金纸地靠在判儿怀里,快要哭了:“你们欺人太甚!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我要告官!”
萧弈撩袍,在长凳上慢悠悠落座。
他慵懒地伸长双腿,嚼碎一颗红彤彤的冰糖葫芦,抬眸哂笑:“大理寺卿就在这里,你若是有冤屈,不妨说出来,叫本官开心开心呀。”
金敏:“……”
这是官商勾结,赤果果的官商勾结!
可是围观百姓不仅不骂他们,反而争先恐后地为他们鼓掌!
他再也坚持不住,两眼一翻白,凄惨地晕死过去。
金夫人急哭了,连忙叫人拿担架把他抬回府看诊。
临走之前,还不忘柳眉倒竖地撂狠话:“你们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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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是啊姐姐,我就喜欢以下犯上
金家人灰头土脸地逃走了。
南宝珠恢复了自由身,欢喜的什么似的,抢过妹妹手里的糖葫芦,迫不及待地咬了大口,赞叹:“我好快活呀!”
还没快活完,江氏一个脑崩儿弹到她额头上,怒骂:“你是快活了,我却半点儿也不快活!”
好不容易给女儿说了一门亲事,没成想闹成这样。
原本她只是忧愁女儿嫁不出去。
现在好了,她不仅要继续忧愁女儿嫁不出去,还要忧愁她顶了个二婚的名头,将来可怎么办呀。
可真是愁死她了!
老夫人只是笑,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瞧着,珠丫头是个很有福气的孩子。咱们这些长辈也别站在这儿了,今夜七夕,让孩子们自己玩吧。”
程叶柔扶住她,长辈们便又浩浩荡荡地回观凤台酒楼吃酒。
湖畔依旧热闹。
南宝衣从萧弈背后探出小脑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二哥哥,咱们去放花灯好不好?”
也好给珠珠和小公爷,创造说话的机会。
寒烟凉也随他们离开。
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宁晚舟和南宝珠对面而立。
宁晚舟袍裾上还沾着血。
半晌,他忽然上前,沉默地把少女拥入怀中。
“虽然从前总是和你吵吵闹闹,也总是绞尽脑汁地欺负你,可是我无法容忍,除我以外,别的男人欺负你……”少年哑声,“姐姐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他霸道又幼稚。
南宝珠抿着唇儿笑,与他一同坐在湖畔吹风。
她拿帕子,仔细为少年擦去唇角的淤血,“爹娘护着我,祖母宠爱我,从今往后,没人敢欺负我。倒是你这小屁孩儿,连成丁的年纪都没到,却整日男人长男人短,真幼稚!”
宁晚舟耷拉着眉眼,嘀咕:“我才不短。”
“什么?”
“没什么……”
湖上花灯灿烂。
迎面而来的风湿润轻盈,将少女额间碎发吹的微微拂动,她的面庞白嫩圆润,杏眼水汪汪的,朱唇饱满的像一颗樱桃。
宁晚舟盯着她的唇打量很久,小声道:“我可以亲姐姐吗?”
“不可以!”南宝珠没好气,郑重地同他约法三章,“虽然我如今是自由身,但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念在你今夜替我出头的份上,我给你月银翻倍。但是从今往后,不许你称我姐姐,也不许你跟踪我,更不许你躲在窗外偷窥我,可记住了?!”
她时常觉得宁晚舟的爱,让他看起来像个变态。
宁晚舟没吭声。
余光落在她的腕上。
轻风撩起她的袖摆,她白嫩的手腕上戴着一只枯萎的杏花枝手钏,正是他从前送她的那个。
“姐姐真虚伪。”他弯唇,“既不喜欢我,还戴着我送你的东西做甚?如此视若珍宝,姐姐定然是爱我爱到情难自已,欲生欲死。”
南宝珠急忙捂住腕子,可到底是晚了。
宁晚舟捏住她的下巴,歪头,霸道地朝她吻来。
“你大胆——唔!”
尚未训斥完,少女的唇就被堵上。
她水汪汪的杏眼,不禁更加晶莹懵懂。
这个少年喝过雪泡梅花酒,贴上来时唇瓣透着冷冽酒香,还有一丝血腥气息,如他本人那般桀骜。
她心跳加速……
她沉浸在半醉之中时,宁晚舟忽然退开。
他打量着少女的无措茫然,狐狸眼格外狡黠腹黑,嗓音更是戏谑:“南宝珠,我在亲你诶,你就不生气?”
像是反应过来,南宝珠呼吸急促,双颊绯红。
宁晚舟故意凑到她耳畔:“这般乖巧地由着我亲,姐姐果然爱我。”
如惊雷炸响,南宝珠瞬间羞怒交加。
谁爱他了?!
她才不喜欢这个捡来的小仆役!
她抬手想给他一耳光,却被少年强势地箍住双手,轻而易举就举过她的头顶,令她动弹不得。
她急了:“宁晚舟,你要造反是不是?!你以下犯上,你放开我!”
少年垂眸看她,唇角轻扬。
这个姑娘,是他的。
“是啊姐姐,我就喜欢以下犯上。”
他如狐狸般轻言细语,哂笑着吻了过去……
灯影烂漫。
少女被迫仰坐在台阶上,宽大的轻纱裙摆葳蕤散开,那桀骜不驯的少年,俯身亲吻她的唇,夜风吹拂着湖畔石榴花树,摇落火红芳华,纷纷扬扬地落在他们的发髻和裙摆上。
南宝衣躲在花灯摊位后面,偷窥他们的动静。
看到激动处,她情不自禁地掩袖窃笑。
萧弈敲了敲她的小脑瓜:“笑成这副痴样,丢不丢脸?”
“我为小堂姐感到高兴,有什么丢脸的?”南宝衣小脸红扑扑的争辩。
随萧弈往热闹处走时,她仰头望向他的唇。
她,也好想被亲呀……
萧弈给她买莲花灯的时候,她正琢磨怎么才能顺理成章被他亲,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唤:“宝仪郡主、靖王世子。”
两人望去。
太子楚怀南和宋丞相的千金宋柔,皆穿常服,并肩立在隔壁摊位前,显然是来逛七夕观凤湖庙会的。
七夕特殊,这两人逛在一块儿,可真是意义不凡。
“可真巧。”南宝衣笑意盈盈,把玩着萧弈刚刚买给她的莲花灯,促狭地朝宋柔眨了眨眼,“宋姑娘,你也该请太子殿下为你买花灯,咱们一块儿去放灯,好不好?”
宋柔笑容温雅。
这位宝仪郡主,怕是误会她和太子殿下的关系了。
是她主动邀请殿下出来玩的,殿下对她,根本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然而她依旧期冀地望向楚怀南:“殿下?”
楚怀南恍若未闻,只盯着南宝衣。
她今日大约费了很多心思梳妆打扮,看起来比平常更加美貌娇嫩,就连珠钗首饰都特意挑了与襦裙颜色配套的胭脂红。
俏生生站在那里时,丹凤眼亮晶晶的,像是遥不可及的星辰。
她真好看……
“太子殿下。”宋柔抬高声音。
楚怀南回过神,笑道:“花灯?买,要买的。”
匆匆问掌柜买了花灯,他郑重落笔。
尚未仔细思考,“南宝衣”三个清隽风雅的字,已经跃然灯笼上。
一时之间,其他三人脸色都有些微妙。
第234章 你猜,死在冰窖里的那个女人是谁
萧弈眯了眯眼,语气不善:“太子这是何意?”
楚怀南自知失态,补救道:“宝仪郡主生得美貌,孤一时情不自禁,所以才写上了她的闺名。”
南宝衣十分尴尬。
按照盛京城的规矩,七夕时节,在花灯上题写别人的名字是告白的意思,她被楚怀南当着未婚夫的面告白,又说是因为美貌而产生的误会,真是太令她窘迫了。
“原来是一场误会。”萧弈慢悠悠拿过楚怀南的花灯,随手丢弃在地,“既是误会,烧了也就是了。”
楚怀南盯着地面燃烧翻滚的花灯。
火舌跳跃,将他亲手题写的闺名吞噬殆尽。
而他连发怒的资格和勇气都没有。
萧弈是朝堂里炙手可热的新贵,哪怕他自己身为太子,他甚至也不敢指责萧弈以下犯上,弄坏他的东西。
一抹阴沉从他的瞳眸深处掠过。
再抬起头时,他依旧笑意温润:“世子要给宝仪放花灯吗?”
“自然。”
萧弈问掌柜的要了笔墨纸砚,在买来的莲花灯上,题写出“南娇娇”三个力透纸背的行楷。
南宝衣凑在旁边看。
萧弈屈指敲了敲她的脑袋,哂笑:“凑得这样近,当心被灯笼芯烧了头发。”
“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会那么不小心!”
少女一手抱着花灯,一手提着裙裾,蹦蹦跳跳地往湖畔跑。
萧弈跟在她身后,是极尽守护的模样。
楚怀南垂在大袖中的双手止不住收紧,眼中墨色更浓。
宋柔挽住他的手臂:“殿下何必喜欢一个有了婚约的姑娘?”
楚怀南默然不语。
起初锦官城书铺相逢,只是对她起了些好奇。
后来盛京皇宫藏经阁内,他记得她推门而来时,满宫白色灯笼在她身后盛大招摇,也记得她捧着龙须酥,细声安慰他的温柔。
良久,他道:“情之所至。”
情之所至……
宋柔慢慢松开挽住他臂弯的手。
“殿下从未对我动过情。”她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可是这些年陪伴殿下的人,分明是我。如果我与宝仪郡主同样美貌,殿下会不会也对我动情呢?”
她出身极好,读书极好。
却偏偏生了副寻常容貌。
或许在那些贵夫人眼里,儿媳妇容貌寻常不爱花枝招展是好事,但少年郎哪里顾得了那些,他们第一眼看见的总是人群里的美人,而不是什么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相府千金。
自卑感在心底深处蔓延,几乎要吞没她整个人。
楚怀南正色:“你很好。”
他固然欣赏美人,但更欣赏的,却是女子的品格。
宋柔与他青梅竹马,他将她看做妹妹,根本无法产生悸动,但南宝衣不一样,南宝衣是以女人的身份站在他面前的,偏偏这个女人,正巧符合他对女子所有的审美标准。
一往情深,再正常不过。
宋柔沉默良久,又道:“你争不过靖王世子。”
“她曾鼓励孤勇敢一些。孤这些年畏首畏尾,毫无储君威严。孤以为,皇位也好,女人也罢,孤都可以试着追逐。想来,她也更欣赏勇敢的男人。”
楚怀南远远注视着南宝衣放花灯的背影,眉梢眼角都是温柔。
宋柔闭了闭眼。
拢在袖管里的双手,深深刺破了血肉。
心脏,酸胀疼痛的仿佛滴血。
湖畔。
题写着“南娇娇”三个字的花灯,被萧弈放进湖里,顺水飘远。
花灯在水面倒映出琉璃般的光影,在行至湖中央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水中捞起。
慵懒歪坐在船舷上的男人,穿一袭藏蓝色宦官锦袍。
他注视着莲花灯上的字迹,不禁嘲弄勾唇。
“今夜七夕,大人可要题写花灯?”
背后传来妩媚的声音。
穿石榴红纱裙的少女,媚态横生地倚在画舫槅扇边,纤细凝白的手指托着一只扑扇翅膀的火蝶,微卷冗长的檀发犹如青丝般铺散在腰间,笼在花灯阴影里的容貌不大真切,只能隐隐瞧见上翘的朱唇。
顾崇山把玩着莲花灯,并没有搭理她。
榴花夫人是游走在北魏朝堂的交际花,年初才隐秘地来到盛京城,为探听南越机密做准备。
他记得,南宝衣曾问过榴花夫人的事。
连萧弈都不知道的存在,她为何会知道?
“你的家族,是以占卜和幻术闻名天下的巫族。”他冷眼睨向少女,“上元节那夜,你曾在宫巷里利用幻术诱惑南宝衣,让她往深宫冰窖走。榴花,你知道她的秘密,是不是?”
南宝衣身居锦官城,却深谙西厂的构造和规矩。
甚至,还总能知道一些机密。
他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但又觉得十分荒诞。
少女低低笑出了声。
火蝶在她指尖翻飞,美丽的羽翼抖落星星点点的火光,在触碰到少女的衣衫时化作灰烬。
她歪头:“你相信逆天改命吗?”
顾崇山眼眸一眯。
少女把玩着火蝶,像是呓语:“那一年,有人在深宫冰窖香消玉殒。他们暴怒,于是天下烽烟四起,诸国被迫卷入混战。他们求佛无用,于是千万座佛寺在战争中轰然坍塌,无数和尚被逼上战场沦为炮灰。诸国饿殍遍野,怨声载道,易子而食……
“后来,有人葬送三百年国运,有人赌上千古帝位,只为向上苍换取那个女人的一线生机。”
少女慢慢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红着眼睛望向顾崇山:“你猜,死在冰窖里的那个女人是谁,那两个掀起战火、献祭国运和皇位的蠢货,又是谁?”
画舫的琵琶声,在黑夜里渐渐消褪。
来自遥远前世的真相,自黑暗的湖水深处悄然浮上水面,冰冷而又残酷。
……
七夕过后。
因为南宝珠和金敏的缘故,南家与金家如火如荼地斗了起来。
凡是南家钱庄做的营生,比如存折和保险,金家势必要掺和一脚。
可是金胜钱庄的现银并不充足,再加上经验匮乏,两个月之后,百姓拿着存折上门取现银,钱庄竟然兑不出银子。
这下,各地百姓都慌了,生怕自己存的银钱再也取不出来,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纷纷登门要求兑换现银。
金胜钱庄本就周转艰难,被这么一闹,现银更加紧缺。
百姓暴怒,甚至公然冲进钱庄抢古董字画,扬言以物抵债!
今天和画手大大讨论了二哥哥、娇娇和顾崇山的人设图,没能写够三章,但是大家很快就能看见美美的图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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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南越首富,达成!
短短三四个月,金家濒临破产。
已是深秋的天了。
南宝衣与南宝珠坐在廊下学习绣花,荷叶满脸得瑟地进来,恭声道:“两位姑娘,松鹤院来人了,你们猜是谁?”
“谁啊?”
荷叶笑得合不拢嘴:“是金家的人!带了好些稀罕的宝贝,看他们的架势,大约是来登门致歉的。”
南宝衣往绣布上戳了一针,嗤笑:“比什么不好,偏偏要与我们家比做生意,这不是摆明了找虐嘛?除了我爹,我们家的人都是很有生意头脑的。”
“三叔没有生意头脑,娇娇你也没有啊。”南宝珠低头往绣布上画鸳鸯,“你就别嘲笑你爹爹啦!”
南宝衣:“……”
这个姐姐有点招人嫌。
她放下绣绷:“珠珠,不如咱们去松鹤院瞧个热闹?”
有热闹可看,南宝珠自然欢喜。
姐妹俩结伴来到松鹤院,正厅里已经做了一大圈人。
堂中堆着无数锦盒,大约是金家拿来赔礼道歉的礼物。
金夫人端坐在圈椅上,金敏和金姚坐在她两侧,两人俱都低垂眉眼,哪儿还有七夕夜那晚的嚣张跋扈。
金夫人摇着团扇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这趟过来,是想与你们讲和的。没办法,谁叫我们敏儿依旧爱慕珠丫头呢?那晚回去以后,他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思来想去,还是想娶珠丫头为妻。我寻思着,小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的,咱们当长辈的何必干预太多?”
说着话,暗暗踢了下金敏。
金敏抬起红肿的泪眼,温声道:“祖母,我确实还爱着宝珠。之前是我年少不懂事,被小厮欺骗教唆,才做出对不起珠珠的事。如今我已经改过自新,您能否让我和宝珠破镜重圆?”
槅扇外。
南宝衣小小声:“你信他吗?”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才不信。”南宝珠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块花糕,吃得十分起劲儿,“金家败落无可避免,我嫁给他又有什么好处?难不成将来还要我养他?他还不如宁晚舟好看呢,我养他还不如养宁晚舟。”
少女说着话,翻了个白眼,继续啃花糕。
南宝衣忍不住朝她竖起大拇指:“通透!”
正厅。
老夫人捻着一串碧玺珠子,半阖着双眼,一副不怎么爱搭理人的高冷模样。
江氏讥笑:“我记得三四个月以前,亲家母还在观凤湖边放狠话,要我们走着瞧,还扬言半年之内叫南家一无所有。如今才过去几个月,这就急不可耐地改口啦?”
金夫人脸色微妙。
捏着团扇玉柄的指尖悄然发白,是气怒的模样。
这一百多年来,金家稳坐南越首富的位置,金胜钱庄击垮了无数中小钱庄,她以为南家钱庄也是一样容易被击溃。
可她怎么知道,那一堆保险、存折的玩意儿,瞧着简单,可实际操作起来竟然那么复杂?!
如今金胜钱庄资金紧缺,哪怕变卖田亩宅院都不足以救急,她只能指望南家帮一把,因此才登门求情。
两家好歹曾是亲家,总有些情分在的不是?
她压抑住不忿,勉强笑道:“都是气话。你们也瞧见了,敏儿那夜被打得多么凄惨——”
“那也是你们有错在先!”江氏胸口起伏得厉害,“拿我南家的姑娘当遮羞布,这种没有良心的事你们怎么干得出来?!”
金家人讪讪不语。
“帮是不可能帮的。”江氏冷笑,“大家都是生意人,金夫人,生意场上可没有求情的说法。来人,送客!”
季嬷嬷立刻带着几个黑脸的婆子站出来。
她们抱起金家带来的礼物,凶巴巴地拿去府外扔掉。
花几上的茶盏也被撤走,金家人被侍女撵出厅堂,模样十分狼狈。
金敏注意到南宝珠,蹙了蹙眉心,沉声:“一日夫妻百日恩,对我家赶尽杀绝,也只有你这种毒妇才做得出来!”
“就是!”金姚跟着骂南宝珠,“嫁过的女人都是二手货,脏得很,将来不会有世家公子求娶的!”
南宝衣眯了眯眼。
她无辜歪头:“小堂姐,他们说的是真的吗?可是为什么这几个月,总有官宦家族登门求娶你呀?我算算,有黄侍郎的嫡子,刚刚世袭承爵的常远侯,还有对门翰林院大学士的嫡长子……好多哦!”
她说着说着,甚至夸张地掰起手指头。
南宝珠得瑟:“我生得美貌,自然有无数人喜欢。不像某些人,还没成过亲呢,却也没有官宦人家愿意要!”
金姚气得心肝疼。
她好想打南宝珠,可这里毕竟是南家的地盘。
她只得跺了跺脚,和金敏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南府。
他们走后,南宝衣与姐姐散步回朝闻院,认真道:“珠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那些前来求娶的世家子弟,自然不是南宝衣胡编乱造。
盛京城的权贵贼精贼精,谁都看得出来如今南家蒸蒸日上,还攀上了靖王府的婚事,南家的女儿精贵着呢,娶回府有百利而无一害。
“我不愿嫁给我不爱的人。”
南宝珠摘了一朵淡色秋菊,“娇娇,我才不在乎那些世家子弟多么显赫多么发达,我只求他对我好,能让我想起他时就会情不自禁地眉开眼笑。”
少女的心愿质朴纯净。
南宝衣瞅了眼躲在花丛里跟踪的少年,悄悄弯起丹凤眼。
她的小堂姐,一定会幸福的!
至初冬,南越国各地的金胜钱庄全线崩溃。
金家无法,只得以抵债的形式,低价抛售所有生意、田产、商铺。
他们卖多少,南家就买多少。
短短一个月时间,南家成为金家最大的债主,全面接手了他们的钱庄生意,直接从蜀郡首富一跃而成南越首富。
金家狗急跳墙,跑到大理寺状告南家坑他们,萧弈作为大理寺卿全权负责这件大案,结果却从金家的账簿里面,查出了更大的问题。
金家在替人洗钱。
那些银钱一路流往北方,穿过国境,汇入北魏的一家大钱庄。
而大钱庄的老板,姓姜。
第235章 前世之死
“我的天!”
朝闻院,南宝珠抱着吃了一半儿的甜瓜,目瞪口呆。
南宝衣跪坐在矮案后,看着笔墨纸砚,同样震惊。
荷叶讲得头头是道:“说来也巧,金家的账本做的那叫一个滴水不漏,可是偏巧,四公子去大理寺向世子爷请教学问,正好看到世子爷带着一帮老账房在查金家的账,他在那里闲着无聊,翻了几本,翻着翻着就看出问题了!”
南宝衣捧着小脸。
这次春闱,她四哥南承书还是落榜了。
为着三年后再考,他常常去大理寺向二哥哥请教学问。
他虽然不擅长读书,但是看账却很有一套,没想到,竟然能帮二哥哥找出金家账簿的漏洞。
“世子爷是什么人啊,他那么英明神武,那么智谋过人,那么运筹帷幄——”
“说人话。”
南宝衣没好气地打断荷叶的马屁。
荷叶笑嘻嘻的:“世子爷顺着那条线,很快就查到了北部边疆,接着又查到了北魏的钱庄!钱庄主人姓姜,正是姜太傅的嫡长子!”
南宝衣叩了叩桌案。
她就说姜家贪污的银钱都去了哪里,原来是弄出了国。
如此一来,退一万步,哪怕姜家在南越失势,他的子孙后辈也能凭借流入北魏的巨额银钱,在那里吃香喝辣滋润快活。
真是好算计!
荷叶两眼冒星星:“姜太傅的俸禄才值几个银子,经过金家之手那流动的银钱,可是多达数千万两,都抵得上咱们南越大半年的税收了!听说皇上震怒,把姜太傅押进了天牢。姜家派系的官员都慌了,跪在宫门外为姜太傅请愿呢,说这件事是咱们世子爷故意栽赃陷害。”
“栽赃陷害……”
南宝衣失笑。
这种事,如何栽赃陷害?
眼看姜家就要垮了,她心情愉悦,继续提笔练字。
黄昏时分,南宝珠被江氏喊回去吃饭。
余晖消失在窗棂上,余味和云袖带着侍女,点燃了廊下灯笼。
南宝衣搁下毛笔,吹了吹纸上的墨字。
抬眸时,屋中琉璃灯散发出柔和光晕,穿着大理寺卿官袍的年轻男人,抱臂倚在珠帘旁,正含笑看她。
“二哥哥。”
少女起身,轻盈地行至他面前,仰头看他:“听说姜太傅被下了天牢,姜家派系的官员纷纷跪在宫门口求情?皇上怎么说,可愿意网开一面?”
“三千万两雪花纹银,如何网开一面?”萧弈随手褪去外袍,递给南宝衣,在窗畔矮案后跪坐,“我叫天枢的人去苦寒之地抓书昶永,人证物证俱在,姜华那老狐狸,跑不掉。”
南宝衣抱着他的外袍,疑惑:“但书昶永本就是姜华的人,如何肯帮我们指证他呢?”
萧弈翻开南宝衣的墨宝,哂笑:“只要他指证姜华,就免去他孙辈的刑罚,你猜他愿不愿意?”
南宝衣眸色清润,明白这是攻心计。
她把萧弈的衣袍挂在木施上,听见男人淡淡道:“南宝衣,你的字怎么变丑了?”
少女背对着他,俏脸微红。
这半年来,她忙着绣鸳鸯,琴棋书画方面自然是渐渐懈怠了。
她不情不愿地夺过那一沓宣纸:“天底下,就二哥哥的字儿写得好看,成了吧?”
“南宝衣,你长居深闺无所事事,琴棋书画方面要勤加练习。”萧弈谆谆教导,“我将来带你回长安,别说跟我皇嫂比,就是跟长安城那些寻常世家的千金比,你也要落於下风。丢不丢人?”
南宝衣咬牙。
这厮是选媳妇还是选才女?!
他干脆举办一场才艺大赛,娶得胜者为妻得了!
少女脸蛋红扑扑的,羞恼道:“你再敢挑三拣四,我不嫁你了!”
正要扭头就走,萧弈握住她的手,顺势把她抱进怀里。
他亲了亲少女的脸蛋,唇角噙着浅笑:“别闹,哥哥不嫌弃你,成了吧?只是你鸳鸯也没绣出来,琴棋书画也懈怠了,我都让你少跟南宝珠打交道,你姐姐她除了吃喝拉撒睡什么也不会的。”
南宝衣:“……”
虽然想维护小堂姐,但在事实面前似乎无从维护起。
萧弈抱着她,随手拿起她的毛笔,在宣纸上落下一行行诗词:“再过半月,北魏使团会前来盛京,讨论两国疆域线的问题。我与北魏掌权人有些交情,会让他们把姜太傅的嫡长子一并带回长安候审。”
南宝衣靠在他怀里,玩弄着他官袍上的绣花纹。
来朝就来朝呗,与她有什么关系?
萧弈并不避讳在她面前谈论朝政。
他道:“北魏使臣不足为奇,随行之中的一位女子,却值得注意。”
南宝衣眨了眨眼,弱声:“她长得美吗?”
萧弈看她一眼。
这小姑娘,关注点永远是歪的。
他道:“她是游走在北魏朝堂的交际花,人称榴花夫人。”
南宝衣睫毛轻颤。
榴花夫人?
丹凤眼晦暗无光,逐渐酝酿出巨大的恐惧,像是渔船遇到了从深海里浮出来的吃人巨鲸。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她前世是如何死的。
那时,榴花夫人已经住进了西厂,大家都说她是顾崇山的对食。
许是顾崇山待她特别,所以榴花夫人很不喜欢她,对她常常冷嘲热讽甚至打骂。
她从伺候顾崇山一个人,变成伺候他们两个人,为他们洗衣裳、为他们捏肩捶腿,甚至还要被榴花夫人逼迫,与太监们玩斗殴游戏供她高兴。
她很害怕了榴花夫人,比害怕南胭更甚。
那一年冬天,二哥哥率兵出征,顾崇山离宫办事,榴花夫人把她叫到跟前,打发她去冰窖拿冰块,等顾崇山回来,为他做冰雪甘草汤吃。
她听话地去了冰窖。
正想办法凿冰时,冰窖的铁门渐渐合上。
她惊恐地奔到门边捶打,却听见榴花夫人的讥笑:“别白费功夫了,你命中注定死在今日,谁也救不了你。你该感谢我,赐了你一具全尸。”
寒气从四面八方袭来,令她肝胆俱碎。
她拼命哀求,可是榴花夫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根本就没有人为她开门,放她离开这个苦寒之地……
第235章 前世,萧弈对我明媒正娶
余晖烬落。
寝屋里灯火温暖。
萧弈写着诗词,突然察觉到怀里的小姑娘颤抖得厉害。
他垂眸望去,少女像是被剥光了衣裳丢在雪地里,脸色苍白惊惧,双手不自觉地护在胸前,那副神情当真可怜至极。
他皱了皱眉。
拿毛笔在她白嫩的脸蛋上勾勒出一撇猫胡子,他淡淡道:“我说了什么,叫你露出这副撞邪的表情?她虽然是交际花,却也交际不到我头上,你怂什么?”
南宝衣回过神。
她怔怔看着萧弈。
琉璃灯笼暖白的光晕洒落在他的面庞上,他垂着丹凤眼,睫毛在眼睑下透落扇形阴影,带着些暖意。
被恶人害死的委屈漫上心头,她可怜兮兮地投入他怀中。
萧弈浑身微僵。
这小姑娘发神经似的抱着他,还抱得那么紧……
他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小厨房那边准备好了晚膳,咱们去用晚膳,好不好?有你爱吃的炸虾和四喜丸子。”
南宝衣没搭理那些美食。
她只是心酸地仰起头:“二哥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保护我的,是不是?”
“嗯,保护你。”萧弈态度温和。
南宝衣嗅着他身上浅浅的山水香,那股子悸动和畏惧逐渐平息。
重新来过,她战胜了南胭,还战胜了前世的许多敌人。
这一次面对榴花夫人,她一定不会再吃亏受委屈。
她想着,嫩生生的小脸上露出些许笑容:“二哥哥,我今晚想吃鲜鸡丝面,还有蘸了酱料的熏鱼。鸡要现杀的,鱼也是,不是现杀的不新鲜。”
萧弈宠溺:“都依你。”
他唤来余味,让她打发厨娘去杀鸡宰鱼。
朝堂上,以萧弈为首的新贵和以楚怀南为首的太子派,和姜家成王派系斗得如火如荼。
在人证物证俱全的情况下,姜太傅终究失去了翻身的可能。
他与书昶永的遭遇一样,圣上念在他世代功勋的份上,没要他性命,只没收了他全部家财,举家贬往千里之外的苦寒北疆。
随着这一出朝斗的落幕,北魏使团也终于进京。
今夜宫宴。
天气微冷,夜穹上没有半颗星辰,像是要落今冬的第一场雪。
南宝衣跟在萧弈身后,穿过深深长长的宫巷,往承乐殿走。
她心里面打着鼓。
今夜这场宫宴是为北魏使团举办的接风宴,她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在这场宫宴上,遇见榴花夫人。
若是遇见,她们是否会产生交集呢?
她天生性子娇软,并不容易憎恨别人,时过境迁之后记住的往往总是别人的好处,而总是将彼此的龌龊和仇恨抛之脑后。
但榴花夫人毕竟是害她性命的人。
如果……
如果这一世,榴花夫人对她没有起杀心,她是否应该放过她,也放过惴惴不安的自己?
少女提着宫灯。
黄瓦朱墙,迷雾似的黑暗从少女身后蔓延而来,仿佛将周围的光芒都吞噬殆尽,只余下她手里那一盏暖黄宫灯,散发出凄迷微弱的光,将她的小脸照得朦胧昏暗。
转过拐角。
南宝衣忽然驻足。
二哥哥,不见了……
明明就在她两步之外,转过拐角的功夫,他竟然不见了!
她转身顾盼,除了灯笼照出来的半丈距离,她竟然什么也看不到!
明明身处皇宫,可四周却寂静的诡异。
“二哥哥?”
她呼喊。
回答她的,是回荡在空巷里的回音。
南宝衣咽了咽口水,在不见尽头的宫巷里小跑起来。
前方渐渐出现光点。
她跑近了,才看清楚那光点是门檐下的两盏惨白灯笼。
门檐下还挂着陈旧匾额,题写着“冰窖”二字。
冰窖……
她竟然跑到那座冰窖来了!
她对这个地方有着天生的恐惧,冷汗从她的额角滚落,她仓皇四顾,急忙朝相反方向跑去。
可是无论她跑出多远,前方都会出现那两盏惨白的灯笼,还有题写着“冰窖”的匾额……
高大巍峨的宫墙头。
穿榴色纱裙的少女坐姿慵懒,指尖托着一只扑扇翅膀的的火色蝴蝶,看着南宝衣如同迷路的麋鹿般四处乱撞。
从她的视角,哪里有什么黑暗,哪里有什么宫巷拐角,南宝衣只是在一道短短的宫巷里反复奔跑。
“真可怜。”她讥笑,“重新来过,还是与前世一样可怜。我至今不明白,他为何会喜欢像你这种,没有脑子的女人呢?”
话音落地,宫巷里忽然传来声音:
“是谁在装神弄鬼?你把阵法摆到皇宫,就不怕圣上怪罪吗?!”
南宝衣对着不见五指的黑暗高喊。
她不傻。
她不信世上有妖魔鬼怪,她被困在这里,只有一个解释:有人在这里摆了诡异的阵法。
传说诸葛亮就曾经用八阵图行军打仗,把敌人弄得昏头昏脑失去战斗力,她被困在宫巷,想来也是有懂得玄术的高人,在这里摆了奇怪阵法的缘故。
榴花挑眉,美眸中掠过一丝惊诧。
半晌,她蕴着轻功落在巷子里。
南宝衣听见身后传来破风声。
她转身,遮蔽视线的黑暗逐渐褪去,出现在她视野中的少女,明眸皓齿,美如火焰,就连眉尾都勾勒出斜入鬓角的秾艳绯色。
她的纱裙开衩到膝盖往上,寒风拂过,白嫩修长的**极尽妩媚,细腰酥胸,正是前世今生游走在两个国家,那赫赫有名的交际花——
榴花夫人。
南宝衣退后半步,脑海中一片混沌。
早就知道会遇见她,却没料到竟然遇见的这样快!
她该说什么?
是该假装不认识,还是该给她一耳光?
榴花盯着她剧变的神情,笑吟吟上前。
她看似温柔,实则霸道地擭住她的下巴。
她迫使南宝衣抬头看她,嗓音轻软:“故人相逢,你抖什么?”
南宝衣眸中情绪变化更加剧烈。
她说故人相逢,这就代表,她也是重生回来的?
像是窥破她的心思,榴花轻笑:“我没你那么好命,能死后重生。我只是在前几个月,才侥幸从占卜中窥得一线天机。”
她说着,忽然凑近南宝衣,眉目戏谑:“你前世死的早,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后来呀,萧弈对我明媒正娶,爱我至极。如今你重生归来,占了我的位置,抢了我的姻缘,我实在恼恨呢。南宝衣,你该识相点,把他还给我。”
嗷
第235章 原来她的死,是因为萧弈
南宝衣逐渐冷静下来。
她眉目从容:“你说的很动听,可你只是在撒谎。”
榴花挑眉:“何以见得?”
“你说他前世娶了你,可是他那种脾气的男人,只会迎娶他喜欢的姑娘。而我见识过,他喜欢一个姑娘时,是怎样的模样。前世他对你不闻不问,我不信他喜欢你。榴花夫人,你的容貌确实很美,但你再美,他也不可能娶你。”
宫巷寂静。
灯笼将两人的身影投落在宫墙上,随着寒风微微摇曳。
榴花的神情逐渐阴狠冷沉。
她死死盯着南宝衣,似乎是没料到,从前天真的女人,竟然能如此冷静缜密地分析问题。
她正要继续欺骗,南宝衣突然扬手赏了她一巴掌。
榴花被打懵了。
南宝衣甩了甩手掌,冷笑:“我原本还在想,如果这一世你对我没有恶意,我是不是该放过彼此。可是夫人,你既对我起了恶念,你既仍是前世的那个人,那么咱们的帐,也该算个明白。”
少女随意扔掉宫灯,信手解开碍事的兔毛斗篷。
她抬起猩红的丹凤眼,宛如野狗般扑上去,和榴花大打出手。
榴花出身巫族,只擅长占卜和阵法,根本不会功夫。
猝不及防被南宝衣扑倒在地,她尖叫一声,随即与她凶狠互殴。
两人打得毫无章法,拽住彼此的头发,如猫儿般张开指甲,狠狠去挠对方的脸!
南宝衣凶悍得很,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要把榴花拖进冰窖。
她想把这贱人关进冰窖,也叫她尝尝冻饿而死的滋味儿!
可是榴花却拼命踢她!
两人打着打着,从台阶滚进宫巷,拐角处猝不及防地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灯笼的火光接二连三地亮起。
内侍宫女们举着灯笼,看着翻滚斗殴的两个姑娘,瞠目结舌。
走在他们身后的权贵朝臣、皇亲内眷,同样瞠目结舌。
这是个什么情况?
宝仪郡主和北魏的榴花夫人打起来了?
听说郡主初次进宫,就打了一个小宫女,后来又与成王侧妃纠缠相斗,如今再进宫,居然又和榴花夫人斗殴……
这么爱斗殴,她是属斗鸡的吗?
南宝衣和榴花都是要脸面的人。
她们不愿在人前失态,于是放开彼此,沉着脸整理鬓发和衣裙。
权贵们咳嗽几声,只能假装什么也没看见,纷纷快步离开。
榴花拂袖离开前,冷眼睨向南宝衣:“在我眼里,你配不上他。从前配不上,现在仍然配不上。南宝衣,不要让他再次因为你,背负千古骂名,永远无家可归。”
南宝衣独自站在宫巷里。
垂落在腿侧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她听不懂榴花后半句话,却想清楚了很多事。
沉浸在回忆中时,不远处传来一声低笑。
她望去,楚怀南信步而来。
他弯腰拾起兔毛斗篷,轻柔地披在少女的肩头:“从未见过小郡主与人打架斗殴,今夜一见,大开眼界。榴花夫人从北魏来,何时惹了小郡主生气?”
南宝衣没搭理他。
楚怀南一丝见怪都没有。
他又捡起宫灯,拿火折子点燃灯芯,温声:“宫宴就要开场,孤陪小郡主一同去承乐殿?”
南宝衣默默随他往承乐殿走。
楚怀南娓娓而谈:“十几年前,北魏战败。但是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北魏比从前强大数倍。这趟赴京,是为了与我朝重新商定边界线的问题。”
南宝衣的心思早已飞走。
她不知道顾崇山、榴花夫人和萧弈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但很明显,榴花夫人并非是因为顾崇山而害她。
榴花夫人喜欢的,从来就不是顾崇山,而是萧弈。
她是因为萧弈,才丧命的……
可是前世,萧弈对她从来都是不屑一顾,那个狗男人冷情冷面,还经常对她冷嘲热讽,所以榴花夫人嫉妒个什么劲儿呢?
“孤此生最大的心愿,是百姓安康,江山顺遂。如今北魏卷土重来,孤十分担忧。”楚怀南说着,见南宝衣心不在焉,不禁好奇,“宝仪?”
南宝衣回过神,敷衍道:“殿下是仁君。”
楚怀南看着她的侧颜。
她瞳珠漆黑清润,白嫩的小脸极尽娇美,正垂着睫毛,专注地思考她自己的事。
她对待他,真是半分敬重也没有。
可是不知为何,他一点都不气恼。
夜风越发清寒。
楚怀南仰起头,天幕漆黑,渐渐飘落细雪。
他伸手,细雪落在掌心,轻盈如柳絮。
他笑起来时犹如纯稚少年:“今冬的第一场雪,真好看……”
“雪?”
南宝衣抬起眼帘,才注意到宫城落雪。
它们从宫巷尽头的黑暗里吹来,在暖黄宫灯前翩跹翻飞,犹如长夜里扑簌的蝴蝶,极尽轻盈凄美。
少女满腹的思量,在初雪中烟消云散。
她弯起朱唇,忽然想趁着这场初雪,去到萧弈的身边。
想问问他,前世,他是否也曾暗暗喜欢过自己?
楚怀南敏锐地感受到,身旁少女的情绪似乎轻松很多。
他挑着话题活跃气氛:“宝仪此生,可有什么心愿?”
南宝衣活泼:“保南家一世平安富贵,嫁盛京城掌权之人。”
她的心愿,从十二岁重生归来的那年起,就从未变过呀!
“掌权之人……”
楚怀南品着这个词儿,再望向落雪的夜空时,眼里如有星辰。
冬风骤起。
他注视着绵绵大雪从天幕深处而来,又随狂风直上九重天,温润的眼眸里酝酿出野心。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姜太傅倒台,他已不再是当初孤立无援的皇太子。
他的愿望,是掌控南越,权倾天下,还有……
温柔的目光,悄然落在提着宫灯蹦蹦跳跳的少女身上。
还有,金屋藏娇。
两人离承乐殿越来越近。
萧弈撑伞而来,在看见雪中逆行的那对男女时,忽然驻足。
南宝衣也看见了他。
她脆声:“二哥哥!”
少女犹如倦鸟投林般穿过大雪,依赖地抱住他的腰身。
萧弈眯着丹凤眼,摸了摸她的脑袋:“走着走着就没见你跟上,回头去找,也没能找着。”
他抬眸,似笑非笑地盯着楚怀南:“倒是多谢太子殿下,把娇娇送回我身边。”
第235章 权臣大人他……是不是不行啊
萧弈把纸伞递给南宝衣。
他在南宝衣面前单膝蹲下,认真地捧起她的一只脚,细细除去她脚上的绣鞋和罗袜。
少女的脚丫子白嫩细腻。
脚趾微微蜷起,涂了淡粉丹蔻的脚指甲像是精致的粉珍珠。
“皇城落雪,我估摸着雪水可能会弄湿娇娇的绣鞋,因此问你姐姐要了新的罗袜和绣鞋,带来给你换上。”
萧弈的嗓音低哑淡漠。
他毫不避讳楚怀南在侧,俯首吻向少女的脚背。
他的吻炙热而虔诚。
一阵酥麻感,顺着南宝衣的脚背悄然蔓延,叫她又害臊又欢喜。
楚怀南依旧噙着笑容,只是眼底渐渐泛起冷意,像是被雪水浸透的寒冰。
他看着萧弈给南宝衣重新换上鞋袜,笑容终于消失。
萧弈这厮惯会装模作样。
在朝堂上装清正廉洁,在他跟前,又和小郡主装恩爱情深,仿佛谁也撬不走他的墙角……
萧弈给南宝衣换了鞋袜,内侍急匆匆过来请。
他把南宝衣交给内侍,叮嘱:“在殿里等我,不许偷喝冷酒。”
他目送南宝衣被内侍领进承乐殿,才转向楚怀南。
他微笑着伸出手,替楚怀南掸去肩上落雪。
“殿下,这世上有的东西能碰,有的东西,碰不得……”他轻言细语,“手握兵权的大都督只有一个,可太子,却能有许多个。殿下明白我的意思吗?”
楚怀南垂着眼帘。
笼在宽袖中的双手,青筋暴起,诉说着他的耻辱和隐忍。
哪怕明知萧弈是在以下犯上,他也依旧不敢吭声。
如今的他太弱了,他根本就不是萧弈的对手……
萧弈欣赏着当朝太子的落魄,低笑两声,转身往承乐殿而去。
楚怀南默然静立。
明明是落雪的冬夜,可萧弈给予他的压迫,却令他冒出一身冷汗。
他闭了闭眼,神情极尽狼狈。
宫宴开场。
南宝衣跪坐在萧弈身侧,看了眼对面风情万种的榴花夫人,又看了眼淡然吃酒的萧弈。
为了验证心里的猜测,她小声:“二哥哥,你几时对我动心的呀?”
正所谓打是情骂是爱,如果他在她十二岁以前就动心了,那么前世对她的冷嘲热讽,想来都是为了吸引她的注意。
前世的他那么阴冷残酷,没想到居然在私底下爱她入骨。
她都毁容了,他居然还爱她入骨!
口是心非的狗男人……
萧弈淡漠地看她一眼,小姑娘一副想入非非的模样,嘴角快要咧到耳朵根,也不知道在乐呵个什么劲儿。
他道:“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
萧弈喝了一口热玉米汁。
几时动心的呢?
必定是在她动心之前。
但为了防止这小姑娘骄傲地翘尾巴,他还是漫不经心道:“忘了。”
忘了?
这回答可真够敷衍的。
南宝衣磨了磨牙,好想踩他两脚。
没等她再琢磨,对面的榴花夫人忽然起身,声称要献舞。
她是游走在北魏朝堂的交际花,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富商豪绅,几乎都是她的入幕之宾,就连南越的权贵也听说过她的艳名。
她主动献舞,满殿男人立刻响应,恨不能把眼珠子贴她身上。
北魏的编钟声,端严而又清雅。
一袭火色舞裙的少女,眉梢眼角勾勒着秾艳绯色,手若兰花,水袖飞扬,折腰旋转,从葳蕤裙裾间露出的**修长白嫩,她一颦一笑都魅惑人心,像是宝殿里倾国倾城的上阳花。
而她的视线,始终若有似无地挑逗着萧弈。
权贵们原本倾倒在她的美貌之下,注意到她朝萧弈抛去的勾引眼神,不禁纷纷报之以看热闹的微笑。
萧弈是朝堂新贵,后院又干干净净,榴花夫人当真好眼光。
邻桌的朝臣笑着朝萧弈举杯:“世子爷今晚怕是要**巫山春风一度了,美人恩重,务必怜惜些啊。”
四周的权贵都笑了起来,全然不顾南宝衣就在旁边。
男人嘛,三妻四妾何等寻常。
与美人春风一度,又算得了什么呢?
南宝衣听着他们的荤话,心里暗暗冷笑。
这群男人自己不检点,还想着带坏她的男人,当真可恶……
正不悦时,萧弈从矮案底下握住她的手。
他反复揉捏她的指尖:“我不会。”
他的眉梢眼角透着漫不经心的慵懒,虽然时常流露出痞气的一面,可是南宝衣跟了他这么久,她知道他的私生活有多么严谨苛刻。
她知道的,权臣大人喜欢富贵,喜欢权势,却唯独不近女色。
她心中生出隐秘的欢喜。
欢喜过后,她又好奇地望一眼萧弈的腹下三寸。
前世今生都不近女色,是不是不行啊?
萧弈注意到她古怪的眼神。
他顺着她的目光低头望去,瞬间明白她在想什么。
而她的目光如此直白,就那么大大咧咧地盯着他那里。
南娇娇还真是……
萧弈面色微红,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全身蔓延,血液翻涌,不受控制地全部涌入那一处。
于是南宝衣就看见,那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
少女呼吸一窒。
萧弈皮笑肉不笑:“娇娇看得爽不爽?”
南宝衣脸红如滴血。
她后知后觉地收回视线,抬手端酒,却激动地险些把梅子酿洒到桌上。
萧弈倾身凑到她耳畔,嗓音低哑:“我知道你在惦记什么。你看得爽,用起来,更爽。”
南宝衣:“……”
端着酒盏的手,忍不住发抖。
谁惦记他那里了?!
他说话好不要脸……
她好想掀桌子啊!
两人说话时的小动作,尽数落入榴花眼里。
红袖善舞,她旋身落在萧弈身侧,柔弱无骨地攀在男人肩头,朱唇轻启,缓缓道出了几个字。
她笑容意味深长,转身回到殿中,风情万种地朝众人福身谢幕。
南宝衣好奇:“她与你说了什么?”
萧弈端起玉米汁,凑到唇前,却没喝。
低垂的睫毛,遮住了他瞳孔里的情绪。
半晌,他微笑:“无事。”
南宝衣眨了眨眼,心中有些不快。
宫宴结束之后,宫人过来,说是南充容请郡主去暖阁说话。
南宝衣早有预料。
姜太傅流放北疆,姜贵妃在宫中的势力定然受损。
南胭手段狠辣,大约是想请她商量对策,打算对姜家斩草除根了。
她生怕榴花趁她不在时勾搭萧弈,很小气地叮嘱:“二哥哥,你就在殿外等我,你不许跟别的女人说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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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世子爷是来给榴花夫人捧场的?
萧弈哂笑,懒洋洋拖长音调:“知道啦……”
南宝衣随宫女来到暖阁。
南胭穿戴华贵,连举止都多了些过去不曾有的高雅风流。
显然,姜家失势的这段日子,她过得极好。
“坐吧。”南胭抬袖,“备了些葡萄酒,请你尝尝。”
葡萄酒是西域进贡的,在南越国十分难得,可谓价值千金。
南宝衣端起翠玉描金酒盏,嗅了一口葡萄酒的清甜:“这般贵重的琼浆玉酿,圣上都舍得赐给你,看来姐姐很讨圣上欢心。”
“都是妹妹和世子爷的功劳。”南胭不以为意,“姜太傅的罪行被揭发以后,皇上就没去过姜贵妃的寝宫,一直歇在我那里呢。”
南宝衣饮了口美酒,等她的下文。
南胭抬眸,莞尔而笑:“你我姐妹情深,彼此很是了解,你知道我从不做放虎归山的事,我只愿斩草除根。”
她挽袖,亲自为南宝衣添酒:“北魏使团来访,皇上有意带他们去城郊冬猎,以展示我南越儿郎的雄风。届时,后宫女眷也会随行。猎场上羽箭无情,若是不小心射杀了姜贵妃,也是有的……”
窗棂外寒风呼啸。
南胭眉眼艳丽,谈笑间从容不迫。
后宫里厮杀出来的女人,大抵都有她这份气魄。
南宝衣叩了叩矮案,知道南胭这是要对姜贵妃动手了。
“需要我做什么?”她问南胭。
南胭啜饮着葡萄酒:“我还没有制定好计划。反正冬猎那天你同去就是,咱们总有刺杀她的机会。”
南宝衣颔首。
她沉吟半晌,又道:“南胭,你觉不觉得,这次对付姜太傅太过容易?很多证据,就像是有人刻意送到我们面前。”
南胭垂眸喝酒。
她自然也有这种感觉。
两姐妹静悄悄地对坐,空气里弥漫着葡萄酒的芳香,闻之欲醉。
她们的脑海中,几乎同时浮现出一个人物。
南宝衣道:“你可见过今科探花郎?”
南胭颔首:“见过。”
她是在御花园看见南景的,打照面的时候,她几乎快要吓死。
什么北再起,什么青州大才子,那个男人分明就是她哥哥南景!
南景看她的目光不可谓不诡异,藏在眼睛里的怨毒几乎遮掩不住,吓得她当即落荒而逃。
清清楚楚地知道,她的兄长,恨她。
“南景背后,有人在为他撑腰,甚至还为他改了户籍。”南宝衣沉声,“太子单纯势弱,做不来这种事。成王愚钝自大,看不上他。如果我没猜错,南景背后的人,恐怕是英王楚怀修。”
南胭把玩着酒盏。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姜家倒台,看似是太子和成王的博弈,实则英王也参与其中,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果然楚怀修才是城府最深的那个。
“无论如何,咱们多留一个心眼始终是好的。”南宝衣起身,“时辰不早,我该告辞了。”
南胭独自坐在矮案旁。
皇帝逐渐老去,哪怕她现在生下皇嗣,也不可能被立为太子。
因为姜贵妃和南景的缘故,无论成王继位还是英王继位,她都不可能有好下场。
或许……
她望向琉璃窗外。
穿一袭明黄锦袍的年轻太子站在雪地里,撑伞目送南宝衣远去。
她扶了扶凤凰衔珠金步摇,或许,该是她站队的时候了。
……
日子相安无事地过着。
南宝衣却越发好奇,那夜承乐殿上,榴花夫人与萧弈说了什么。
可是萧弈近日忽然繁忙起来,整天早出晚归,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她很不安。
她派尝心去把十苦抓来问,对方苦哈哈地挠着头,只说接近年底,大理寺积攒的悬案越发繁冗,主子要抓紧时间处理完所有卷宗。
南宝珠很积极:“娇娇,我听婢女说,那些在外面养了外室的达官贵人,都会对府里的女人说,本官很忙啊,衙门的事情很多啊,你要懂事啊,你要理解本官啊!”
她一本正经地抚着胡须,学得像模像样。
南宝衣想起来,她爹从前就是这个鬼样子。
她更加不安了。
次日清晨。
南宝衣端坐在妆镜台前仔细妆点,黄色铜镜略显浑浊,倒映出的姑娘却是花容月貌白嫩娇美,顾盼间极尽明艳。
她抿了抿口脂。
荷叶抱着斗篷过来,笑道:“郡主今日打扮得真好看。”
南宝衣起身,由她为自己系上斗篷,温声道:“食盒可有准备好?”
“一早就准备好了。”
南宝衣颔首。
她要去大理寺瞧瞧,二哥哥是否当真在处理卷宗。
以送午膳的名义来到大理寺官衙,小吏疑惑道:“郡主,今日萧大人休沐,没来衙门呀!您是不是记错日子了?”
南宝衣怔了怔。
云袖问道:“世子爷昨日可有来衙门?”
小吏更加奇怪:“昨日也休沐啊!郡主不是萧大人的未婚妻嘛,怎么会连他几时休沐都不知道?”
南宝衣脸颊发烫。
从大理寺官衙出来,她的脸色极为难看。
坐进马车,荷叶大气都不敢出,轻手轻脚地给她倒了一盏热茶。
马车穿过繁华的东府园时,寒风吹起窗帘,云袖一眼瞥见拴在歌坊外面栓马柱上的骏马。
她提醒道:“郡主,那不是世子爷的马吗?”
南宝衣望去。
骏马通体漆黑四蹄踏雪,还真是。
她仰头,歌坊匾额上题写着“歌尽桃花”四个大字。
她叫马车停在街边。
扶着荷叶的手下了车,她听见路过的男人议论:
“听说是新开的歌坊,里面弹琴作诗论道,高雅得很。老板娘口才、身段、容貌都是极好,据说是北魏有名的那位榴花夫人。”
“竟是榴花夫人?!听说她在北魏都城时,半个皇族的男人都是她的入幕之宾裙下之臣。乖乖,咱们得进去瞧瞧!”
“谁说不是呢?歌坊开了七日,吸引了咱们盛京城无数达官显贵前来捧场,男人嘛,嘿嘿!”
荷叶惊得眼睛都瞪圆了。
这么说,世子爷是来给榴花夫人捧场的?
她小心翼翼望向自家小姐。
少女脸色清寒,盯着宾客如流的歌坊,紧紧咬着唇儿。
第235章 热泪滚到萧弈的指尖
“小姐……”荷叶又畏惧又气愤,“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跟老夫人告状去,看世子爷怎么解释!”
南宝衣翻了个白眼。
她都快要及笄了,已经不是小孩子,难道以后在夫家受了委屈,都要跑回娘家告状吗?
她正色吩咐:“云袖,你擅长与人交际,你留下来打听情况,万万别让二哥哥的人发现你。捉奸还要捉双呢,他大理寺讲究刑罚证据,咱们手上有证据,才好做点什么。”
云袖郑重地应下。
南宝衣回府没多久,云袖匆匆回来了。
荷叶防贼似的,朝屋外张望片刻,紧张兮兮地关了屋门。
主仆仨围坐在熏笼旁。
南宝衣双眼亮晶晶的,压低声音:“如何?”
云袖喝了口水,小声道:“世子爷在歌尽桃花的雅座里吃酒,榴花夫人虽然不在,可他身边却还有个美人相伴。奴婢远远瞧着,那美人生得冰肌玉骨、端庄优雅,比宋丞相的千金还有气质。”
“他们可有什么亲密的举动?”
云袖摇摇头:“美人跪坐在帷幕后面抚琴,看起来挺悲伤的。世子爷侧耳倾听,面色清冷,心情很不好。”
南宝衣眨了眨眼。
她怎么听着,像是二哥哥强霸人家不成,反而惹得美人落泪?
荷叶不服气:“她会抚琴,小姐您也会呀!她端庄优雅,小姐难道就不端庄不优雅了?小姐还会绣鸳鸯呢,像她那种风尘女子,只知道以色侍人,肯定不会刺绣!”
“吹我美貌可以,吹我刺绣就没意思了。”南宝衣没好气,“总之咱们先别恶意揣测,我还是当面问问他为好。”
至黄昏。
南宝衣仔细梳妆打扮后,去萧弈的寝屋等他。
等到月兔东升,她都趴在矮案上练完了好几页大字,才听见廊外传来脚步声。
她抬眸。
权臣大人难得穿素色衣裳。
霜白窄袖锦袍极尽简单,就连外面松松垮垮披着的雪白大氅也没有半点儿绣花纹,他甚至没有佩戴簪饰和玉佩。
四目相对。
片刻的怔愣后,萧弈神色如常地在她身旁坐了,将她捞进怀里,把脸埋进她的颈窝。
南宝衣身体微僵。
她轻声:“二哥哥——”
“我好累。”
男人声音沙哑低沉,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南宝衣磨了磨牙。
这厮在歌坊吃喝玩乐、声色犬马地厮混,倒是先喊起累来了。
她心里不快,话里不觉带了些刺儿:“二哥哥哪里累?是去歌坊看美人累到了,还是听美人弹琴累到了?”
说完,就捕捉到男人的情绪变化。
萧弈面无表情地望向她:“你跟踪我?”
跟踪打探未婚夫的消息,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南宝衣沉默地扭开小脸。
萧弈捏住她的下颌,迫着她直视他的眼睛,气极反笑:“南宝衣,我几时背叛过你,叫你如此信不过我,竟然派人跟踪我甚至打探我的消息?”
他为她的不信任而生气,力道没有把控好,捏得南宝衣下颌生疼。
她挣扎着拍打他的手臂:“你放开我!”
挣扎之中,她手肘扫落矮案上的笔墨纸,掀起一阵响动。
守在外面的荷叶奔进来,瞧见自家姑娘被欺负,连忙上前帮忙:“世子爷,您有话好好说,突然发脾气做什么?!您去歌尽桃花听曲儿是事实,您亲近妓子也是事实——”
话未说完,萧弈猛然起身。
他冷厉地盯向荷叶:“你说谁是妓子?!”
他手掌权势,主管刑罚,官威甚重。
平常嬉笑怒骂时看不出来,如今发怒,整个人爆发出一种骇人的气场,仿佛一眼就能定人生死。
荷叶被他吓坏了,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
南宝衣也呆愣在侧。
荷叶没说错话啊,歌尽桃花那种地方,不过是高级些的青楼妓馆,里面弹琴的姑娘,不是妓子又是什么?
好好的,他生什么气?
不等她扶荷叶起来,萧弈撩袍落座,沉声:“婢子出言不逊,来人,拖下去杖责五十。”
杖责五十!
那与杖毙又有什么区别?!
荷叶瞬间吓哭,脸色惨白地揪住南宝衣的裙角:“小姐!”
两名暗卫踏进来,不由分说地把她往外拖。
南宝衣跪坐在地抱住荷叶,仰头盯向萧弈:“你疯了是不是?!荷叶是我最亲近的丫鬟,我与她情同姐妹,你要杖毙了她?!”
她吼完,心尖尖儿战栗得厉害。
萧弈今晚的脸色很不对劲。
那副沉黑的眸子阴冷摄人,瞳孔周围还泛着猩红,像是一轮血月。
她不禁猜测,歌尽桃花里肯定发生了什么,才让萧弈这般暴怒。
萧弈面无表情:“拖下去。”
“不许!”
南宝衣死死抱着荷叶:“她是我的丫鬟,她的命也是我的,几时轮得到你来罚她?!萧弈,你不要以为你在朝堂上厉害,你就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欺负人!你去歌坊厮混是事实,亲近弹琴的妓子也是事实——”
萧弈霍然来到南宝衣跟前。
他毫不怜惜地捏住她的双颊,令她无法发出半点儿声音。
他冷漠:“南宝衣,你再说那个字试试?”
南宝衣凝着他。
才几日功夫,口口声声说爱她入骨的男人,就要为了另一个女人欺负她,甚至都不许她说那个女人半句坏话。
而她被他捏着双颊,被迫张开嘴,连争辩都做不到。
泪珠扑簌簌地滚落。
如果嫁给这般强势霸道的男人,婚后他变心的话,受委屈的也只会是她,她甚至连控诉的地方都没有。
少女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什么叫门第悬殊,什么叫齐大非偶。
热泪滚到萧弈的指尖。
他失控的神志逐渐回笼,半晌,他慢慢松开手。
小姑娘的脸蛋过分娇嫩白腻,他不过随意捏了一下,就印出鲜红指印,看起来触目惊心,仿佛挨了巴掌似的。
她无声地哭着,注视他的双眼清润委屈,仿佛在等他的解释。
他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淡淡道:“今日之事,我不与你计较。只是你的婢子口出妄言,哪怕不杖责,也必须掌嘴。”
第235章 南宝衣跳起来,给了萧弈一耳光!
南宝衣不肯退步。
她红着眼睛,一字一顿:“你要打她,就先打我。”
萧弈寒着脸,瞥向暗卫。
暗卫立刻拖开主仆两人,扬起巴掌扇向荷叶的脸!
他们都是习武之人,两巴掌打下去,荷叶嘴角立刻流出血渍。
南宝衣尖叫。
她忘不了前世程府,荷叶是如何护她的。
数九寒天,她拿清白为她换取棉被和木炭,她拿姻缘为她换取后院里的一处容身之地,她为她倾尽了性命!
南宝衣发疯般挣开桎梏她的侍女,跳起来就给了萧弈一耳光!
寝屋里乱糟糟的叫嚷声,瞬间停歇。
暗卫、侍女、荷叶,皆都震惊地看着他俩。
就连被骚乱惊动,赶来看热闹的沈议潮和姜岁寒,也呆若木鸡。
“我的天……”姜岁寒揉了揉眼睛,“南小五居然掌掴萧家哥哥,有生之年系列啊!”
沈议潮脸色很不好看。
他紧紧握着掌中的几枚八卦铜钱,神色不善地盯着南宝衣。
南宝衣打完,心里面才生出一点儿害怕。
眼前这个男人,不仅是她的未婚夫,还是堂堂大理寺卿,是执掌蜀郡几十万兵马的镇西大都督,更是靖王世子爷,是大雍皇族。
哪一个名头拉出来,都足够让南家喝一壶的。
她慢慢垂下双手,畏惧地退后两步。
萧弈一袭白衣,面无表情地站在灯火下。
小姑娘力气小,他脸颊上的巴掌印并不明显。
只是……
南宝衣垂着眼睫毛,小声:“你位高权重,我斗不过你。但是,你没有欺负我侍女的道理。”
屋中寂静。
良久,萧弈哂笑,淡淡吩咐:“回靖王府。”
南宝衣怔住。
他要走?!
暗卫们训练有素,立刻收拾起箱笼之物。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萧弈的寝屋搬运一空,就连沈议潮和姜岁寒的起居细软也都跟着搬走。
已是子夜过半。
整座南府闹闹哄哄灯火通明,甚至还惊醒了老夫人和其他长辈。
听侍女回禀了朝闻院的事,南广双手拢在袖管里,笑逐颜开:“娇娇,萧弈那厮走了才好!父亲如今算是看清楚了,嫁给官宦人家有什么好,规矩又多、人情来往又复杂,还不如嫁给富贵商人来得快活!”
“别胡说。”
程叶柔暗暗瞪他。
老夫人披着外裳,叹息着把南宝衣搂进怀里。
荷叶说错话在前,萧弈命人掌掴她,论起来也不算什么。
反而是她的小孙女,幼时有长辈们宠着,稍微长大些,又有萧弈宠着,把性子都养娇纵了,今夜这番举动,先是派人跟踪打探未婚夫的行踪,后又为侍女打他耳光,实在有失分寸。
若是传出去,要被人指责有违闺训。
南宝衣咬着手帕,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小声:“祖母,他会不会不娶我了?”
老夫人替她抹了抹泪花。
她算是看出来了,她的小孙女,怕是已经对萧弈情根深种。
也是,放眼天下,又有几个儿郎,比得上萧弈的风度和权势?
被这种男人宠爱过,其他男子,又如何入得了眼?
她慈声安慰:“你们自幼一块儿长大,十几年的情分,怎么可能说没有就没有?等娇娇再长大些就会明白,再恩爱的夫妇,也会在岁月里产生嫌隙。所谓婚姻,不就是吵吵闹闹分分合合吗?”
南宝衣若有所思。
回到朝闻院,院子里空落落的。
她踏进寝屋,荷叶立刻跪倒在地,哭哭啼啼地请罪。
南宝衣扶起她,吩咐云袖去拿药膏,轻声哄她:“今日之事,是我与他之间的争执,和你没什么关系。你若真心有愧,替我铺纸研墨。”
她已经想清楚了,派人打探他的行踪,是她的错。
辱骂那位弹琴的美人是妓子,也是她嘴巴坏。
掌掴萧弈,更是她不对。
不对,就改。
少女拢了拢轻纱裙裾,在矮案后跪坐,挑亮琉璃灯笼,认真地提笔舔墨。
再过三日就是冬猎,她打算写一封道歉信给萧弈,等彼此平心静气了,再讨论他去歌尽桃花买酒听曲的事。
已是冬猎那日。
京中权贵旌旗招展,马车华贵,浩浩荡荡地往城郊猎场而去。
南宝衣随御驾抵达猎场,场边帐篷已经搭了起来。
她揣着信想去靖王队伍那边找萧弈,可是还没找到对方踪迹,就听见路边的贵女们兴奋议论:
“你们听说没有,前几日,靖王世子和南宝衣闹翻了!”
“当然听说啦!南宝衣还打了世子一巴掌,可把世子气坏了!”
“我看呀,这桩亲事说不定很快就会黄掉。我一早就说,门第悬殊,南宝衣配不上靖王世子的。”
“谁说不是呢?虽然被封为郡主,可商户出身就是商户出身,满身铜臭,连站在世子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嘻嘻,我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靖王妃也觉得南宝衣配不上世子,正张罗着利用这次冬猎,重新选世子妃呢!”
议论声滔滔不绝。
各种“资格”、“配不上”的字眼,在南宝衣耳畔反复回响。
少女站在雪地里,小脸清寒。
她走到人堆前。
那群贵女议论着议论着,发现正主就在跟前,顿时惊吓不轻,急忙闭口无言。
南宝衣冷笑:“我配不上他?”
众女互相推搡,并不搭腔。
“我出身商户,所以我配不上他?”
南宝衣步步逼近,眼圈逐渐泛红。
连日压抑的委屈,濒临爆发的边缘。
她努力地学习琴棋书画,想方设法地讨他欢喜,为他找赈灾银,为他平息剑门关的纷乱,为他孤身涉险进入青枫一渡……
她九死一生,换来的,只是一句配不上?!
少女猛然砸碎珐琅彩小暖炉,厉声质问:“我哪里配不上他,我哪里比你们差,轮得到你们来笑话我?!”
众女被她直率的脾气吓了一跳,纷纷骇然不语。
南宝衣抬手一一指去:“威远将军府,穷奢极欲,欠我南家钱庄十万两雪花纹银;黄门侍郎府,钟鸣鼎食,欠我南家钱庄八万两雪花纹银;林统领府——”
“够了!”林家贵女不服气,“不就是欠你家几个臭银子嘛,你有什么可得意的?”
“就是,马上就要被世子抛弃的货色,除了银钱一无所有,你冲我们发什么脾气?!”
昨天最后一章开了个小车,然后今天被审核编辑大大删了,然后我又添加了,然后又被删了,流下了心酸的眼泪
第235章 萧弈轻声:你不必如此
她们自幼在盛京长大,自成一个上流圈子。
她们没再搭理南宝衣,纷纷结伴离去。
少女独自站在冷风中,气到浑身发抖。
余味替她裹上兔毛斗篷,轻声道:“郡主别听她们胡说,主子不知道有多么喜欢你,才不会容许靖王妃另选世子妃。”
南宝衣抬手,拿手背抹了抹泪花。
她不是傻子,她知道那群小贱人的态度不能代表萧弈。
她就是……
委屈。
她摸了摸揣在怀里的信:“咱们去找靖王府的帐篷。”
主仆往靖王府的帐篷走,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毡帘卷起,里面莺声燕语十分热闹,是靖王妃带着一群妙龄少女在玩乐。
俨然是给萧弈选世子妃的架势。
她心里不快,却还是踏进帐篷,不卑不亢道:“问靖王妃安。不知世子现在何处?”
靖王妃饶有兴味地打量她,嘴角疯狂上扬。
得知南宝衣和弈儿闹翻了以后,她不知道有多么高兴。
如今看见正主眼圈红红的,她就更加高兴了。
她端着架子,不紧不慢道:“弈儿去了哪里,本妃怎么知道?本妃可不像某些人,居然派人跟踪打探未婚夫的行踪。果然是商户出身,行事作风上不得台面。”
其他姑娘跟着笑起来。
南宝衣面无表情。
墙倒众人推,不过如此。
她毫无感情地弯唇:“既然靖王妃上得了台面,那你为何总与后院侍妾争风吃醋?与姜侧妃斗了那么多年,您身为正室的宽容和风度呢?”
靖王妃瞬间恼羞成怒:“南宝衣——”
“称呼我郡主!”
南宝衣给了她一个冷冷的眼神,带着婢女飒然离开。
靖王妃盯着她的背影,气到心肝疼。
这小贱人就狂吧,弈儿何等心高气傲,被她打了一巴掌,怎么可能还与她继续交好?!
她等着小贱人痛哭流涕的那天!
南宝衣回到营帐,寒着小脸梳妆打扮。
余味为她簪上八宝琉璃钗饰,小心翼翼道:“靖王妃和主子压根儿不是一条心,您别为她的话难过。”
南宝衣没吭声。
夜里有篝火宴会。
南宝衣踏出帐篷,所行之处,并没有别的官家姑娘搭理她。
她们瞧见她时只是掩袖窃笑,笑话她与靖王世子闹翻了,笑话她明年会嫁不出去。
而她在盛京城原也没什么朋友。
唯一称得上熟人的,是翰林院大学士之女程一墨,可她嫌弃狩猎这种行为对动物而言太过残忍,因此从不参与皇家狩猎。
她孤零零坐在篝火旁的矮案后面。
四周都是热闹,可是那些热闹并不属于她。
她挽袖斟了一盏酒,听见场中忽然响起骚动。
她望去。
是萧弈来了。
他像是变了性子,一改往日穿戴华贵的风格,在今夜这般隆重的宴会上,一反常态地穿霜白窄袖锦袍,外面随意搭一件玄黑大氅,黑与白简练到极致,没有任何花纹,没有簪饰玉佩,却莫名妖冶清贵。
榴花夫人随后而来。
这朵妖艳动人的交际花,竟然也难得没穿艳色宫裙,只穿着雪白轻纱襦裙,于火焰中走来时,未施粉黛,眼眸却仍旧魅惑撩人。
荷叶小声嘀咕:“世子爷又不是她的夫君,她穿这样登对做什么?白色一点儿还不好看,跟孝服似的。”
她埋怨着,可是心里却很清楚,容貌美丽的女子,无论穿怎样颜色的衣裳都好看。
之所以那么说,只是害怕自家小姐伤心。
南宝衣已经收回视线。
她假装不在意地垂下眼帘,她知道萧弈并不是容易被美色勾引的男人,可是这几日发生的一切,却让她不得不重新考量。
那夜承乐殿,榴花夫人究竟与他说了什么?
他为何会频繁去歌尽桃花?
为何……突然穿起了白色的衣衫?
宴会开场。
四野落了细雪,宫廷舞姬于雪中献舞,景致极美。
权贵们觥筹交错,仿佛两国接洽并非是为了商量边界问题,而是为了庆祝太平盛世。
南宝衣起身,揣着信往萧弈那边走。
还没走到,就看见靖王妃领着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围堵在萧弈身侧嘘寒问暖,向他仔细介绍那些姑娘的家世和才学。
萧弈漫不经心地坐着,没有碰面前的热酒,也没有碰任何烤肉。
他把玩着黑釉冰裂纹杯盏,英俊的面庞像是笼着一层云翳,给人风雨欲来的阴沉感,连个正眼都没给那些姑娘。
南宝衣想与他说话,费劲儿地在人群外面挤了半天,忽然听见他嗓音冷漠:“滚。”
靖王妃和那群姑娘一愣。
萧弈把杯盏倒扣在矮案上。
琼浆玉酿淋淋漓漓地泼洒开,顺着矮案淌落。
他丹凤眼挑着几许凉薄,薄唇似笑非笑:“我叫你们滚,听不懂?”
明明是笑着的,可是他的气度像是深夜里冻结的阴云,从天幕深处携着阴寒缓缓推来,着实令人畏惧。
酒盏在他掌中碎裂。
靖王妃知道他恼了,咽了咽口水,带着那群莺莺燕燕回了座位。
萧弈睨向身侧。
小姑娘还站在原地,宫灯的火光在她面庞上跳跃,她似乎进退两难,瞳眸深处极尽单纯。
而她只穿着袄裙,看起来那么单薄……
他收回视线,嗓音缓和些许:“沈议潮说,今夜天降大雪,气温骤降。别在外面待太久。”
南宝衣鼓起勇气,在他身侧跪坐。
她小心翼翼拽住他的袖角:“上次打了你,是我不对。我给你写了一封道歉的信,你看完之后就不与我生气了,好不好?”
萧弈垂着眼帘。
南宝衣见他并不抗拒,于是从怀里取出那封信笺。
信笺是她自己裁制的,特意挑了梅红色撒金粉的硬质封底,用簪花小楷端端正正写着“萧弈”二字。
足可见少女的用心。
萧弈眼底情绪复杂,轻声道:“你不必如此。”
“我喜欢二哥哥,我是真心实意想嫁给二哥哥的。”南宝衣跪坐的姿势极尽端正,“生活就像做生意,需要彼此经营。我想着我主动一些,咱们之间的误会就能少一些,是不是?”
第235章 南宝衣,就是卦词里的桃花煞
萧弈是她心目中的英雄。
前世她看不起他,可是他却能从区区庶子,一步步爬上权倾朝野的帝师之位,甚至屡次带兵作战击退敌国。
他是她倾慕的英雄。
“二哥哥……”南宝衣试探着牵住他的袖角,“你若看完信后不再生气,能不能与我说说那位歌坊美人?你亲近别的姑娘,我总是吃醋的。”
篝火宴会,乐音喧嚣。
萧弈瞥向她。
也许她心里仍旧委屈,可是她努力压抑着那份委屈,展现在他面前的姿态干净无邪,有着真心澄清误会、经营感情的决心。
这样的姑娘,很难得。
他伸手牵住少女的小手,认真地与她十指相扣。
她的手绵软温热,他扣在掌心,几乎舍不得松开。
连日以来的凄凉,悲伤,孤独,似乎都在她的温暖里悄然融化。
他耐心道:“我向你保证,我与那位姑娘没有私情。我决定娶你,便决定了要与你共度一生。余生那么长,你多信任我一点,咱们的路,就能走得更顺一点,是不是这个道理?”
南宝衣凝视他良久,慢慢点头。
天要落雪。
萧弈起身,亲自送南宝衣回帐篷,温柔牵手的姿态令靖王妃和那些姑娘看红了眼。
回到帐篷,萧弈吩咐余味和尝心去为南宝衣准备沐身的热水。
他看了眼她华贵明艳的袄裙,抬手替她捋开额前碎发,淡淡道:“最近,可穿得素淡些。”
南宝衣不解:“为何?”
萧弈没有解释。
南宝衣目送他离开帐篷,心底浮现出一个猜测。
二哥哥突然穿白衣,又不饮酒吃肉,还叮嘱她也穿得素淡些,倒像是在为谁祭奠。
是不是有个对二哥哥很重要的人,离开了这个世界呢?
没等她想明白,一名小宫女匆匆进来。
她福了一礼:“郡主,我家主子有请。”
南宝衣认出她是南胭身边的宫女,于是拿起灯笼,道:“领路吧。”
帐外依旧歌舞升平。
宫女领着她穿过帐篷,踏进了旁边的小树林。
林中积雪,笼火澄明。
南胭抬手打发了宫女退下,幸灾乐祸地打量南宝衣:“听说,你和萧弈闹翻了?”
“与你何干?”南宝衣冷声,“找我何事,快说。”
她看见南胭就来气。
南胭扶了扶金步摇:“明日是正式狩猎的日子,姜贵妃年少时学过骑射,为了笼络圣心,一定会进入猎场围猎。妹妹骑射极好,不如请你在四下无人时,直接射杀了她。”
南宝衣笑了:“你当我傻呢?脏活儿都我做了,你做什么?”
南胭取出一支羽箭。
羽箭箭头,雕琢着“修”字。
“这便是我所做的。”她从容不迫,“我花重金,买通了英王楚怀修身边的仆役,让他替我偷了这支羽箭。你拿它射杀姜贵妃,旁人就会以为是楚怀修下的手。届时,楚怀修与楚怀美相争,你我便可渔翁得利。”
南宝衣:“……”
不得不说,南胭是极有脑子的。
栽赃陷害祸水东引这一招,玩得妙啊。
她接过羽箭把玩片刻,又道:“我对你的人品还是很了解的,万一到时候出了纰漏,你不仅不会帮我,你还会跳出来落井下石。这一票,要干咱们一起干。我射杀姜贵妃,你为我放风补刀,如何?”
“成。”
南胭答应得痛快。
姐妹俩彼此看不顺眼,并不愿意同路回帐篷。
南宝衣提着自己的灯笼,傲娇地往左边岔路走。
南胭面露鄙夷,骂了句“小家子气”,却也从心地往右边岔路走。
乌云渐退,月色晴空。
林中积雪在月光下折射出白莹莹的光华,偶有小动物跳过树梢,长青树便簌簌抖落雪团。
灯笼光照在雪地里,将少女的身影拉得纤长美妙。
南宝衣在道路尽头消失不见后,一道修长峻拔的身影悄然从梧桐树后缓步踏出。
寒风骤起,沈议潮的玉色袍裾猎猎翻飞。
他交握着双手,指间佩戴的日月星辰戒指格外醒目。
“赤地千里,饿殍茫茫;潜龙在渊,青云直上;良禽择木,白衣卿相。桃花煞血,两世国望。”
他念诵着当年占卜出来的卦词。
两年了,他始终不解“桃花煞血,两世国望”是何意。
前几日,他终于悟出其中深意。
“望”通“亡”字音,卦词讲的大约是一个女**国殃民,谋害两世人间的预言。
这几日,榴花夫人曾接近他,透露了她占卜到的一些内容。
南宝衣两世而生,她就是卦中的桃花煞。
雪霰扬起。
沈议潮的眸色极尽清冷狠绝。
另一边,南胭离开后没多久,穿着六品官袍的年轻男人,悄然出现在她踏过的小径上。
南景随手折下一枝梅花,笑容狠毒:“好妹妹,你送了我一程,我也该送你一程。比起南家,我更恨你……”
各怀鬼胎之中,次日的西山狩猎正式拉开帷幕。
南宝衣穿玉白色箭袖劲装,高束马尾,背负箭筒,英姿飒爽的模样占尽全场风光。
她身侧,南胭同样窄袖劲装,正与她谈笑风生。
姜岁寒骑在高头大马上,目送那姐妹两人骑马踏进狩猎场,很好奇:“萧家哥哥,这俩人儿恨不能掐死对方,几时变得这么好?”
萧弈挑眉。
心中略有些猜到那两姐妹的打算,他吩咐十苦和十言暗中跟上,也好帮忙做扫尾工作。
整座西山山脉都是皇家狩猎场。
南宝衣和南胭在山中疾驰,故意先在人前多露面,等到快要晌午时,才根据沿途臣僚们的议论,往姜贵妃所在的方向慢慢靠近。
越靠近,前方树木越发葱茏茂盛。
四周隐隐传来狼嚎声。
南宝衣紧紧握着缰绳,心里打着鼓:“南胭,你的主意靠谱吗?”
“如何不靠谱?你没听那些臣僚议论,姜贵妃就在东北方向吗?”南胭不耐烦,“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如何对付深宫女人,你别叽叽歪歪地讨人嫌,反正咱们往东北方向走就对了。”
南宝衣看着东北方更加阴暗森冷的密林,对她的话深表怀疑。
又行了一段距离。
马儿疾驰起来,跑着跑着,前方落叶深处忽然起了绊马索。
南胭惊住!
她骨子里的市侩气发作,只来得及“卧槽”一声。
姐妹俩双双被绊马索绊倒,狼狈地滚进了枯枝败叶里。
随着侧颈处传来痛感,姐妹俩瞬间意识全无。
南宝衣晕死之前,最后一个念头是南胭果然不靠谱。
南胭晕死之前,最后一个念头是南宝衣果然是个扫把星。
今天不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