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幼时的萧弈和南娇娇(3)
“娘亲的小娇娇,定能平平安安地长大。”
“娘亲的小娇娇,是被哥哥捧在手掌心,千娇万宠的小姑娘呀!”
“娘亲的小娇娇,将来要嫁个好人家,娘亲盼望那人待你如珠如宝,护你一生衣食无忧。”
“千万,千万不要像娘亲这般命薄……”
粼粼夕色,从南府园林的绿琉璃瓦檐角上徐徐坠落。
萧弈回到枇杷院,刚在书案前坐定,就听见外面隐隐传来恸哭声。
十苦踏进门槛,低声禀报:“主子,三房的夫人,没了。”
他坐在昏黄的夕光里。
翻开古籍,却一个字儿也看不进去。
半晌,他起身离开枇杷院。
锦衣阁里里外外都是人。
白绸布和白灯笼,已经挂了起来。
南家和宋家的亲戚披麻戴孝,哭声震天。
他站在廊庑下。
透窗望去,老夫人坐在拔步床前,老泪横流地哽咽:“你就这么走了,娇娇儿要怎么办?将来谁看着她出嫁,谁来教她如何为夫君打理后院?娇娇儿可怜啊!”
江氏等人背转身,捂着手帕默默流泪。
南广站在角落,想上前又不敢,任由泪水糊了满脸。
他转身,往锦衣阁后花园而去。
夕色如血。
小姑娘坐在杜鹃花丛里,捧着几朵凋零的花朵发呆。
三婶婶没了,府里虽已早早准备了后事,可临到头还是乱成一团。
没人顾得上小姑娘,她裙摆脏兮兮的,素日里最爱点在眉心的朱砂痣也没有点,钗饰歪斜,发髻散乱。
他上前,在她身边单膝蹲下。
小姑娘把凋零的杜鹃花瓣,小心翼翼地放在裙摆上。
裙摆上,赫然已经兜了一大捧花瓣。
她垂着眼帘,声音软软的:“娘亲最喜欢杜鹃花……这是娘亲陪我看过的,最后一场杜鹃花。她们说今夜要落雨,我把花瓣捡回去,藏起来,明年再看……”
泪水滚落,打湿了凋零的花瓣。
萧弈沉默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院墙外,隐隐传来锦官城里的戏子唱曲儿的声音。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
姹紫嫣红开遍,终付与断井颓垣……
松鹤院正厅。
萧弈神思回笼。
他注视着朝自己行万福礼的少女,眉目难得温柔。
他起身,亲自扶起南宝衣。
他握住她的手,嗓音温醇:“起。”
南宝衣抬眸,恰好撞进了男人的眼眸深处。
他的丹凤眼漆黑如长夜,却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
他在想什么呢?
萧弈让她坐在自己旁边,亲自剥了一颗牛乳糖,送到她唇畔。
全福夫人摇着扇子笑道:“世子殿下待宝仪郡主,可真是呵护备至。想我嫁给我家夫君几十年,也没能享受过剥糖吃的事儿!”
南家众人彼此对视,暗暗点头。
萧弈待他们的娇娇非常敬重细心,想来是很在意她的。
唯有千般在意、万般疼宠,他们才放心让娇娇过他的门。
晌午时分,南府设宴。
老夫人特意留了萧弈和全福夫人用膳,南家的几个兄弟都很高兴,连连给萧弈和姜岁寒他们灌酒。
南宝衣没好意思继续呆在正厅,寻了个借口,提前回了朝闻院。
聘礼已经堆到朝闻院来了。
满院繁华。
红木箱都是开了盖的,一眼望去,珠光宝气,金碧辉煌。
南宝衣蹲在一口红木箱前,伸手拿起几串圆润饱满的珍珠璎珞。
璎珞上还点缀着昂贵的红宝石,无论戴在颈间还是当做额饰,想来都是极美。
经过的婢女,纷纷议论。
语调里,充满了艳羡和骄傲。
她们都是看着南宝衣长大的,如今自家小姐被新姑爷如此看重,她们也与有荣焉,真是欢喜得很。
想来今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南宝衣趴在满箱珠贝里。
明明该是欢喜的大日子,可她脑海中浮现的,却总是前世,程家抬到她家里的那十抬聘礼。
比起二哥哥的满城风光,那十抬聘礼显得多么可怜啊!
原来女子在男人心里的地位,真的可以通过聘礼来衡量。
固然有的家族太过贫寒,拿不出很多聘礼,可是他们也会诚心诚意地与女方商量,那也算真心想娶。
像前世的程德语,明明家族显赫富贵,却不肯为她多花一点银钱。
娶她,不过是利益使然。
前世的她,可真是有眼无珠啊!
泪水悄然滚落。
背后传来凉薄的声音:
“为何哭泣?”
南宝衣擦了擦眼泪,急忙站起身。
她转身,庭院里的丫鬟们都不知去向。
负手而立的男人,唇红齿白,官袍凛冽。
顾崇山!
她后退半步,“九千岁不在宫中伺候姜贵妃,怎么来了我家?”
顾崇山眯了眯眼,瞳中掠过莫名的情绪。
他缓缓道:“贵妃娘娘听说,萧弈下聘满城风光,因此,特意派本督主前来送上贺礼。”
南宝衣戒备更浓。
姜贵妃憎恨她和二哥哥,听见他们的风光,只会更加嫉恨。
派顾崇山来,必然不会有好事。
顾崇山随手从红木箱里,取出几串碧玺珠子。
指尖捻了捻,他笑容讥讽:“这所谓的聘礼,都是卫国宝藏吧?这些聘礼,原该有我一半。”
“九千岁真爱说笑。”南宝衣面不改色,“这是二哥哥给我的聘礼,什么叫‘原该有你一半’?难道你也希望二哥哥给你下聘?”
顾崇山冷眼睨向她。
她和萧弈是一个德行,都是吃了不认账的那种。
当初对付薛定威时,说好了各拿一半好处,萧弈却敢独吞,甚至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用这些宝物取悦南家小丫头。
顾崇山眼底杀意暗涌。
他暂时动不了萧弈,但却动得了他的女人。
他丢掉碧玺珠串。
香风扑面而来。
下一瞬,顾崇山已经出现在南宝衣身侧。
他嗓音低哑轻慢:“郡主就不好奇,本督主的贺礼,是什么吗?”
香风浓郁。
南宝衣眼前一阵阵模糊。
她清楚地意识到,顾崇山,打算把她从南府劫走。
她扶住额角,声音逐渐减弱:“九千岁……”
意识彻底消失。
顾崇山看着软软倒在他怀里的少女。
狭眸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半晌,他本欲伸手揽住少女的腰肢,想了想,又用一块宽大的白手帕盖住掌心,才认真扶住她。
他挟持少女,蕴着轻功悄然离开南府。
文中“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出自《牡丹亭》
第231章 顾崇山的身世
南宝衣醒来时,闻见帐中有浅浅的青莲香。
她扶着额头坐起身,寝屋陌生而精致,角角落落都很干净。
她有些恍惚。
这地方……
她似乎曾经来过。
顾崇山推开门,面无表情地将托盘放在桌案上,“醒了?”
托盘里摆着一碗白米清粥。
南宝衣渐渐想起,这是顾崇山在盛京城西府园的宅子。
盛京城东府园聚集着梨园戏楼、杂耍小摊,西府园则是富家子弟置办私宅的场子。
前世她随顾崇山出宫,去帝师府参加宴席,顾崇山称赞捧酒的少女“手如柔夷”,临别时权臣大人剁了少女的双手送给顾崇山。
她受了惊吓,再加上回宫时天色已晚,就被顾崇山带来了这里。
而现在,她还有很多利用价值,她并不觉得顾崇山会在这里杀她。
木施上挂着一件崭新的大袖。
她穿上大袖,慢吞吞坐到桌边。
拿瓷勺搅了搅清粥,她嫌弃:“我素日里只用金汤匙。”
她尝了一小口清粥,就不肯再用,“我素日里只吃燕窝粥,这种白米清粥,连我身边的丫鬟都要嫌弃的。”
顾崇山淡淡道:“那你别吃。”
“说吧,抓我做什么?”南宝衣放下瓷勺,“姜贵妃一定给你下达了杀我的命令,可你却舍不得杀。你是不是想利用我,要挟二哥哥?今天是二哥哥下聘的日子,你知道南家忙着整理聘礼,二哥哥他们又忙着吃酒,因此特意挑这个日子劫持我。九千岁真是神机妙算。”
顾崇山盯着她,用手按了按唇角。
南宝衣迟疑。
这厮,不会是想亲她吧?
难道重活一世,九千岁看中了她的美貌,要她当对食宫女?
她戒备:“我生是二哥哥的人,死是二哥哥的死人,我不愿做你的对食宫女。九千岁请自重。”
顾崇山抿了抿唇。
半晌,他沉默离开。
南宝衣忍不住嘀咕:“明明是个太监,还贪图美色,什么人啊!”
嘀咕着,她坐到绣凳上,要给自己梳妆。
望向铜镜,这才瞧见自己唇角沾着两颗白米粒。
南宝衣:“……”
顾崇山按唇角的意思,是提醒她嘴边饭粒?
有点尴尬。
梳洗妥当,她还是用完了那碗清粥。
暂时不用担心生死大事,又相信二哥哥迟早能找到这里,因此她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在顾崇山的私宅里晃荡起来。
在锦官城时,她与太子楚怀南曾有过交易。
他替她改变老皇帝返程的路线,她为他查探顾崇山的过往。
南宝衣立在廊庑下。
小庭院种着一株桃花,红漆槅扇紧掩,这里是顾崇山的书房。
按照楚怀南提供的消息,他曾翻阅过宫中卷册,只知道顾崇山七岁进宫,之前和之后的事,卷册上一片空白。
他想知道顾崇山的秘密。
南宝衣沉吟良久,推门踏进书房。
已是黄昏,光影黯淡。
房中燃着一炉沉香,书架林立,纸堆繁复。
南宝衣穿过书架,扫视过挂在墙上的古字画,来到了书房深处。
墙壁上挂着一副《鹤道院山茶花图》。
画中的鹤道院位于山腰,春雨淅沥,山茶花落笔风雅,花瓣如碗,在宣纸上将清寂与秾艳完美地融为一体。
前世皇宫,南宝衣跟着顾崇山,也算见识过很多名人古画。
可是这幅画笔触特别,她不记得哪位大师有这般风格。
而且……
她也没听过说“鹤道院”这个道观。
至于山茶花,它在南越国很寻常,但却是北魏的国花,是最受北魏画坛圣手宠爱的名花。
“好看吗?”
背后传来冷冷清清的询问。
南宝衣回眸,顾崇山负手而立,姿态凉薄。
她闯他书房,本就没指望能瞒过他。
因此她大大方方地点头:“好看,是你画的吗?”
顾崇山望向画卷,“如果是我画的,你还会觉得它好看吗?”
“这话真是奇怪。”南宝衣莞尔,“一幅画好不好看,与作者是谁有什么关系?”
说完,才微微一怔。
她想起来了。
因为顾崇山是个太监,所以宫里高雅的聚会,都不容许他参加。
哪怕他在器乐方面的造诣堪称顶尖,哪怕他在书法绘画篆刻方面堪称大师,但太监就是太监。
那些权贵明面上恭敬地称呼他九千岁,私底下却认为,太监不配触碰高雅的乐器,不配与人谈论琴棋书画。
经过他们的手画出来的东西,都是脏的。
南宝衣迟疑地凝视顾崇山。
他仍旧在看那副画,阴冷漆黑的狭眸里,盛满了她看不懂的情绪。
仿佛画中的那个鹤道院,曾是他魂牵梦绕之所……
金乌西坠。
最后一抹夕光,从顾崇山衣袂处消失。
小太监们进来点燃了琉璃灯盏,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烛火在他的面庞上跳跃。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冷冰冰转向南宝衣,“小厨房在炖燕窝粥,要半个时辰后才能开晚膳。”
“哦。”
南宝衣小小声。
她目送顾崇山离开书房,忍不住捏了捏襦裙系带。
烛火跳跃。
她蹲在摆满史书的书架前,认真地翻找起《南越国志》。
山茶花是北魏国花,而顾崇山是在七岁那年出现在南越皇宫的。
不妨做一个大胆的假设,顾崇山与北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么只要找到十三年前,北魏和南越之间的那段历史,说不定就能找到有关顾崇山的蛛丝马迹。
她翻到十三年前的卷册,拿了灯笼细看。
十三年前,南越与北魏有过一场战争。
北魏战败,送来了两位质子。
卷册上并没有提到质子的姓名和出身,只草草地一笔带过,称质子幽禁冷宫。
南宝衣更加生疑。
她又从书堆里翻出北魏近年编写的国志,迅速翻到十三年前。
那场战争,北魏战败,北魏名将顾秦,战死沙场万箭穿心。
为求和,北魏向南越送去了年仅七岁的太子,和他的同胞弟弟。
年仅七岁的太子……
山茶花,北魏,七岁,顾崇山……
暗线在脑海中交汇。
一个可怕的猜想,悄然诞生。
如果当真如她所想,那么顾崇山那副唇红齿白倾尽天下的美貌,举手投足间浑然天成的贵气,以及在乐音和琴棋书画方面的天赋……
似乎,都可以得到解释。
第231章 他,如何配不得郡主?
“啪嗒”一声,卷轴落地。
寂静的书房里,声响格外清晰。
南宝衣手忙脚乱地捡起卷轴放回原处,心里却像是打着一面鼓。
顾崇山,会是当年的北魏太子吗?
可是据她所知,如今北魏已经有了新的太子,贵妃所出,继承了北魏皇族一贯的美貌,与沈议潮并列为天下四大公子之一。
如果顾崇山,真的是当年的北魏太子……
那么幼时的他,在皇宫里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变成现在这样,又是怎样度日如年地走到今天?
已是春夜。
月光莹白,寒风透窗而来,少女织锦的宽袖轻轻摇曳,白嫩酥红的指尖蔓延开丝丝凉意。
她的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一句话:
——有的人,生来就有原罪。
这是当初在剑门关,顾崇山说过的话。
她恍惚地走出书房,廊庑下挂着一排灯笼,顾崇山跪坐在蒲团上,正擦拭面前的檀花木胡琴。
“会跳舞吗?”
他淡淡地问。
南宝衣摇摇头。
前世在皇宫,顾崇山也曾问过她这个问题。
她回答不会,然后就被这厮送进宫廷教坊司。
可是上辈子她的脑袋大约被驴啃过,学了整整半个月还是没学会,最后还被教坊司的宫女嫌弃每顿饭吃得太多,直接把她遣送回西厂。
这一世,她还是不会跳舞。
她以为顾崇山要生气了。
可是并没有。
他神情平静:“过来,我教你拉琴。”
他的琴艺天下顶尖,他愿意教授,南宝衣自然没有不学的道理。
她上前,在他旁边的蒲团上跪坐。
男人讲解得很仔细。
夜风吹熄了几盏灯笼,但今夜月光澄明。
南宝衣没怎么细听他的讲解。
她注视着顾崇山,他的眼睫过于修长,垂下眼帘的时候,几乎遮住了大半瞳孔,令她无法捕捉他眼中的情绪。
面庞白皙美貌,更显唇瓣嫣红如花瓣。
他很干净,从领口到袖口,再到指尖,都干干净净,甚至还仔细熏过冷冽的青莲香。
他在说什么“琴弓”、“琴筒”。
随后,流水般的琴音悄然响起。
小庭院里的那株桃花,满树绽放,月色下犹如绵绵飘零的雪霰,温柔地落在他的肩头和袍裾上。
南宝衣没有仔细学过音律,但她从琴声里听出了一种悲凉。
泪珠无端滚落。
前世也是如此,顾崇山每每拉琴,她都会跪坐在侧仔细聆听,可是听着听着,她就会止不住地落泪……
等到一曲终结,少女的轻纱裙摆已经染成深色。
顾崇山放下琴弓,抬眸看她。
月色寂寞。
少女满脸泪水,细弱的双肩轻轻抽动,竟是哽咽不能语。
顾崇山轻声:“为何哭泣?”
南宝衣眉心蹙起:“九千岁的琴声里,藏着故事……像是沙场染血,像是深宫凄凉,像是史册绝情,像是忠臣被陷害,像是深情被辜负,像是孩子失去爹娘的庇护,还有,无疾而终的爱……”
顾崇山静静看着她。
良久,他伸手,欲要为这个姑娘拭去满脸泪珠。
指尖触及到她柔软白嫩的面庞,却轻轻一颤,很快收回。
他从袖袋里取出一块崭新的白手帕,小心翼翼为她擦去泪水,“一支曲子而已,有什么可哭的?你若不喜欢,我再不弹就是。”
南宝衣哽咽着。
她没有避开他的手帕。
顾崇山始终垂着眼睫,瞳孔深处那微不可察的忐忑,如今夜的云烟般悄然消散。
春雷滚过,天外落起细雨。
顾崇山收回手帕,轻声道:“回屋吧。”
南宝衣红着眼圈站起身,福了一礼,转身往寝屋而去。
溅进廊庑的雨水,打湿了她的裙裾。
他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廊庑尽头,道:“去市集上买些襦裙。”
小太监从拐角处走出来,好奇道:“为宝仪郡主买吗?可是贵妃娘娘让您杀了她,您怎么倒是先把她养起来了?郡主失踪,外面都闹翻天了,萧弈带着暗卫搜城呢,万一搜到您这里——”
“蠢货!”
他忽然变了脸孔,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主子喜欢她,养着也就养着,算什么事儿?咱们主子出身高贵,如何配不得郡主?!若是没有当年那档子事,咱们主子可是北魏皇太子,如何配不得郡主?如何配不得郡主?!”
小太监歇斯底里,面露狰狞。
雨水落在游廊里,微凉。
顾崇山闭上眼,哑声:“聒噪。”
小太监去买襦裙了。
顾崇山抱着胡琴站起身,慢慢踏进书房。
窗外春雨淅沥,寒意逐渐蔓延,顺着肌肤涌向四肢百骸。
顾崇山端坐在书案后,从屉子深处拿出一本书。
书被翻了很多遍,页面泛黄发脆,图案繁多,是讲解闺房里,男女之间的那些事。
他借着笼火,哪怕对下一页的内容滚瓜烂熟,也仍旧一页页地看。
脑海中浮现出南宝衣的音容笑貌。
她不嫌他脏。
她会为他的琴音而落泪,她听得懂他的音律。
男人美貌绝伦的面庞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温柔。
然而翻页的手,却止不住地轻颤。
渐渐的,那份温柔被戾气取代,他狭眸泛红地喘息着,生生撕坏了那一页纸。
他低笑两声,把一整本书,都撕成了碎片。
碎纸漫天飞舞,宛如凋零的花瓣。
他坐在漫天纸屑里,缓缓闭上了眼。
一夜细雨。
清晨时分,南宝衣起床梳妆打扮。
昨夜听了顾崇山的琴音,狠狠哭过一场,起床时心情很畅快。
她更衣时,发现衣橱里多了十几套裙衫,极尽奢贵。
她不禁莞尔。
别说,顾崇山瞧着冷冰冰的像块石头,但还是很了解女人的。
她挑了件嫩黄色轻纱襦裙,抬步踏出门槛。
宅院正厅,顾崇山刚用完早膳。
“九千岁穿着朝服,这是要进宫吗?”南宝衣跨进门槛,“你就不怕我偷偷跑掉?”
顾崇山没有搭理她。
他净过手,寒着脸离开厅堂。
南宝衣不禁挑眉。
这厮昨夜还挺温柔,怎么今天早上变了个人似的,这般喜怒无常,果然是和权臣大人一样变态的人物。
早膳有燕窝粥。
她端起描金白玉小碗,莲花金汤匙是她喜欢的风格。
她小口小口吃着。
顾崇山的身世过往,她已有大概的猜测。
要不要践行当初的交易,把这个秘密告诉楚怀南呢?
第231章 你希望我如何对待你
燕窝粥炖得香甜软糯。
南宝衣垂下睫毛,心底产生了一丝动摇。
……
南宝衣连着在这座私宅住了多日。
顾崇山似乎挺闲的,每天黄昏都会回到这里,教她拉胡琴,教她各种音律,然而她却从随行太监的脸色里,看出盛京城并不太平。
想来,二哥哥定是为了她,正搅得满城风雨。
春夜静谧。
廊下,南宝衣调试着琴弦,心里想着事儿。
顾崇山吃着茶,似是随口提起:“再有十日,就是春闱。你猜,今年的主考官是哪几位?”
南宝衣漫不经心:“姜太傅姜华,肯定是主考之一,他历年都要当主考官的。”
顾崇山颔首,“剩下两位,是太史令书昶永,和萧弈。”
南宝衣惊诧。
科举考试,三年一次,是读书人迈入官场的重要途径。
主考官一般由学识渊博的高官权贵担任,前世二哥哥并没有当过主考官,怎的这一世倒是混了个主考?
前世他好歹还参加过科举,可是今生他连科举都没参加过,连秀才都不是,他当哪门子主考?
似是看出她的疑虑,顾崇山淡淡解释:“他为了找你,闹得满城风雨。皇帝为了安抚他,打发他担任春闱会试的主考。想来,也有平衡姜家的意思。”
南宝衣明悟。
太史令书昶永,是成王侧妃书理理的父亲,也是姜太傅派系的重要人物。
如果不想姜家派系掌控科举,就得在主考官的安排上做文章。
老皇帝,这是拿权臣大人平衡朝堂呢。
她拉起胡琴。
如今,她已经能拉一首完整的曲子了。
她低头注视琴弦,脑海中浮现出那日玉楼春的事。
她和南胭都要对付姜家,曾在彼此手掌心写下过破敌之法。
南胭写的是,春闱。
她写的,也是春闱。
姜太傅姜华,担任了七八次春闱主考官,经他之手录取的门生故旧数不胜数,几乎垄断了半个朝堂,还不算外放的官员。
这也是姜家势大的原因之一。
而要说其中没有猫腻,她不信。
利用这次春闱,找到姜太傅徇私舞弊的罪证,就能将他从太傅之位上拖下来。
没有他的照拂,姜贵妃又算得了什么?
但要在春闱上做文章,她首先得离开这里。
曲声戛然而止。
她放下胡琴,郑重道:“九千岁,恕我不能再呆在这里。”
顾崇山吃着茶。
他神色淡漠,没有搭理她。
南宝衣起身,朝他福了一礼,“对姜贵妃阳奉阴违,没有伤我性命,甚至还教我音律和胡琴,我很感激九千岁。只是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说完,朝小庭院尽头匆匆走去。
顾崇山盖上茶盏。
他盯着南宝衣的背影,狭眸逐渐冷酷。
他沉声:“想走就走,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南宝衣压根儿没回头。
顾崇山脸色冷了几分,青玉茶盏从手中掷出,在少女脚边砸碎,茶水淋淋漓漓地溅上她的襦裙。
南宝衣转身。
月色清幽,她盯着顾崇山,周身紧绷,像是准备战斗的幼兽。
“不准走。”
顾崇山一字一顿地强调。
南宝衣失笑,“九千岁,我不可能在这里呆一辈子,我总要回家的。我知道你在姜贵妃那里不好交代,不如你就告诉她,我这些天在你手上吃了很多苦,作为配合,我出现在外人面前时,会让自己看起来憔悴可怜些。想来,她心里会平衡的。”
“你觉得,我把你留在这里,是为了应付她的差事?”
“既是为了应付她,也是为了要挟二哥哥。”
乌云蔽月。
南宝衣站在桃花树的婆娑阴影之中,神情从容沉静。
顾崇山身世可怜是可怜,可性格也着实恶劣。
若非二哥哥前世厌她入骨,她简直都要怀疑,这厮前世收留她、又拖着鲜血淋漓的她穿过巷弄,是不是也是为了拿她威胁二哥哥。
起风了。
檐下的灯笼,相继被风吹灭。
顾崇山的面容笼在黑暗里,比平时更加可怕。
他红唇抿成狠戾的弧度,沉默了很久,才道:“不准走。”
想要她留在这座私宅。
她待在这里,他从皇宫归来时,才会产生一种回家的期盼。
她不在这里,这里便只是空落落的宅院,与皇宫没有任何区别。
南宝衣看着他。
现在的顾崇山,气息与前世发怒时一般无二。
是她托大了,她忘了生气时的顾崇山有多么可怕。
她下意识后退。
顾崇山已经步下台阶,沉着脸一步步走向她,“不准走。”
南宝衣咽了咽口水。
她忽然转身,飞快朝庭院尽头的院门直奔而去。
可是顾崇山更快!
身形瞬间出现在她背后,他握住她的手臂,把她重重摔倒在地!
“我说,不准走!”
他一字一顿,脸色极尽狠戾。
南宝衣心跳极快,怔怔盯着他,不停往角落退缩。
顾崇山在她面前蹲下,伸手擭住她的面颊,哑声:“聪明如你,大约早已猜到我的秘密了吧?”
南宝衣咬唇,没吭声。
“我幼时来到南越皇宫,伺候我的小宫女,眼睛像极了你。她曾笑着说,要一辈子伺候我。可是当我成了太监,她却第一个离开我。她使银钱贿赂掌事嬷嬷,她成功被调去了更有前途的尚衣局。”
顾崇山扯了扯唇,笑容有些诡异,“你猜,后来我得势之后,是怎么对待她的?”
南宝衣小声:“杀了她。”
“是,杀了她。她跪在我脚边拼命磕头,解开衣扣,哭喊着要当我的对食宫女。可那时的我,已经不再在意她。我命人烧死了她,还把她的骨灰撒在皇宫的角角落落。”
顾崇山歪头,指尖像是冰冷的毒蛇,缓缓勾勒出南宝衣的眉眼,“所以,你希望我如何对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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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南娇娇,我好想你
盛京城春季多雨。
淅沥的夜雨浇湿了檐下灯盏,缱绻黑暗灭顶而来。
西府园小庭院。
南宝衣双手被绑,顾崇山把她吊在了桃花树下。
雨珠打湿了她的鬓发,顺着苍白的下颌线条滚落在地,精致的淡青襦裙早已湿透,紧贴在躯体上,勾勒出清瘦稚嫩的弧线。
她淋了很久的雨,丹凤眼虚弱紧闭,眼尾呈现出异样的苍白,就连花瓣似的唇,都褪去了白日里的艳色。
顾崇山坐在廊下吃茶。
炉子里烧着炭火,他的面容忽明忽暗,宛如雨夜里的鬼魅。
院子外面传来动静,军靴声和吆喝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
是萧弈的人在连夜搜城。
顾崇山捧着茶,神情冷漠:“他找来了。”
南宝衣依旧闭着眼。
盛京城就这么大,顾崇山又没有把她送出城的意思,她知道二哥哥找到这里是迟早的事。
只是……
她勉强睁开眼,茶色的瞳珠充满了复杂,“顾崇山,你究竟想要什么?权势,富贵,还是回到北魏?”
顾崇山沉默着。
他把手伸出屋檐外,春雨落在掌心,冰凉酥润,格外干净。
他看着雨珠从掌心滚落,嘴角似笑非笑地抽动了一下。
“砰!”
有人砸开了紧闭的院门。
无数天枢的精锐涌进了院子,他们井然有序地让开路,那位年轻的世子爷正撑伞而来。
雨珠顺着他凛冽翻飞的玄色袍角滚落在地,军靴带起青砖上的雨水,周身涌动着浓郁的黑色戾气,像是来自地府的阎罗。
纸伞微微抬起。
他的面容冷峻而漂亮,肤色冷白,淡红薄唇抿出下压的弧度,鼻梁弧度极美,丹凤眼藏着比雨夜更加阴郁的暗芒。
视线定格在桃花树下。
周身那浓郁的黑色戾气,不禁更加浓郁骇人。
“二哥哥……”
南宝衣嗓音更加沙哑。
萧弈没有回应她。
他随意丢掉纸伞,任由雨丝浇落在发髻和衣袍上,半垂着眼帘,懒洋洋挽起箭袖。
整理好箭袖,他抬眸。
他朝顾崇山微微一笑,顺势活动了下脖颈。
下一瞬,他整个人犹如离弦的利箭,爆发出铺天盖地的杀意,朝顾崇山疾速掠去!
他们打了起来。
打到廊柱坍塌,打到宅院破碎。
南宝衣舔了舔唇瓣,嘀咕:“你们打归打,倒是先把我放下来啊。怜香惜玉这种东西,你们两个都没有,是不是?”
雨水冰凉。
她余下的意识里,只剩萧弈那双腥红可怖的眼。
……
盛京的春雨,无边无际。
南宝衣醒来时,触目所及是刺绣芙蓉花的帐幔,挂在床角的香囊散发出浅浅的芙蓉花香,是她熟悉的闺房。
她拿掉覆在额头上的帕子,慢吞吞坐起身。
荷叶趴睡在床边,被她惊醒,连忙红着眼睛抱住她,“小姐,您睡了一宿,总算是醒了!”
南宝衣扫了眼寝屋,“二哥哥呢?”
荷叶紧张地替她掖了掖被角,压低声音道:“奴婢听说,世子爷和西厂督主打了半夜,如今正在西屋睡着。您是他抱回来的,您没瞧见他回来时候的脸色,好可怕呢!”
说着话,从桌案上端来尚还温热的汤药。
她打发了小丫鬟去告诉府里人,南宝衣醒来的消息,又在榻边坐了,小心翼翼给她喂药,“您被西厂督主劫走以后,全府上下的人都着急坏了。世子爷更是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带着暗卫到处搜查,几乎把盛京城搅得天翻地覆。”
南宝衣张嘴,乖乖喝药。
荷叶又低声道:“您失踪第三天的时候,盛京城起了流言蜚语,说您是被拐卖姑娘的花客劫走了,还被卖进了花街柳巷,说得很像那么一回事。”
汤药泛着些莲子的清苦。
南宝衣默然地抓紧了缎被,没吭声。
“如今您被找回来,世子爷吩咐府里上下,只对外称您是自己跑到城郊庄子里玩耍,一时忘了通知府里人,才闹出这件乌龙。小姐,您可要记牢了,咱们对外就这么说,省的坏了您的闺誉。”
南宝衣没嫌弃苦,乖乖喝完了那碗药。
从她失踪开始,二哥哥就通宵达旦地找她,甚至还可能被人在背地里戳着脊梁骨,嘲笑他被她戴了绿帽子。
她的亲人们,大约也担心得要命。
可她只顾着挖掘顾崇山的过往和学习音律,竟忘了担忧她的人。
浓浓的愧疚,油然而生。
她垂着眼帘,轻声道:“我想睡会儿,你叫屋子里的丫鬟都退下。”
荷叶给她拿了块蜜饯,才带着屋里的丫鬟退了出去。
南宝衣披了件大袖,赤脚下床,沿着寝屋洞月门往西屋走。
西屋被她布置成了一座书房,屏风后安置着贵妃榻,可供人休憩。
她绕到屏风后。
在贵妃榻上酣眠的男人,浑身染血,眼睑弥漫着浓浓的青黑色泽,大约连续几个晚上没有好好睡觉。
她鼻尖有些酸涩。
“二哥哥……”
她软软地轻唤了声,在贵妃榻前跪坐,伸手摸了摸萧弈的眉眼。
指尖刚触上去,就被对方握住手。
他翻身将她抱在怀里,俯首轻嗅她颈间甜香。
像是确定了她就是他弄丢的那个小姑娘,他才开始凝视她。
南宝衣抬起眼帘。
他的丹凤眼弥漫着红血丝,瞳孔里的情绪明明是苍白而缄默的,却莫名令她心尖发疼,针扎般蔓延开绵绵密密的疼痛。
而他始终沉默着。
既没有咒骂顾崇山,也没有诉说他这些天找她找得多么辛苦。
粗糙的,甚至还带着血渍的指尖,爱惜地刮过她的脸蛋。
他忽然笑了笑,疲惫地把她抱进怀里,“南娇娇,我好想你……”
南宝衣忍了很久的眼泪,瞬间滚落枕巾。
她仰起小脸,吻了吻他的唇角。
“对不起呀二哥哥,我失踪的这些天,让你担忧了……”
她小声呢喃。
萧弈没有说话。
他的呼吸渐渐绵长,像是陷入了睡眠。
这半个月以来,他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余下的时间,都带着天枢精锐和皇帝拨下来的禁卫军,发疯般寻找他的小姑娘。
他甚至想把蜀郡的几十万兵马调入盛京,直接灭了这座皇城!
他不敢想象,如果这辈子都找不到她,他会干出什么疯狂的事。
好在,他终于找到了……
第232章 他抱着她亲
南宝衣被他牢牢压在怀里,几乎动弹不得。
感受着他梦中越抱越紧的架势,她喘着气儿,很努力才从他怀里挣出脑袋,连忙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窗外还在落雨。
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渐渐也有些困乏。
她抱住萧弈,跟着酣眠过去。
再醒来时,贵妃榻上的男人正盘膝而坐。
他已经梳洗过,换了一身霜白丝绸寝衣,静静地看着她。
因为睡了一觉,所以他的气色好了很多。
南宝衣揉着眼睛,“二哥哥,你睡饱了呀。”
萧弈把玩着她的指尖,脸上没有丝毫笑容,“我把余味和尝心都给你。荷叶那个蠢货,自家府里,连个大活人都看不住,能叫你被顾崇山逮走……这种丫鬟白送给我,我还嫌她吃饭费银钱。”
南宝衣讪讪。
她知道权臣大人身边的丫鬟,都是用训练军队的办法培养出来的,自然看不上她的荷叶。
不过有余味和尝心在身边,也还算不错。
至少她们都会些拳脚功夫,而且余味做的东西是很好吃的。
她坐起来,撒娇般抱住萧弈。
娇软的脸蛋,蹭了蹭男人的胸膛,她仰起小脸,“二哥哥,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与顾崇山的身世有关,你想不想听?”
萧弈看了她一眼。
即使对手的秘密就摆在眼前,他的脸上也仍旧没有丝毫笑容。
他冷冷道:“我萧弈,还没有落魄到,需要自己女人跑到对手身边当奸细,牺牲色相帮我打探消息的地步。”
“牺牲色相?”南宝衣被他活活气笑,“他一个太监,我能牺牲什么色相?”
萧弈默了片刻,小声道:“太监,也能有很多种玩法。”
南宝衣:“……”
罢了,和这种满脑子都是那种事的人,没什么可说的。
她有点生气,于是翻身下榻。
还没走出两步,就被萧弈拽了回去。
他抱着她,绵绵密密的吻,接连落在她的脖颈和锁骨上。
他低垂着眼睫,声音沙哑:“陪陪我。”
南宝衣盘膝坐好,整了整裙裾,盖住自己白嫩嫩的脚丫子。
她瞄了眼萧弈。
男人眼底藏着痛惜。
于是她宽慰道:“二哥哥闯进那座小庭院时,我虽然被顾崇山吊在了桃花树下,但这半个月以来,我当真没受什么委屈。我还学了音律和胡琴,二哥哥,我拉胡琴给你听吧?”
她的双眼亮晶晶的,不像遭受过伤害。
萧弈的心绪平静了些,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他只会拉上坟的曲子,你跟着他,能学到什么好东西?”
南宝衣抿着唇儿笑。
如果顾崇山知道他的琴艺被如此评价,不知会作何表情。
说起来,也不知道他死了没有。
“我听祖母说,你近日在学刺绣。”萧弈又道,“我刚刚出去沐身时,瞧见你闺房还有没绣完的大公鸡,你绣那个做什么?”
南宝衣:“……”
她复杂地看了眼萧弈。
什么大公鸡,那是她为他们新婚之夜特意绣制的戏水鸳鸯!
这厮果然不会说人话!
就在两人睡觉说话时,西府园。
顾崇山已经包扎过。
他站在他的私宅前。
小宅院已经成了废墟,桃花树也倒塌了,满树花瓣飘零在废墟上,被雨水打湿,残红枯萎,更显颓败。
那个豆沙包似的小丫头,也被萧弈抢走……
为他撑伞的小太监,愁眉苦脸道:“主子,您都在这儿站了大半日,再这么站下去,那风把雨水吹到伞下,您要染上风寒的!您本就受了伤,再染上风寒——”
顾崇山抬手,打断了他的叽叽歪歪。
他道:“去找工匠,重新修葺这座宅院。”
“好嘞!”
“再去黑云卫里,挑个女人过来。”
“主子,您挑女人做什么?莫非您想通了,打算让女人伺候您?奴才就说,那宝仪郡主除了生得美些,与别的女人也没什么不同。您挑个女人,这是大喜事,可要奴才吩咐人摆酒?”
顾崇山冷冷瞥向他。
小太监急忙闭嘴。
顾崇山沉声:“我要萧弈活着,平衡姜家的势力。但木偶尚且需要提线,我自然也要掌控他所有的动向。他身边防范如铁桶,安插不进去任何奸细,只能从南家小丫头下手。”
“奴才明白了,您是打算在宝仪郡主身边安排奸细,等她将来嫁去靖王府,那奸细就能跟过去,顺势查探萧弈的行踪!主子果然神机妙算!”
顾崇山不置可否。
他抚了抚受伤的肋骨,凝视废墟上的桃花瓣。
春闱将至。
南家的小丫头,会闹出怎样的动静呢?
他很期待。
距离春闱,还剩七日。
南府的丫鬟小厮,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穿廊过院时也尽量轻手轻脚,唯恐惊扰了南承书备考。
朝闻院书房,南宝衣和萧弈坐在窗边烹茶下棋。
萧弈落了一子,戏谑:“娇娇贿赂贿赂我,我帮南承书作弊,保他蟾宫折桂,如何?”
“科场舞弊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南宝衣跟着落子,“我疯了,才会贿赂你做这种事。”
萧弈哂笑:“啧,看不出我们娇娇,竟然如此正气凛然……”
南宝衣皱了皱小鼻子,盯着棋盘道:“二哥哥第一次当主考官,更要小心谨慎,莫要被金银财宝迷了眼,干出科场舞弊的事。”
她在史书上读到过,主考官阅卷时,能凭借答卷里的暗号,找到贿赂过他的那些考生,再将他们的试卷选出来,让他们顺利通过会试。
可是,多少寒门子弟日夜苦读,熬白了头发参加一次次科举。
科举考试,几乎是他们改变命运的唯一办法。
那种收受贿赂、任人唯亲的主考官,就该千刀万剐!
她琢磨着,不禁想起前世。
虽然前世二哥哥官运亨通,但是风评并不好。
他和顾崇山,简直是百姓心里并驾齐驱的两名佞臣,凡是在茶楼酒肆提起他们的名号,无一人不摇头,无一人不扼腕叹息。
而她待在顾崇山身边,听说过太多朝堂秘辛。
那些关于二哥哥的脏水,全是姜太傅暗地里泼的。
这一世,他拉拢二哥哥不成,恐怕还会如前世那般,抹黑他的名声,叫他被千万人唾骂。
第232章 娇娇总亲我,请祖母为我做主
南宝衣小脸凝重。
两年前的誓言,浮现在耳畔。
——等她长大,她愿用前世积攒的朝堂机密,为他铺就一条名利双收的锦绣大道,要他万人敬仰,青史留名!
如果能利用这场科举,指证姜太傅是把控朝堂的佞臣,那么他以后是不是就再也不能污蔑二哥哥的名声?
她思索着,对面萧弈笑容懒洋洋的,伸手来揪她的脸蛋,“小姑娘家家的,总皱着小脸做什么?来,给哥哥笑一个。”
南宝衣嫌弃地拂开他的爪子。
笑,就知道笑!
前世这厮坐马车过闹市,都会被人扔臭鸡蛋。
如果他知道他前世是怎样的声名狼藉,是否还能笑得出来?
她可不想嫁给他以后,要跟他一起接受臭鸡蛋的招待。
看来,她还是得提早帮衬着才好。
她深深凝了眼萧弈。
萧弈:“……”
总觉得小姑娘这一眼,像是老母亲在看待小崽子。
又嫌弃,又慈爱……
恰在这时,余味踏进来禀报:“宝衣姑娘,松鹤院来客人了,好像是刘大儒的妻女,您可要过去瞧瞧?”
“刘珍心和她娘?”南宝衣好奇,“她们来做什么?”
自打上回玉楼春闹过事,四哥就没去过刘大儒家。
这对妻女突然登门,倒像是黄鼠狼拜年,不安好心。
她很是不省心,于是放下棋子,起身道:“我去瞧瞧。”
匆匆来到松鹤院,花厅里坐着不少女眷。
刘珍心特意打扮过,金项圈和绞丝金镯子明晃晃的扎眼,桃红色襦裙衬得她艳丽美貌,正娇娇怯怯地倚在她母亲身边,眼睛却止不住地往博古架上瞟,眼底满是贪婪。
刘夫人爱惜地摸了摸手边儿的白玉描金茶盏,被祖母唤了两声,才回过神。
她扫视过祖母腕间的玉镯子,笑得合不拢嘴:“上回的事,都是珍心不懂事,跟同门师兄弟闹着玩儿呢,哪儿是真瞧不起四公子?这不,珍心从玉楼春回家以后,左思右想不得心安,特意央着我登门致歉呢。”
南家一向敬重读书人。
祖母待她们很客气,“前段日子,承书在你们家学习,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里?我家夫君最看重四公子,觉得门下学生里面,就数他读书最好,前程最好!这不,四公子有一阵子没去读书了,夫君心里好奇,也叮嘱我来问问是怎么回事。”
南宝衣扶着槅扇。
什么读书最好,刘夫人摆明了是在撒谎。
她心里浮起不妙的预感。
果然,又寒暄了片刻,刘夫人忽然道:“四公子一表人才,不知可有说亲啊?珍心也还没有说亲,我觉得他俩挺合适的。”
南宝衣咬牙。
刘珍心真是不嫌脸大。
她自己嫌贫爱富看不上四哥,现在知道四哥的身份是南家公子,倒是上赶着贴过来!
那天在玉楼春,她明明亲眼看见四哥喜欢的人是程姑娘,可她居然还让她娘登门说亲!
刘夫人滔滔不绝:“不怕你们笑话,我听说珍心与贵府的四公子两情相悦,甚至还有过肌肤之亲,这才登门询问。我家珍心清清白白的大姑娘,你们总要给我刘家一个说法,不能因为和靖王府攀上了亲家,就瞧不起我们这种书香门第……”
老夫人和江氏对视一眼。
江氏是南承书的娘亲,她是知道所有事情的。
她皮笑肉不笑:“刘夫人怕是误会了。所谓的肌肤之亲,是您女儿主动亲我家四小子。至于亲事,不瞒刘夫人,承书已经有了心上人,他正在发奋读书,打算高中之后,向那姑娘提亲呢。”
而且很抱歉,就刘家母女这副嘴脸,她实在看不出来他们刘家怎么就成了书香门第。
刘珍心开始默默流泪,像是被恶霸占了清白的黄花闺女。
刘夫人冷笑一声,“这么说,你们南家是不肯答应这门亲事?”
“是。”
江氏回答得干脆。
她家四小子本就是个蠢笨又容易糊弄的,如果娶了刘珍心这种事儿精,会被这姑娘毁掉一辈子。
“那就别怪我们刘家无情!”刘夫人变了脸,“如今科考在即,如果主考官知道南承书坏了先生家小姑娘的清白却不肯认,不敬师长,荒唐好色,你猜,他还能不能高中进士?!”
明面上,南越国很重视读书人的品行。
如果举子无德,那么哪怕考上进士,也会被朝廷撸掉进士头衔。
南宝衣眯了眯眼。
刘家母女特意挑这个时间来南家说亲,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这是逼她家捏着鼻子认下这桩婚事啊!
她慢悠悠跨进门槛,“那你们就去闹呗,反正我四哥也考不上进士。闹大了,再叫所有人都知道,刘姑娘亲过很多男人,看她以后还嫁不嫁得出去。”
她一来,刘珍心的额角就忍不住突突乱跳。
她很不喜欢这位宝仪郡主。
她咬了咬唇,故意道:“郡主来了?您失踪半个月,不知去了何处?我听人说,您被卖进了花街柳巷?”
南宝衣唤道:“尝心。”
尝心上前,抬手就扇了刘珍心一巴掌。
刘珍心被打懵了。
南宝衣眉眼冷淡:“见到本郡主却不行礼,又污蔑编排本郡主,这一耳光,赏你。南家不欢迎你,带着你娘,滚。”
刘夫人也被她镇住了。
母女俩咽了咽口水。
她们俩是知道南宝衣的手段的。
她们没敢再啰嗦,慌里慌张地跑了出去。
花厅里的女眷,都有些怔愣。
南宝衣意识到不妥。
家里的亲人们,好像还没见过她耍威风的样子。
出于补救的心态,她撒娇般扑进老夫人怀里。
她蹭了蹭祖母,软软道:“祖母,我都是跟二哥哥学的。他说我当了郡主,想打谁就能打谁。只要我凶一点,那些坏人都会害怕我。我想保护四哥,想保护大家,所以就命尝心打了刘珍心……”
刚跨进门槛的萧弈,眉尖一挑。
他教过小姑娘这些吗?
他怎么不记得了。
老夫人点点头。
她就说她的娇娇那么乖巧、那么娇憨、那么害羞,怎么会打人,原来都是萧弈教唆的!
她忍不住嗔怪萧弈,“你没事儿乱教什么?好好的小姑娘,被你教的盛气凌人,像什么样子?”
萧弈漫不经心地撩袍落座。
睨向那小姑娘,她做了坏事,却还朝他得意地眨眼睛。
薄唇勾起轻笑,他随手端起茶盏,“祖母教训的是,我不该带坏娇娇。只是,娇娇总趁我睡着时亲我,我寻思着与礼法不合,却又怕她伤心而不敢拒绝,还请祖母为我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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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想在那里,吻出他的印记
厅中人脸色各异。
江氏和程叶柔相视一笑,看不出来啊,她们家娇娇居然如此生猛!
老夫人正喝着杏仁茶呢,闻言险些被呛住。
她的娇娇儿,腼腆又胆小,怎么可能会亲萧弈?
定是那厮胡说八道!
南宝衣咬着唇儿,薄薄的脸皮儿逐渐涨红。
她伏在老夫人怀里,声音细弱:“祖母,我没有……”
“我们娇娇儿肯定干不出那种事!”老夫人护短,轻拍着她细弱的肩膀,没好气地瞪向萧弈,“娇娇儿只是个没出阁的小姑娘,她懂什么?便是亲了你,那也是你勾她的缘故!”
萧弈:“……”
他勾她?
薄唇掀起轻笑,他懒洋洋喝了口茶,“成吧,赖我。是我长得太俊,勾得南娇娇欲罢不能。我就是那祸国的妖妃,南娇娇就是那不早朝的君王……”
江氏和程叶柔没忍住,笑出了声儿。
从前只觉得萧弈冷峻凉薄,总有种寒冬的肃杀感。
如今亲近了,才知道这孩子皮囊底下,藏着一颗温柔的心。
她们的娇娇,嫁给这般少年,余生定然会很幸福的。
从松鹤院出来以后,南宝衣没敢和萧弈搭讪。
她低头盯着绣花鞋尖儿,迈着绵绵密密的小碎步,沿着园林里的青石砖道,噔噔噔往朝闻院走。
萧弈跟在后面。
他腿长,小姑娘腿短,他随意走几步就能跟上她。
已是二月开春,园林里传来鸟叫声,还有南帽帽养的那群斗鸡的打架声。
青石砖道旁的海棠和马蹄莲开得洋洋洒洒,春风中极尽妩媚,连拂过花丛的裙裾都染上了浅浅的香。
萧弈欣赏着他未过门的小娇娘。
她今日穿海棠粉绣花襦裙,还特别娇气地挽着一条嫩黄披帛。
梳高高的灵蛇髻,露出凝白纤细的后颈,几根碎发耷拉在颈间,令他生出一种吹拂她后颈的冲动。
更想,在那样凝白的肌肤上,吻出他的印记……
他舔了舔唇,散漫道:“南娇娇。”
小姑娘听而不闻,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然后她踩到了她的裙角。
整条襦裙,从胸口处滑落。
南宝衣:“……”
已经不知道,该有什么词汇来形容现在的处境。
比海棠花瓣还要秾艳的绯红,在她的脸蛋上弥漫,逐渐连雪白的颈子都化作嫣红。
她只得背对萧弈,慌里慌张地重新缠好襦裙系带,“你不许看我!我马上就好了,一会儿就好了!”
手忙脚乱地重新弄好襦裙,却见面前一片阴影。
她茫然地抬起眼帘。
权臣大人负手站在她跟前,薄唇噙着痞坏痞坏的笑容,像是在笑话她的狼狈。
她急忙掩住胸口,慌张地后退两步,“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呀,都告诉你不许看我了……”
她背后是一株花树。
萧弈上前,一手撑在花树上,俯首看她。
指尖勾起她的襦裙系带,他哂笑,“这玩意儿,还挺复杂。”
南宝衣垂着眼帘,压根儿不敢看他。
她呼吸之间,全是萧弈身上特有的山水香,她被圈在大树和他的胸膛之间,生出一种无路可逃的害怕。
明知道他不会做什么,可是用这种姿势面对他时,她还是会……
紧张,害怕。
掌心悄然渗出细密的汗珠。
正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萧弈慢慢俯下身。
他凑到她耳边,弯唇,嗓音戏谑:“娇娇太小,襦裙是很容易掉的……我听人说,木瓜炖雪蛤,比较滋补,娇娇可以叫小厨房每日炖给你吃。”
南宝衣睫毛扑闪得厉害。
粉嫩的面颊几乎红透,像是匀开了世间最秾艳的胭脂。
萧弈的目光落在她的细颈上。
他轻轻吹了口气,小姑娘耷拉在颈间的细碎绒发,立刻扑闪抖动,似乎还起了一层细小的寒毛。
他笑意深了些,大大方方地揉了一下她的小脑袋,“收了我的聘礼,可就是我的人了。南娇娇,回闺房好好绣你的大公鸡,我等着咱们成亲时,枕巾上的戏水公鸡。”
南宝衣目送他往府外走。
她心里有些憋闷。
这厮调戏她也就罢了,居然还侮辱她的鸳鸯!
“那不是公鸡,那是鸳鸯!”
她忍不住朝他背影喊。
萧弈挥挥手,大约是笑着的。
南宝衣低头望了眼自己的胸口,更加气恼,“居然叫我吃木瓜炖雪蛤,他这是嫌弃我……”
她磨了磨后槽牙,瞅见四周无人,干脆娇滴滴地抬高声音:“二哥哥回了靖王府,也记得多吃些木瓜炖雪蛤哦,还能壮阳补肾呢!”
萧弈转身,表情有些微妙。
南宝衣仗着离他远,继续喊话:“你瞧你那个样儿,也得多补补才行,否则都要赶上九千岁啦!”
说完,赶在萧弈找她麻烦之前,捂着襦裙胸口,一溜烟奔回闺房。
余味正在收拾烛台,瞧见她气喘吁吁地进来,不禁笑着替她擦了擦额角细汗,“小姐怎么跑得这样快,后面又没有狗撵。”
“若是跑得慢些,说不定就被狗撵上了!”
南宝衣说着话,拿起盖碗茶,一口气饮了半盏。
余味收了帕子,又道:“晚上奴婢亲自下厨,您想吃些什么,奴婢做给您吃啊?”
南宝衣擦了擦嘴角水渍,“你厨艺那么好,做什么我都爱吃。”
“那奴婢就做五个荤菜、九个素菜,搭配两盅汤品?”
“余味呀,”南宝衣老神在在,“咱们现在虽然生活富贵,但也不能忘本。银钱来之不易,咱们得把日子过得朴素些,不能奢侈铺张。那么多菜,我吃不完的。”
余味点点头:“小姐言之有理。”
“就做四个荤菜,八个素菜吧,汤品照旧。”
“小姐真是勤俭,将来主子娶了您,您定是持家的好手。”
南宝衣笑眯了眼:“这话私底下说说就好,可不能去外面说,显得我不谦虚。”
余味笑着答应,往屋外走。
南宝衣想了想,腼腆道:“再添一道木瓜炖雪蛤吧。你不要误会呀,我不是为了那什么,我,我就是单纯为了补肾壮阳。”
余味默了片刻,忍俊不禁:“奴婢懂的。”
第232章 我刚刚,好像看见南景了
到春闱开考这日,盛京城落了细雨。
南宝衣和南宝珠,结伴送南承书去贡院。
贡院街处处都是考生,从弱冠到花甲之年都有,还有很多送考的家眷,正撑着伞对自家考生谆谆叮嘱,那架势,简直比考生还要紧张。
南家的马车驶到贡院街街口,就驶不进去了。
元宝替自家公子撑伞,小心翼翼踏下马车。
南宝衣卷起车帘。
自家哥哥连四书五经都背不齐全,哪怕明知他只是来为那些大才子陪跑的,她还是忍不住叮嘱:“四哥记得仔细审题,遇到不会的,先不要慌张,先拣擅长的题目做。”
南承书脸色苍白。
他挽着装满干粮的篮子,紧张点头,“我记下了。天气不好,两位妹妹还是早些回府,莫要染了风寒。”
南宝珠趴在车窗上,目送他汇入赶考的人流里。
她咬了一口花糕,小声:“娇娇,你觉得他考得上进士吗?”
“难。”
“我也觉得挺难的。祖坟冒一次青烟就不错了,哪儿能年年都冒青烟……”
南宝衣正要吩咐马车掉头回府,突然注意到人群中的一个人。
那人容貌清秀,穿蓝色直裰,从人堆里一闪而过。
南宝珠好奇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娇娇,你怎么发起呆来了?”
南宝衣迟疑:“我刚刚,好像看见南景了……”
“这怎么可能呢?南景摔坏了脑子,又私自跑出府邸,如今都不知道是否还在世。更何况,他又没有参加去年的乡试,他怎么可能参加会试呢?”
“也是。”
南宝衣提起的心稍稍放下。
酒肆屋檐下。
容貌清秀的男人,静静目送马车在视野中远去。
他掸了掸直裰上的雨珠,垂眸整理篮子里的食物。
随着贡院大门打开,考生们排队进入考场。
南承书独自站在队伍里,正默诵《论语》,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温柔轻唤:“承书哥哥。”
他望去。
刘珍心撑着伞款款而来,温声道:“特意来为承书哥哥送考。”
南承书点点头,姿态疏离:“多谢。”
“从前的事,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和李公子他们捉弄你,更不应该不顾廉耻地亲你。”刘珍心眼圈微红,“承书哥哥,我上回与我娘亲去你府上,却被宝仪郡主狠狠扇了一耳光,还把我们打了出去。承书哥哥,你是不是还在责怪我呀?”
她说着话,伸手去捉南承书的衣袖。
南承书急忙避开她的手,“你,你别这样……”
“承书哥哥,我是喜欢你的!”
南承书本就为春闱考试而紧张,被她这么一闹,心脏突突乱跳,更加慌张无措。
他口齿打结:“刘姑娘,你,你请自重……”
“自重什么呀?”刘珍心眼泪扑簌簌往下落,“你是不是看上程家的那个狐狸精了?因为她家世比我好,所以你移情别恋了,是不是?!”
南承书紧张:“我,我确实中意她……刘姑娘,我遇见了她,才知道什么是喜欢。我喜欢她,我想娶她……”
弱冠之年的年轻书生,白皙温雅。
明明瘦弱清癯,却又像是寒风里的松竹,格外坚韧有力。
刘珍心皱眉。
眼瞳里,不可自抑地掠过嫉恨。
南承书,原本是属于她的!
南家泼天富贵,原本她是能当南家少夫人的!
她心中生恼,面上却流露出失落:“如此,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承书哥哥,我能抱抱你吗?抱完之后,我与你再无瓜葛。”
南承书拧着眉尖,迟疑良久,点了点头。
刘珍心把纸伞交给侍女。
她上前抱住南承书。
蹭了蹭南承书的衣襟,她微笑着退后几步,“承书哥哥,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纠缠你。这次会试,希望你能好好发挥,争取榜上有名。”
说完,利落地转身走开。
南承书理了理直裰。
心里冒出奇怪的感觉,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他摇摇头,随着队伍继续往前走。
进贡院之前,照例要检查衣衫和食篮。
两名小吏,把食篮里的馒头、饼子掰碎了细细检查,又有两名官吏负责检查考生的衣衫和鞋袜。
轮到南承书,他大方地放下食篮子,伸展开双臂,任由他们检查。
脑子里刚背诵到《论语》阳货篇——
“诶,这是什么?!”
一名官吏忽然高声。
众人望去。
那官吏手里拿着的,是一份卷起来的字条。
展开来,字条上用微小的正楷,密密麻麻写满了四书五经的内容!
官吏冷笑:“好小子,瞧着浑身书卷气,没想到竟然把这种小抄藏在了袖袋夹层里!拖下去,打!”
南承书怔怔的。
那份小抄,根本就不是他的东西!
“官爷,”他急了,“我冤枉啊,那不是我的,不是我的东西……”
“从你身上搜到的,还不是你的?!”官吏不耐烦地把小抄扔进竹筐,“你这种读书人,老子见多了!拖下去打!”
其他小吏丝毫不理会南承书的辩驳,把他拖到贡院旁边,又将他按在长凳上扒了裤子,板子接二连三地落了下去。
贡院旁边,陈列着十几条长凳。
每条长凳上都绑着考生,全是企图在会试上作弊的。
嚎叫声此起彼伏,令排队进场的书生们胆颤心惊。
正闹哄哄的,举子们忽然让开一条路。
“主考官来了!”
“考官来了!嘘!”
他们纷纷望向贡院街尽头。
几辆宽敞华贵的马车,四平八稳地驶来。
最先从马车里走出来的,乃是姜太傅姜华和太史令书昶永。
其他官员都是副考官,唯这两人马首是瞻。
走到贡院门口,姜华拈须摇头,“看来今年作弊的举子,也不少。你们这些书生,不好好读书,光想着作弊,像什么话?真叫老夫失望,叫夫子失望,叫培养你们的国家失望啊!”
他生的大腹便便,官袍穿在他身上,有种别样的威严。
国字脸搭配周正的五官、儒雅的胡须,往官员堆里面一站,看着就像是中堂上的大清官、大忠臣,令人无端信服。
书昶永忽然含笑指向其中一人:“哟,那个扒了裤子挨打的,好像是南家的小子。老夫在刘家吃酒席时,曾见过的,叫什么,南承书?”
第232章 娇娇,我没有作弊!
不提名字还好。
作弊的人那么多,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可他一提名字,看热闹的书生跟着望过去,顿时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所有人都知道南承书科场舞弊,所有人都认得了他那张脸。
南承书从小到大,还没挨过这种打。
皮肉伤算是其次,真正令他羞耻的,是被所有人误会他科场舞弊,甚至还被当众扒了裤子!
他虽然不擅长读书,但绝对没有动过作弊的心思!
他也想凭自己的真本事,考中进士,去求娶他喜欢的姑娘啊!
他被打得奄奄一息。
四面八方都是嘲讽的议论,他羞耻地埋首在臂弯,雨珠掺杂着泪水,悄然渗进了直裰长衫。
姜华摇头喟叹。
他转向所有考生,朗声道:“在场诸位,都是我南越的栋梁。我希望大家凭自己的真本事,蟾宫折桂,高中皇榜。为江山社稷出一份力,为咱们老百姓,守一份安宁!就像老夫一样,克己奉公,两袖清风。无论面对谁,都敢堂堂正正地说一句,为官四十年,问心无愧!”
他的发言掷地有声。
四周的举子们禁不住热血澎湃,纷纷鼓掌喝彩。
“好!”
“姜太傅是大清官啊!”
“朝堂有姜太傅坐镇,是江山社稷的福气,是咱们百姓的福气!”
太史令书昶永更是热泪盈眶,当即振臂高歌:“啊,姜太傅,您是初春的光辉,是深冬的暖阳,您是南越朝堂的指路明灯,是贪官污吏惧怕的刀锋!有了您,咱们南越才能吏治清明,天下太平!”
姜华笑容谦虚,连连摆手。
正热闹着,一骑骏马踏过青砖雨水疾驰而来。
精悍的骏马,如黑色雷电般出现在贡院门口,惊到了一群文弱书生,马蹄溅起的雨水甚至打湿了书昶永和姜华的朝服袍裾。
马背上的年轻人,革带军靴,端正的暗红官袍穿在他身上,竟穿出了一种别样的野性和潇洒。
而他的肩头,甚至还停着一只矫健的海东青。
他与贡院门口聚集的那些文弱书生,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像是突兀出现在鸡群里的白鹤,又像是穿透乌云的一束光。
举子们神情各异。
他们认得他。
靖王府新近归来的世子爷,桀骜不驯,又凉薄高冷。
听说根本没参加过科举,乃是行伍打仗出身,或许根本就不认字。
他们各自对视,眼睛里藏着对萧弈的鄙薄。
圣上竟然让这种人来当主考官,这简直是对他们的一种羞辱!
“都看着本世子做什么?可是我来迟了?”
萧弈把玩着马鞭,姿态散漫,甚至连下马的意思都没有。
一名副考官,立刻把南承书的事情原原本本禀报给他。
“作弊?”
萧弈玩味。
虽然嫌弃南承书蠢笨,但他知道,这厮根本不会作弊。
若真想作弊,直接走他靖王世子爷的门路不好嘛,干嘛要多此一举,在袖袋里面藏小抄?
“历年来,科场舞弊都不是小事。”姜太傅拈须,“那边作弊的二十几个人,都是要褫夺考试资格,送去官衙羁押审讯的。老夫知道,南承书是世子的四舅哥,为了避嫌,这事儿世子最好不要过问。”
萧弈不置可否。
他催马来到南承书身边,随手扯下斗篷,丢在他通红的屁股上。
南承书仰起苍白的脸,哭道:“二哥,我没有作弊!”
萧弈没有多言。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在这里,无论他说什么都是错的。
他睨向姜华,“贡院已经开了,太傅不进去吗?”
姜华见他识相,没揪着南承书的事情不放,于是微笑点头,“自然是要进去的。一起?”
萧弈勒转马头,慢悠悠地往贡院走。
身后传来铺天盖地的议论。
一半儿是唾骂作弊者,一半儿是唾骂他萧弈。
骂他明明没有参加过科举,竟然还能混个主考官。
骂他压根儿没读过书,由他当主考官,是对这些寒窗苦读的书生们的不公和不负责。
甚至已经有人开始臆想,到他阅卷时,会不会因为不识字,随意抽取录用卷子。
萧弈余光扫过一派正经的姜华,薄唇轻勾。
这场春闱,可是有意思的很呐……
举子全部进入了号舍。
贡院的大门,缓缓关闭。
……
“什么?!”
松鹤院,老夫人猛然一拍桌案。
茶水溅了出来。
跪在地上的书童元宝,吓得浑身哆嗦:“老夫人,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小的送公子到了贡院门口,就随马车回来了。刚刚出府买烧饼吃,就听见街上其他书童议论,说公子科场舞弊,挨了板子,又被逮进了官衙!”
老夫人捂住心脏,脸色十分难看。
南宝衣急忙替她顺气,“四哥比谁都要老实,绝不可能科场舞弊。想来,是被什么人栽赃了。”
她端起温热的杏仁茶,小心翼翼送到老夫人唇畔。
老夫人喝了几口茶,稍稍缓过神。
她伸手道:“快,准备马车,老身要去官衙探望他!”
几个孙子孙女儿,都是她心头肉。
承书身子骨又弱,挨了板子又被送去官衙,怕是半条命都要没了!
江氏匆匆从外面进来。
她脸色苍白,扶住老夫人,沉声道:“儿媳听人说了四小子的事,已经打发小厮出去探听消息。母亲,咱们不能乱了阵脚,暂且先观望观望,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慢慢坐下。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是……
南宝衣放下茶盏。
她温声道:“祖母、二伯母,去官衙探望一事,不如就让我去做。我是有爵位的,再加上和靖王府的亲事,官差总要给几分薄面。”
两位长辈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最合适的办法。
南宝衣命小厨房准备了食盒,乘坐马车往官衙大牢而去。
狱卒收了余味的赏银,笑眯眯放她们进去。
南宝衣穿过阴暗的监牢甬道,在一间牢房外见到了自家哥哥。
牢房里关着不少挨了板子的书生,有的在哭,有的在大喊冤枉。
她在牢门外蹲下,“四哥!”
南承书抬起眼帘,见到她,眼睛瞬间亮了。
他急忙来到牢门后,紧紧握住南宝衣的手,泪水当即涌了出来,委屈道:“娇娇,我没有作弊!”
“我信四哥。”南宝衣反握住他的手,眉眼坚定,“进贡院之前,四哥接触过哪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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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与太子殿下的交易
南承书不假思索:“刘珍心。”
他把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南宝衣听完,面庞上流露出一抹思量。
刘珍心作风轻狂,她怀着报复的目的陷害四哥,是很有可能的。
她把食盒打开,“从家里带了些精致的花糕点心,四哥先垫垫肚子。你别为这事伤心,我自会为你打点妥当,保你名声无损。”
“娇娇……”
南承书依旧眉头紧锁。
“怎么了?”
“那两位,是我在牢里认识的朋友,他们也说自己不曾作弊,莫名其妙就搜出了作弊的物件儿。他们一位是北州赫赫有名的大才子,一位是定州乡试第一名。我与他们交谈过,只觉他们谈吐不凡,不像是会作弊的人。”
南宝衣望去。
和四哥关在同一牢房的书生,容貌端正清秀,身上还有股正气。
她眯了眯眼,觉得有些面熟。
牢头儿在外面催促。
她没有时间多想,从食盒底层翻出金疮药,叮嘱道:“四哥分一些药给他们,如果都是被冤枉的,我一定想办法找到真相,还你们清白。”
离开官衙。
马车停在长街对面,檐下落着细雨,草木青砖泛着润绿。
南宝衣正要走下台阶,忽然微微一怔。
北州的大才子,定州的解元郎……
她想起来了!
前世她随顾崇山去帝师府吃酒,在席间见过这两人!
那时他们已经是二哥哥的幕僚,都是博学多才的人,她还纳闷儿他们怎么不参加科举,反而甘心当别人的幕僚。
原来是因为,他们在今年的春闱会试里出了事!
余味撑开纸伞,“小姐?”
南宝衣小脸凝重地踏下台阶,“去玉楼春。”
到底是皇帝亲自登台演出过的戏楼,虽是下雨天,可玉楼春依旧座无虚席,侍女们端着热茶糕点来来往往,十分的热闹。
南宝衣踏进楼上雅座。
“哟,什么风,把我们宝仪郡主吹来了?”
寒烟凉香肩半露地倚在窗边,正慢悠悠抽烟,许是瞧见街头某个俊俏的男子,她朱唇扬起,还朝人家妩媚地眨了眨眼。
南宝衣懒得跟她寒暄。
她自来熟地落座,唤来杨柳,叫她去查北州和定州的那两个书生。
两人名气很大,不过一柱香的时间,杨柳就回来了。
“他们是去年年底入的京,盛京很多读书人都说,他们是这一届举子里面,最有希望考中状元的人。”她有些惋惜,“这般博学多才的人,竟然作弊,真是糊涂啊。”
“作弊……”
南宝衣品着这个词儿,丹凤眼里掠过讥笑。
寒烟凉歪头,吐出一口浅浅的烟圈,“郡主笑什么?”
南宝衣反问:“如果寒老板想让自己的门生上位,考中前三甲,但却有大名鼎鼎的才子在前面挡路,寒老板会怎么做?”
“杀了他们喽——”
寒烟凉忽然住口,眸色微凛,“你的意思是……”
“那两人,是被姜太傅栽赃陷害的。”南宝衣沉声,“而我一直在想,姜太傅是用怎样的办法,在春闱会试中做手脚。现在,我想到了。”
“什么办法?”
“盛京城里,像刘大儒那种人,不在少数吧?开办书院,教授学生,肚子里明明没什么墨水,却总能押对会试里的几道题目,以致声名大噪,学生们不惜花费重金,求着拜入他的门下。你猜,他那几道题目,是如何得来的?”
春雨淅沥。
暗红色描金细烟管燃着烟草,袅袅白烟随轻风摇曳,寒烟凉的面容隐在烟雾后,呈现出颓废而妩媚的绝美。
事情已经很明显。
姜太傅泄露考题,事先将题目交给刘大儒那种人,再由他们在私底下,把题目卖给重金求题的书生。
提前得到题目,意味着可以事先请高人拟好答案。
在考场上,将无往而不利。
如果仔细调查,盛京城里那些桃李满天下的大儒,他们的故旧门生,这些年来朝堂任用的众多官员,姜太傅,都将遭到牵连。
南越朝堂,将彻底清洗!
寒烟凉狠狠抽了口烟,忍不住笑骂:“狗贼子!文人赚银钱,真是比我们这些刀尖舔血的容易多了!”
“姜太傅在贡院,得好几天才能出来。”南宝衣蠢蠢欲动,“寒老板,你得帮我在盛京城散播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南宝衣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
寒烟凉磕了磕烟管,“成吧。但你要知道,谣言终究只是谣言,没有人证物证,是不能给姜华定罪的。”
“我明白。”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去见两个人。”
细雨蒙蒙。
太子府坐落在元和园尽头。
这条街上的府邸,大多都属于顶级权贵,一座座深宅大院笼罩在茫茫细雨之中,偶有燕子衔着泥土轻盈掠过,不知飞入了哪家后院。
南宝衣端坐在太子府的正厅。
茶水很香。
侍女们躲在游廊里悄悄朝她张望,都是嬉笑八卦的姿态。
南宝衣抿了口香茶,被她们仔细打量,略有些不自在。
不过,想来楚怀南对待府里的丫鬟是很宽容的,因此才把她们养出这般活泼开朗的性子。
她没等多久,楚怀南匆匆而来。
他跨进门槛,眉眼染着温和笑意,“孤一早就邀请小郡主来府上玩耍,小郡主却总是推脱,今日怎的突然登门?孤吩咐厨房做了精美的晚膳,小郡主定要留下来用膳。还有孤与你提过的那只海东青——”
“多谢太子殿下美意。”
南宝衣打断他的滔滔不绝,起身与他见了个礼。
她从容道:“我此番前来,是因为有要紧事与殿下商议。”
楚怀南抬手,屏退了伺候的婢女。
他撩袍落座,“孤听说了南承书的事,只是官衙那边都是姜太傅的人,他们不会卖孤这个面子。”
“与我兄长无关。”南宝衣定定看着他,“从前在锦官城时,殿下与我做过交易,您帮我劝说圣上,让他改道回京,而我替您打听顾崇山的秘密,殿下可还记得?”
“记得。”
“现在,我想换一个方式回报殿下。”
南宝衣眉目如画,格外从容。
第232章 对她,他是不是也能去争去抢呢
顾崇山待她,又狠又毒,却又偏偏存着几分温情。
而她对顾崇山,又恨又怒,却又偏偏无法狠下心。
不想让他的身世曝光。
不想让他被更多的人讥笑嘲讽。
昔日的皇族身份,大约是他这辈子都无法宣之于口的羞耻吧?
他教她音律和胡琴,作为报答,她愿意为他保守那个秘密。
“换一个方式回报孤?”
楚怀南微怔。
他扫视过南宝衣,脸上掠过不自在,“大都督还在贡院主考,小郡主对孤这般投怀送抱,怕是不妥……等他从贡院出来,咱俩会吃不了兜着走。更何况小郡主尚还年幼,还未及笄,孤实在不忍对你做出什么。”
南宝衣:“……”
原来天底下不止权臣大人喜欢脑补,这位太子殿下也是一样的。
男人啊!
她磨了磨后槽牙,皮笑肉不笑:“殿下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愿意与你合力扳倒姜太傅。”
楚怀南猛然抬眸。
少女笑容盈盈,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端着白玉茶盏,指腹忍不住摩挲过茶盏玉璧。
姜家势大,靠着姜太傅这个位高权重的外祖,成王楚怀美根本就不把他这个太子皇兄放在眼里。
他想铲除姜家的势力,可是对方太强,他连保住太子之位都很困难,更何况对付他们?
他轻声道:“此事事关重大,须得——”
“太子殿下!”
南宝衣打断他,“您与成王、与姜家,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再这么从长计议下去,只能是死路一条。”
楚怀南不语。
他垂眸喝茶。
茶水清苦,令他的脑海一片清明。
他抬起头。
来自锦官城的小郡主,俏生生站在厅堂,眉眼烂漫而坚定。
可她根本就不知道,姜太傅那个老狐狸有多么狡猾难对付!
她可真是贼胆包天……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南宝衣直视他的双眼,“太子殿下,不要再优柔寡断了,您是一国太子,您想要的东西,如果别人不给,您就应该去争去抢,去将它牢牢握在手里!就像当年,我二哥哥为了挣军功,义无反顾出征夜郎那般!”
去争,去抢……
楚怀南依旧沉默。
他真的,斗得过姜太傅吗?
南宝衣和萧弈处久了,如今最见不得犹犹豫豫的男人。
她小脸清寒,“罢了,太子殿下既然不敢对付姜太傅,那么我另外找人合作就是。想必英王殿下,对扳倒姜太傅,很感兴趣……”
她转身欲走。
比起心思恶毒的成王和城府深沉的英王,她其实更希望,继承大统的人是太子殿下。
如果能扳倒姜太傅,铲除朝中一系列贪官污吏,那么太子殿下的政绩,将再也不是一片空白。
快要跨出门槛了。
她在心里默默数着数。
三,二——
“且慢。”
背后终于传来挽留。
楚怀南郑重地放下茶盏。
他起身,凝视南宝衣的背影,“孤,愿意与郡主合作。”
南宝衣转身,本就白嫩娇美的小脸,更添几分莹润笑意。
她的丹凤眼亮晶晶的,“殿下在盛京城待了这么多年,手中定然有姜太傅在科场舞弊上的罪证。”
“是。”
楚怀南承认得干脆,又有些羞愧,“一直知道姜华在春闱上做手脚,只是因为害怕被姜家报复,所以始终不敢把罪证交给父皇。”
南宝衣看着他。
明明是一国太子,却活得小心翼翼。
她永远记得前世,楚怀南送给她的那餐饭。
也永远记得上元节,她推开藏经阁的大门,楚怀南独自坐在白色灯笼下的孤寂和凄凉。
她轻声:“太子殿下,我的娘亲也离开了我。但是二哥哥说,现在的我特别勇敢。我想,你也可以试着勇敢一些。娘亲在天上看着她们的孩子,她们一定在期盼,期盼自己的孩子不受委屈,也不孤单。”
她行了个福身礼,退出了正厅。
楚怀南目送她远去。
她说,太子殿下,不要再优柔寡断了。
她说,您是一国太子,您想要的东西,如果别人不给,您就应该去争去抢,去将它牢牢握在手里!
少女的背影,在视野中逐渐消失。
楚怀南捻了捻佩玉。
除了皇位,他也好喜欢小郡主。
对她,他是不是也能去争去抢呢?
……
南宝衣乘坐马车回到锦程园。
锦程园里的府邸,大都是寻常官员和富商豪绅的住宅。
比如她家和翰林院大学士程家,就恰好毗邻而居。
天色已暮,马车停在程家后门的巷弄里。
荷叶撑着伞去敲门,说了自家姑娘想拜访程姑娘。
等了两刻钟,程一墨亲自迎了出来。
她握住南宝衣的手,急切道:“得知南公子出了事,我很担心。宝仪郡主,你哥哥绝不是沽名钓誉的人,哪怕他考不中进士,他也绝不会作弊!可惜我不是男儿,没办法为南公子奔走求救……我与父亲说,可他反而骂我没规矩……”
南宝衣忍不住笑了。
她站在屋檐下,温和道:“我哥哥的事先别管。程姑娘,据我所知,程大学士似乎一直在搜集姜太傅的罪证?”
程一墨怔住,“郡主是怎么知道的?”
“我自有知道的法子。姜太傅为官数十年,生平一共参与过十场春闱会试,不知道收了多少好处。想把他从太傅之位上揪下来,弹劾他科场舞弊,是最好的突破口。劳烦程姑娘转告令尊,请他尽快整理好罪证,春闱会试之后,太子殿下将与他一同参奏。”
程一墨更加惊讶。
她知道南宝衣背后的人是靖王世子,如今连太子殿下都牵扯进来了,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南宝衣反握住她的手。
暮色昏暗,可她的丹凤眼亮的惊人。
她认真道:“程姑娘,信我。”
“我……”程一墨迟疑,“我会把你的话,转告给爹爹。他如何抉择,我不得而知。”
“多谢!”
南宝衣目送她进了后门。
朱色小门缓缓合上。
她依旧站在屋檐下,伸手去触碰雨帘。
前世,程大学士参奏姜太傅,却反被诬陷,以致落得个抄家问斩的下场,就连程家的女眷,也为了证明清白而全部自尽。
这份骨气,她很钦佩。
这一世,她联合太子,一定不会再让程家落得前世下场。
第232章 我就抱抱,你别乱动
雨珠被风吹到了脸颊上。
她正要吩咐余味撑伞,却发现四周空寂无人。
就连驾车的尝心都不知去向。
夜色如泼墨般笼罩了锦程园,巷弄寂静空荡,只余下雨水敲击在青石砖上的簌簌声。
她咬唇。
抬手遮住脑袋避雨,她正要往巷弄对面的南府后门跑,却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嗤笑。
她仰起头。
萧弈撑着伞坐在围墙上,散漫地垂眸看她,“南娇娇,天都黑了,你在外面晃荡个什么劲儿?盛京城拐子多,小心把你拐去花街柳巷。”
南宝衣歪头。
余味和尝心,定是被这厮打发走了。
她好奇:“贡院还在考试,二哥哥怎么出来了?不是要在贡院待好几天吗?”
萧弈旋身落地。
纸伞倾斜,将小姑娘严严实实遮在伞下,他道:“轮到我休息,出来逛逛。”
监考很无聊。
那些考生蠢得像头驴,也不知道是怎么考过乡试的。
卷子答得乱七八糟,还好意思在他经过号舍时对他摆脸子。
他憋得慌,干脆趁着轮休,出来见见他的小娇娘。
南宝衣眼睛睁得圆啾啾,警惕地朝四周瞟了几眼,“二哥哥,主考官私自溜出考场,被人瞧见,是大罪呢!”
萧弈被她逗笑。
他故意紧张地压低声音,哄她道:“既然是大罪,那可得藏起来。我与娇娇藏进马车里,好不好呀?”
南宝衣脸红。
她的意思是让他赶紧回贡院,可他却想与她一起藏起来……
马车并不宽敞。
萧弈腿长,一坐进去,南宝衣几乎都没有伸腿的地儿了。
她拎着裙裾,正为难时,萧弈忽然把她抱到怀里。
俯首轻嗅过她颈间幽香,他呼吸略重,哑声道:“娇娇好甜……”
二十岁的世子爷,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车厢狭小幽暗,南宝衣被他抱在怀里,很是紧张。
她抗拒着,小声道:“若是给姜太傅发现你不见了,说不定会在皇帝面前参你一本。二哥哥,你快些回去吧?”
她不安地扭着。
萧弈眸色晦暗,嗓音更加沙哑:“别乱动。”
南宝衣微怔。
她坐在他的怀里,清晰地察觉到,他的异常。
他……
她不是没看过那种图册的人,她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她垂下蝶翼似的眼睫,因为紧张惶恐,细白指尖忍不住轻颤,就连满绣繁花的裙裾都跟着抖动。
“二哥哥,咱们,咱们还没有成亲……”她难堪地启齿,睫毛已经挂上细碎晶莹的水珠,“不能在这里……这样不好的。”
萧弈抱着她。
小娇娘软乎乎的,抱在怀里还很香,令他爱不释手。
他抵着她的肩窝,哂笑:“南娇娇,我若真心想要你,自然有千百种手段,还需要等到现在?我就抱抱,你别乱动。”
南宝衣弱弱地“哦”了声。
落在男人眼里,乖甜的要命。
天色晚了,巷弄里传来的冷雨声,更显车厢寂静。
南宝衣被迫伏在萧弈怀里,心思乱飞。
上回二哥哥去府里下聘,已经订下了他们的婚期。
明年初夏,她就要嫁给他。
还有一年零三个月呢。
这么长的时间,也不知道二哥哥是否耐得住寂寞。
听说靖王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膝下已经有两个儿子了。
她听着男人平稳的呼吸声,思量很久,轻声道:“二哥哥,你若是忍不住,可以把余味和尝心带回靖王府。”
“带回去作甚?煮饭,还是算命?”
萧弈闭着眼睛,声音依旧低哑。
“就……”南宝衣更加难以启齿,声音几不可闻,“通房啊。”
萧弈睁开眼。
他的凤眼偏于锐利,眼尾弧度有种野性的美。
他擭住少女的双颊,嫌弃:“南娇娇,我记得与你说过,她们不是我的通房。我没有通房,也没养外室。我根本就没碰过女人。”
南宝衣当然记得他说过这事儿。
可她只当是哄她的玩笑话,听听也就罢了。
毕竟他是个男人,他怎么可能没碰过女人呢?
可是他的表情那么认真,再加上他上回亲他,八辈子没亲过女人似的,愣生生把她唇瓣亲秃噜皮了,料想大约确实没碰过女人。
南宝衣不禁窃喜。
她小脸上却很正经,“二哥哥,我一向是个讲道理的。等我过门以后,我会帮你物色几个贤淑美貌的侍妾。你放心,我定然会帮你打理好后院,和后院的那些女人。”
说完,等着萧弈夸她贤惠。
萧弈睨着她。
小姑娘在听见他没碰过女人时,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了,那狂喜的样子,掩饰都不会掩饰。
还帮他纳妾……
他若当真纳了妾,她定然第一个哭闹不休,说不定还要赌气地收拾东西回娘家。
女人呵,真是虚伪!
他俯首在她耳畔,低声哂笑:“就我这副皮囊,娇娇舍得送到别的女人床榻上?若是给别的女人.蹂躏坏了,娇娇怎么办?”
南宝衣:“……”
她觉得她的脸面就像是煮沸的开水,腾地一下就炸了。
她羞恼交加,不肯再搭理这狗男人,转头钻进了褥子里。
萧弈看着她。
她的脑袋钻进去了,屁股却还在外面。
活像雪地里的傻狍子。
他邪肆地舔了舔薄唇,伸手拍了下她的屁股,“乖乖回府吧,哥哥回贡院啦。”
那里被拍打了一下,南宝衣整个人都像是烧了起来。
她在黑暗里,脸红的不敢抬头。
直到余味进来唤她,还好奇她怎么钻在褥子里不出来。
春闱会试,终于在几天后结束。
今年的春雨一场接着一场,直到放榜那日,皇城依旧落着雨。
皇榜下聚集着无数考生,有人欢喜有人愁,还有人大骂考官不公。
酒肆歌楼里,渐渐起了谣言。
说姜太傅泄露考题,导致一大批纨绔子弟花银钱提前买到题目,中榜的举子里面,几乎掺了一半儿的水。
谣言越传越真,直到被另一重谣言覆盖——
主考官萧弈,收受贿赂,科场舞弊。
背后像是有谁在煽动风声,无数落榜的举子走上街头,齐刷刷冒雨跪在皇宫外,要求皇帝彻查春闱会试,甚至还要求皇帝收回萧弈手中的兵权,调查他在春闱中的所作所为。
南宝衣坐在西窗下,手拈棋子,独自对弈。
余味好奇:“奴婢不明白,第一个谣言倒是对主子有利,第二个谣言,不是拉主子下水吗?小姐,您这第二个谣言,用意何在?”
“第二个谣言,不是我传出去的。”南宝衣落子,“博弈,开始。”
棋盘上,杀机顿现。
明天就是周末啦
第232章 萧弈的凤眸泛起了红血丝
四角挂着精致灯笼的马车,在宫门外徐徐停下。
荷叶卷起窗帘。
春雨淅沥,巍峨的朱红宫门外,那些落榜的举子果然跪了满地。
他们脊背挺直,在为首书生的带领下,嗓音嘶哑地呐喊:
“彻查春闱,彻查萧弈,收回兵权!”
御林军不远不近地盯着,碍于对方读书人的身份,根本不敢动粗。
荷叶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又稀罕又生气:“都说读书人讲究,可是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控告世子爷,真可恶!咱们世子爷清清白白,才不会科场舞弊呢!”
南宝衣淡定喝茶。
今春的毛尖儿,香得很。
荷叶又稀罕道:“那边来了人,看官袍,好像是姜太傅。”
她不比余味和尝心见多识广,自打来到盛京,她就觉得自己像极了土包子,和小姐的差距也越来越大。
于是她恳求余味教她识别朝服,教她都城的礼仪,给她讲都城权贵之间的亲戚关系。
今日南宝衣带她入宫,也是为了让她多见见大世面。
南宝衣望去。
来人被官员们众星捧月,大腹便便、周正儒雅,果然是姜太傅。
他解开自己身上的蓑衣,亲自披在一位书生的肩上。
他抚着胡须,感慨道:“在场诸位,都是我南越栋梁。你们在雨中长跪不起,若是伤了身子,老夫很心疼啊!”
太史令书昶永赞叹道:“太傅体恤举子,真乃我南越之福。日后下官记载本朝历史时,定要将太傅在宫门口向举子赠送蓑衣一事,载入史册。”
举子们抬起苍白的面庞,纷纷向姜太傅表达感激。
为首的书生真诚道:“姜大人,我们是来请求皇上,彻查春闱之事的。求您为我们向圣上递个话,萧弈不除,社稷不安啊!”
姜太傅老脸凝重,“此事事关重大,老夫自会向皇上禀明。”
那些书生,不禁更加信任这位平易近人的老太傅。
荷叶撑着伞,扶南宝衣踏出马车。
南宝衣笑容盈盈,朝姜太傅福了一礼,“姜大人。”
她的声音清澈如泉水,令姜太傅神思荡漾。
他望去。
大名鼎鼎的宝仪郡主,近看,比传言中更加美貌娇俏。
他抚了抚胡须,微笑:“郡主怎么来了?”
“进宫探望姐姐。”南宝衣毫不犹豫地搬出南胭当挡箭牌,又对荷叶道,“我带来的蓑衣呢?”
荷叶脆声:“已经让马车运过来了。元宝!”
元宝从后面的马车上跳下来,笑嘻嘻带着仆从,把一件件精美的蓑衣从车厢里搬出来,分发给跪在皇宫外的数百名书生。
除了蓑衣,南宝衣还为每个书生准备了热姜汤。
几百名读书人,捧着热乎乎的姜汤,怔愣地望着伞下的姑娘。
细雨清润。
来自蜀郡的小郡主,面庞白嫩精致,丹凤眼非常温柔。
轻风吹拂着她刺绣芙蓉花的裙裾,她比这座皇城更加灵动娇美。
她温声:“我哥哥也是读书人,可惜被贼人陷害,连春闱会试都没机会参加。我也觉得这次会试非常不公,因此借着见姐姐的机会,来向皇上禀明不公。诸位的冤屈,我会代你们陈述。”
说完,略微行了一礼,转身朝宫门走去。
荷叶为她撑着伞,忍不住悄悄回头。
那些书生交头接耳,私语声里满是惊诧。
显然,他们没料到靖王世子的未婚妻,会为他们出头。
姜太傅的脸色很不好看。
南宝衣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萧弈。
她为这些举子送来了那么多蓑衣和热姜汤,她顾及到了每个人,而他刚刚却只帮一个人披了件儿蓑衣,显得他十分上不得台面。
他抚了抚胡须,感慨道:“不愧是蜀郡首富,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多蓑衣和暖壶,真是大手笔。不像我姜家,两袖清风了这么多年,连袖口都是打补丁的。”
说着,故意露出打了补丁的衬袍袖口。
书昶永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赞叹:“大人连旧衣都舍不得丢弃,真是高风亮节,实乃我辈楷模!”
这马屁,令姜太傅舒服了些。
他笑笑,谦虚地摆摆手。
宫门前。
顾崇山恰好策马而来。
马蹄溅起的雨水打湿了南宝衣的裙摆,荷叶急忙皱眉护住她,忌惮地盯着这位阴晴不定的九千岁。
南宝衣仰头看他。
一个月没见,他的伤势已经恢复。
他面无表情,“进宫?”
南宝衣点点头,“与姐姐多日不见,心中十分想念。”
顾崇山望了眼远处那群长跪不起的举子,低笑:“为了春闱会试的事,宫中已是闹翻了天。拣这个时辰进宫,南家小丫头,你觉得本督主会信你的鬼话?”
然而信不信的,南胭的侍女已经迎到了宫门口。
她福了一礼,把令牌给御林军看,“皇上疼惜充容,允许充容请郡主妹妹进宫,姐妹团圆。”
南宝衣眸色微动。
南胭好手段,这才进宫几个月,就已经爬到了三品充容的位置。
宫女又对她恭敬道:“郡主随奴婢来,充容已在等着您的。”
宫巷绵长。
南宝衣慢慢走着,听着背后传来的哒哒马蹄声。
顾崇山就跟在她身后,不远也不近,她甚至能察觉到对方阴沉沉的目光,始终聚在她身上。
朱红的宫墙,明黄的琉璃瓦,在雨幕里尽皆失色。
她记得这道宫巷,就是顾崇山鞭笞她以后,如同拖拽死狗般,拖着她穿过的宫巷。
她暗暗捏紧手帕,下意识走得更快些。
顾崇山把她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
脑海中,掠过一些不怎么美妙的记忆。
似乎有人在喊疼。
那个姑娘浑身鞭伤、宫裙破碎,露出外翻的鲜血淋漓的皮肉。
鲜血打湿了她的鬓发,黏黏腻腻地贴在颊上,丑陋极了。
他毫无怜悯之心地掐着她的手臂,拖着她穿过这道宫巷。
正是百官进宫朝拜的时辰。
萧弈穿着一丝不苟的官袍,面无表情地与他们错身而过。
他看见萧弈垂落在袖口的双手,青筋暴起。
他看见萧弈的凤眸泛起了红血丝,是隐忍至极的神情。
而他站在宫道尽头,目送萧弈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为拿捏到他的死穴,而感受到酣畅淋漓的快乐。
第232章 只要他不死,你就不能解脱
可是,那趴在地上的姑娘,凄凉地唤着疼。
鲜血染红了她身下的白砖,她的目光充满了哀求与恐惧。
于是他那份狂喜,渐渐被心脏深处,那密密麻麻蔓延的疼痛取代。
他在她面前单膝蹲下,食指挑起她沾血的下颌。
她的意识已经很模糊,漂亮的丹凤眼里藏满了无措的泪珠。
他注视着她,喟叹:“被他爱上,是一件很不幸的事吧?”
她很笨,神志又逐渐涣散,根本听不懂他的话。
他低笑:“起来,回西厂。今后,你要受的罪,还有很多。只要他不死,你就不能解脱。”
那也是个落雨的天。
她被他折磨得那么狠,哪怕神志模糊,也根本不敢忤逆他的话。
他站在宫巷里,看她扶着墙壁,很努力地站起身。
她浑身是血,手掌在宫墙上留下残破的血手印,随着用力站起,更多的血液从伤口迸出,破碎宫裙下露出的白嫩双腿,止不住地发颤。
她靠在宫墙上,突然不顾一切地哭了。
与平常默默流泪不同,她哭得好委屈好大声,她仰头看着灰蒙蒙的落雨天,哭声肝肠寸断。
而他静静看着她哭。
到底,也只是个小姑娘。
他终于受不了她的眼泪,不耐烦道:“滚过来。”
她忍着被鞭笞的疼痛,颤巍巍走到他跟前。
他背对着她蹲下,“上来。”
那姑娘迟疑了很久,才慢慢趴到他的背上。
那是他第一次背她。
她好轻好轻,像是轻飘飘的鹅毛。
往西厂去的路很长,细雨淋湿了他们的发髻和衣衫,偌大的皇宫空寂无声,只有漫天雨水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奄奄一息地趴在他的肩窝上,微弱的呼吸濡湿了他的侧颈,耳廓下蔓延开酥酥麻麻的痒。
他忽然低声:“小丫头,我待你好不好?”
小姑娘哭得摧心肝地难受。
她意识薄弱,大约忘了自己置身深宫,嗓音娇气如金丝雀儿:“九千岁总是欺负我,待我很不好的……嗝。”
她还打了个哭嗝儿。
他被逗笑,竟也不气恼。
本就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也知道他这辈子都得不到她这般温香软玉,有什么可气恼的?
他注视着不见尽头的宫巷,眸色沉沉:“下辈子,别再进宫了。不然,我还欺负你……”
宫巷悠长。
顾崇山骑在马背上,眉尖逐渐拧了起来。
他盯紧了南宝衣。
少女的背影娉娉袅袅,与记忆深处那个丑陋又可怜的姑娘,逐渐融到同一幅深宫画卷里。
他觉得那些莫名其妙浮现在脑海中的记忆,只是他的胡思乱想。
可是,随着他遇见南宝衣,曾经模糊的记忆一点点清晰。
像是真实发生过。
他红唇轻启:“南家小丫头,我待你好不好?”
已是宫巷尽头。
雨停了,天际尚还堆积着灰蒙蒙的云海,几线天光从云海深处倾落人间,照亮了少女回眸时的清亮眼儿。
她眉眼如初,似雨过天晴。
她歪头,“九千岁总是欺负人,待我是很不好的。”
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的回答。
顾崇山目送她远去。
他低低笑骂了一句。
侍奉南胭的宫女,引着南宝衣从侧门进了御书房内室。
说是内室,也不过是用宽大的屏风隔开的卧间,明黄龙榻、桌椅圆凳一应俱全,是皇帝处理国事辛苦时,就近休憩的地方。
南胭坐在圆凳上,翘着戴了金甲套的小手指在剥瓜子,大约是剥给皇帝吃的。
南宝衣轻声:“外面怎么样了?”
南胭头都没抬,“还在吵。”
南宝衣悄悄走到屏风边缘,朝外面张望。
二哥哥正儿八经地坐在圈椅上把玩压胜钱,皇帝端坐在龙案后,神情不大耐烦。
十二名朝中元老跪在地上,苦口婆心地劝谏皇帝彻查春闱,至于矛头,毫无意外全部指向萧弈。
南胭摇了摇装满花生米的描金小盏,淡淡道:“这几日,盛京城谣言四起。最开始,是你传出去的吧?”
“是啊。”
“姜太傅听见谣言,许是慌了神,才放出更激烈的谣言反咬萧弈,认定是他在春闱中受贿作弊。”南胭在宫女端来的银盆中净过手,笑容嘲讽,“他把事情闹大,明面上不利于萧弈,可实际上,却正中你的下怀。”
南宝衣笑而不言。
确实如此。
姜太傅煽风点火,挑唆举子们游街示威,甚至跪在皇宫外给皇帝施压。
可一旦事情闹大,二哥哥就能趁机在朝堂上奏明皇帝,要求彻查所有参与过春闱会试的官员。
她从来都不指望,通过谣言给姜太傅造成伤害。
她要的,是通过谣言,得到调查姜太傅的机会。
姜太傅和书昶永一众官员,姗姗来迟。
向皇帝行过大礼,姜太傅便和萧弈一样,也坐在了圈椅上。
他摆摆手,哭诉道:“皇上,这场春闱,带给老臣好大的伤害呀!”
萧弈没忍住,笑出了声儿。
所有官员,都皱眉望向他。
御书房里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书昶永呵斥:“世子殿下,这里是御书房,岂容你随意哂笑?”
“容不得我笑,却容得姜太傅哭,这是何道理?”萧弈手肘撑在花几上,懒洋洋托腮,“难道姜太傅哭起来,比本世子笑起来还要好看?太史令,你有眼疾啊?”
南宝衣掩唇轻笑。
她的二哥哥就是如此,明明瞧着是个清冷高贵的人儿,可说起来话来却能把人活活气死。
果然,书昶永气得不轻。
他拱手,怒声道:“皇上,臣要参奏靖王世子,科场舞弊!宫外的举子都闹了起来,要求彻查萧弈。臣以为,应当在确定萧弈清白之前,先收归他手中兵权,若他果真清白,再把兵权还给他也不迟!”
在场官员都是姜家派系的,纷纷跟着弹劾起萧弈。
偌大的御书房,竟无一人为萧弈说话。
皇帝神情更加难看,有心要为欣赏的后辈说两句,可是被姜华盯着,他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南宝衣坐在圆凳上。
她想要姜家倒台,姜家却觊觎二哥哥手里的兵权……
她在心里掐算着时间。
眼见着御书房的局势一边倒,内侍太监终于匆匆踏进门槛:
“皇上,太子殿下和程大学士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