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拼夫君,她南宝衣就没怕过谁
萧弈盯着她,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唇瓣。
南家的小娇娘,真是腹黑啊……
大概是随他。
随着铜锣敲响,玉楼春搬到盛京的第一场戏,正式开场。
南宝珠生得白嫩圆润,青衣扮相极美。
她甩着水袖登台,眼波明亮勾人,先来了一段自白:
“奴家与永定王约为婚姻,明日就要嫁去王府做王妃。听说那永定王脾气暴躁、人高马大,奴家如此娇弱,好害怕被欺负呀!”
她往台边走了几步,疑虑道:“听说,那永定王心里只有他表妹没有我,我嫁去王府,怕也是被冷落的命!我虽然娇弱,却也不愿意被他轻贱,我得想个法子,叫他敬重我才是!”
没有繁琐的铺垫,开场直接切入主线,并抛出狗血的三角关系。
张老夫人高声评价:“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戏?唱腔一塌糊涂,台词蹩脚可笑!还敬重,身为女子,就该遵守三从四德,三妻四妾何等正常,一个表妹算得了什么?就这种剧,也能火遍锦官城?!”
书理理笑得合不拢嘴。
她温声:“粗制滥造,不过如此。宝仪郡主,看来今日这场赌约,玉楼春恐怕要输了。”
南宝衣始终不慌不忙地摇着折扇。
她回话道:“才刚开始,书侧妃着什么急呀?”
“呵,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宝仪郡主,我等着拿玉楼春的招牌,劈了当柴烧。”
戏台子上,画面一转。
老皇帝扮演成永定王,正儿八经地踏上戏台。
他捋了捋假胡须,高声道:“你就是要嫁给本王的姑娘?”
南宝珠退后几步,福身行礼:“王爷!”
“你——”
老皇帝正要说话,突然忘词儿。
他低头看了眼偷偷记在掌心的台词。
书理理毫不掩饰自己的笑声,“宝仪郡主,你们戏楼的人,怎的如此不敬业?连词儿都记不清楚,还敢登台演出。果然,这世道当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登台唱戏了!”
台下,张老夫人更是嫌弃到极致。
她毫不顾忌台上正在演出,厉声批评道:“都说台下十年功,这戏子连词儿都要写在掌心,可真是——”
话未说完,旁边的老姐妹紧张地推了推她,“他好像是宫里那位!”
张老夫人下意识盯向那戏子的脸。
脸上涂着的油彩不算多,依稀可辨容貌。
声音也有些熟悉……
张老夫人愣了愣,回过神意识到台上人是谁时,瞬间汗湿脊背!
皇帝!
在玉楼春登台演出的,竟然是皇帝!
她紧张地咽了咽唾沫,急忙换了口风:“咳,这戏子连词儿都要写在掌心,可真是敬业啊!”
敬业?
书理理愣住。
明明是忘词,明明是不专业,居然成了敬业?!
张老夫人滔滔不绝:“看看这造型,看看这……咳,唱腔,虽然没有一样符合规矩,但这简直是神一样的创新啊!我的天啦!”
她身边的老姐妹嫉妒不已。
这可是近距离拍皇帝马屁的好机会,怎么能让她一个人独占?
她们纷纷惊叹:
“快看他的眼神,犀利啊,成功诠释了什么叫霸道王爷!比王爷更加霸道,这简直是王爷中的王爷、戏霸中的戏霸,我的天啦!”
“还有他的走位,这闪电般风骚的戏台走位,神一样的甩袖转身,我要迷倒在他的风度翩翩之下了!”
“姐妹们,快看他鬼斧神工的容貌,斧砍刀凿棱角分明的,天人之姿绝世无双啊!他比靖王世子更加惊艳啊!”
老夫人们夸张的惊叹声,回荡在整座戏楼。
书理理:“……?!”
这群平日里最毒舌难缠的老妇人,莫不是被下了降头?
以前冷画屏的梨园大家,唱错一个字,都会被她们挑剔地说上半个时辰,现在那个戏子根本连词儿都忘了,台下的观众都为他滑稽的动作和唱腔笑疯了,哪里有她们夸奖得那么好?
南宝衣几乎能够想象出书理理的心情。
其实她倒是觉得,皇帝表演得挺好。
从前那些戏,都奔着感动观众而去,恨不能赚够大家的泪水。
可世道艰辛,搞笑滑稽的戏,可以让百姓放松心情愉悦身心,何尝不是一种好剧?
她眉眼弯弯,轻摇折扇,“书侧妃,看来这场比试,你要落於下风了。说起来,冷画屏那块匾额,还是镶金的。把金块儿抠下来,大约能卖不少银钱吧?”
书理理咬牙切齿,没有回话。
她抬手,身边的小丫鬟立刻会意,悄悄跑出了玉楼春。
在煎熬中度过一个时辰,台上这出戏终于落幕。
书理理步出雅座,倚在扶栏边,面容犹如冰雪:“张老夫人,趁着观众们都还在,你摸着良心说,刚刚那出戏,如何?”
张老夫人正儿八经道:“我们几个老姐妹一致认为,玉楼春的新戏更上档次,更有看点,还蕴含着深刻的寓意。所以这场赌局,算是玉楼春获胜。”
书理理气到胸闷!
这群老妇人不是眼瞎,就是被人下了降头!
南宝衣笑意吟吟地出现在扶栏边,“书侧妃,愿赌服输,冷画屏那块镶金匾额,我们玉楼春接收了。”
书理理咬牙。
她压低声音:“宝仪郡主,你初来乍到,在盛京城甚至还没有站稳脚跟。你当真要与我作对,与成王府作对?”
“非是我要与你们作对,而是你们要与我作对。”南宝衣抬起白嫩的下颌,“姜贵妃与我,已是不死不休的关系,我又何必忍气吞声?更何况……我要的,并不只是站稳脚跟。”
她和她的家族,还想去更显赫的地方。
书理理盯着她看了良久,忽然笑了。
她望向玉楼春大门,“那么,郡主别怪我无情。”
南宝衣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书理理的小丫鬟,请来了成王楚怀美。
楚怀美跨进门槛,示意衙役包围整座戏楼,厉声道:“本王接到举报,有人在这里唱淫词艳曲,简直是道德败坏,有伤风化!来人啊,把戏台子上那个老货揪下来,本王倒要瞧瞧,他是什么人!还有玉楼春的老板,赶紧滚出来认罪!”
南宝衣微笑。
书理理,这是要跟她拼后台,拼夫君啊!
讲道理,在拼夫君这方面,她南宝衣就没怕过谁。
好像有很多小可爱开学啦
第230章 陈词唱穿,居然是南宝衣
老货……
皇帝的眼角剧烈跳动。
他看着楚怀美,犹如看着一根棒槌。
楚怀美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四平八稳地在圈椅上落座。
他老神在在道:“怎么,玉楼春的老板是不敢出来见本王?不是本王多嘴啊,这人犯了错,就该主动认错。咱们这个京城呢,不仅要在治安上有所成就,在学识修养方面,也是要有所讲究的。要让咱们百姓,生活在一个和谐安宁的河山里,接受好的梨园熏陶,培养他们的鉴赏能力,和学识修养……”
他打着官腔,倒豆子似的叽里呱啦了一堆。
南宝衣面无表情。
成王楚怀美,瞧着是个稳重端庄的王爷,实际上却心思恶毒。
前世,他和他妹妹楚乐欣一样,都以欺负她为乐。
容貌丑陋、弱小可怜,在他们眼中,大约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吧?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楚怀美瞥向楼上扶栏,“本王想告诉玉楼春的老板,你主动出来认个错,主动把这戏楼给关了,再向衙门上缴一笔罚金,本王宽大为怀,倒也不想追究你什么。”
南宝衣迎上他的视线。
她弯了弯唇。
楚怀美,这是把她当成了玉楼春的老板。
柿子得挑软的捏,她在楚怀美心里,大约就是个软柿子。
她轻摇折扇,笑道:“成王殿下,您要找戏楼老板,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这里的老板。”
楚怀美惊诧。
理理派丫鬟找他时,明明说了玉楼春的老板就是南宝衣,怎么她却说不是?
如果她不是,那么谁是?
萧弈慢悠悠出现在南宝衣身侧。
他居高临下地倚在扶栏上,笑容淡漠:“成王找本世子?”
楚怀美呼吸一窒。
玉楼春的老板,居然是萧弈!
镇西大都督,萧弈!
萧弈漫不经心:“成王要本世子认错,本世子何错之有?还要我关戏楼、交罚金,我不过是想开个戏楼玩玩,成王这番话,叫我很受伤害呀……”
成王嘴角抽搐得厉害。
萧弈手掌兵权,是他要拉拢的人,他可不敢得罪他。
他掩饰般咳嗽两声,笑眯眯道:“原来是大都督的场子,倒是本王孤陋寡闻了。大都督日理万机,想必连你也不知道,你手底下的人是如何乱排曲目的,这才引起咱们这场误会。咳,那个,写折子戏的陈词唱穿是谁啊,赶紧滚出来!胡乱传播淫词艳曲,本王定要将你关进大牢,叫你好好吃几天牢饭!”
玉楼春的老板得罪不起,拿那个写书的出气,总可以吧?
这年头,沦落到去写书的人,一般都没什么后台背景,他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
这么想着,却听见楼上传来无辜的声音:
“二哥哥,我不过是想写点能给大家带来快乐的东西,怎么到了成王殿下嘴里,就成了胡乱传播淫词艳曲?成王殿下还要把我关进大牢,叫我吃牢饭,我好委屈呀!”
成王:“……”
嘴角抽搐得更剧烈了。
陈词唱穿,居然是南宝衣?!
好好的富家千金不做,干什么跑来写书?!
还吃牢饭,她可是父皇亲封的一品郡主,他哪敢把她关进大牢!
他快要挂不住脸面:“没想到宝仪郡主就是大名鼎鼎的陈词唱穿,刚刚那些话,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其实本王,也很仰慕宝仪郡主的才华啊!你写的每一本书本王都看过,本王很是喜欢啊!”
服着软,胸腔里却更加郁闷。
他今日出门没看黄历,连踢两次铁板,真是晦气!
他冷冷瞥向戏台。
萧弈和南宝衣得罪不起,拿这个唱戏的老货撒气,总可以吧?
这年头,沦落到唱曲儿的男人,一般都穷困潦倒地位卑贱,便是当场打死,别人也不敢放半个屁!
他呼喝道:“好你个老东西,一把年纪了,居然还在这里和年轻小姑娘搭戏,就不嫌寒碜吗?真是伤风败俗,不知廉耻!来人啊,把他拖过来,本王要好好敲打敲打他,叫他知道盛京的规矩!”
南宝衣:“……”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姜太傅和靖王爷都想扶持楚怀美上位了。
就这脑子,就算坐上帝位,也是傀儡的命。
衙役们上前,不由分说地去拖老皇帝。
可怜老皇帝满脸油彩,努力挣扎,气到声音变形:“谁敢碰我?我是皇帝,我是天子!”
“皇帝……”成王讥笑,“演个王爷,竟把自己当皇帝了?”
书理理倚在扶栏上,跟着嘲讽:“妾身早就说,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敢登台演出。我们冷画屏登台的,好歹都是大家,这老货,连词儿都记不住,也好意思登台……”
她心中郁气难平。
她写的折子戏,原本很受欢迎,后来陈词唱穿的书卖到盛京,她的书就卖得不好了。
本来倒也没什么,可她万万没想到,陈词唱穿居然是南宝衣!
危机感油然而生。
她很害怕。
害怕南宝衣,夺走她“盛京第一才女”的名号。
那是属于她的东西,象征着她的独一无二,怎么能让南宝衣夺走呢?
今日,总要给那贱人一个教训!
夫妻俩想得美滋滋的。
衙役把老皇帝拖下戏台子,径直拖到楚怀美跟前。
老皇帝气红了脸,“孽——”
“孽障”二字还没说完,楚怀美冷笑着打断了他,“也不打听打听本王是谁,竟敢在本王面前自称皇帝,呵,你要是皇帝,我就是你老子!”
楼上雅座,传出一声妩媚轻笑。
珠帘卷起,姜贵妃慵懒地端坐其中。
她温声:“怀美。”
楚怀美回过神,急忙行礼:“母妃!”
前来听曲儿的客人们,没料到姜贵妃竟然在此。
他们纷纷起身行礼。
姜贵妃淡淡道:“本宫随皇上出宫听曲儿,不曾想,竟然撞见了这等事。大都督纵容手下冒充皇帝,莫非是想造反?”
她听顾崇山说,玉楼春藏着一支军队。
军队暂且没看见,但这老货冒充圣上,却是众目睽睽。
这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她忍不住扬了扬红唇。
第230章 这老货,居然是他亲爹
姜贵妃又想到,皇上不知去了何处,等他回来,瞧见她的怀美不仅揪出了假冒他的老货,还揪出了打算谋反的萧弈,他定然会对怀美称赞有加。
这份功劳,太子可没有!
楚怀美成功接收到来自母亲的暗示。
在拉拢萧弈和杀了他接手他的兵马之间,他瞬间选择了后者。
他立刻嚷嚷:“玉楼春涉嫌谋反,来人啊,把萧弈给本王拿下!还有这老货,把他捆起来——”
“啪!”
老皇帝终于挣脱衙役的束缚,冲上前,狠狠给了楚怀美一巴掌!
他抬袖抹去脸上的油彩,怒骂:“谁是老货,啊,谁是老货?!”
楚怀美捂着半边脸,惊呆了。
这老货,居然是他亲爹?!
他爹怎么跑到戏台子上去了?!
亏他刚刚还骂得那么狠……
他呆若木鸡,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父父父皇,真巧啊,你也在这里……”
“朕是老货,不是你父皇!”
“父皇,儿臣错了……”
老皇帝气到心梗。
他跳起来,每说一句话,就给楚怀美一巴掌,“谁伤风败俗?谁有伤风化?!你这小兔崽子,你还想当朕老子,啊?!”
楚怀美双颊红肿,恨不能一头撞死。
“父皇!”他及时跪倒在地,哭着揪住老皇帝的衣摆,“是儿臣眼拙,儿臣一时没有认出您……”
满楼寂静。
过了很久,客人们终于回过神,冷汗涔涔地跪倒在地,口呼万岁。
书理理脸色苍白。
她刚刚,居然辱骂圣上是阿猫阿狗。
她抬手扶住额角,身形摇摇欲坠。
这一切,都是南宝衣设计的吧?
她利用这出戏,先是夺走冷画屏的招牌和口碑,再夺走她“盛京第一才女”的名号,最后再抬出皇帝,让他们彻底无话可说!
南宝衣,可真是处心积虑!
姜贵妃满脸不敢置信。
她还以为皇帝又去外面花天酒地,没想到,他竟然就在戏台子上!
难道这一切,都是南宝衣设计的?
是了,她定然是想利用这出戏,离间皇帝和怀美的父子感情,好叫怀美与太子之位彻底失之交臂!
南宝衣,好深的城府!
婆媳俩浮想联翩之中,南宝衣款款下楼。
她行至老皇帝身边,示意荷叶为他把脸上的油彩彻底擦拭干净。
她又叫小厮搬来圈椅,请皇帝落座,恭声道:“皇上莫要气恼,您刚刚在戏台子上,又英俊,又神武,您没听见那些夫人都夸您吗?”
这话熨帖。
便是年华老去,老皇帝也依旧希望有人夸自己英俊。
爱美,本就是横贯人一生的事。
他捏着小胡须,笑道:“还是宝仪有眼光,不像朕那个蠢儿子!”
成王抬起头,毫不迟疑道:“父皇,其实儿臣也觉得您在戏台子上的扮相很英俊——”
“闭嘴!”
“哦。”
杨柳端来红漆托盘。
南宝衣拿起托盘里的清茶,小心翼翼送到皇帝手边,“皇上,成王虽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辱骂您道德败坏、为老不尊,成王侧妃也对您出言不逊,将您比作阿猫阿狗,但他们毕竟都是您的孩子。宝仪斗胆为他们求个情,看在他们年纪还小的份上,您就不要生气啦!”
少女容貌秾艳。
说话时带着锦官城特有的温柔,像是春风吹过桃花梢。
楚怀美和书理理表情微妙。
他们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可是需要她南宝衣来再次提醒?
什么年纪还小,什么求情,根本就是变相的嘲讽!
果然,皇帝的怒气又上来了。
他一脚把楚怀美踹翻在地,沉声:“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还有书理理,你们两个仗着身份,满嘴胡言、不敬长者,我南越的江山,迟早毁在你们这种皇族子嗣手里!”
姜贵妃急了。
她匆匆下楼,“皇上——”
“你住嘴!”老皇帝没好气,“孽障,你们两个给朕滚回成王府,不准参与朝中事宜,禁足三个月!”
辱骂皇帝,只禁足三个月。
南宝衣笑容讥讽。
这已经算是很轻的惩罚了。
楚怀美和书理理哭着谢恩,再不敢招惹南宝衣和玉楼春,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戏楼。
姜贵妃心疼儿子。
她俏脸苍白,柔柔弱弱地跪倒在地,“皇上,怀美所言不虚,萧弈确实有谋反之心。您若是不信,大可搜查玉楼春。臣妾以性命担保,定然能在这里搜出一支精锐的军队!”
老皇帝心里不痛快。
他有三个成年儿子。
老二楚怀南,身为太子,却优柔寡断,太过君子。
老四楚怀美,野心勃勃,偏偏实力与野心并不匹配。
老五楚怀修,整日游山玩水,看似闲散,实则城府深沉。
这三个儿子,他一个也不喜欢。
他最欣赏的后辈,是萧弈。
有血性,有手腕。
真正称得上顶天立地。
所以面对姜贵妃的诋毁,他的态度十分冷淡:“没有证据的事,不要胡说。若是伤了功臣的心,将来谁还肯为我南越出征?”
姜贵妃泪盈于睫,“臣妾没有撒谎,玉楼春真的藏有军队……皇上若是不信,大可派人搜查戏楼,定然能找出端倪的。”
“姐姐这话不妥。”
打扮娇艳的少女,迈着莲步走来。
南胭娇滴滴朝皇帝行了个万福礼,嗓音甜软如蜜:“贵妃姐姐,玉楼春确实藏着很多高手,只是他们并非军队,而是戏楼的护院打手。再者,他们还对皇上有恩呢。”
她眉眼娇媚,眼波如水,“皇上可还记得,离开锦官城后,咱们在茶马道上被薛定威行刺之事?”
“自然记得。”
“茶马道上的土匪救了咱们,圣上特意下旨,允许他们跟随入京。他们入京以后,因为没有营生手段,所以投靠玉楼春当了打手,也算是帮老乡做事。臣妾真是不明白,明明是咱们的恩人,怎么到了贵妃姐姐嘴里,就成了要造反的军队?难道贵妃姐姐认为,救圣上于危难,是错误的行为吗?”
姜贵妃:“……”
牙齿,几乎生生咬破唇瓣。
她死死盯着南胭,眸子里杀意滔天。
这小贱人,前阵子被她杀光了威风,在宫里过得孤苦伶仃。
却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套光鲜亮丽的装束,打扮得袅袅婷婷,故意在亭子里唱曲儿,吸引了皇上的注意,一举重获圣宠。
第230章 姐妹联手:掌掴姜贵妃
如今和南宝衣狼狈为奸,真叫她生气!
不等她说话,老皇帝恍然。
他捏着胡须,笑了:“朕就说,天底下谁都可能谋反,唯有萧卿不会。爱妃,你胡乱给功臣安插罪名,乃是大错。朕罚你回宫以后,抄写一百遍《南越律》,你可服气?”
姜贵妃嘴唇抖动,半晌说不出话。
《南越律》,是南越的律法,多达两万字!
一百遍,她抄到什么时候去?!
“皇上……”她泪水盈盈,膝行上前,求助般揪住皇帝的袍裾,“不知者无罪,臣妾根本就没听说过那些山匪的事!臣妾一心为南越社稷着想,唯恐被宵小之人钻了空子,因此才着急告发,臣妾都是为了皇上啊!”
她哭哭啼啼,梨花带雨。
老皇帝心软了。
到底是跟了自己几十年的女人,哪舍得重罚?
正琢磨着要不要少罚些,南胭立刻跪倒在地。
她仰起小脸,泪珠悄然滚落,“皇上,这事儿确实不能怪贵妃姐姐。她也就是莽撞了些,但并没有给大都督造成伤害不是?您就饶了她吧,她下次定然不敢了。您若是不信,等贵妃姐姐下次再犯,又栽赃陷害功臣,您数罪并罚就是?”
姜贵妃:“……”
她恶狠狠盯向南胭。
这贱人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南家这对姐妹,把“以退为进”这一招,玩得天花乱坠炉火纯青!
一想到自己儿子也被罚,她忍无可忍,怒骂:“南胭,你娘死了,你这有爹养没娘教的玩意儿!”
万籁俱寂。
客人们面面相觑。
谁也没想到,高高在上的贵妃,居然会骂人。
这骂的,也太难听了吧?
与市井泼妇,也没什么区别。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南胭身上。
少女穿着云烟粉的襦裙,静静跪在那里,小脸是毫无血色的苍白,身形更是格外单薄清瘦。
她神情怔愣。
漂亮的黑瞳珠,缓缓缩小。
晶莹剔透的泪水,渐渐盈满眼眶。
她红唇轻启,似乎是想解释什么,却一个音调也没办法发出来,泪水终于盈满眼眶,泪珠啪嗒滴落。
美人落泪,惹人怜惜。
似乎是不愿意掉眼泪,南胭很努力地睁大眼睛,露出甜甜的笑容,可泪珠却接二连三地滚落。
她仰起娇弱无辜的小脸,声音依旧温暖:“皇上,贵妃姐姐不是故意要骂臣妾的,她一定不是故意的……臣妾,臣妾最喜欢贵妃姐姐,她年纪大了,臣妾一向拿她当姨娘孝顺……”
姜贵妃险些气得吐血!
都是皇帝的宠妃,这小贱人凭什么说她年纪大?!
凭什么拿她当姨娘看待?!
好气啊!
要气到原地爆炸了!
“姐姐!”
南宝衣忽然深情高呼。
她扑通一声,梨花带雨地在南胭身边跪下。
她抱住南胭,哽咽着望向姜贵妃:“贵妃娘娘,你不能因为我姐姐在后宫地位卑贱,你就欺负她。你这样。你这样是不对的!”
“娇娇,贵妃姐姐并没有欺负我,你怎么能指责她呢?”
“姐姐,你看你身上的冻疮,全是因为贵妃娘娘苛待你的缘故。我知道姐姐善良,可你也要爱惜自己啊!”
姐妹俩抱头痛哭。
深谙她俩关系的南宝珠,简直惊呆了!
这是要飙戏的节奏啊!
她小手帕一甩,瞬间泪如雨下:“两位妹妹,姐姐心疼你们呀!”
喊完,扑过去和她们抱成一团,嚎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姜贵妃:“……”
这年头,没有个姐姐妹妹的,是不能好好宫斗了是吗?
皇帝怜惜地扶起南胭。
这两日,他体力不大好,因此未曾临幸南胭。
他捋起南胭的宽袖。
少女原本白嫩嫩的手臂上,此时遍布冻疮。
那双精致的纤纤玉手,更是略微红肿,叫人心疼。
他的妃子,竟然被如此苛待……
传出去,别人都要笑话他治内无方!
他神情阴沉。
姜贵妃急了,“皇上,您听臣妾解释——”
“啪!”
皇帝狠狠甩了她一耳光!
姜贵妃被打懵了。
她捂住红肿的半边脸儿,不敢置信,“皇上,您竟然为了南胭这小狐狸精,掌掴臣妾?!”
掌掴事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掌掴,才是事大!
她今后,如何有脸面打理六宫?!
老皇帝沉声:“朕叫你打理六宫,不是叫你折磨后妃!再敢乱来,朕夺了你贵妃的权力!”
姜贵妃羞怒交加,死死咬住唇瓣,不敢再多言。
老皇帝望了眼还在围观的百姓们。
他摆摆手,道:“玉楼春的剧目,新颖独特,朕不想扰了大家观戏的兴致,都坐回去吧。第二场戏也很精彩,朕今日与民同乐。”
他毫无架子,主动坐到观众席间。
百姓们都很欢喜。
姜贵妃眼睛哭得红肿,恶狠狠剜一眼南家姐妹,“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说罢,愤恨地扬长而去。
南宝珠见南宝衣和南胭还有话要说,于是也轻快地跑了。
四周无人注意这边。
南宝衣和南胭,几乎瞬间拉开距离,再无刚刚的亲近劲儿。
南胭掸了掸宽袖,粉白娇艳的小脸流露出冷笑:“曾答应过娇娇,要让姜贵妃当众挨巴掌。刚刚那一巴掌,娇娇可解气?”
“尚可。”
南宝衣手持紫竹骨折扇,站姿端丽。
她打量南胭半晌,突然道:“你是如何重获圣宠的?”
“重要吗?”
“好奇。”
南胭的笑容里,透出不经意的自嘲:“后宫佳丽三千,那老货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新鲜过后,就是被抛弃的下场。所以,唯有让自己保持新鲜,才能获得持续不断的圣宠。我,会唱戏。怎样的戏,我都会唱。他听着新鲜,自然愿意重新宠幸我。”
唱戏……
南宝衣神情微微有异。
她道:“我记得,你从前最看不起伶人。”
因为姨娘是伶人,所以南胭最看不起伶人。
却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要依靠最看不起的行当,活下去。
南胭讥笑更盛:“不是谁都有福气,遇见萧弈那种男人。如果有男人,像他对你那般,也愿意对我忠诚不二……”
她眸色晦暗,没再往下说。
明天见
第230章 小媳妇只爱亲哥不爱他
南宝衣也不愿意多问。
她合拢折扇,轻轻叩击掌心,“我与姜家,已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你与姜贵妃,同样如此。我有一计,可以令姜家元气大伤。之后,你后宫独宠,我二哥哥独步朝堂,南家也能趁机做大。”
南胭歪头,笑容意味深长:“巧得很,我也有一计。”
姐妹对视。
良久,南胭隔着织花衣袖,拉起南宝衣的手。
两人同时在对方手掌心,写下了同样的两个字。
南宝衣笑出了声。
两人转身,各自离开。
萧弈倚在扶栏边,瞧见这两姐妹在转身的刹那,心有灵犀般同时从袖袋里抽出手帕,将对方碰过的掌心擦拭干净,又嫌弃地丢掉手帕。
他啧了声。
南宝衣登楼。
萧弈懒洋洋地朝她张开双臂:“我们南家的小斗鸡,今日出征大吉。过来给哥哥抱抱?”
南宝衣:“……”
神情有些微妙。
权臣大人从前总唤她南家小娇娘,如今居然唤她小斗鸡。
有点气。
她横一眼萧弈,抬步朝走廊尽头的雅座而去,“我去找我四哥。刘珍心他们今日设宴玉楼春,不定怎么欺负我四哥呢。”
萧弈眯了眯丹凤眼。
小媳妇只爱亲哥不爱他,怎么办?
他捻了捻腕间红绳。
小姑娘十二岁时戴在发髻上的红绳,如今已有些残旧褪色。
红绳上串着一枚压胜钱,正是号令天枢的信物。
嫁妆都提前收下了,还能怎么办?
宠着呗。
他勾了勾薄唇,慢悠悠跟上。
南宝衣从路过侍女的手里,端过一盘糕果。
行至南承书他们所在的雅座门前,正巧听见里面传来嫌弃声:
“谁家的狗,脏死了,快滚!”
她望去。
一只大黄狗摇头摆尾地坐在南承书脚边,正仰头盯着他。
可不正是程姑娘的狗。
南承书歉意道:“大概是来找我讨吃食的。不过它经常洗澡,不脏的,我这就带它出去——”
“带出去做什么?”刘珍心得意,“它来得正好,今日李公子过寿,我瞧着还缺一道狗肉锅,不如把它宰了,叫厨房做一道狗肉锅?”
“这个提议好!”油头粉面的李公子,立刻应下,“来人啊,给我捉住这畜生,把它拖去厨房,宰了吃肉!”
南承书急了。
他立刻站起身,“别吃它!”
雅座里响起哄笑。
刘珍心把玩着手绢,讥讽:“为何不能吃?莫非南公子认识狗主人?这狗长得丑了吧唧的,它主人不是卖菜的老阿婆,就是种地的农妇。一只畜生而已,我们吃了也就吃了,它主人还敢找我们麻烦不成?”
四面八方都是附和声。
南承书急得咬牙。
眼见着小厮要上来拖狗,他急忙把大黄狗抱在怀里。
那李公子不耐烦。
他重重扔掉碗筷,沉声道:“姓南的,我们看在珍心的面子上,才带你出来玩。就玉楼春这种档次的戏楼,你一辈子都没福气进来享受!沾了我们的光,你还敢妨碍我们杀狗?!”
南承书抱着大黄狗。
他不擅长解释,更不喜欢炫耀。
半晌,他牵住大黄狗脖颈上的绳子,认真道:“夏虫不可语冰。我今日并非是专门来吃你过寿的喜酒,我来这里,是为了告诉你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今后都不会再跟你们玩。”
说完,寒着脸欲要离开。
“诶!”
那李公子伸出折扇,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撩起袍裾,一只脚踩到凳子上,抬起下巴,笑容油腻而嚣张,“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我李某人是什么?!不想我们吃这条狗,倒也可以,只是……嘿嘿,你得边学狗叫,边从我李某人的胯下钻过去!”
他洋洋得意地摇着折扇。
雅座里的纨绔们,瞬间来了兴致,跟着起哄。
刘珍心笑得花枝乱颤,喊道:“南公子,你倒是钻一个啊!平时憨里憨气地跟在本小姐身后,像狗一样讨好我们,与这畜生也没什么区别。钻吧,若是钻得漂亮,我们不仅不吃这条狗,我还叫我爹不收你束脩钱!”
“若是狗叫声学得像,我们今后吃香喝辣,都带着你呀!哈哈哈!”
“……”
四面八方都是羞辱和嘲笑。
南承书那张白皙清秀的面颊,逐渐涨得通红。
他紧紧捏住拳头,眼睛里盛满了愤怒。
他嘴笨,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雅座外面传来温温柔柔的一声轻唤:
“四哥。”
众人寻声望去。
少女娉娉袅袅地站在门槛外。
珍珠步摇,袄裙马面,肌肤呈现出象牙般的白腻通透,顺着细颈**的探进衣领深处,五官娇艳的像是小仙女。
她手持合拢的紫竹骨销金折扇,细腕凝白,指尖丹蔻酥红入骨。
她是个从头发丝儿,精致到鞋尖儿的姑娘。
她也是圣上亲封的宝仪郡主。
而她……
在叫四哥。
她在叫谁四哥?
雅座寂静。
南宝衣踏进门槛,把糕果盘子放在桌案上。
她亲自替南承书理了理衣襟和宽袖,“四哥真是,总穿这身旧衣裳做什么?家里又不是没银子给你花,何故惹那些个有眼无珠的人笑话轻贱?”
刘珍心:“……”
李公子:“……”
总觉得,宝仪郡主好像在骂他们。
而他们渐渐回过味儿来。
宝衣郡主姓南,南承书也姓南。
他们是堂兄妹啊!
合着被他们欺负了一整个冬天的穷书生,居然是蜀郡首富的嫡孙,宝仪郡主的堂兄,靖王世子的舅哥?!
众人表情微妙。
那些纨绔们,一张张脸青紫交加。
他们这个冬天,可没有少在南承书面前炫富。
结果,这货居然是蜀郡首富的嫡孙?!
家里那么有钱,干嘛总穿破衣裳?
生怕他们敲他竹杠占他便宜,还是生怕他们绑架他敲诈勒索?
李公子脸红如滴血。
亏他刚刚还嘲讽南承书来玉楼春吃饭,是沾他们的光,合着玉楼春就是他家里人开的啊!
刘珍心更是死死揪着手绢。
她万万没想到,原来南承书才是父亲所有门生里面,最有前途背景的一位!
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230章 如果小姑娘舔的不是手指,而是……
这书呆子那么喜欢她,只要她稍微给个笑脸,他肯定会迫不及待地请媒人登门提亲。
当然,她看中的倒也不是南承书这个人,而是他背后的势力。
靖王世子,宝仪郡主,还有蜀郡首富……
一想到嫁去南府之后,她也能像宝仪郡主这般,穿得起蜀锦,戴得起价值万金的首饰,她就忍不住心生欢喜。
她盯着南承书,眼神之炽热,宛如是在盯着一颗热腾腾的金鸡蛋。
她敛去那份狷狂,捏着小手帕盈盈上前。
她朝南宝衣福了一礼,“早就听说宝仪郡主美貌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南宝衣连个正眼都没给她。
她看着南承书,“春闱在即,四哥还是回府?这里乌烟瘴气,会影响四哥学习。”
刘珍心的脸微微扭曲。
南宝衣连她名字都不问,莫非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
可她难道不知道,南承书倾心于她、非她不娶吗?
她可是她将来的四嫂嫂!
她愤愤不平,梨花带雨地拽了拽南承书的衣袖,“南公子,宝仪郡主好凶哦,她平日在府里,也是这般目中无人的吗?”
南承书紧忙拽回袖角,“娇娇是家中年纪最小的妹妹,我们全家都宠着她。便是目中无人,也是我们宠出来的,不许你说娇娇坏话!”
刘珍心:“……”
南承书这么老实的男人,居然为了妹妹凶她!
她跺了跺脚,红着眼圈道:“南公子从前还说,喜欢我,想娶我过门,今日怎么就变了态度?!你如此言而无信,根本不是君子!”
“娶你?”
南宝衣嗤笑,“我四哥在刘大儒家读书的这些天,刘姑娘和其他人变着法儿地欺骗他。靠着欺骗得来的承诺,便是君子,也没有遵守的必要。”
这话激怒了刘珍心。
她像是被点燃的爆竹,“砰”地一下就炸了。
南家啊,那可是富贵滔天的南家。
只要能进南家门,她后半辈子都能过奢侈日子!
如今好不容易抓住契机,她会放弃才有鬼!
她立刻抱住南承书的手臂,“南公子,你妹妹仗势欺人!”
“仗势欺人……”
南宝衣品着这个词儿,忽然抿唇一笑。
她大大方方地挽住萧弈的手臂,小鸟依人般倚靠着他,“二哥哥,刘姑娘说我仗势欺人。”
权臣大人都在旁边看了半天热闹,也该把他拉进来,叫他出出力。
也让刘珍心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仗势欺人。
萧弈很乐意为自家小娇娘撑腰。
他睨向刘珍心,“郡主仗势欺人,你不服?”
刘珍心:“……”
这话,叫她怎么接?
南承书趁机抽回手,“刘姑娘我跟你讲哦,我妹妹很凶的,我这位二哥更凶的,我们全家都不敢惹他们,你最好也别惹。”
刘珍心:“……”
她复杂地看一眼南承书。
这个男人胆小如鼠,根本一点儿用处也没有!
恰在这时,程一墨找了来。
翰林院大学士的掌上明珠,通身都是书香气。
她歉意道:“我的大黄又来找你了,这都是第三次了……南公子,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南承书连忙把牵绳交给她,红着脸道不麻烦。
程一墨顺势邀请:“玉楼春这出戏很精彩,南公子可要与我一同观赏?我在隔壁订了一处雅座。”
南承书欣喜。
他与南宝衣等人打过招呼,就跟着程一墨去了隔壁。
刘珍心呆愣愣看着他离开。
片刻,她恍然冷笑:“呵,我就说他对我怎么忽然就冷淡了,原来是因为另有新欢!翰林院大学士的掌上明珠,这身份,可不比我高?果然,男人都是见异思迁、嫌贫爱富的主儿!”
“纠正一下,”南宝衣适时开口,“我四哥遇见程姑娘时,他们彼此并不知道对方身份。刘姑娘,嫌贫爱富的人,只有你。”
刘珍心过于羞恼,面色青红交加。
心中的悔恨更是铺天盖地翻江倒海。
如果她对南承书好一点……
是不是她就能嫁进南家?
好好的过寿宴无法再进行下去。
李公子等人对视几眼,狼狈地往雅座外面逃。
还没逃出几步,萧弈抬脚,漫不经心地踩住凳子。
他微笑:“给爷爬。”
雅座寂静。
那群纨绔都是吃软怕硬的主儿,哪敢和萧弈叫板。
他们甚至连争执的勇气都没有,惊慌失措地跪倒在地,纷纷磕头求饶。
萧弈睨向南宝衣。
少女不在意,“放他们走吧,今后玉楼春,不准他们踏进来半步。”
萧弈这才懒懒道:“还不滚?”
刘珍心等人,连滚带爬地仓皇逃窜。
南宝衣在圈椅上坐了,吃起自己端进来的那盘糕果。
金丝蜜枣非常甘甜。
她弯起眉眼,“程姑娘和我四哥彼此有意,想来等到春闱过后,我二伯母就可以请媒人登门提亲。”
程家满门忠烈。
这一世,她大约能从姜太傅手中,救下程家人。
萧弈在她旁边坐了。
结实修长的双腿,往前随意伸展开。
他问道:“那么,南娇娇何时嫁给我?”
南宝衣小心翼翼地吐掉蜜枣核儿。
她望向萧弈,丹凤眼盛着欲语还休。
萧弈挑了挑眉,毫不避讳地与她对视。
男人的视线,炽热而坦率。
南宝衣很快吃不消,默默把小脸扭回来,舔了舔沾着白糖屑的指尖,声音细细:“我还小……”
萧弈盯着她。
少女菱唇淡粉,轻轻吮过指尖。
丹凤眼尾晕染开桃花绯红,水眸莹润。
萧弈眯了眯眼。
如果小姑娘舔的不是手指,而是……
脑海中浮现出画面。
好想看她在床上哭出来的样子啊。
他意味不明地轻笑出声。
南宝衣好奇,“你笑什么?”
萧弈屈起指关节,叩了叩桌案。
半晌,他拿起一颗金丝蜜枣,随意丢进嘴里。
他避开少女的视线,弯起唇:“没什么。”
南宝衣狐疑。
不知是错觉还是其他,她总觉得现在权臣大人脑子里浮现的,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画面。
脸颊莫名爬上浮红。
她捏着手帕站起身,“今日过后,玉楼春会在盛京站稳脚跟。三教九流的客人多了,生意也能越做越好。二哥哥,时辰不早,这里也没我的事了,我先回府?”
萧弈又嚼了一颗金丝蜜枣。
第231章 三日后,登门提亲!
他的视线掠过南宝衣。
娇软白嫩的小姑娘,纤细秾艳,宛如枝头将绽的小芙蓉。
视线定格在她的唇上。
淡粉色泽,形状精致,像是一颗小小的樱桃。
会爆竹般噼里啪啦地怼人,也会甜甜地唤他二哥哥。
她的唇,是比金丝蜜枣还要甜的。
他忽然把她拽进怀里,俯首吻住她的唇瓣。
南宝衣惊慌。
好在男人只是浅尝辄止,很快就松开了她。
他刮了下她的嘴角,凤眼晦暗,语调深沉而认真:“回去好好准备,我三日后登门提亲。”
南宝衣吃惊地仰起头,“三日后?!”
“嗯,三日后。”
他已经等不了太久。
小姑娘欢喜牵红线,一会儿帮南胭和老皇帝重修旧好,一会儿替南承书搞了位翰林院大学士的掌上明珠。
可他最想要的,却是他与她之间的红线。
觊觎小姑娘的狗子太多。
哪怕有赐婚圣旨,他也仍旧想尽早提亲,把事情定下来。
如此,他才能稍稍心安。
南宝衣的心,像是小小的云雀,在胸腔里扑腾乱飞。
她红着脸,低低应了声“我会告诉祖母”,才从萧弈怀里退出去。
她垂下弧度如蝶翼的纤长眼睫,裙摆散落如星水,朝萧弈行了个漂亮规矩的万福礼,才退出雅座。
她迈着莲步,矜持下楼。
她昂首挺胸,以靖王世子妃的气势,款款走出玉楼春。
南宝珠已经卸过戏子妆,正站在马车边等她。
“珠珠!”
在看见小堂姐的刹那,南宝衣像是放飞的云雀。
刚刚的矜持端庄瞬间置之脑后,她扑腾着双臂冲过去抱住她,嘴角快要咧到耳后根。
南宝珠被抱得喘不过气,笑道:“娇娇,你遇到什么大喜事了?”
“提亲!”南宝衣弯起的眼睛明亮如星辰,“二哥哥说,三日后来咱们家提亲!”
“这么快?!”
南宝珠起初欢喜不已,可是又很快耷拉了眉眼。
她握住南宝衣的小手,低头盯着两人靠拢的影子。
她轻声道:“提亲过后,就是待嫁。二哥急吼吼的要娶你,想必明年开春,就要迎你过门。可是娇娇,我舍不得你嫁人……你嫁了人,就像是给了别人家,你要唤陌生人爹爹娘亲,你要唤陌生人兄长姐姐。娇娇,我嫉妒那些轻易就成为你家人的人,我好舍不得你呀!”
少女的泪珠子,啪嗒掉落。
晶莹剔透的泪水,在两人的影子上晕开深色。
南宝衣怔怔看着她。
她没料到,小堂姐会这么哭出来。
是啊,嫁了人,就要住进别人家里。
要用最亲近的称呼,去唤那些陌生人。
要主持中馈,要孝顺公婆,要为夫君绵延后嗣,要处理好府上在权贵圈里的人际关系……
万一她打理不好靖王府怎么办,万一靖王和靖王妃挑她刺儿怎么办,万一她生不出儿子怎么办,万一婚后权臣大人要纳妾怎么办?
种种担忧,如潮水袭来。
她相信二哥哥是爱她的。
可是将来的岁月那么长那么长,到她人老珠黄时,二哥哥还能待她如初,还能记得她曾是他捧在掌心的小娇娘吗?
要嫁人的的欢喜,被担忧冲淡。
南宝衣迟疑地咬住唇瓣。
恰在这时,戏楼里追出来一个少女。
少女容貌美丽,可是来到南家姐妹面前,七分的美丽也相形见绌,反被烘托成了三分。
她捏着帕子,因为跑了几步的缘故,像是不堪重负般喘着气儿,嗓音细细:“宝仪郡主,我是姜家的姑娘,姜如如。今日与长辈来玉楼春,乃是为了和靖王世子相看。”
南宝衣:“哦。”
她知道萧弈今日在玉楼春相亲的事。
“是这样的,”姜如如抬起水盈盈的杏眼,“如如听萧弈哥哥提起郡主的往事,不禁对郡主心生崇敬。如如想跟郡主做闺中密友,不知郡主是否愿意?如如很乖很听话的。”
南宝衣慢吞吞展开小折扇。
这姑娘,一看就是来撬墙角的。
估计是搞不定权臣大人,所以干脆从她这边下手。
她微笑,声音比姜如如更加娇弱无辜:“衣衣要在深闺待嫁,恐怕没办法和如如做朋友。衣衣每日都要绣鸳鸯绣嫁衣,衣衣真的好辛苦。”
姜如如:“……”
秀美的面庞微微扭曲。
浑身的鸡皮疙瘩更是掉落一地。
她盯着南宝衣,面颊逐渐涨红,最后红里透黑,黑中带煞。
她咬住唇瓣,“宝仪郡主,你知道盛京城,是谁说了算吗?如今我只是打算给大都督做小,但如果我想做大,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让你从世间消失,我就是独一无二的大都督夫人。”
“哦哟……”
南宝衣用折扇遮住半张脸儿,只露出一双水泠泠的丹凤眼。
她娇滴滴的,“如如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衣衣好害怕呢。”
姜如如:“……”
她的脸色已经不能用扭曲来形容。
良久,她拂袖而去。
南宝珠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她快要笑出眼泪,朝南宝衣竖起大拇指,“衣衣好厉害,珠珠好生敬佩!哈哈哈哈哈!”
“别笑了!”
南宝珠捣了她一下。
淡粉唇角却也忍不住翘起。
她若有所感,忽然望向玉楼春楼上。
绮窗推开,权臣大人倚在窗畔,正托腮注视着她。
注意到她的回眸,他薄唇挑起轻笑:“娇娇把骏马绣成了鸭脖子,想来这鸳鸯,大约会绣成刨食的小鸡崽?我寻思着,不如还是请绣娘来?”
南宝衣脸颊红扑扑的。
她没搭理萧弈,重又端起六亲不认的步伐,昂首挺胸地进了马车。
却在竹帘放下的刹那,小脸纠结。
新婚时的鸳鸯枕巾,一般都是新娘亲自掌针。
许多贤惠的小娘子,甚至还会为夫君绣制寝衣。
南宝衣琢磨着,别家新郎有的东西,她家权臣大人也得有。
看来她得学习女红了。
马车融入长街川流不息的车马之中。
萧弈目送南宝衣远去,唇角笑意淡了些。
他随手拈起一颗金丝蜜枣,正要扔进嘴里,靖王爷踏进雅座。
他怒声:“逆子,你不好好与姜家姑娘相看,却好意思在这里吃!你甚至还得罪了成王,你是不是想气死本王?!”
萧弈睨向他。
他哂笑:“回府准备吧。”
“准备什么?”
“三日后,我要去南家提亲,你不得准备聘礼?我要大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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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南五姑娘绣出来的东西如此清奇
大份的聘礼……
靖王的眉心狠狠跳了几下。
他沉声:“你是本王的孩子,本王希望你迎娶的,是高门贵女,而非区区商户女。扪心自问,除了钱财,南宝衣还能带给你什么?官场人脉?背景后台?统统没有!孩子,这是一个讲后台的世道,你想独步朝堂,就不能天真!”
萧弈吃着金丝蜜枣。
睫毛在眼睑下方投落阴影,像是摇开的黑色折扇,弧度极尽凉薄。
他并非靖王的孩子。
只是,如果那个孩子还在世上,大约也会被他这么操控吧?
从出生到娶妻生子,如同傀儡般被操控半生。
脑海中浮现出一道雍容高雅的身影。
那个女人,把刚出生不久的他丢到南越,命他从南家找到天枢令牌,命他掌控南越国的中枢权力,又何尝不是一种操控?
他丢掉蜜枣核儿。
抬眸瞥向靖王,他嗓音懒洋洋的:“圣上亲自赐的婚,靖王莫非是想抗旨?”
“你——”
靖王更加气怒。
他一边摇头,一边厉声骂道:“罢了,你翅膀硬了,本王管不住你!不是想要聘礼吗?本王这就安排聘礼,明日送去南侍郎府,给青云他们做聘。至于你,你休想让靖王府出半两银子做聘,休想!”
吼完,拂袖而去。
萧弈漫不经心地吃着蜜枣儿,讥笑:“老头儿脾气还挺倔。”
他本就是说说而已,聘礼什么的,他早就准备好了。
给南娇娇的排面,自然要盛大隆重。
而区区靖王府,给不起。
上元节后,吹过盛京城的风,渐渐捎上了暖意。
不过一夜之间,南府园林草木萌芽,桃花枝头结满了厚厚的花苞,侍女们在红漆游廊里笑闹着打赌,赌第一朵桃花会在何时盛开。
南宝衣和南宝珠并排跪坐在屋檐下。
面前横陈着宽大的案几,案几上摆放着针线篓和绣花绷,各种布料精美漂亮,堆云般拖到了廊下的木制地板上。
梳着道髻的中年女子,清瘦严肃,正儿八经地跪坐在前。
她是南家绣庄里,绣活儿最好的一位娘子。
因为南宝衣想学刺绣,所以老夫人特意把她请到府里,教她刺绣缝衣,顺带也把南宝珠塞进来学习,以便将来谈婚论嫁时也好有个说得出去的本事。
顾娘子一边示范绣花,一边讲解:“从古至今,流传下来很多种针法,如直绣、雕绣、盘针、平针、散落针等等。两位小娘子是为了出嫁而学习刺绣,那我今日便教你们长短针。这是苏绣的主要针法之一,适合绣制人物、树石、书法、花鸟。”
南宝衣听得认认真真。
她拿着绣花绷,正欲落针,南宝珠忽然指着不远处,兴奋道:“娇娇你快看,那树梢上蹲着个不怕人的鸟儿,肚皮红红的,羽毛像缎子似的好看!”
“咳!”
顾娘子威严地咳嗽一声。
南宝珠回过神,不情不愿地拿起绣绷。
顾娘子问道:“南四姑娘,我刚刚说了什么?”
“你刚刚说,什么鸟……”南宝珠双眼亮晶晶的,“顾娘子可是饿了,想喝乳鸽汤?我叫小厨房给你炖一锅去?”
说着话,丢下绣绷就想跑。
“站住!”顾娘子冷声训斥,“不用心听讲也就罢了,还想着乳鸽汤。南四姑娘,当今天下以清瘦为美,你也该少吃些!”
南宝珠揪着襦裙,委委屈屈地转过身,老老实实地重新跪坐。
顾娘子落下第一针,“咱们先从简单的学起,先绣一块石头。”
南宝衣眨了眨眼,“顾娘子,我想学绣鸳鸯,咱们能不能不绣石头呀?”
顾娘子想了想,道:“那便先练习绣一片羽毛。”
“我就想学绣鸳鸯,不想学绣羽毛。”
顾娘子的嘴角,忍不住地抽搐。
这对小姐妹,也太难教了吧?
一个什么都不想学,一个只想一步登天。
她太难了……
顾娘子苦思冥想,该如何告诉南宝衣什么是欲速则不达,南宝珠忽然抱着肚子,在廊下满地打滚。
她嚷嚷:“肚子疼,肚子好疼呀!顾娘子,我想去西房!”
顾娘子脸色更加难看。
她沉声:“南四姑娘,从我踏进这里开始,你就已经跑了三趟西房。身为大家闺秀,如此勤勉地进出西房,会给声誉带来不好的影响。”
“难道大家闺秀,就不能出恭吗?”南宝珠反驳,“皇帝还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呢,大家闺秀怎么就不能拉肚子啦?!难道你非得眼睁睁看着我拉在裙子上,才算是保住名誉吗?”
顾娘子无言以对。
她黑着脸,只得允许南宝珠去西房。
南宝珠一溜烟跑远,躲到桃花树后,朝南宝衣做了个保重的手势。
南宝衣咬着唇儿偷笑。
小堂姐散漫惯了,把她拘在这里学刺绣,大约等同要了她的命。
“咳,”顾娘子面对南宝衣,“我来教五姑娘如何绣羽毛——”
“绣鸳鸯。”
南宝衣小小声抗议。
顾娘子:“……”
成吧,绣鸳鸯就绣鸳鸯。
她在绣布上绘出鸳鸯的图样子,“一位厉害的刺绣大师,必定也是一位画工极好的人。五姑娘没事儿时,可以去花园里看看鸳鸯,观察它们的神态动作,如此,绣出来的鸳鸯才会更加传神灵动。”
南宝衣想了想。
她家花园没有鸳鸯,只有一群斗鸡。
她爹从锦官城带过来的,据说因为水土不服死了一群,剩下的一半疯狂生蛋,如今那些母斗鸡常常领着一大群小斗鸡崽子,昂首挺胸地在后花园散步,谁靠近啄谁。
不过斗鸡和鸳鸯都是禽类,想必观察斗鸡也是一样的。
她点点头:“我记下了。”
顾娘子开始落针。
南宝衣跟着落针。
顾娘子讲解得十分仔细,几乎是一针一针地教。
南宝衣觉得自己心领神会。
她挽袖落针,姿态矜持如大家闺秀。
一个时辰过去,顾娘子看着南宝衣绣布上的图案,陷入了沉思。
明明是一对一当面教学,就差手把手了,怎么这南五姑娘,绣出来的东西还是如此清奇?
第231章 毕竟,南娇娇一向很馋他身子
南宝衣看了看自己的,又看了看顾娘子的绣图。
然后陷入了沉思。
顾娘子绣的鸳鸯,眼神灵动传神,整体温柔婉约。
而她绣的鸳鸯,眼神充满了杀气,仿佛随时准备攻击别人,与其说是鸳鸯,不如说更像是一只五彩斑斓的斗鸡。
她讪讪:“我的眼睛学会了,但我的手还没有学会。”
顾娘子安慰道:“第一次就能绣得如此活灵活现,也算是一种本事。慢慢调整用色和细节,斗鸡迟早会变成鸳鸯。”
南宝衣点点头。
正要继续学,宁晚舟忽然出现在庭院。
十四岁的少年,穿青衣短卦,虽然是小厮打扮,却格外美貌。
他道:“小姐掉到湖里去了。”
“珠珠掉进了湖里?”
“嗯。已经被丫鬟婆子捞了上来,你要去看看她吗?”
南宝衣放下绣绷,歉意地朝顾娘子颔首,匆匆随宁晚舟离开。
到了花园,才瞧见南宝珠好好地站在花树下。
她用裙裾,兜了一大捧嫩黄色的迎春花,等南宝衣走近了,笑嘻嘻地把迎春花瓣全都抛洒在她的小脸上。
南宝珠得意歪头:“我出来玩了这么久,捡到好多好多迎春花瓣。刚刚跑回锦衣阁,看见你闷闷不乐,所以才打发晚晚编了个借口,骗你出来玩。”
南宝衣拂拭去衣襟和肩上的花瓣,“我明年就要嫁人了,女红什么的,总要学一点。虽然现在辛苦,可将来嫁人之后,却能少吃一点苦,更不会被人说闲话。珠珠,你与我一块儿学吧?”
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没有不会女红的。
如果新婚之夜的枕巾,是请外面的绣娘绣的,传出去别人都要笑话那新嫁娘笨手笨脚,连刺绣都不会。
“不学!”
南宝珠却拒绝得爽快。
她抬起白嫩下颌,挽了个漂亮的兰花指,学着昆曲的水磨腔,唱道:“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南宝衣放眼望去。
花园里,雕花画廊红漆精美,池馆苍苔碧色青青,画眉鸟站在枝头吟唱,迎春花嫩黄娇美,是开春的样子……
良辰美景,确实不可辜负。
正想着与小堂姐玩耍,院墙外面忽然传来热闹的铜锣声。
南宝衣好奇,“外面在做什么?”
“去看看呗!”
南宝珠拉住她,朝墙头飞奔而去。
宁晚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两架梯子,正好靠在院墙上。
两姐妹爬上梯子,瞧见长巷热闹。
开道的侍从敲锣打鼓,楚青云兄弟穿着喜庆的锦袍,骑在高头大马上,风风火火地往巷弄另一边走。
他们身后跟着长长的队伍,抬着许多红木箱。
围观的百姓们纷纷议论:
“听说是靖王府在向南侍郎府下聘礼!”
“这么多聘礼,值不少钱吧?靖王府可真是给足了侍郎府脸面!”
“侍郎府的那两位千金,真是有福气!”
南宝衣趴在墙头,望向队伍尽头。
略微数了数,两兄弟的聘礼加起来多达两百抬,足有整座巷弄那么长,敲锣打鼓地绕过小半座盛京城,吸引了无数百姓出门观看。
南宝珠啧啧称赞:“庶子下聘,尚且用这么多抬聘礼。不知后日,二哥给娇娇下聘,又得出多少聘礼呢?想来,两倍是有的吧?”
男方聘礼的多少,代表着女方的脸面和地位。
虽然说不该用来攀比,但大部分有女儿的人家,还是会在意聘礼的多寡,甚至还会与邻里亲朋暗暗比较。
当年锦官城,宋世宁给南宝蓉下聘,就艳羡了大半座城的姑娘。
南宝衣没吭声。
她也不知道,权臣大人会给她多少聘礼。
送聘礼的队伍,终于走出了巷弄。
整座巷弄重新寂静,只余下些鞭炮燃尽的红纸屑。
南宝珠被宁晚舟喊过去捉画眉鸟,南宝衣依旧趴在墙头发呆。
“在想什么?”
墙外突然传来一声询问。
南宝衣低头望去。
权臣大人不知何时过来的,穿一袭玄色织金常服,负手站在墙根,正仰头看着她。
她咬了咬唇瓣,略有些羞耻地开口:“在想你下聘时,会给多少聘礼,会不会也惹来全城注目。不过我寻思着,过日子是两个人的事,倒也无需太过高调。”
萧弈莞尔。
还没嫁给他呢,这小姑娘就开始想着过日子。
也许她连他们的孩子叫什么,都已经想好了。
毕竟,南娇娇一向很馋他身子。
他的眼神不禁更加柔和。
他注视着她。
小姑娘今日穿淡粉织花襦裙,梳精致的发髻,春阳落在她白嫩的小脸上,凤目朱唇,娇艳欲滴。
他情不自禁地舔了舔薄唇。
他旋身而上,稳稳坐在了墙头青瓦上。
他垂眸,伸手揉了下南宝衣娇嫩嫣红的唇角,“既然娇娇如此贤惠,我倒是没有破费的道理。正好养兵买马也是很贵的,能省下聘礼,那自然是皆大欢喜。”
南宝衣:“……”
神情有些微妙。
萧弈俯首靠近她,薄唇贴着她的耳廓,“或者,我干脆入赘你家?不仅省了聘礼的开销,连婚礼的开销也一并省了,多合算。”
南宝衣知道他在逗自己。
她霸道地勾住萧弈的脖颈,“二哥哥若是入赘南家,那可就是我的人了。今后,要夜夜替我端洗脚水,还要侍奉我左右。否则,我就再养一房听话的小妾——”
萧弈的眸色,瞬间晦暗深沉。
他反扣住南宝衣的后脑,低头吻住她的唇。
温柔而霸道,冷冽却又炙热……
直到南宝衣快要喘不过气,他才停止这个略带惩罚性质的吻。
他喉结滚动,嗓音低沉撩人:“南家的小娇娘,总想上房揭瓦。现在不乖,我就狠狠亲你。成亲以后,若还是不乖……”
他直视南宝衣,丹凤眼深沉如墨海,指腹意味深长地刮过薄唇。
南宝衣脸红如滴血。
这个狗男人……
怎么总是欺负人呀!
另一边。
南宝珠和宁晚舟坐在花树下。
青草地上全是迎春花瓣,嫩黄娇小,像是星星点点散落的星辰。
南宝珠抱着网兜,有点生气,“要不是你动作太大,我早就抓到那只小画眉了!宁晚舟,你可真讨厌!”
宁晚舟从地上捡起一小捧迎春花瓣。
第231章 我钟情姐姐,我想娶姐姐
他望向南宝珠,“姐姐。”
“干嘛呀?”
南宝珠转向他。
少年将捧在手掌心的花瓣,全部吹向少女的脸。
花瓣纷飞。
嫩黄花瓣纷纷扬扬,将少女白嫩圆润的小脸衬托的更加美貌。
隔着花瓣雨,南宝珠怔怔看着他靠近。
宁晚舟歪头,认真地吻向她的脸蛋——
微凉的,湿润的触感,令南宝珠的瞳孔悄然缩小。
少年的吻,像是蝴蝶落在颊上,格外温柔,格外小心翼翼。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
宁晚舟,亲她?
这个卖身葬父的小混蛋,男扮女装骗她同床共枕的小混蛋,比她年纪还小的小混蛋,居然亲了她?!
宁晚舟垂下蝶翼似的睫毛。
他注视着她的樱唇,伸手点了点,“姐姐,我可以亲你这里吗?”
南宝珠终于回过神。
她一拳捶向宁晚舟的眼睛!
“做梦!”
她站起来,又狠狠踹向他,“宁晚舟,你这个混账败类,你小小年纪就学人耍流氓,你将来娶不到媳妇的我跟你讲!你占我便宜,我这就去禀报娘亲,让她去叫人牙子,明儿就把你卖出去!”
宁晚舟抱住双膝,蜷缩在花树下。
他注视着虚空,漂亮的狐狸眼里渐渐蓄满泪水。
南宝珠踹着踹着,心就软了。
主要是宁晚舟长得太美,美人落泪,这她怎么吃得消?
唇红齿白的小少年,狐狸眼湿润晶莹,眼尾蔓延出桃花般的绯红。
他轻声:“我爹娘亡故,全家亡故,我只剩姐姐一个亲人了……如今姐姐不要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是你太过分!”
“姐姐长得那么美,我当然会把持不住!”宁晚舟含泪控诉,“姐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我每日瞧着,都觉得比昨日更美三分。我的心,已经全部献给姐姐。刚刚那个吻,已经很克制,姐姐还要我怎样,还要我怎样?!”
南宝珠:“……”
虽然是控诉,但她怎么听着,心里怪舒坦的?
她摸了摸脸蛋,眉眼忍不住带上喜色。
娘亲总是骂她,还总是担忧她嫁不出去,可是瞧瞧,世上总有识货的,宁晚舟就觉得她长得很美。
她的态度软和下来。
她在宁晚舟跟前蹲下,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道:“晚晚啊,你还小,没有人好好教导你,所以才会做出格的事。等你将来长大,慢慢就会明白,姑娘家家的,是不可以随便乱亲的。少年郎,只能亲吻最钟情的心上人,你以后要好好记住哦。”
宁晚舟盯着她。
半晌,他握住她的手。
他坚定道:“我钟情姐姐,我想娶姐姐。”
向来轻慢的狐狸眼,流露出罕见的霸道和执着。
南宝珠吓了一跳。
她使劲儿抽回手,怪怪地看了眼宁晚舟,脸色略有些不自然。
半晌,她皱巴着小脸,转身迅速离开。
宁晚舟握着草地上的迎春花瓣。
少年眉眼稚嫩,却十分坚韧。
南宝珠浑身不对劲儿,心里更是乱糟糟的。
绣花鞋匆匆踏过游廊,裙裾在春风中猎猎翻飞。
宁晚舟那么小,她怎么可能嫁给他!
她今年已经及笄。
为了防止有的没的,或许她真的应该挑一门亲事,尽快嫁出去。
这么想着,她不禁改换方向,朝江氏居住的院落而去。
南府波涛暗涌。
南侍郎府,却是敲锣打鼓一派热闹。
南槿和南椿喜上眉梢,不顾女儿家的矜持,亲自迎出庭院,对楚青云兄弟眉目传情。
送亲的队伍终于走后,她们喜滋滋地查看起聘礼。
刘氏坐在旁边,很是解气。
她得意笑道:“都说南宝衣是个有福气的,可我瞧着,我的槿儿和椿儿才是真正有福气!两百抬聘礼,都赶得上皇子下聘的派头了!”
南侍郎府交好的贵妇人也在这里看热闹。
她们纷纷跟着称赞恭维,言语里,几乎把南槿姐妹捧上了天。
南槿捧起一大串东珠玛瑙,“娘,这些首饰真好看!就算富贵如南宝衣家,也拿不出这么好的首饰吧?也不知道她的聘礼都是些什么,可及得上我们的聘礼。”
刘氏吃着茶,轻笑:“靖王府的底细,我还是有所了解的。等着瞧吧,靖王府绝对拿不出更多的宝物帮萧弈撑场子。靖王本就不赞成萧弈和南宝衣的婚事,他这是在故意打南宝衣的脸。”
“原来如此……”南槿幸灾乐祸,“听说后日,就是萧弈给南宝衣下聘的日子,我要亲眼瞧瞧,南宝衣收到的聘礼,都是些什么小玩意儿!”
刘氏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臂,“你呀,就是太过争强好胜。她的聘礼定然是比不上你们姐妹的,放心吧。”
这厢议论着。
皇宫里,也在盛传靖王府风光下聘之事。
宝殿寂静。
矮案上堆积着无数宣纸,姜贵妃跪坐在蒲团上,正抄写《南越律》。
她听见宫女的禀报,不禁冷笑:“靖王与我父亲是一个派系的,他自然希望萧弈迎娶姜家的女儿。他故意把下聘的场面闹得这么大,就是为了打萧弈的脸。叫萧弈知道,在盛京城里,没有他靖王,萧弈什么也不是。”
“娘娘说的是。”
小宫女恭声应着,温顺地端来一盏香茶。
姜贵妃搁下毛笔,惬意地饮了几口香茶。
她抬起眼睫,笑容恣意:“萧弈手底下有着数十万兵马,他养兵买马需要耗费无数银钱,再让他拿聘礼,着实勉强。靖王又不肯为他准备聘礼,本宫倒要看看,他后日拿什么去南府下聘!南宝衣的脸面,这次怕是要被踩到泥地里去了!”
小宫女笑得合不拢嘴:“如此,娘娘也算解气!”
“谁说不是呢?”
姜贵妃得意更甚。
一时之间,满朝文武和盛京百姓,都津津有味地议论起靖王府下聘一事。
两个庶子,送去侍郎府的聘礼太过隆重。
萧弈身为嫡子,恐怕拿不出更隆重的聘礼。
宝仪郡主的体面,恐怕要被侍郎府的两位千金踩在脚底下了。
议论逐渐发酵。
就连在御书房喝茶的皇帝,都听说了这件事。
他摆弄着紫金貔貅茶宠,好奇:“朕那个糊涂弟弟,当真宠庶灭嫡?”
“外面是这么说的。”南胭跪坐在他对面,素手沏茶,“娇娇是您亲封的一品郡主,却被靖王府如此糟践……可怜我们姐妹出身低微,终究是要被人瞧不起。”
这么说着,不禁掩面低泣。
“胡闹!”皇帝不悦,“这不仅是在打宝仪的脸面,更是在打萧卿的脸面。他到底是我南越的功臣,靖王这是要寒了功臣的心!来人,传靖王进宫,朕要好好说说他!”
“皇上……”
南胭倚进他怀里,“这般兴师动众,会伤了您和靖王的兄弟情意。依臣妾看,大都督手里是有些财宝的,不如您再从国库里多拿些宝贝出来,当做聘礼替他添上,岂不是两全其美?”
不会洗白南胭,她人设就是这样,利益为上哒
第231章 闺房里的事,她教的来吗
添聘礼……
这个提议,令皇帝眼前一亮。
国库里的宝物堆积成山,是南越皇族攒了两百多年的富贵。
拿些价值连城的大件儿,为萧弈下聘撑场面,也算是安抚功臣。
思及此,老皇帝不禁笑逐颜开。
他吩咐内侍:“朕记得,国库里有一套红珊瑚的摆件儿,还有金丝楠木的家私,一整面翡翠雕琢的屏风,都很气派贵重,都送去给萧卿吧。你再看着,添些前朝的字画古董,入夜以后悄悄拿去给他,别叫旁人察觉。”
男人嘛,都是爱面子的。
萧卿年轻气盛,想必不愿意接受他的添彩。
夜里悄悄地抬过去,也好给他留足面子。
内侍笑吟吟地去办。
南胭倚在老皇帝身边,纤纤玉手替他按着额角,眉眼始终带笑。
盛京城的人不知道萧弈的底细,她却了解一二。
萧弈家底丰厚,根本无需皇帝添彩。
但请皇帝添彩,也不过是顺口而为的事,何乐而不为?
总得叫南宝衣知道,她很看重她们的同盟。
内侍在国库挑挑拣拣。
靖王府。
天色已经暗了,靖王妃被侍女们前呼后拥着,风风火火地来到萧弈居住的院落。
“弈儿!”
她沉着脸跨进门槛。
屋里燃着灯。
与弈儿交好的沈公子和姜神医,正陪着他吃饭。
她端着架子,沉声:“本妃与世子有话要说。”
沈议潮和姜岁寒相当识趣儿,端着饭碗默默回避。
靖王妃在萧弈对面坐了,眸色不悦:“我原本不肯让你迎娶南宝衣,她出身商户,怎么能当你的正室?!但我仔细想过,等你将来位高权重身世大白,再降妻为妾,也没什么不妥。当务之急,是要狠狠打姜侧妃和她那两个孽种的脸,叫他们知道,何为嫡庶之别!”
萧弈不置可否。
他面色淡漠,睫影在灯笼光下被拉长,衬出凉薄的扇形阴影。
修长的手指握着筷箸,慢悠悠夹菜吃,姿态极尽优雅从容。
“你这孩子,怎么只吃肉不吃蔬果?”靖王妃嗔怪着拿起公筷,替他夹了些蔬果,“你后日就要去南府下聘,排场上怎么也得盖过楚青云兄弟。我嫁妆还算丰厚,已经命人收拾出来,你拿去当做聘礼。”
萧弈盯着碗里的一棵绿花菜。
他抬眸。
靖王妃坐在灯火下,美丽的面容充满了愤愤不平。
他拨弄着那棵绿花菜,“姨母想与姜侧妃攀比?”
“攀比只是其次,保住你的脸面,才是最要紧的。”靖王妃沉声,“自古以来嫡庶有别,你的排场,怎么可以不如楚青云兄弟?传出去,别人会笑话你!”
萧弈不语。
他夹起那棵绿花菜,嫌弃地放入嘴里。
靖王妃怜爱地看着他。
即使嫌弃,他进食的姿态也依旧充满贵族气息。
如果她的孩子还在世,大约也如他这般惊才绝艳吧?
她忍不住紧紧揪住手帕。
弈儿是姐姐的骨肉。
可姐姐有那么多孩子,她根本不在乎这一个。
她的眼神逐渐狂热。
从今往后,萧弈就是靖王世子,是她沈姒的孩子,只是她沈姒的孩子……
绿花菜有些甜。
萧弈把碗里的蔬果都拨弄出来,淡淡道:“聘礼之事,无需姨母操心。有时间琢磨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想办法笼络靖王的心。”
靖王妃的表情不怎么好看。
她与靖王,已经两年没有同房。
从前年少轻狂,靖王出使大雍,她看中他位高权重、一表人才,可费尽心机嫁过来才知道,原来男人,并不能成为她一生的依靠。
孩子,才是她一生的依靠。
她的手,轻轻放在萧弈的手臂上。
她温柔而慈爱:“弈儿,作为母亲,我想为你操持一切。聘礼,婚礼,新房布置,我都想为你操持。”
“别让我厌烦你。”
萧弈的话,冷冰冰的。
像是利刃,刺痛了靖王妃的心。
她满眼失落,沉默良久,才起身离去。
她站在屋檐下,看着春夜繁华。
自打萧弈回到靖王府,就把她安插在他院子里的侍女小厮,全部打发走,换上了他自己的人。
她想知道他在做什么,都得拐着弯儿地打发小厮前来询问。
可她真的很爱弈儿。
作为母亲,她想掌握他每时每刻的动向。
她抬手捏了捏眉心,“祝瑶,本妃把全部的爱都给了弈儿,可他为什么总是不肯对本妃敞开心扉?”
侍女安慰:“到底是半途捡回来的,哪儿那么容易亲近您?想必过个一年半载,世子殿下就能慢慢明白您的苦心。”
靖王妃稍稍熨帖。
她拍了拍祝瑶的手臂,“你是个知趣儿的。南宝衣过门之前,我会安排你贴身伺候弈儿。”
祝瑶受宠若惊,急忙谢恩。
权贵家族的公子,正式娶妻之前,家中都会安排美貌贤淑的年长侍女为他侍寝,教他床笫之间的事,以防将来他和新嫁娘都不懂,在新婚之夜闹出笑话。
而这种侍女,一般都能在婚后被抬为通房。
因为陪伴了公子的初次,所以往往在公子心中颇有地位。
祝瑶,就是靖王妃替萧弈选择的通房丫头。
姜岁寒端着饭碗,边吃边从耳房出来。
他望了眼在夜色中走远的靖王妃,笑眯眯跨进门槛,“萧家哥哥真是双喜临门,有靖王妃这么个‘母亲’,婚事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可谓妻妾双全、啊。”
萧弈冷冷瞥他一眼。
姜岁寒夹了块鸡腿肉,又好奇道:“那个祝瑶虽然美貌,可瞧着很是知书达理,不像是孟浪的姑娘。床笫之间的事,她教的来吗?”
他还要继续哔哔,萧弈冷淡地打断他:“你觉得那种事,我需要别人教?我又不是沈议潮。”
端着饭碗走进来的沈议潮:“……”
白皙的面颊迅速染上绯红。
脑海中浮现出那道妩媚的身影,他羞恼交加,又端着碗退了出去。
笼火幽微。
萧弈放下碗筷,起身净手。
指尖触碰过腕间红绳和压胜钱,透着缱绻温柔。
他拿毛巾擦干净双手,望向窗外的夜色。
虽然没跟姑娘家做过那种事,但想来也不会很难。
他,会给南娇娇幸福的。
第231章 萧弈下聘(1)
靖王世子下聘一事,成了盛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满城百姓津津乐道,讨论靖王世子下聘的风头,是否能盖过靖王府的那两位庶子。
万众瞩目,终于到了下聘那日。
初春的天,清晨时分泛着微凉。
园林里草木葳蕤,桃花枝头凝结着露珠,轻风拂过,簌簌抖落无数晶莹,滋润着化冻的春泥。
靖王府灯火通明。
萧弈站在落地铜镜前。
镜中男人,年已弱冠。
章丹黄锦袍织金绣蟒,腰扣三指宽的镶金革带,身形高大修长。
绯色宽袖锦袍罩在其外,袍裾上用深金绣线绣着祥云如意纹,更显繁琐隆重。
他整了整金冠。
镜中男人金相玉质,凤目薄唇,无疑是非常俊美的。
他勾唇一笑。
今日,定要迷倒南娇娇。
姜岁寒和沈议潮坐在窗畔圈椅上喝茶。
姜岁寒折扇掩面,忍不住低声议论:“天还没亮就起来折腾,沐浴熏香,梳头净面,跟孔雀开屏似的……不就是下聘嘛,又不是成亲!真到了成亲那日,他岂不是半夜就要起来打扮?”
沈议潮喝了口热茶,深以为然。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尝心的禀报:“主子,吉时已到!”
萧弈掸了掸衣襟。
他正色:“放炮吧。”
还是清晨。
靖王和姜侧妃还在被窝里暖着,震耳欲聋的爆竹声陡然响起!
靖王险些摔下床,猛然坐起身,骂道:“外面在干什么?!”
“王爷!”侍女白着小脸奔进来,“世子爷,世子爷骑马出府,说是要去南家下聘!”
“下聘?他哪儿来的聘礼?!”
“奴婢,奴婢不知!”
爆竹声过后,又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靖王气得不轻,匆匆披了衣裳往府外走。
姜侧妃稍作梳洗,也匆匆穿了衣裳跟出去。
靖王府,府门大敞。
无数丫鬟小厮围在门边看热闹,两人挤开人群踏出门槛,府门口满地都是爆竹燃放后的红纸碎屑,院墙下还挂着盘龙似的厚厚鞭炮,俨然是要放一整天的架势。
“父王、娘,这是在吵什么?大清早的,叫人觉都睡不安稳。”
楚青云兄弟一边埋怨,一边揉着眼睛走出来。
姜侧妃冷笑:“世子爷要下聘呢,可不得放炮?连像样的聘礼都拿不出来,也好意思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我若是他,趁着天黑偷偷去南府下个聘,也就得了!”
嘲讽着,街道尽头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鹰嗥。
矫健的海东青,伸展开雄壮宽大的羽翼,眸色冷冽地盘旋开道。
众人望去。
那策马而来的世子爷,绯衣革带,凤眼薄唇,俊美如神祗。
他身后,跟着沈议潮和姜岁寒。
再往后,天枢的队伍一望无际,抬着无数红木箱,可谓气势磅礴。
途径靖王府,他居高临下,笑容恣意:“早啊。”
“早什么早?!”靖王暴脾气上来了,“你哪儿来这么多聘礼?莫非是干了鸡鸣狗盗的事?!”
萧弈哂笑,“盛京城哪家王侯,值得我盗?”
姜侧妃扫视过那些红木箱。
队伍太长,显得聘礼格外多。
如果每只红木箱里都放着聘礼,那得要多少宝贝?
她忍不住说起风凉话:“世子爷,你这是下聘呢,还是搬家呢?你可不要为了在排场上赢过你两位兄长,就故意用空木箱充作聘礼,滥竽充数啊!”
楚青云兄弟点点头,深以为然。
靖王府几十年积累,尚且拿不出这么多聘礼。
萧弈不过是从区区养子摸爬滚打上来的,手底下还养着几十万兵马,他怎么可能拿得出这么多聘礼?
定是打肿脸充胖子,故意拿空箱子滥竽充数。
萧弈今天心情好。
他笑容更盛,像是自言自语般懒洋洋道:“倒是本世子欠考虑了。若世人以讹传讹,都以为我萧弈的聘礼是滥竽充数,南家小娇娘的体面,可就没有了……”
“此事简单。”姜岁寒摇着折扇,笑嘻嘻的,“不如打开所有红木箱,请礼官高唱聘礼单上内容,穿街过市去下聘?满城百姓亲眼监督,自然不会再有人说萧家哥哥的聘礼是滥竽充数。”
“妙。”萧弈眉眼弯起,“吩咐下去吧。”
天枢的精锐,纷纷掀开红木箱。
萧弈朝靖王略一颔首,含笑策马往前。
靖王一家站在府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聘礼从眼前经过。
红的玛瑙,白的珍珠,绿的翡翠,前朝的古董字画,金丝楠木的家私,红珊瑚的摆件儿,绫罗绸缎,金银元宝,紫檀木工艺品,羊脂白玉的器皿,象牙雕琢的贵妃榻……
珠光宝气,走了整整一个时辰,送聘礼的队伍都还看不到尽头。
靖王一家目瞪口呆。
这特么哪里是下聘,这是搬空了国库啊!
一向沉稳的靖王,抓耳挠腮,急红了眼:“他哪里来这么多宝物,他哪里来的宝物?!”
萧弈手里既然握着富可敌国的财宝,为何不献给他这个父亲?!
这么多宝贝,居然被当成聘礼,全送给南家!
南家是个什么东西啊!
靖王心头滴血,整个人快要抽搐。
姜侧妃身形摇摇欲坠。
她扶着侍女的手,眼睁睁看着那么多宝贝,流水般从面前经过。
礼官还在一路高唱。
亏她前两日还自夸,称赞自己儿子下聘很有排场,结果和萧弈下聘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靖王妃姗姗而来。
她也没料到,萧弈手里握着这么多财宝。
虽然不忿这些宝贝都给了南宝衣,但看见姜秀秀嫉妒得要死要活,她心里还是很痛快的。
她故作谦虚:“都说嫡庶有别,可我总觉得,都是府里的孩子,能有什么区别呢?今日弈儿下聘,倒是叫我了解了,这嫡子和庶子啊,就是不一样。妹妹,你说是不是?”
姜侧妃快要呕血。
她稳了稳心神,努力做出得意的样子:“排场这种东西,那都是虚的。早日把儿媳妇娶进门,叫她为王府开枝散叶,才是正经。侍郎府的那两个姑娘,过几个月就能进门。我寻思着,她们总能在南宝衣之前怀上孩子,让我早日抱上孙儿!姐姐,也不知你哪一年才能抱上?”
靖王妃翻了个白眼。
先抱上孙儿算什么本事?
能抱上几个才是本事!
看来,她得找时间亲自去一趟南府,请巫医给南宝衣调理一下身子,叫她过门之后,一举得子。
最好生一窝。
气死姜秀秀!
第231章 萧弈下聘(2)
满城盛大。
萧弈的聘礼,仿佛一座移动的国库,羡煞了盛京城的姑娘。
南侍郎府。
原本嘲笑南宝衣的两姐妹,呆若木鸡地看着经过门前的聘礼。
红木箱都是开了盖的,珠光宝气,简直要亮瞎她们的狗眼!
太多了,宝物实在是太多了……
从她们起床开始,到吃完早膳,再到吃完午膳,都还没走完!
礼官高唱着聘礼的内容,就没有一件儿是重样的!
刘氏更是羞恼交加。
亏她前两天,还特意在交好的贵夫人面前夸耀自己女儿收到的聘礼是天底下头一份,结果萧弈这些聘礼,就像是巴掌,噼里啪啦地落在她脸颊上,打得她脸疼!
她气得砸碎了一套青瓷茶盏。
还没过门呢,她的两个宝贝女儿,就被南宝衣狠狠踩在脚底下。
等过了门,她的两个女儿,在靖王府还能有位置?
比起侍郎府的愁云密布,南家却是阖府上下欢欢喜喜。
朝闻院。
南宝衣坐在闺房,拿着绣绷绣鸳鸯。
窗外声音嘈杂。
珠珠与荷叶,隔三差五就要跑过来禀报:
“二哥的队伍到观凤台啦!”
“二公子的队伍已经穿过庆福街啦!”
“二哥的队伍正打东府园西边儿经过!”
“……”
窗外的廊庑下,挤着数十个小丫鬟。
个个穿戴鲜亮整洁,笑嘻嘻地议论,大都督的聘礼如何隆重啦、满城的姑娘如何艳羡啦、侍郎府是如何嫉恨交加的关门闭户啦等等。
绮窗恬静。
南宝衣始终端坐窗下。
春阳透过窗格,在她白嫩的侧颜上投落婆娑花影。
她今日特意打扮过,云髻上点缀着艳晶晶八宝金步摇,穿胭脂红绣暗金祥云纹襦裙,搭配轻云纱石榴红大袖。
眉心贴精致的桃花钿,匀扫过胭脂的粉颊,因为害羞,更显绯红入骨,像是枝头颤巍巍的一朵秾艳芙蓉。
仔细涂过丹蔻的纤细小手,轻巧地捏着绣花针。
可五彩斑斓的丝线,却早已在绣布上搅成一团。
她放下绣绷,捂住滚烫的面颊,睫毛扑闪得厉害。
那个人就要来了……
她根本没办法专心致志的绣鸳鸯。
她用指尖挑开绣线,慢吞吞地将缠成一团的绣线解开。
窗外喧哗鼎沸,可她却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扑通扑通乱跳。
权臣大人,快要来了吧?
“来啦、来啦!”
南宝珠活蹦乱跳地奔进来,一把拽住南宝衣的手,激动到脸蛋红透:“二哥下聘的队伍,已经到了巷弄口!”
话音未落,府外传来热热闹闹的鞭炮声。
南宝衣咬住唇瓣,丹凤眼水盈盈的,连眼尾都染上了绯红。
那人也真是……
下聘而已,放什么炮啊!
怪叫人害臊的。
南宝珠欢喜:“娇娇,咱们也去瞧瞧?”
“不,不去了。”南宝衣垂着眼帘,指尖轻轻绕弄绣线,“他过府下聘,我出去见他,像什么话?”
“事到临头,你害什么羞啊!”
南宝珠嫌弃地嚷嚷,拽住南宝衣的手,硬生生把她拖出了寝屋。
南府宽敞。
可即便如此,萧弈送来的聘礼也硬生生堆满了半座府邸。
管家目不暇接、人手短缺,只得把南家商铺里的账房先生们都请了回来,帮忙核对聘礼礼单和账目。
南宝珠拖着南宝衣穿廊过院,忍不住连连惊叹。
南宝衣同样惊诧。
这些宝物,似乎来自卫国宝藏。
二哥哥,竟然把一整个卫国宝藏,送到了她的府里……
终于来到松鹤院正厅。
姐妹俩躲在槅扇外,悄悄探出半张脸儿张望。
长辈们端坐着,祖母面容严肃端庄,只是唇角却止不住地上扬,显然是对萧弈的聘礼感到满意。
其他长辈时而议论,时而低笑,显然也很满意。
南宝衣望向萧弈。
权臣大人今日特意打扮过,看起来格外英俊昳丽。
他端坐喝茶,带来的姜岁寒和一位全福夫人,喜气洋洋地与南家众人攀谈,有条不紊地回答着各种问题,显然是有备而来。
正热闹着,祖母瞧见了她。
端严的面庞上流露出笑容,她招手道:“娇娇,过来!”
她来不及躲起来,众人的视线都望了来。
权臣大人也在看她。
南宝衣脸颊红透,就连粉颈也一并红了。
她垂着头踏进门槛,娇娇气气地行了个万福礼。
老夫人指着她笑道:“瞧瞧,我们娇娇儿,这是害臊了!今儿是你的好日子,可不能害臊啊!”
厅中响起和善的轻笑。
南宝衣盯着绣花鞋尖,听着那些笑声,羞得恨不能钻进地底下去。
她能察觉到,权臣大人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
似笑非笑,带着一贯的散漫。
却叫她脸颊发烫。
正要快步离开,偏偏二伯母不肯放过她。
她爽快笑道:“来都来了,还不去给世子殿下见个礼?人家今日,可是给了娇娇好大的排场!”
南宝衣咬唇,余光偷偷瞄向萧弈。
对方坐在圈椅上,果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迟疑片刻,只得矜持上前,在萧弈跟前站定,双手交叠在侧腰,行了个漂亮的万福礼,“二哥哥——”
唤出称呼,却觉得不妥。
她软软地改口道:“世子殿下万福金安。”
萧弈看着行礼的她。
当初青涩稚嫩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待字闺中的少女。
胭脂红的襦裙,把她的小脸衬托的娇艳欲滴。
细白双手交叠在腰侧,那根青葱似的尾指依旧翘起,与小时候一样娇气矜贵。
这就是他要迎娶的姑娘。
想保护她。
想让她一辈子,都是娇气矜贵的小姑娘。
他的脑海中,悄然浮现出陈年旧事。
那时他还年幼,还只是锦官城南家,一个不受宠的养子。
那时,三房的夫人,也就是南娇娇的娘亲尚还在世。
那时,南帽帽更喜欢住在外室家中,因此三婶婶在府里常常有大片闲暇光阴,每日刺绣读书,散步赏花。
那年他才五岁,趁着春光烂漫,偷偷躲在后花园读书,却因为看不懂书上那些复杂的字儿,又没有夫子为他启蒙,急得抹眼泪。
花丛后面传来温和的轻笑。
他回头,瞧见三婶婶信步而来。
她摸着他的脑袋,温声道:“男儿有泪不轻弹,认不得字就掉眼泪,今后遇见大风大浪,可要怎么办?”
一直有读者宝宝问,娇娇刁蛮为什么二哥哥前世还会喜欢她,要讲啦
第231章 幼时的萧弈和南娇娇(1)
那时他很抗拒南府的人。
他避开三婶婶的手,抱着书不吭声。
三婶婶在他跟前蹲下,含笑指着书上的字儿:“这句话念做:‘朝闻道,夕死可矣’。”
“早晨明白了道理,哪怕晚上就要死去,也无怨无悔。”他傲娇地别过小脸,“无需你教,我明白的。”
那个美貌温柔的女人,笑出了声儿。
她摸了摸他的脑袋,“这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而已。实际上它是指,当我们领悟了真理和信仰,亲身为它们实践,死亦无憾。比如那些以国家为信仰的仁人志士,他们在国家生死存亡之际抛头颅洒热血,这便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他仰起头,怔怔看着这个女人。
他又很快撇撇嘴,不以为然地翻了一页书,“既然你这么懂,那你告诉我,这句话怎么读,又是什么意思?”
那个午后,春阳烂漫,花园里的杜鹃花开得很热闹。
三婶婶教了他很多东西,还告诉他,今后再有不懂的,就去锦衣阁请教她,甚至还替他报了族学,给了他去书院读书的机会。
到夏天时,他从书院回来,听说三婶婶有孕了。
他偷偷来到锦衣阁,看见三婶婶穿着宽松的天碧色襦裙,坐在屋檐下读书,侧颜白皙而恬静,手边还摆着一盘酸酸的杨梅。
她的肚子圆圆的,鼓鼓的,里面大约藏着一个宝宝。
他心里有些说不出的生气,又像是嫉妒。
这个对自己很好的女人,就要有她自己的孩子了。
今后,她大约不会再对他好。
他想转身离开,却惊动了三婶婶。
她笑着合上书卷,朝他招招手:“小弈,快过来。”
他沉着脸走到屋檐下。
女人捧住他的脸,像是对待不懂事的小孩子般捏了一把,笑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总是沉着脸做什么?来尝一颗杨梅!”
说着话,就把杨梅塞进了他嘴里。
“酸。”
他嫌弃。
三婶婶轻快地笑出了声,“都说酸儿辣女,我大约能生个儿子吧?生出来,给你当弟弟好不好呀?”
那时的他,表情大约是十分嫌弃的。
“瞧这小眉毛皱的。”
三婶婶笑着点了点他的眉心,又握住他的手,覆在她的肚子上。
萧弈涌出奇怪的感觉。
三婶婶的肚子里,像是藏着一只小动物,偷偷用后爪踢了他一下。
他急忙缩回手。
他盯着隆起的肚子,又害怕,又有些好奇,小声道:“弟弟就藏在里面吗?”
三婶婶摸着肚子,有些诧异,“平时都很乖的,你摸了一下,突然就开始闹腾……像是小鱼在吐泡泡。”
“是不是弟弟不喜欢我?”
“小弈这么乖,弟弟怎么会不喜欢你?他吐泡泡,就是喜欢你的意思呀。”
那年夏天,三婶婶的笑容很温暖。
锦衣阁的杨梅,很酸也很甜。
次年春末夏初,萧弈从书院回来,听说三婶婶正要临盆。
他已经六岁了。
他蹲在锦衣阁的芙蓉花丛里,看着丫鬟们端出一盆盆血水。
老夫人他们在庭院里来回踱步,着急的嘴角都起了燎泡。
南广刚从外室那里赶回来,跑进来就挨了狠狠一拐杖。
老夫人和江氏、南慕开始训斥南广,借着骂他来转移自己的焦虑。
整个庭院,吵吵闹闹的。
随着屋子里传来响亮的啼哭声,吵闹声戛然而止。
稳婆手上还沾着血,急匆匆地推门报喜:“恭喜老夫人、三老爷,夫人诞下了一位千金!胖乎乎的,别提多有劲儿了!”
“千金啊,怎么是个千金?”南广嘀咕,“说好的儿子呢……”
老夫人又给了他狠狠一拐杖,怒骂:“给你生个崽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儿子有什么用,如你这般,白白给我添麻烦!”
吵吵闹闹的,一窝子南家人涌进了寝屋。
萧弈依旧蹲在芙蓉花丛。
那时的他,很是遗憾。
说好的给他生个弟弟,他都想好了,以后他可以帮弟弟启蒙,带弟弟骑马射箭,甚至教他耍枪弄棍……
怎么就生了个妹妹呀。
天色渐渐晚了。
等前来探视的南家人走完了,萧弈才钻出芙蓉花丛。
他拍去身上的灰尘,郑重地走到屋檐下,小心翼翼地叩了叩槅扇。
丫鬟打开门,笑道:“原来是二公子!夫人说您会前来探视,奴婢原还不信,现在倒是信了。”
他被请进了寝屋。
屋子里已经没有血腥味儿,一炉花香十分清雅恬淡。
拔步绣床上,刺绣芙蓉花的轻纱帐帘高高卷起。
三婶婶躺在被褥里,乌发散落在枕巾上,面色有些苍白。
她笑起来时有种奇异而温柔的美,在年幼的他眼里,像是会发光。
如今想来,大约就是做母亲时的美丽吧。
她道:“抱歉,没能给你带来一个弟弟。”
他摇摇头。
余光落在八步床边的摇篮上。
摇篮里是个襁褓,那个刚出生不久的娃娃,闭着眼睛睡在襁褓里,皱皱巴巴的,一点儿也不漂亮。
他不禁很是为三婶婶担忧。
她的女儿刚出生就这么丑,长大了可怎么得了?
将来一定是嫁不出去的。
三婶婶温声:“你可以抱抱她。”
他连忙摇头。
这么丑的娃娃,抱在怀里,他晚上会做噩梦的。
可是……
他又生出迟疑。
只是抱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她那么小,噘着小嘴儿睡觉的样子,看久了,倒也丑萌丑萌的。
他迟疑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抱起襁褓。
他看着小宝宝,心里面涌出更加奇异的感受。
这么小的宝宝,会一天天长大,慢慢长得像他这么大,像他一样学会许多本领……
三婶婶笑道:“喜欢妹妹吗?”
他认真地点点头,“喜欢的。”
“那给妹妹取个什么名字好呢?”三婶婶有些苦恼,“她爹爹是个不靠谱的,取的名字可难听了,什么宝花,宝翠,他怎么不干脆就叫她南翠花呀?”
萧弈注视着襁褓。
半晌,他小声道:“宝衣。”
“宝衣?”
“愿有人待她如珠如宝,一生衣食无忧。”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渐渐的,小宝衣不再是皱皱巴巴的丑娃娃。
她白嫩嫩的,像一颗糯米团子,圆眼睛乌黑如小狗,很讨人喜欢。
南家上下都很宠她。
而萧弈在族学和枇杷院之间奔波,大雍那边又派了人过来,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知道了自己肩上的重担。
第231章 幼时的萧弈和南娇娇(2)
再次遇见三婶婶,已是次年冬天。
那年雪很大。
他穿过游廊,在转角处遇见了三婶婶。
三婶婶抱着小宝衣,瞧见他,惊喜道:“这么久没见,小弈长高了好多。娇娇,快叫二哥哥!”
萧弈面无表情。
虽然每天都忙于读书练武,但他知道府里人是如何娇宠幼妹的。
“娇娇”,正是老夫人为她取的小字。
小宝衣穿着厚厚的大红棉袄,眉心臭美地点着一颗朱砂痣,像是年画上的龙女娃娃,被三婶婶小心地放在地上。
她仰起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小奶音又甜又软:“二,二哥哥!”
她有模有样地弯下双膝,胖胖的小手交叠在腰间,学人行万福礼,尾指却不自觉地翘起,娇俏又蠢萌。
三婶婶掩唇轻笑,“我们娇娇真可爱!小弈,你要不要抱抱妹妹?”
萧弈面无表情。
他已经是个男子汉了,怎么可以抱小姑娘?
他这辈子都不会碰这种奶不拉几的丫头。
他冷淡道:“不要。书院留了功课,三婶婶,告辞。”
他错身而过。
走出几步,却听见那奶不拉几的小姑娘,嗲嗲地说道:“娘亲,二哥哥,凶,丑。”
脚步微微一顿。
他面色阴沉如水。
这丫头,居然骂他丑?
三婶婶却笑了起来。
她道:“此间雪大,小弈,我回去拿斗篷,你帮我照顾娇娇一会儿,好不好?”
萧弈应了。
红漆游廊蜿蜒绵长,廊外落着鹅毛大雪,正是滴水成冰的季节。
他在小姑娘面前单膝蹲下,伸手去戳她眉心的朱砂痣。
小姑娘那个爱美劲儿,急忙护住额头,戒备地盯着他。
他从兜里掏出一把糖。
大雍宫廷送来的牛乳糖,很香。
他道:“唤一声哥哥,给你一颗糖。”
小姑娘的眼睛,清亮而又柔软。
她的小奶音,甜软的要命:“哥哥!哥哥!”
萧弈把两颗牛乳糖塞进她的兜兜,又剥开牛皮纸,给她喂了一颗。
牛乳很香。
小姑娘弯起眉眼,“哥哥,糖糖好甜的呀!”
等三婶婶取了斗篷回来时,小姑娘的兜兜鼓鼓囊囊的,塞满了香喷喷的牛乳糖。
萧弈回到枇杷院习武,脑海中始终浮现着小姑娘娇软的模样。
他忽然觉得,有个妹妹,也是不错的。
夜里雪光澄明。
他在枇杷院围着火炉读书,小侍从十言拎着食盒回来。
他道:“公子,卑职在雪地里捡到了牛乳糖,好像是娘娘派人从长安给您送来的那种。真是奇了,锦官城也有大雍宫廷的糖果吗?”
萧弈合上书。
他起身,快步离开枇杷院。
小姑娘又贪吃又娇气,不可能把牛乳糖扔在雪地里。
她可能出了事。
事实证明,他的猜想是正确的的。
他沿着枇杷院往厨房方向走,借着雪光,很快在雪堆里发现了零星的牛乳糖。
又寻了片刻,他瞧见一处坑洞。
是白日里,二房那个一心想当游侠的嫡子南承易挖出来的,据说是要做陷阱逮花园里的兔子。
此时坑洞被大雪掩埋,萧弈伸手刨开松软的细雪,在雪洞里窝着的小姑娘,穿着大红锦袄,正是南宝衣。
大红锦袄的衣兜被树枝勾破,那些糖果才会陆陆续续掉在地上。
她的眉梢和睫毛上挂满了簌簌细雪,小脸冻得红扑扑,怀里还抱着一根红萝卜。
得,南承易兔子没逮到,倒是逮到了他妹妹。
他今夜若是晚来一刻钟,这小姑娘就得闷死在雪洞里。
十苦和十言提着灯笼找了来。
十苦道:“主子,后院在闹,说是五姑娘不见了。好像是乳娘一不留神睡着了,五姑娘就趁机溜了出去——咦,您抱着的不就是五姑娘?”
萧弈轻抚过南宝衣面颊上的细雪。
他背起小姑娘,抬步朝锦衣阁而去。
他偷偷把小姑娘放在惹人注意的地方,又藏到红漆廊柱后,亲眼看见锦衣阁的小丫鬟们大呼小叫地把她抱回去,才回了枇杷院。
再后来……
他要学习的东西,越发繁多。
明面上,他是南府不受宠的养子。
可是背地里,他接受着来自长安的师父的悉心教导,文治武功、谋略兵法,除了帝王之术,他什么都要学。
几度春秋。
与那小姑娘见面的次数越发的少,等他回过神,她已经从白嫩嫩的小糯米团子,长成了**岁的顽劣姑娘。
府里长辈们的宠溺,把她养的霸道纨绔。
爬树下水、捉鱼逮兔,就没有一样是她不擅长的。
偏偏还喜欢欺负人。
他看在三婶婶面子上的忍让,却越发叫她起了兴致。
而那个时候,三婶婶的身体每况愈下,需要常年卧病在床,每日都用贵重的汤药吊着,才能续命。
小姑娘十岁那年,三婶婶终于病危。
那年花园里的杜鹃花,开得烂漫热闹,红如鲜血。
南家和宋家人,开始频繁进出锦衣阁探病。
各种珍稀补品,流水般送进锦衣阁,却什么用处也没有。
子规声声。
黄昏时分,他悄悄踏进三婶婶的寝屋。
屋子里恬淡清雅的花香,被浓郁的药香取代。
光影昏惑,帐帘低垂。
他在榻边坐了,卷起帐帘,瞧见三婶婶病容憔悴却沉静。
许是若有所感,三婶婶慢慢睁开眼。
她笑道:“小弈。”
萧弈面无表情,垂眸指了指桌案上锦盒,“给三婶婶带了一支六百年的野山参。”
“那般好的东西,别糟蹋在我身上。”
女人咳嗽着,慢慢坐起身。
她很瘦很瘦,颧骨突出,与当年花园里初遇的美貌女子相去甚远。
她替窝在床榻里侧的人,温柔地掖了掖被角。
萧弈这才注意到,原来拔步床里面,还睡着南宝衣。
小姑娘睡得团成一团,细白小手无意识地揪着娘亲的衣角,睫毛上还沾着晶莹剔透的细碎泪珠,大约在睡前哭了很久。
原来顽劣如南娇娇,也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
“我一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三婶婶温声细语,“小弈,今后,替婶婶照顾娇娇,别叫她像我这般薄命,好不好?”
萧弈沉默着,慢慢点头。
春日的夕光,透窗而来。
三婶婶的笑容满足而恬淡,比夕阳更加温暖。
她俯下身,温柔地吻过南娇娇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