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好妹妹,你终于进宫了
今夜上元节,皇城落雪。
顾崇山提灯而行。
宫巷绵长,青石砖上积着薄薄一层雪。
灯笼光影昏惑,宫巷朱墙黄瓦,几树梅花枝桠横斜地探过宫墙,在少女牡丹红的宫裙上透落斑驳花影。
起风了。
细雪落在在她的眉梢和云髻。
环佩伶仃,是非常轻盈温柔的音色,宛如她这个人。
渐渐行至宫巷尽头。
两扇漆黑的门紧掩,门上排列着整齐的黄铜门钉,兽首门环十分狰狞,檐下悬着一块匾额,用遒劲的字迹书写着“西厂”二字。
南宝衣驻足,认真地转向顾崇山,“九千岁可否熄了灯盏?”
“为何?”
“我想摸门钉。”
“摸门钉”是南越国上元节的习俗。
走百病,摸门钉,方能在新的一年求吉除恶。
也有说法是求子,“钉”谐音“丁”,据说熄灭灯盏,在黑暗中摸索,一举摸得门钉者,视为生子的吉兆,也代表家族兴旺,多子多福。
顾崇山面无表情,“我带你回西厂,是为了让你生不如死,不是让你来摸门钉的。”
南宝衣丹凤眼亮晶晶的,双掌合十作出恳求的姿态,“九千岁,摸门钉也就一会儿工夫,不耽误你让我生不如死。我琢磨着我明年就要嫁给二哥哥,我想一举生个儿子,如此,我在靖王府的地位也能更高些不是?”
顾崇山无言以对。
这小丫头觉得,她进了西厂,还能活着逃出去?
进了西厂的女人,除了死,就只剩下生不如死。
“九千岁,今夜上元节,我祝您年年添福禄,事事都吉祥啊!”
少女还在恳求。
半晌,顾崇山虽然依旧面容冷漠,却还是吹灭了手中灯盏。
宫巷陷入黑暗。
风吹过耳畔,细雪和梅花瓣在黑暗中翻飞,犹如千万只蝴蝶从地面吹起,掠过少女精致繁复的裙摆,往冷肃的西厂绿琉璃瓦翩跹而去。
南宝衣朝西厂那两扇乌木大门走去。
绣着“娇娇”小字的手帕掉落在地,轻盈而无声。
她站在大门前。
指尖试探着伸出。
门钉没有摸到,摸到的,只是冷硬的门板。
南宝衣轻笑:“看来儿子是生不了了,大约只能生个小闺女儿。”
她推开门。
触目所及,是檐下一盏盏白色的凄迷宫灯。
远处一座座黑色楼阁里,隐隐传来凄厉的惨叫声,那是西厂太监在拷问犯人。
路过的太监,怀抱各种阴森肮脏的刑具,恭敬地朝顾崇山请安问好,余光望向南宝衣时,面容诡异而扭曲,就连笑容都叫人畏惧。
一具具尸体,用板车拖着,往皇宫深处而去。
寒风偶尔掀起白布,尸首青紫交加惨不忍睹。
有的板车走着走着,还会掉下莫名其妙的残肢断臂,甚至是一团团血淋淋的脏器!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儿。
若是头一回来这里的姑娘,定然会呕吐尖叫。
可是南宝衣始终面色如常。
西厂,是她前世的避风港,却也是诞生她另一重噩梦的地方。
如今故地重游,她以为会生出万千感慨,可她心中竟然没有丝毫畏惧,只剩无尽的从容。
她大约终于和权臣大人、九千岁一样变态了。
顾崇山轻声:“害怕吗?”
南宝衣温声回答:“像是回家。”
顾崇山眼底掠过一丝诧异,随之而起的是浓浓的兴致。
南宝衣随顾崇山往一处黑黢黢的楼阁走,试探道:“九千岁,你可有听过榴花夫人的名号?”
顾崇山驻足。
他转身看着南宝衣,恰在这时,一道身影摇摇晃晃地追了来。
“老子在承乐殿盯了她好久,若非姑母提醒,我竟不知她在西厂!”那纨绔公子哥儿醉醺醺的,满脸都是兴奋,“死阉奴,我姑母放话,这小骚蹄子如何处置,全由我说了算!你给老子弄间房出来,老子要睡她!”
南宝衣认得他。
成王兄妹的表哥,姜太傅的嫡孙,名叫姜焕,经常出入宫闺,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登徒子。
前世,经常和成王兄妹一起欺负她的。
顾崇山淡淡道:“有比房间更刺激的地方,姜公子想去吗?”
“更刺激?好啊,我就爱刺激,哈哈哈!”
坐落在大院里的囚笼,格外宽大阴森。
铁栅栏上挂满了各种刑具,带着残留的铁锈和血腥气。
顾崇山把姜焕和南宝衣一同关进了囚笼。
四周挤满了围观的太监,兴奋地对着囚笼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人拿月银下注,赌一场输赢。
顾崇山端坐在圈椅上,怀抱胡琴,正漫不经心地调整音弦。
姜焕激动不已,“哈哈哈,这地方果然够刺激!死阉奴,你是要用胡琴为本公子助兴吗?弹得动听一些,本公子就爱这种露天被围观的调调!”
说着话,迫不及待地开始解腰带。
南宝衣始终立在囚笼角落。
她双手交叠于胸前,站姿笔挺如松楠。
朱唇忍不住扬起,带着些凉薄。
九千岁,还是前世那位九千岁。
这座囚笼,从不是供男人作乐的地方。
这座囚笼,是西厂的恶趣味之一。
那些变态的太监将两个罪人关进囚笼进行生死之战,活着的那个,就有离开西厂的机会。
姜焕乃是姜家嫡孙,姜贵妃的亲侄子。
顾崇山把他弄进囚笼,看来他对姜家,也不是那么忠心耿耿。
南宝衣信手取下一把弓箭。
血液沸腾,复仇的业火几乎灭顶。
她微笑:“姜公子,请。”
雪霰和梅花瓣,悄然越过宫墙。
笼火黯淡,斑驳的花影在青石砖上隐隐绰绰。
穿着单薄云烟粉纱裙的少女,悄然出现在西厂外。
她双手冻的红肿,眉梢眼角都是憔悴,脸上的敷粉和眉黛因为劣质,在肌肤角落显现出细小的纹路来。
显然,宫廷里的生活,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美好。
她俯身,从墙角捡起那块手帕。
“娇娇”二字,既熟悉,又陌生。
南胭舔了舔略显干裂的唇瓣。
“好妹妹,你终于进宫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她紧紧捏住绣帕,仰头望向西厂的大门,笑容里透着癫狂。
明天见
第228章 萧弈的笑容,突然变态
墙外传来宫乐的雅音,端庄却缥缈。
西厂的一座座牢房里,罪犯的惨叫声格外凄厉瘆人。
太监们围着囚笼,聚众下注的吆喝声十分喧嚣嘈杂。
满目血腥与肮脏。
起风了。
簌簌细雪和梅花瓣,犹如成群结队凋零的蝴蝶,随风飘落在西厂大院,惨白的笼火在顾崇山藏蓝色的官袍上投落深深浅浅的阴影,他眉眼低垂,瞳眸深处,是比阴影更接近深渊的颜色。
一声铿锵!
胡琴演奏的《将军令》,起调极高。
囚笼中的少女,朝姜焕拈弓搭箭。
“嘿,宝仪郡主瞧着人畜无害、美貌娇气,没想到,还是个会拈弓搭箭的主儿!”纨绔公子笑容散漫,随意扔掉腰带,将外袍丢弃在地,兴冲冲扑向南宝衣,“过来给爷亲亲!”
弓弦应声折断。
南宝衣看着断掉的弓弦,神态从容。
这座囚笼的四面八方,挂满了各种武器。
有的可以使用,有的却被暗中做了手脚,比如她手中这把弓箭。
太监们在宫中被折磨久了,便也学着通过在别人身上施虐的方式,满足自己扭曲的心态。
他们喜欢看囚笼里的人互相搏杀,喜欢看他们在九死一生时,取下或好或坏的武器,来为这场搏杀增添更多的看点与不确定性。
囚笼外响起哄笑声。
姜焕已经扑到面前。
《将军令》乐音的第一个**,悄然而至。
少女旋身。
细白小手,灵巧地摘下一把匕首。
匕首出鞘,锋芒如冷月。
南宝衣眉目从容,匕锋划过姜焕的脊背,留下一道沟壑纵深的伤。
惨叫声,被乐音淹没。
姜焕痛得龇牙咧嘴。
**如海潮般退去,他咒骂着不堪入耳的话,发疯般袭向南宝衣。
少女从未如此冷静过。
姜焕的咒骂声她听不见,太监们的叫好声她听不见。
她所能听见的,是顾崇山那弦弦急促如雨打芭蕉的战音。
姜焕的狰狞她看不见,围观者的或悲或喜她看不见。
她所能看见的,是姜焕毫不设防的死角,是他身为男性最脆弱的部位,是他可以一刀毙命的咽喉。
西厂的囚笼很可怕。
可这座皇宫,在她眼里,却比囚笼更加可怕。
想将伤害过自己的人全部诛杀。
复仇的业火焚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哪怕并不会拳脚功夫,可是面对姜焕这种人渣,她竟也拿得出千百倍的勇气。
铁锈斑斑的囚笼里,繁复精致的牡丹红宫裙翻飞如蝶翼。
肮脏的血珠悄然溅上大片,将裙裾染出更秾艳的色泽。
承乐殿金碧辉煌。
来自异域的混血舞姬们在酒乐中旋转,血色罗裙翻转出异族的美,为南越国的上元夜增添了一抹风情。
萧弈慢悠悠品着玉米汁。
指关节轻轻叩击桌案,他家的小娇娘去西房那么久,竟然还不回来……
正要起身去寻,上座的姜贵妃忽然开口:“还未恭喜靖王爷找到嫡子。萧弈文治武功皆是一绝,有这样优秀的嫡子,靖王爷该高兴才是。”
靖王爷拱了拱手,并没有说话。
姜侧妃却很不忿。
她道:“姐姐真是偏心,只夸奖世子,却不肯夸奖自己的亲侄子。青云和青河自小在盛京长大,不仅有名师教导,还有王爷亲自教导射艺和马术,远比同龄人更加优秀。若是与世子比试,说不定还能压世子一头呢!”
这话算是以下犯上了。
可是姜家姐妹出身盛京城顶级权贵,在场官员一半都与姜太傅交好,自然不会参奏姜侧妃无礼。
姜贵妃笑吟吟的,“妹妹这番话,倒是叫本宫起了兴致。不如就请青云和青河,与萧弈比试一番?谁若是赢了,本宫重重有赏。”
姜侧妃大喜过望。
这等出风头的好机会,她当然不愿错过。
她得意地瞟了眼靖王妃。
只要青云和青河当众打败萧弈,他们两个就能在王爷面前长脸!
看这贱人今后还怎么跟她猖狂!
靖王妃被挑起了火。
她的弈儿,她视如己出的弈儿,乃是天底下最优秀的儿郎,怎么可能输给那两个废物!
她立刻冷笑道:“弈儿,你就与你两个兄弟比试一番,也叫他们知道,何为嫡庶,何为尊卑,何为优劣!”
殿上的气氛被炒热。
舞姬们款款退下,内侍们抬着兵器百宝架踏进殿中。
萧弈依旧懒洋洋托腮。
南娇娇走后,姜贵妃也出去了一趟……
他正要去找南娇娇,姜贵妃就把话头引到了他头上。
想说她不是故意的,都很难啊。
他家那位小娇娘,怕是在宫里遭遇了什么。
他莞尔,指关节依旧叩击着桌案。
跪坐在身后的十苦立刻会意,悄然离开承乐殿。
萧弈温声:“想比什么?”
楚青云和楚青河对视一眼。
他俩名义上是在北地军营里锤炼了两年,实际上却整日游手好闲喝花酒,并没有学到什么真本领。
和萧弈比试武功,那不是找死吗?
楚青云狡黠一笑,“比试十八般兵器,未免落了俗套。大丈夫在世,当驯烈马,当饮烈酒。不如请三弟与我们兄弟比试酒量,如何?”
楚青河跟着点头。
他俩已经观察很久了。
自打萧弈回京,就没碰过酒,整日在府里喝玉米汁。
如今来参加宫宴,居然还喝玉米汁!
想来,他大约是不会喝酒的。
一想到待会儿萧弈饮了半盏酒就在殿中吐得烂醉如泥、颜面尽失,兄弟俩就忍不住窃笑。
他们深知男人醉酒后的丑态。
只要萧弈醉吐了,那些官家贵女谁还愿意看他,肯定纷纷对他们兄弟俩投怀送抱!
萧弈把玩着白瓷小盏。
他眉宇间透出忧愁,“喝酒?”
“是啊,喝酒!”楚青河激动,“当然啦,如果三弟酒量不好,我们兄弟自然不会逼迫你,只要你认个输,这场比试就算揭过!”
“本世子,确实不擅长喝酒啊……”
萧弈很谦虚。
然而猩红的舌尖,却忍不住舔了下嘴角。
家里的小娇娘管得严,他已经很久没有喝酒。
真是想念得紧……
他缓缓露出一个微笑:“不过,既然二位兄长喜欢,本世子岂有不奉陪之理?”
楚青云和楚青河,忍不住菊花一紧。
为啥他们觉得,萧弈的笑容,有点变态?
第228章 顾崇山的过往
胡琴声越发高昂。
《将军令》的曲调,犹如疾风骤雨,将囚笼中的局势引向**!
少女侧身,避开姜焕毫无章法的袭击。
锋利的匕首在掌中转了一圈,从背后刺向姜焕的脖颈!
匕首洞穿了他的颈子!
姜焕大睁着双眼。
脖颈间传来剧痛,温热的血液汨汨涌出,染红了他的衣襟。
他双膝发软。
眼见着要倒下去,南宝衣自背后扶住他。
她靠近他的耳畔,声音稚嫩而温柔:“我曾死在这座皇宫……那些伤害过我的人,那些正准备伤害我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姜公子,您只是个开始,乖乖去黄泉路上等着吧,不久之后,会有更多的人去地府陪你。”
姜焕想问什么,张了张嘴,却根本发不出声音。
南宝衣缓缓抽出匕首。
男人倒地身亡。
囚笼外传来欢呼声,是下注赌她能赢的太监们在狂欢庆贺。
胡琴声已至尾音。
随着最后一个乐音落下,顾崇山缓缓抬眸。
四目相对。
少女瞳孔里交织着血腥和纯净,交织着疯狂与冷静。
一个自幼娇生惯养的小姑娘,是不会有这种眼神的。
顾崇山抬手。
太监们立刻将少女从囚笼里放了出来。
他们四散而去。
冷风吹拂着南宝衣的宫裙,血液染红了她的衣袖和裙裾,俏生生站在白灯笼光里的模样,像是来自地府的鬼魅。
她抬袖,擦了擦脸颊上的血珠。
却怎么也擦不干净,越擦,那张白嫩嫩的小脸就越红。
顾崇山低声:“初次进宫,就知道西厂在皇宫的西南方。初次进西厂,就知道这座囚笼的秘密。南家丫头,你,究竟是谁?”
“南家小五,南宝衣。”
“本督主不信。”
“我是谁,对督主而言,重要吗?”
顾崇山沉默。
她是谁,对他而言自然不重要。
一个小姑娘而已,如果不是因为萧弈,甚至根本就入不了他的眼。
只是……
他看着少女满身染血,哪怕明知那些血并不是她的,心脏也依旧没来由地紧了一紧,弥漫出道不明的情绪。
半晌,他从怀里取出一方折叠整齐的白手帕。
他将手帕递给南宝衣。
南宝衣没接,转身朝西厂大门而去。
顾崇山的手僵在半空。
脑海中浮现出一些不怎么好的回忆。
八岁那年,他被父亲送进宫时,还是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公子。
宫里有小宫女照顾他起居,小宫女笑起来时也如南宝衣那般甜,给他做拿手的花糕,替他清洗衣物,待他特别温柔友善。
后来……
他成了太监。
虚弱之时,仍旧是那个小宫女照顾他起居。
她去御膳房拿饭,被宫人们欺负,跑回来躲在房间里哭。
他撑着病体,递给她一块干净的白手帕。
他稚声安慰:“姐姐不哭……”
小宫女透过朦胧泪眼看他,眼睛里的嫌弃和厌恨,几乎满溢而出。
她接过他的白手帕,扔在地上狠狠踩烂。
她怒骂:“原以为跟着你,将来能有前途,说不定还能混得出人头地,没想到,你竟成了个太监!太监都是阉奴,又脏又臭,恶心得很,今后不许你靠近我!”
说完,许是觉得碰过他的东西,脏了手,于是在水盆里拼命洗手。
那年的他,才八岁。
他撑着虚弱的身体,面如金纸。
他一生都忘不了她咒骂的话,更忘不了她拼命洗手的背影。
他忘不了被宫女虐待的日子,忘不了在冷宫里吃冷饭剩菜的过往。
他一步一步,靠着巴结大太监、讨好掌事嬷嬷,走出了那座冷宫。
他一步一步,靠着色相向妃子们献媚,终于登上了今日的高位。
他虐杀了那个嫌弃他的宫女。
他虐杀了所有看不起他的宫人。
可是,无论他怎样位高权重,无论别人如何恭敬地唤他“九千岁”,在背地里,他依旧是被嫌弃的那个。
顾崇山慢慢握紧右手。
他的白手帕是新的。
他甚至一次也没有用过……
原来,纵便与人为善的南宝衣,也会嫌他脏。
原来,南宝衣与他幼时遇见的那个小宫女,也没什么区别。
他面庞阴冷,凛冽的杀意自四肢百骸悄然涌出。
正要动手,南宝衣忽然噔噔噔地走回来。
她一把抽出那方白手帕,把脸颊上的血渍擦了个七七八八。
手帕很干净,比她带着血污的衣袖管用多了。
她瞪一眼顾崇山,“还有手帕吗?”
顾崇山神色怔愣。
良久,他忽然轻笑。
原来,这南家的小丫头,只是在赌气。
南宝衣依旧很凶,“你笑什么?!”
顾崇山笑容更盛,忍不住虚握着拳头挡住唇瓣。
在藏蓝织金官袍和笼火的映衬下,当真是唇红齿白,面如冠玉。
南宝衣越发恼怒。
她刚杀了姜焕,只觉得自己充满了勇气,被顾崇山这般笑,简直是不把她的面子放在眼里!
匕首闪烁着寒芒,指向顾崇山的脖颈,“你再笑——”
顾崇山握住她的手。
他眉目认真,“南家丫头,你打算以这副血淋淋的模样,回到承乐殿?”
南宝衣迟疑。
这般回去,岂不是明晃晃告诉姜贵妃,是她杀了姜焕?
顾崇山松开手,“去我寝屋梳洗更衣,我命小太监跑一趟织衣局,替你寻一套相同的宫装。”
他眼中没有恶意。
南宝衣沉吟片刻,同意了。
待到梳洗干净,她踏出门槛。
夜空落着细雪,顾崇山负手立在屋檐下,背影有些寂寥。
囚笼还在大院里,姜焕的尸体倒在血泊之中,已经覆上一层细雪。
她道:“姜焕之死——”
“查不到你头上。”
南宝衣抿了抿小嘴,迟疑道:“九千岁,当真是成王派系的人?”
成王就是姜贵妃之子,楚怀美。
因为姜贵妃的缘故,整个姜家都是站在成王背后的。
顾崇山今夜借着她的手弄死姜焕,令她怀疑他对姜家的忠心。
顾崇山始终是不以为然的姿态。
他注视着西厂大门方向,转移了话题:“外面似乎有人在等你。”
南宝衣跟着望去。
乌漆木门阻隔了她的视线。
她不再迟疑,抬步踏进细雪之中。
第228章 姐妹联手:扳倒姜贵妃!
推门而出。
西厂台阶上,坐着衣衫单薄的少女。
她发髻蓬乱,只戴着一根简单的银钗。
放在膝上的双手,冻得红肿皲裂,侧颜憔悴黯淡,不复昔日勾人水润的妩媚容貌。
“南胭?”
南宝衣迟疑出声。
她随手掩上西厂的门扉,很是诧异。
南胭以正六品昭仪身份进宫,不说能成为一宫之主,至少也该是宫女成群养尊处优,怎么竟然混成了这副德行?
南胭站起身,把手帕递还给她。
她笑容讥讽:“我沦落到这份田地,妹妹是不是很意外?”
南宝衣点头。
“都是姜秀秀的错!”
南胭怒声。
南宝衣知道,姜秀秀就是姜贵妃的闺名。
南胭憔悴的小脸逐渐狰狞扭曲,“我刚进宫时,也算如鱼得水,颇受圣上喜欢。可是没多久,姜秀秀就献上了她宫里的美貌婢女。
“皇帝是个喜新厌旧的人,他抛下了我,转而去宠幸那个婢女……深闺里失了宠的妾侍,会有怎样的下场,你比我清楚。而后宫里,弃妃的下场,只会比那些妾侍凄惨千百倍!”
南胭眼圈泛红。
泪珠顺着面颊滚落,劣质的粉黛,立刻出现两条难看的粉迹。
她声音凄厉:“南宝衣,你尝过一日三餐,顿顿都是馊饭的滋味儿吗?我尝过。姜秀秀命御膳房克扣我的膳食,我已经半个月不曾见过油星子,我甚至还会在半夜三更活活饿醒!”
“你尝过隆冬大雪,连一床御寒的被子都没有的滋味儿吗?我尝过!那些宫女故意将冷水泼到我的被褥里,我冷的彻夜不眠,浑身都是冻疮!”
她倾诉着,哭得十分凄惨。
南宝衣始终沉默。
南胭经历的这些,她都经历过。
她甚至,还经历过比她更加凄惨的事。
所以她一点儿也不同情南胭。
她淡淡道:“自己选的路,爬着,也要走完。我不会同情你,更不会帮你。南家,也不会帮你。”
她踏进宫巷。
南胭盯着她的背影,冷笑:“帮我?我从不指望南家帮我。”
南宝衣驻足。
灯笼的火光被黑暗吞噬大半,她的神情晦暗不明。
南胭缓步走向她,“我来找你,是为了与你合作。南宝衣,在承乐殿游廊,我看见姜贵妃打你了。你进西厂之后,我也看见姜焕偷偷跟了进去。你出来了,可姜焕却没有出来。你虽然沐过身,可你头发上却还残留着血腥味儿,你杀了他,是不是?”
南宝衣转向南胭。
姐妹俩各自提着灯笼,随着渐渐长大,她们的眉眼竟有两分相似。
只是一个偏于娇贵雍容,一个偏于风尘妩媚。
而在南宝衣眼中,南胭无疑是聪明的。
她朱唇轻启:“你想与我合作,扳倒姜贵妃?”
“姜家野心很大,对内,他们想扶持成王上位,做他们的傀儡皇帝。对外,他们想通过联姻,拉拢萧弈,获得他手中的兵权。”南胭微笑,“好妹妹,你不会当真以为,你能顺顺利利地嫁给萧弈吧?”
南宝衣沉默。
南胭一字一顿:“若想扳倒姜贵妃,姜家,必须倒台。只要姜家倒台,妹妹的姻缘也将无后顾之忧,何乐而不为?”
南宝衣思量着歪了歪头。
姜家对她,本就怀有恶意。
如果姜家倒台,那么她在盛京的敌人,就少了一位。
姜太傅位高权重,如果把他的派系势力连根拔起,那么权臣大人也能趁机吞并更多权势……
与南胭合作,里应外合,其实是一场很合算的买卖。
她微笑,“姐姐需要什么?”
“首饰和华服,以及多多益善的银票。”
“巧得很,我在盛京什么都没有,就银票多。”
“妹妹需要什么?”
南宝衣抬手,摸了摸脸颊。
被姜贵妃掌掴的耻辱和疼痛,没齿难忘。
她笑容温醇:“请姐姐找个机会,替我当众掌掴姜贵妃。”
“可怜见的……”南胭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面颊,“放心,姐姐定会替你出气。”
姐妹俩并肩穿行在宫巷里。
在共同的敌人面前,在盛京彻底站稳脚跟以前,她们心照不宣地藏起了过往的恩怨情仇。
宫巷尽头,是岔路口。
她们提着宫灯,朝不同方向走去。
彼此心知肚明,过去的恩怨情仇依旧存在,还将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发酵。
姜家的结束,大约,才是她们争端的开始。
承乐殿。
宫灯繁华如昼。
宽大的案几横陈宝殿。
一坛坛酒摆在案几上,剥开封泥,酒香浓郁。
老皇帝不擅长治理朝堂,却对这种事很有兴致。
他捏着翘起的小胡须,一本正经道:“这是朕私藏的烈酒,曾有号称千杯不醉的将军试图豪饮,结果竟然撑不过半坛。朕今日把话撂在这里,谁能喝赢对方,朕赐他宝贝!”
楚青云和楚青河兄弟,不禁面露得瑟。
他们在北地待了两年,那里的酒都是烈酒,可谓是喝惯了的。
南越国所谓的烈酒,又怎么能跟边疆的比?
楚青云洋洋得意地抱起一坛酒。
他望向萧弈,故作温和地问道:“可要大哥让你半坛?”
萧弈懒洋洋地倚在案几前。
他随手拎起一坛酒,慢悠悠地掂了掂,“不必。你俩一块儿上吧,我若是输给你们,我就把头颅割下来,送给你们当酒器。”
满殿寂静。
朝臣们面面相觑,不明白镇西大都督怎么突然之间玩这么大。
楚青云兄弟同样震惊。
两人对视一眼,楚青云立刻拍板:“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金口玉言。”萧弈莞尔,忽然指向南槿和南椿两姐妹,“你们若是输了,就得迎娶那两个姑娘为正妻。”
殿中朝臣再度震惊。
他们纷纷望向南槿和南椿。
这两姑娘对视一眼,顿时喜上眉梢。
嫁给萧弈是很有难度的,但是若能借着这次赌约,嫁进靖王府,那也算是飞上枝头了!
“我们愿意!”
两姐妹齐声。
楚青云兄弟不以为然地冷笑。
萧弈,是拿赌约当过家家呢。
他一个人喝他们两个?!
简直是做梦!
楚青云惦记着世子之位,迫不及待道:“金口玉言,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有皇帝姑父和贵妃姑姑作证,你若是输了,可不许抵赖!”
楚青河同样激动:“我们哥儿俩这就叫你见识见识,什么是酒神的风采!”
楚家兄弟:好了,我们要开始表演了
第228章 说好的酒神呢
殿中美人,击鼓助兴。
轻纱红袖妩媚宽大,白嫩细腻的手腕甩出有力的弧度,随着铜锣敲响,鼓槌利落地击向牛皮鼓面!
萧弈仰头。
烈酒入喉,是久违的佳酿。
只是比起他花重金从长安运来的烈酒,这几坛酒就像是开胃小菜,只有清冽甘醇,全无醉意。
一坛酒,他潇潇洒洒地喝了个干净。
信手拭去唇边酒渍,他笑容散漫:“痛快!”
自打被南娇娇勾引,小姑娘大约爱极了他,管他管得十分严实,私底下还给他立规矩,除非与同僚交际,否则每日不得吃酒。
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这么痛快淋漓地豪饮过。
他拿起第二坛酒,趁着南宝衣还没回来,继续豪饮。
殿中没出阁的小姑娘、嫁了人的小媳妇,都忍不住往他身上瞟。
她们最厌恶男人喝酒,可今日才明白,原来她们并不是厌恶男人喝酒,而是厌恶不好看的男人耍酒疯。
似萧弈这等金相玉质的姿容,喝完酒面色如常,薄唇却更加晶莹绯红,真叫她们想亲吻他的唇角,也尝尝那烈酒的滋味儿……
姜侧妃不悦,讥讽道:“边陲小城,没见过世面的男人都这样,遇到佳酿,就知道牛饮。殊不知,喝酒就该喝得文雅,比如我的青云与青河,他们饮酒的姿态就很文雅。”
众人望去。
楚家兄弟端坐在圈椅上,大摇大摆地吩咐宫女替他们斟酒。
楚青云摇着折扇,端起描金瓷盏,吟诵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念完,浅浅饮了那盏酒。
楚青河故作忧郁地托着下巴,一手端起描金瓷盏,接着吟诵:“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念完,跟着饮完那盏酒。
姜侧妃笑道:“瞧瞧,这就是在盛京长大,在王爷身边长大的孩子。举止之间充满规矩体统,那叫一个风雅!不似世子,如此佳酿,却只知道牛饮,当真是辜负美酒。”
靖王妃没吭声。
她紧紧揪着手帕。
萧弈也真是,明知道喝的是烈酒,还如此没有分寸。
楚青云他们一盏盏的喝,他却一坛坛的喝,这不是明摆着吃亏吗?
姜侧妃接着笑道:“到底不在王爷身边长大,行事有失分寸。一口气喝这么多酒,不当场喝吐才怪。姐姐你也是,既然把世子接回了盛京,就该请人好生教导。若是当场喝吐,丢他自己的脸也就罢了,万一丢了王爷的脸,姐姐和世子担得起责吗?”
“蠢货。”
靖王爷突然叱骂。
姜侧妃虎躯一震。
她小心翼翼道:“王爷?”
“烈酒这种东西,是用来细品的吗?越是喝的慢,酒劲儿越容易上头。等着吧,你生的那两个蠢货,迟早要丢人现眼!”
姜侧妃惊讶。
她鲜少饮酒,并不知道喝酒还有这般讲究。
她担忧地望向两兄弟。
靖王妃开始得意了。
她嗤笑:“听说南侍郎府的两位姑娘都已及笄,想必她们今年就能过门。恭喜妹妹,喜得儿媳妇呀。蠢是蠢了些,出身和容貌也很寻常,但本妃瞧着,都是好生养的姑娘,说不定妹妹能三年抱六孙呢!”
姜侧妃怒不可遏,“谁胜谁败,还未可知,姐姐得意什么?”
殿中。
萧弈已经喝完三坛。
他慢悠悠放下酒坛,睨向长案一侧,楚青云还在很努力地背诗: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月有,嗝,月有嫦娥仙子……”
“蠢货!”
楚青河一巴掌呼他脸上。
他义正言辞:“明明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捣药玉兔’,哪儿来的嫦娥仙子?!我看你长的就像嫦娥仙子!”
“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楚青云呜呜咽咽地啼哭出声,“娘,弟弟打我!”
兄弟俩酒劲儿上头,很没有形象地在承乐殿扭打起来。
殿中众人神情各异。
这才喝了几盏酒,就醉成了这副模样?
说好的酒神呢?
姜侧妃只觉脸皮都丢到了东府园西街卖烧饼的锅里,烹油那么一炸,她的脸皮瞬间就炸得通红如虾壳儿!
她急忙朝宫女递了个眼神。
几名宫女会意,连忙上去扶楚青云兄弟。
可兄弟俩都是男人,轻易就挣开她们,连滚带爬地跑到殿外。
接着,殿外就传来了高低起伏的呕吐声。
姜侧妃又心疼又臊得慌,忍不住高声唤道:“青云,青河?!”
楚青云:“娘,我们没事儿!弟弟把花生米吐出来了!”
楚青河:“咦,哥哥竟然吃了一碗猪脑?这个好像猪脑哦。”
殿中悄然无声。
女眷们个个嫌弃地抬袖掩面,就连朝臣也都垂眸不语。
恶心!
太恶心了!
还要不要吃东西了!
老皇帝咳嗽了声,“那什么,这次比试,就算世子赢。萧卿啊,你有什么想要的宝贝,跟朕说说,朕满足你呀。”
“臣没什么想要的宝贝。”萧弈意味深长地望一眼姜侧妃,“二位兄长的姻缘来之不易,不如请皇上当场赐婚。”
姜侧妃怒极,“萧弈——”
姜贵妃不悦:“愿赌服输,这般大呼小叫,还有没有王府侧妃的样子了?!”
姜侧妃只得按捺住心酸和不甘。
她的青云和青河那么优秀,要娶也该娶太师、丞相之女,怎么能娶侍郎府的姑娘,还不如南宝衣呢……
可赌约,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订下的。
她没有反悔的理由。
赐完婚,萧弈漫不经心地步出承乐殿。
楚青云兄弟各自抱着一根红漆廊柱,深情款款地唤着美人。
他看了片刻,十苦悄然过来。
他低声道:“暗桩已经查到宝衣姑娘的去向。”
……
细雪簌簌。
南宝衣提着宫灯,独自穿行于冷清的宫巷。
从西厂到承乐殿,需要穿过很长的宫巷,还会途径藏经阁。
宫里的一殿一阁、一草一木,她都熟悉。
纤细的身影倒映在宫墙上,比婆娑的梅花影更加秾艳娇贵。
少女在藏经阁外驻足。
朱漆大门紧掩,覆盖在黄铜门环上的积雪似乎被谁拂拭去。
今夜是上元佳节,是团圆的日子。
可是这人迹罕至的藏经阁,却来了人。
会是她的故人吗?
第228章 小短腿再跑快些,给哥哥抱抱
南宝衣拾阶而上。
推开紧掩的朱漆大门,白雪莹莹的景致扑面而来。
游廊陈旧,白纸扎成的宫灯光影凄迷,树影斑驳犹如鬼魅。
藏经阁年代久远,就矗立在园林尽头。
屋檐下挂满了白灯笼,招魂般在寒风中轻曳。
有人坐在藏经阁外的台阶上。
一盆火烧得正旺,火盆旁堆积着小山般的纸折金元宝、银元宝,还有数不胜数的冥府纸钱。
南宝衣掩上大门。
她沿着游廊,缓步走向藏经阁。
那人拿起纸折金元宝,温柔地放进火盆。
火光照亮了他的眉眼。
男人容貌温润恰似羊脂白玉,朱砂泪痣为他添了些轻愁,只是瞳孔里的情绪,却稚嫩宛如孩童。
一袭玉白素面锦袍,贵气而干净。
佩戴在腰间的龙纹玉佩,昭示着他的身份。
当朝太子,楚怀南。
怪不得没有在宫宴上看见他,原来他在这里。
南宝衣走到他身边,福了一礼,“太子殿下怎么孤身在此?”
她记得,前世她被嬷嬷罚扫藏经阁,宫女们作怪,故意把她锁在藏经阁里,眼见着要饿死,是太子救了她。
他为什么总来藏经阁呢?
楚怀南收拾了情绪,含笑抬起眉眼,“缅怀故人而已。宝仪不在承乐殿庆祝上元节,怎么独自来了藏经阁?”
“恰好经过。”
南宝衣回答着,望向园林。
满目悬挂着白纸灯笼。
火盆里,还烧着纸钱。
很明显,太子是在祭奠故人。
皇宫中对祭奠一类的事十分忌讳,他是在祭奠谁呢?
许是看出了南宝衣的好奇,楚怀南又放了一只金元宝进火盆,“都说皇宫繁华,可孤却以为,皇宫真是天底下最凄凉的地方。宝仪能否陪孤坐一会儿?”
火光在他的瞳眸里跳跃。
却照不亮他的眼睛。
他很孤独。
南宝衣迟疑片刻,在他身边坐下。
“孤的母后,是中宫皇后。可惜在孤还年幼时,她就已经不在了。她走在上元节的夜里,因为上元节是南越国很重要的节日,所以哪怕每年的今夜都是母后的祭日,宫中也不会为她禁酒席,禁乐音。孤只能待在母后活着时最喜欢的地方,独自缅怀她。”
南宝衣并不知道,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太子,也有这么心酸的过往。
她拾起一只金元宝,认真地放进火盆。
“母后走的时候,父皇还在姜贵妃宫中饮酒作乐,没来得及送她最后一程。孤那时候还很小,傻傻地趴在她床边哭。
“她摸着孤的头,说皇宫是很孤单的地方。我要自称‘孤’,并不只是因为自谦,而是因为将来我要登顶的那个位置,高处不胜寒,我会很孤单,很孤单……
“母后说,她不在意皇后之位,更不在意帝王恩宠,她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她走后,她的孩子会很孤单。她舍不得她的孩子孤单。”
楚怀南的眼圈慢慢泛红。
南宝衣不知如何安慰他。
她的娘亲也已经不在。
起初午夜梦回时也会梦见,后来随着她长大,娘亲渐渐不再入梦。
更可怕的是,记忆里娘亲的容貌,竟然也开始逐渐模糊。
南宝衣鼻尖泛酸。
火盆里,祭奠的纸钱悄然燃尽。
灰烬恰似带着粼粼火光的蝴蝶,被寒风吹起,渐渐吹得很高很高,最后轻盈地散落在落雪的园林。
她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她想了想,从袖袋里取出一方手帕。
打开手帕,里面是两块龙须糕。
从顾崇山屋子里顺来的,那个大太监虽然行事残酷,但生活的格调却很高,吃的食物比寻常皇妃还要精贵,她原本是打算把这两块龙须糕偷偷带给小堂姐尝尝的。
她道:“太子殿下,我请你吃龙须糕。”
楚怀南微怔。
今日是他母亲的祭日,孝心使然,他不愿饮酒食荤。
因为心中难受,他已有大半日未曾进食。
龙须糕散发出甜腻的味道。
他沉吟片刻,轻轻拿起一块儿。
入口即化,松软美味。
南宝衣弯起眉眼,跟着吃了一块。
昔日楚怀南在藏经阁赠给她一餐饭,如今她在藏经阁赠给他一块糕,总觉得像是报了他的恩情。
楚怀南试探道:“曾给宝仪下请帖,请你去太子府看海东青,宝仪始终没有回复……”
“你说帖子啊,我与别家帖子放在一块儿,放着放着就忘了。”
南宝衣随口胡诌。
不用想就知道,那些帖子全都被南家姐妹半路截走了。
“那……”楚怀南迟疑,“宝仪明日可有空闲,去太子府看海东青?孤的海东青皮毛顺滑,也算是百里挑一的猛禽——”
“南娇娇。”
远处梅花树下,传来不耐烦的轻唤。
萧弈不知来了多久,抱臂倚在树下,眉眼透着绯色。
树梢上挂满了惨白的纸灯笼,可他绯衣锦靴,在这上元夜的宫闺里,有种浓墨重彩的美。
“二哥哥!”
南宝衣脆声。
她用手帕擦了擦沾着龙须糕碎屑的指尖,牵起宽大的宫裙,欢喜地朝他疾走,像是嗅到了花香的小蜜蜂。
萧弈的眉目便舒展开了。
他懒洋洋地张开双臂,“小短腿再跑快些,给哥哥抱抱。”
小短腿……
南宝衣那个气!
她寻思着得矜持些,于是刻意放慢步伐,谁知踩到一块滑腻腻的碎冰,整个儿朝萧弈扑去!
萧弈把她抱了个满怀。
他垂首,满足地嗅了嗅少女的甜芙蓉花香。
只是这花香里,似乎还掺杂着一抹血腥。
丹凤眼底情绪变幻。
他很快遮掩住那份暴怒,薄唇扬起散漫的轻笑,用大氅将南宝衣裹在怀里,像是座山雕裹住了他的金丝雀宝宝。
他抬起眉眼,瞥了眼楚怀南,“可是朝堂太过清闲,叫太子无事可做,整日诱惑我家小娇娘,去你府上看你的鸟?”
楚怀南:“……”
什么叫诱惑?
他握着吃了一半的龙须糕,“靖王世子——”
“最后一遍,南娇娇对你的鸟并不感兴趣。”萧弈不耐烦,面容是外人面前一惯的冷峻清冷,“她也算有夫之妇,太子殿下自重,莫要让自己遗恨终身。”
楚怀南:“……”
不就是看个鸟吗?
至于遗恨终身?!
第228章 她前世死在那里的冰窖
楚怀南目送萧弈带着南宝衣离开。
藏经阁在他们身后掩上。
偌大的陈旧园林,便又只剩下他一人。
寒风吹熄了几盏灯,浓郁漆黑的夜色自四面八方袭来,将他包围在深深的孤独里。
他垂眸,咬了口龙须糕。
不似刚刚那般甜了。
如果和南宝衣有婚约关系的男人是他,那该有多好。
身边有那样的姑娘陪伴,无论吃什么,大约都是甜的吧?
萧弈带着南宝衣,穿行在深深长长的宫巷里。
少女小心翼翼地仰起头,注意到萧弈心情不好。
她挽住他的手,看着脚下青砖,尽量不去踩它们的缝隙,蹦蹦跶跶地往前走,“二哥哥在烦恼什么?”
“你杀人了?”
南宝衣微怔。
她悄然将手缩回宽袖,不自然地捻了捻指尖。
明明已经洗干净指尖血渍,却仍旧觉得自己双手染血,脏得很。
“杀了谁?”
“姜,姜焕。”南宝衣很委屈,“二哥哥,你亲眼看着我长大,你知道我一向是个老实孩子,从不惹事生非。但姜焕他,他不是人!”
她掩面而泣,“他想占我便宜也就罢了,他还侮辱二哥哥!我寻思着他可以对我动粗,但我家二哥哥却是侮辱不得的,于是我一气之下,我就,我就……”
萧弈睨着她。
小姑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很像那么回事儿。
只是时不时偷偷瞅他的模样,却暴露了她的小谎言。
他其实不在乎她杀谁,更不在乎为什么去杀。
她欢喜,他纵着就是。
他握住南宝衣的小手,淡淡道:“别嚎了,假的很。”
南宝衣讪讪。
萧弈驻足,打量她全身,“可有伤到自己?”
“没有!”南宝衣转了个圈给他看,“姜焕烂醉如泥,连走路都不稳,又怎么会是我的对手?二哥哥,在这座皇宫里,我其实比任何人都擅长保护自己。”
宫灯烂漫。
她站在灯火里,笑得比星辰更加温暖。
萧弈却没来由的心口发闷。
他轻声:“娇娇曾做过一个长长的梦,梦境终止的地方,就是这座皇宫吧?”
南宝衣沉默。
“比任何人都要熟悉这座皇宫,比任何人都擅长保护自己……”
萧弈的酒劲儿,终于开始上头。
丹凤眼清凌凌的,眼尾却晕染开极致的绯红。
他注视着少女,“与其说那是个梦境,不如说,那是娇娇曾亲身经历过的前世。而前世的南娇娇,死在了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
南宝衣始终怔怔的。
她慢慢转向宫巷尽头。
出了藏经阁,她就随着萧弈出宫。
一路上都注意着萧弈的情绪,竟忽略了脚下的路。
这座宫巷的尽头,是一个岔路口。
岔路口挂着娃娃造型的上元节装饰花灯,但因为没有宫女内侍,也没有盛大的乐音,娃娃的面容竟显得有些狰狞。
花灯的光芒,温柔地铺散在地。
光与影悄然交错,往右走是出宫的路,燃遍了烂漫宫灯。
往左走是通往冰窖的路,漆黑阴暗,毫无人踪。
寒风四起。
阴森冷意从脊背窜起,少女的泪珠忽然大颗大颗地滚落。
冰窖……
她前世死在那里的冰窖……
宛如宿命的牵引,她像是一尊彩漆的活偶,流着眼泪,情不自禁地朝那座冰窖走去。
落在萧弈眼中,就像是中了邪。
绣花鞋缓缓踏进阴影。
在南宝衣即将踏进左边路口时,萧弈鬼使神差般握住她的手臂。
他把少女拽进了花灯烂漫里。
少女泪流不止,瞳孔里充满畏惧与害怕。
他紧紧抱住她。
他低头亲吻她的眉眼,嗓音低哑而坚定:“我不该提起那场梦境……什么梦境,什么前世,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南娇娇只是南娇娇,只是锦官城里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娇娘……”
心中莫名生出后怕。
仿佛只要刚刚没有及时拉住南宝衣,她就会彻底从他眼前消失,彻底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花灯的光,很温暖。
南宝衣渐渐回过神。
脊背冒了一层冷汗,连宫裙都浸得湿透。
她仰起头,萧弈眉目晦暗,难得悔恨。
她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面庞。
她轻声:“一时吓到了而已,无事的……”
这么说着,面色却犹如金纸般苍白憔悴。
萧弈见她软软地倒下去,心中疑虑更甚。
或许,他就不该带南娇娇进宫。
他抱起她,快步走向宫外。
两人的身影,在宫巷中逐渐远去。
正是落雪的季节。
一只火红色的蝴蝶,翩跹着飞向高高的明黄宫墙。
慵懒坐在宫墙上的少女,石榴红纱裙在寒风中妩媚翻飞。
她伸出纤细凝白的手指,从容地接住火蝶。
她朝火蝶吹了口气,蝴蝶立刻化作灰烬,悄然跌落在宫巷里。
她撩了撩微卷冗长的檀发,姿态更加慵懒随意,“差一点点,就成了呀……”
殿台檐角。
唇红齿白的大太监,孤零零立在高处。
寒风吹过,他颈间的黑檀木珠串发出轻微响动。
他看着萧弈把南宝衣抱上马车,狭眸里情绪深沉。
他从怀里摸出那支金步摇,步摇上的珍珠光洁圆润,一如她笑起来时的面容。
她是世上,难得不嫌弃他的人。
可她终究是萧弈的女人,她不属于他。
一股羞恼从心底悄然升起。
顾崇山紧紧捏住金步摇,发钗尖端刺破了他的掌心,血珠渗出,他依旧浑然不觉。
半晌,他面无表情地朝后宫而去。
想得到她……
只要把萧弈从世上抹去,就能得到她了吧?
她熟知西厂的规矩,她定然是喜欢西厂的。
他们可以在西厂过得很好……
宝殿生辉。
姜贵妃沐过身,穿着单薄的轻纱,慵懒地倚坐在贵妃榻上。
小太监跪坐在榻前,从瓷罐里挖出珍珠膏,小心翼翼地涂上她的小腿。
她解开纱衣,随口道:“怎么又是你伺候?顾崇山呢?”
“回贵妃话,督主在西厂办事。”
许是觉得小太监按摩的力道拿捏不好,姜贵妃突然“嘶”了声,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顾崇山稳稳扶住小太监。
他抬眸望向姜贵妃,“娘娘。”
宫灯锦绣。
唇红齿白的男人,眉眼如画,全然称得上“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
第228章 南娇娇,究竟经历过什么?
顾崇山抬手,屏退了伺候的宫人。
他在榻边单膝跪下,拿起那只冰裂纹描金小罐,舀出一勺珍珠膏,温柔地涂抹在姜贵妃的肌肤上。
“一群废物罢了,娘娘何必跟他们置气?传出去,没的污了娘娘的名声,叫别人误会娘娘是个苛刻的主儿。”
姜贵妃手肘撑在矮案上。
她把玩着一缕漆黑秀发,垂眸看着顾崇山,戏谑道:“今晚的九千岁,脾气倒是格外好……那小贱人现在如何?”
“被萧弈救走了。”顾崇山面色清冷,“姜公子前往西厂要人,被萧弈看见,于是……”
姜贵妃心底浮现出不妙的预感,“焕儿呢?”
顾崇山退后几步,恭敬跪地,轻声道:“娘娘恕罪。”
犹如惊雷炸响。
姜贵妃抬手捂住心口,美丽的面容上充满了不敢置信。
她声音发颤:“焕儿他,被萧弈杀了?!”
“是。”顾崇山承认得干脆,“这件事很棘手,论起来,终究是娘娘先动的手,如果闹到皇上跟前,他只会偏袒萧弈,嫌弃娘娘恶毒,嫌弃姜公子**熏心。”
姜贵妃脸色惨白。
她父亲姜太傅妻妾成群,府里子嗣众多,就连孙子都有二十个。
可即便如此,焕儿也是所有侄儿里面,与她最亲近的那个……
“南宝衣杀了本宫的欣儿,萧弈又杀了本宫的焕儿,这笔账,本宫要与他们算个明白!”
姜贵妃歇斯底里,暴怒地掀翻了堆满精美茶器的矮案。
顾崇山依旧跪在原地,脊背挺直如山,“娘娘说得容易,可萧弈手掌五十万大军,就算是您父亲姜太傅想对他动手,也并非易事。”
“五十万大军又如何?他又没带来盛京!”
“但是盛京,藏着他最精锐的部队。”
姜贵妃迟疑,“你这话是何意?”
顾崇山顿了顿,“我自盛京,第一次去锦官城时,曾听说过玉楼春的名号。玉楼春,明面上是戏楼,私底下,却做着蜀郡最大的生意,势力可想而知。第二次去锦官城,远远站在山崖之上,亲眼目睹薛定威是如何走向穷途末路的。一支精锐的军队围住了他,而军队的首领,恰是玉楼春的老板,寒烟凉。”
“你的意思是……”姜贵妃诧异,“玉楼春其实是一支探听消息的军队,而他们效忠萧弈?”
“玉楼春是和萧弈同时进京的,戏楼也是萧弈亲自买下的。此外还有消息称,玉楼春的寒老板,与萧弈身边姓沈的白衣幕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奴才斗胆猜想,他们大约是在密谋什么。”
姜贵妃陷入沉思。
半晌,她朱唇轻启:“私自豢养兵马,与掌管国家承认的兵马,可不是一回事……萧弈,这是要谋反啊。”
她觉得她掌握了萧弈的把柄。
她瞥向顾崇山,“伺候本宫梳妆,本宫要见皇上。”
她来到老皇帝的寝宫。
皇帝刚泡完热水浴,惬意地歪坐在软榻上,随手翻开话本子。
上回锦官城去的匆忙,还没来得及多看几场玉楼春的戏。
如今玉楼春搬到了盛京,他终于可以大饱眼福。
他都想好了,这次换他来当东道主,请帽帽兄看戏听曲儿逛花楼。
他们肯定会玩得很开心。
“皇上!”
珠帘外传来娇呼。
老皇帝急忙拿过奏章,匆匆遮住话本子。
他老神在在地捏着小胡须,正儿八经地翻了一页奏章,“爱妃大声喧哗,所为何事呀?”
姜贵妃眼尖。
踏进来后,一眼瞧见他奏章底下露出来的一角话本子。
她轻笑,“皇上,臣妾又不是朝臣,您爱看什么看什么,臣妾又不会唠叨您,您这般小心翼翼做什么?”
“咳。”
老皇帝莫名脸红。
他宝贝般捧出话本子,“这是陈词唱穿新写的折子戏,叫《十年后我和我的前夫破镜重圆了》,可好看了,陈词唱穿简直就是神人也!据说玉楼春正式开张那天,会首演这场戏。朕打算约上最好的大兄弟,骑上朕心爱的小白马,一起去看戏玩耍。”
姜贵妃眸色变幻。
她原本是来告状的。
可是,既然皇帝要亲自去玉楼春,那么不如让他亲眼看看,萧弈在那里藏了私兵。
如此,才好当场治罪。
她盘算得当,娇滴滴地倚进老皇帝怀里,“皇上您真是,看戏这么有趣,当然应该和心爱的女人一起。难道臣妾不娇媚嘛,难道臣妾不比南广吸引你嘛?”
老皇帝面露犹豫。
讲道理,姜贵妃真没帽帽兄有趣儿。
更何况老都老了,哪儿来的娇媚?
见他沉默,姜贵妃的表情有些微妙。
她愠怒,使小性子推了一把老皇帝,气冲冲地离开了寝殿。
老皇帝擦了擦额头冷汗。
女人真可怕。
还是帽帽兄有趣儿。
说起来,听说帽帽兄家的大宅子,这两日就能布置妥当,帽帽兄搬家是大事,他得到场随礼才是……
今夜是上元节。
盛京的街头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官府甚至还建造了巍峨的花灯楼,远远望去璀璨烂漫,亮如白昼。
摊贩们叫卖着各种汤圆花糕,踩高跷、打腰鼓、跑旱船的把戏数不胜数,最受欢迎的自然是耍龙灯。
他们拖着长长的龙灯,玩着双龙戏珠的把戏,和舞狮子的队伍一起穿过热闹的长街,小孩子们前呼后拥,抢着去拔狮子身上的锦毛。
士子佳人纷纷走上街头,花灯下鬓影衣香、眉目含情,盛京的上元夜,是团圆的日子,更是年轻人们欢纵的机会。
宽敞华贵的马车,徐徐驶过街心。
宽大的狐裘铺散在地。
萧弈抱着南宝衣,眉目沉静。
小姑娘还没醒。
抱在怀里软绵绵的,像是一具彩衣娃娃。
他记得她朝那条黑暗的宫巷走去时,眼神有多么孤寂凄凉,如同冰封万里,了无生机。
南娇娇,究竟经历过什么?
他眸色晦暗,伸手卷起细密竹帘。
外间的热闹,冲散了车厢里凝重的气氛。
窝在他怀里的少女,慢慢睁开了眼。
细白的双手,无意识地抓住萧弈的衣衫。
她注视着车厢外繁华的市井烟火气息,轻声:“二哥哥,我不喜欢皇宫。”
第228章 萧弈扣住南宝衣的下颌,俯首吻上
她醒了。
萧弈垂眸,拂开她额间碎发,“那就不进宫。”
南宝衣把小脸深深埋在他怀中,声音闷闷的:“饿了。”
萧弈抚过她纤细的娇躯,小姑娘今晚确实没吃什么东西。
他示意马车在街边停下,“想吃什么?”
“汤圆,要玫瑰馅儿的。”
萧弈正要打发十言去买,南宝衣往他怀里钻了钻,撒娇道:“罢了,汤圆太甜,吃着腻味儿,还是牛肉面吧,要面汤很辣很辣的那种。”
十言正要去买牛肉面,南宝衣想了想,小声道:“深夜吃辣,会影响我的美貌,还是吃春饼吧。虽然还未开春,可我上回瞧见街上有卖春饼的。”
十言跳下马车,南宝衣急忙唤道:“诶,我还没想好到底吃什么呢,你去哪儿?我不吃春饼了,我还是吃肉包子吧,闻着香。”
十言表示很纠结。
萧弈捏了捏南宝衣的脸蛋,随口吩咐他:“去买汤圆。”
南宝衣不开心:“二哥哥,我不吃汤圆的。”
“谁说是买给你吃的?”
南宝衣:“……”
明知道她心里难受,还用语言招惹她。
狗男人!
汤圆买回来后。
萧弈端着白瓷大碗,拿勺子舀了一颗放进嘴里。
他微微颔首,评价道:“又糯又甜,玫瑰馅儿料也很香。”
南宝衣舔了舔小嘴。
她坐正了,抱住萧弈的手臂,撒娇:“二哥哥……”
萧弈吃了一颗汤圆,睨向她,“唤我作甚?”
“我也想吃汤圆。”
“娇娇不是嫌弃腻味儿吗?”
萧弈对她的撒娇视而不见,又吃了几颗汤圆。
南宝衣:“……”
好气啊!
她噔噔噔跳下马车,自个儿寻了一家汤圆铺子,豪气万丈:“老板,给我煮二十碗汤圆,要最贵的那种。再去隔壁酒楼替我定两桌酒席,要最奢华的那种!”
“好嘞!”
大生意上门,老板笑眯眯地忙活开了。
南宝衣踏出店铺门槛,叉腰站在檐下,气派喊话:“十言,叫兄弟们都进馆子,今儿本郡主高兴,请你们吃宵夜!”
十言和侍卫们欣喜若狂。
未来当家主母请吃饭,这可是大喜事!
他们甚至忘了请示自家主子,策马奔腾般纷纷奔进了店铺。
南宝衣睨向萧弈。
狗男人端坐在车厢里,不疾不徐地吃着汤圆。
花灯的阴影遮住了他俊美的面容,薄唇似笑非笑,怪瘆人的。
南宝衣倚在门边,傲娇:“二哥哥,你向我低个头、认个错,我请你吃好吃的呗?”
萧弈吃完了那碗汤圆。
他放下白瓷碗,拿帕子擦了擦唇角。
他睨向南宝衣,小姑娘宫裙粉妆,倚在花灯下,娇美而秾艳。
被他气了一场,眼睛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像是亮晶晶的星辰。
这样的南娇娇,才是真正的南娇娇。
他还没说话,汤圆店和酒楼的老板找了来,问南宝衣要饭钱。
南宝衣伸手摸向荷包。
她出来得匆忙,居然忘了带钱!
她已经许久没在绣花鞋里藏银票,所以鞋垫子底下也是没有钱的……
尴尬悄然袭来。
她好不容易请客吃饭,结果居然忘了带钱。
她眨了眨眼。
她仰起头,笑容甜美:“其实,我是圣上亲封的郡主,我家是蜀郡首富,你们看我能不能赊个账?”
两位老板可不管这些。
两人嚷嚷:“是打算吃霸王餐吗?把钱付了,快付钱!”
南宝衣从没遇到过这种窘境。
在锦官城的时候,就算忘了带银子,但商家们大都知道南家的大名,所以赊账记账什么的全然不在话下。
可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
万一两位老板把她逮去后厨洗碗还债,那可就惨大发了。
她求救般望向萧弈。
权臣大人单手托腮,笑容恶劣:“撒个娇。”
“二哥哥……”
小姑娘越发擅长撒娇,一声哥哥唤得百转千回,像是在他的心弦上弹奏出妙音,叫他骨头都酥了。
他替南宝衣付了账。
两人并排坐在车厢里。
他捏住南宝衣白嫩嫩的小下巴,逗弄她:“娇娇真是爱惨了我,上元之夜,非得请我的侍卫们吃饭……还没过门呢,当家女主子的气派,却先耍了起来。”
南宝衣:“……”
她请那些侍卫吃饭,只是为了气一气萧弈!
不是耍当家女主子的气派!
她咬牙,赌气般偏过头不肯看萧弈。
子时降临。
街头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竹声。
耍龙灯、舞狮子的队伍,热热闹闹地从马车边经过,艺人们手持无数造型各异的花灯紧随其后,欢呼声几乎响彻整座盛京城。
萧弈扣住南宝衣的下颌。
指尖拂拭过她的唇瓣。
他俯首,认真地吻了上去……
南宝衣倏然睁大眼。
这是一个很认真的吻。
绵长而悱恻,细腻又霸道。
权臣大人的味道,恰似雨雾里的山水,清冽甘甜,却又充斥着迷迷茫茫的水雾,叫人想更进一步,查探他所有的温柔和秘密。
她渐渐沦陷在这山水之中。
她闭上眼,刚刚的傲娇消失无踪,只余下春水般的柔情。
萧弈眯着丹凤眼。
车厢光影昏惑。
日思夜想的小姑娘,闭着眼睛,傻傻地由着他亲吻。
她前世嫁过程德语。
可是那个男人没有好好珍惜她,他甚至都没有碰过她,以致这一世,她仍旧那么笨拙青涩,连回应都不会。
心里掀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前世的南娇娇,不被夫君喜爱,甚至还被夫家卖进了皇宫。
她该有多么绝望啊!
原本无法控制的吻,逐渐化作怜惜。
想怜惜她……
想让她好好体会,被喜欢的男人亲吻,是怎样的滋味儿。
他未过门的小娇娘,值得被温柔对待。
十言等人在军队长大,吃饭只讲究速度。
他们以秋风卷落叶的速度吃完了宵夜,来到街上,瞧见车厢竹帘卷起一半儿,胭脂红织金宫裙像是盛开的芙蓉花,葳蕤铺满小榻。
他们家主子,霸道地擭住人家小姑娘的双手,将她的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又把她按在车厢上,吻的那叫一个如狼似虎——哦不对,吻的那叫一个缠绵悱恻!
第228章 她嘴巴都被亲秃噜皮了
十言:“……”
侍卫甲乙丙丁:“……”
他们现在是上前打断呢,还是上前打断呢?
天色不早,他们得回家呀!
他们想回家睡觉,他们也想抱着媳妇亲亲!
正纠结时,萧弈抽空抬起头。
薄唇红润性感。
他眯着丹凤眼,不耐烦地作了个“滚”的口型。
十言:“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来,我刚刚有个鸡爪爪没啃干净,我觉得我可以回去接着啃。”
侍卫甲:“对对对,我还有个大馒头没啃完!”
侍卫乙:“啊哈哈,我正好有个猪脚脚只啃了一半!”
一群侍卫,呼啦啦退回了汤圆店。
萧弈满足勾唇。
他尽情攫取着少女的甘甜。
真喜欢呀……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
南宝衣裹着小毯子,泫然欲泣地坐在车厢里照镜子。
唇瓣红红的,略肿。
权臣大人亲得太狠,她嘴巴都被亲秃噜皮了,好痛……
原来被亲吻,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
她啜泣:“我觉得我不干净了。”
萧弈意犹未尽地盯着她的唇,嗓音喑哑:“哥哥会对你负责的。”
片刻,他又微笑问道:“娇娇是不是彻底被我的技术折服?”
拜姜岁寒所赐,他看过好多小人书。
他一向对自己学习知识的能力感到自信。
南宝衣:“……”
她复杂地看着他脸上的微笑。
有时候,她不是很能搞懂权臣大人的迷之自信,究竟来自哪里。
为了不打击他,她斟酌着措辞:“服是服了的。”
却不是折服。
萧弈把她抱到怀里。
小姑娘香香的、软软的,抱在怀里很舒坦。
他道:“这两日,你家的大宅院就会布置妥当,再在侍郎府忍两天,就能搬过去住,不必再看人眼色。”
“南侍郎府欺人太甚!若是不肯认我们这门亲戚,不认也就是了。可他们一边认下我们,一边收下我家那么多银钱,却又一边送清汤寡水给我兄长吃。我兄长眼见着要参加春闱会试,本就体弱,怎么能总吃那些东西?”
提起南侍郎府,南宝衣就窝火。
她放下掌镜,又道:“这几日以来,盛京城各家送给我的请帖,也都被南槿姐妹半路截下。私自拆人信件,是多么没有道德的一件事儿呀,亏她们做得出来!二哥哥,我搬走那天,定然要给南侍郎府一个教训。叫他们知道,我锦官城南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萧弈只是笑。
他又把南槿和南椿,被指婚给楚青云兄弟的事情说了一遍。
南宝衣惊讶,“也就是说,将来我还得跟她们做妯娌?”
“理论上是这样。”
南宝衣仰天不语。
她仿佛已经预料到,明年嫁去靖王府后,府上鸡飞狗跳的生活。
十言等人从汤圆店出来,驾着马车往南侍郎府而去。
路上,南宝衣又提起:“七日后,玉楼春在盛京正式开张。二哥哥,我也算玉楼春的老板,到时候定是要去的。我和寒老板商量过了,开张那天,会首演两出新戏,一出是《十年后我和我的前夫破镜重圆了》,还有一出是《霸道王爷之逃婚小娇妃带球跑》。说起来,珠珠很想演带球跑的小娇妃。”
萧弈:“……”
这都是什么沙雕剧名。
带球跑,那又是什么鬼?
许是看出他的嫌弃,南宝衣一本正经:“姜大哥说了,剧名就要取得一针见血,让观众知道这部剧的卖点是什么。”
萧弈无话可说。
半晌,他道:“玉楼春设在东府园,那片地方梨园众多,各类杂耍和小吃摊也很多,是盛京城最热闹的地界儿。如果娇娇想把玉楼春戏楼生意做大,其他梨园倒是无所谓,只一家‘冷画屏’,值得娇娇注意。”
“冷画屏?”
“书理理,娇娇应当记得。”
南宝衣点点头,“记得的。太史令之女,盛京第一才女,承乐殿上想挑我仪态毛病的那个姑娘。冷画屏,莫非是她名下的戏楼?”
“不错。她擅长写折子戏,于是成王楚怀美花重金为她开了一家戏楼,题名冷画屏。盛京首屈一指的戏楼,这两年生意极好。她的折子戏很受欢迎,‘盛京第一才女’的名号,也是从冷画屏传开的。”
南宝衣若有所思。
书理理瞧着知书达理,可实际上却是个记仇的小人。
她和姜贵妃是一派的,恐怕不会眼睁睁看着玉楼春顺利开张。
戏楼开张那天,书理理肯定会想方设法砸场子。
南宝衣把玩着掌镜,心里面有了些主意。
马车稳稳停在了侍郎府后门。
萧弈把南宝衣抱下马车,“哥哥送你进去?”
南宝衣摇摇头,“到底是别人的府邸,给人看见不好。”
灯笼黯淡,小巷寂静。
分别在即。
萧弈揽住她的腰身,垂眸盯着她的唇瓣,又有些蠢蠢欲动。
还没来得及低头去亲她,“吱呀”一声响,南承书提着灯笼从后门走了出来。
瞧见两人,他欣喜不已,“在府里等娇娇回家,左等右等等不到,生怕娇娇出事,因此出来瞧瞧,没想到二哥也在这里。二哥有礼!”
他放下灯笼,深深作揖。
萧弈不耐烦和这书呆子说话。
打断了他的好事,也好意思称“有礼”。
他摸了摸南宝衣的脸蛋,“子时已过,娇娇后日就该搬去宅院。后日,哥哥来帮你搬家。”
南宝衣乖乖点头。
她目送萧弈登上马车。
车轱辘声,在幽静的小巷渐行渐远。
“娇娇,”南承书轻唤,“咱们就要搬去自己府里了?”
“是呀,四哥可以吃上热乎饭菜了。”
“饭菜倒是其次……”南承书笑容腼腆,“我就想问问,我能不能邀请珍心去咱们府里玩耍?”
“什么?!”
“七天后玉楼春开张,正好李公子过生辰,他订下了玉楼春的一间雅座,请我们所有人听戏吃饭。我寻思着,七天后正好也是我的生辰,我可以晚上做东,请珍心和李公子他们去咱们府上吃饭。”
南宝衣神情变幻。
刘珍心他们不知道四哥的身份,他们根本看不起他。
她曾立誓,要替四哥找回场子。
不如借着玉楼春开张,把四哥的场子一并找回来!
珠珠:我要当带球跑的小娇妃!
晚晚:我不会给你逃跑的机会
第229章 南娇娇就像个爆竹,一点就燃
已是搬家那日。
南宝衣亲自监督丫鬟仆役,把一件件行李搬上马车。
“那件儿紫檀木雕花的湘绣屏风,最是贵重,须得仔细包起来再搬,若是划破了刺绣,花重金也请不来那种手艺的绣娘。”
“诶!那些书都是古籍,泛黄发脆,不能随便堆叠,小心着点儿!”
她里里外外地忙。
长辈不在身边,才知道原来搬家也不是容易的事。
南槿和南椿结伴而来。
两人得了赐婚,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走路都带飘。
南槿亲热地拉住南宝衣的手,“表妹今日要搬走,我这心里真是一百个一千个舍不得!不过没事儿,咱们表姐妹都要嫁去靖王府,将来还是一家人!”
南宝衣抽出自己的手。
恕她直言,她不想跟这两姐妹当一家人。
她笑容疏离而客套:“听说两位表姐今年就要成亲,想必要准备的东西会很多,我就不打扰表姐闺中待嫁。”
这是赶客的意思。
南椿望了眼流水般搬出去的富贵物件儿,眼里流露出垂涎。
她轻声道:“打扰是不打扰的。只是你们兄妹在我家住了这么久,如今搬走,可莫要把我家的东西也一并带走……那件紫檀木的湘绣屏风,我瞧着有些眼熟,好像是我家的。”
南宝衣:“……”
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脸皮如此厚的。
那件紫檀木屏风是她闺房里的摆件儿,自幼就在她房里的。
她按捺住抽动的嘴角,皮笑肉不笑:“说出来不怕得罪两位表姐,那件屏风价值三万两雪花纹银,敢问一句,南伯父买得起吗?”
南椿沉默。
她太喜欢那件屏风了……
她小声道:“表妹说话也太刻薄,有银子难道就了不起吗?更何况做人要大方,你看我颈上的金项圈,就是宝珠表妹送的,可你却什么东西都没送过我。同样是表妹,做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
南槿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南宝衣笑出了声儿。
“既然表姐要谈做人,那我就与你谈个仔细。”她在圈椅上坐了,慢悠悠抚平裙摆,“第一,来者是客,可我们姐妹自打踏进侍郎府,就不曾吃上贵府的接风宴。敢问表姐,这就是侍郎府的待客之道吗?
“第二,盛京城世家权贵送给我的请帖,甚至就连皇宫的请帖,都被两位表姐私自截下,至今不曾归还我。敢问表姐,你们的礼义廉耻,何在?
“第三,你们变着法子地向我们讨要租金,四哥和我先后给过你们一大笔银钱,算起来,足够在盛京最好的客栈住上大半年。如今临走,你们还想雁过拔毛索要好处。敢问表姐,可知‘贪得无厌’四个字,怎么写?”
南家世世代代都是生意人。
重活一世,耳濡目染,南宝衣很明白何为礼尚往来。
她家与南侍郎府不仅没有血缘关系,更没有任何交情,如果付出和得到不对等,那么这场关系,就没有维持的必要。
她已经长大了。
再过一年,她甚至要嫁去别人家,为夫君打理那个陌生的家族。
她必须适应成年人的法则。
南槿和南椿,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两人面颊胀红,羞愤交加。
南槿沉声:“不过是有两个臭钱,狂妄什么?等将来嫁去靖王府,我们可就是你嫂子!届时,我们会好好教你,何为尊卑!”
最后一件行李,被仆役抬出了这座破旧的院落。
南宝衣站起身,与两姐妹错身而过。
她踏出朱漆剥落的门槛。
她忽然回眸,“就算嫁去靖王府,我也是正正经经的王府世子妃。至于两位表姐,不过是庶子的妻室。高兴了,我愿意尊一声‘嫂子’,不高兴,纵便视而不见,你们又能奈我何?”
说完,淡粉菱唇弯起讥笑,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南侍郎府。
南槿和南椿两姐妹,惊呆了。
南椿气怒:“姐姐,咱们可是官宦家族的小姐,她一个商户出身的女人,凭什么看不起咱们?!我看中那扇屏风,难道不是她的荣幸吗?她就该主动献给我!”
“她以为,这里还是锦官城呢。不知深浅的家伙,将来只会得罪更多人,等着吧,她迟早会被贵人教训!”南槿冷笑,“再说,靖王妃就是个空架子,靖王府的实权,可全在姜侧妃手里。世子算个什么东西,王府只会以咱们夫君为尊!”
南椿深以为然。
南宝衣走到侍郎府后门。
正是清晨。
上元节刚过两天,小巷依旧清寒。
没来得及拆的花灯挂在青黑色屋檐下,灯笼上积着一层薄雪,生满青苔的墙根散落着暗红爆竹碎纸屑,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堆了个小雪人,圆脑袋耷拉着,到晌午时大约就要融化。
南家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地往巷子外面走。
萧弈的马车,轱辘着使了过来。
马车稳稳停下。
萧弈掀开细密竹帘,手里捧着一碗牛肉面汤,懒洋洋道:“上来。”
南宝衣提着裙子坐进马车。
萧弈卷起车帘,车厢光线明亮。
他把牛肉面汤递给南宝衣,“这家牛肉面汤在盛京很有名,尝尝。”
南宝衣接过。
面汤热乎着。
她喝了几口汤,胃里暖和了,整个人都像是活了过来。
她好奇道:“二哥哥怎么知道我还没用早膳?”
“你不喜欢侍郎府,自然是能走多走就走多早,哪儿有用早膳的功夫?如果我没猜错,走之前定然还跟南槿她们发生过争执。”
南宝衣从面汤碗里抬起小脸,更加吃惊:“你怎么知道?!”
萧弈扬了扬薄唇,“自打来到盛京,南娇娇就像个爆竹,一点就燃。南槿姐妹招人嫌,娇娇自然要逮住最后的机会跟她们吵。”
南宝衣喝了口汤。
自打来到盛京,她确实浑身都紧绷起来,随时随地准备反击敌人。
她迟疑,“二哥哥,逢人就斗,我是不是表现得太过了?”
萧弈沉吟半晌,托腮微笑:“做一只骄傲的斗鸡,也没什么不好。”
南宝衣:“……”
斗鸡?
说好的金丝雀宝宝呢?
第229章 搬进了新宅子
她愤愤吃了小半碗面。
马车徐徐驶到南家府邸。
南宝衣扶着萧弈,矜持地踏下马车。
两座雄浑的石狮子镇守在府门前,朱漆铜钉大门气派豪奢,书写着“南府”二字的黑色匾额格外古朴遒劲,还挂着红绸大花。
两人并肩踏进府邸。
园林精致,处处都建造得美轮美奂,比锦官城的大宅子还要气派宽敞。
院落布置是按照老宅来的,松鹤院、朝闻院、锦衣阁等建筑都在,丫鬟和仆役们各自做事,处处都张灯结彩、笑语连连。
南宝衣忍不住扬起笑容。
踏进松鹤院正厅,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厅子里,正说着盛京城的趣事儿和奇闻。
“祖母!”
南宝衣轻快地唤了一声,扑到老人家怀里。
老夫人笑得皱纹都舒展开了。
她温柔地拿起一瓣剥好的金丝蜜橘,塞进南宝衣小嘴里,“这就是咱们的新家了,娇娇可喜欢?你小堂姐像个野马,瞧着新家宽敞,于是撒着蹄子就在花园跑没影儿了!可把你二伯母气坏了!”
金丝蜜橘很甜。
南宝衣亲昵地蹭了蹭老人家,“只要是和祖母在一起,住怎样的宅子,娇娇都喜欢!”
请过安,她和萧弈各自落座。
她觉得蜜橘很甜,于是亲手剥了一个,掰开橘瓣,递给萧弈品尝。
“二哥哥,你觉得甜不甜呀?”
“唔,不及娇娇甜。”
南广坐在对面。
他瞧着自己女儿的小动作,心里面很是不高兴。
今天程叶柔染了风寒卧床不起,因此没人管他。
他咳嗽一声,不阴不阳道:“女儿要嫁人喽,都不管自己爹爹喽!”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话题终结者。
但凡他开口,那必定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气氛瞬间陷入诡异的寂静。
南宝衣坐正了,垂着眼帘抚了抚裙摆。
这话,她没法儿回。
萧弈把玩着蜜橘,微笑:“三叔也要尝一个吗?不如我亲自剥了送你嘴边?”
“那倒不必……”南广扯了扯狐裘,正儿八经地端起了老丈人的架子,“你是靖王世子、镇西大都督,身份十分显赫。俗话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也该为咱们府里谋点好处。”
厅中人神情各异。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以用在这种地方吗?
没见过这么殷勤把自己比作“鸡犬”的。
“三叔到底想说什么?”
“咳,我就想问问,你能不能帮我在朝中安排一个官职?最好是闲差,可以每天遛鸟听曲儿的那种。但是它呢,又不能太闲,得闲中带忙,忙中又不失威风,威风中又透着霸道,寻常百姓见了我,会主动下跪,主动贿赂我的那种……”
南广想象着自己穿官袍的模样,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根。
满厅的人,都十分无语。
就他这样的,还当官?
人家寒窗苦读十年,都没能当上官,他还想当官……
不等萧弈说话,老夫人拐杖点了点地,训斥道:“叶柔不在,你越发没有规矩!还当官,就你这样的,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官帽戴在人家头上是官帽,戴你头上,没得羞煞了人家官帽!”
南广振振有词:“母亲,你这样打击我,是不对的。”
“如何不对?”
“作为一位母亲,你应该鼓励孩子,为他们的梦想而喝彩,为他们的志向而骄傲。母亲,自打踏上盛京的土地,我浑身就充满了力量。我感觉我即将在仕途上策马奔腾,一骑绝尘!”
老夫人一张老脸,青红交加。
这么多小辈都在厅堂,老三这般胡说八道,简直要丢尽她的脸面!
她抄起拐杖,黑着脸去揍南广,“你给我站住!”
“母亲!您要学习孟母啊,她为了孩子的前程,曾三迁住址呢!”
“岳飞的母亲还刺字呢,要不要老身给你刺个‘精忠报国’啊?”
南宝衣看着祖母揍爹爹。
淡粉菱唇忍不住地弯起。
吵吵闹闹,这才是一家人呀。
她笑着,忽然注意到二伯母撑着额头,似乎很烦恼的样子。
她轻声:“二伯母?”
江氏回过神,笑容有些虚弱,“无事。我只是在愁你姐姐和你四哥的婚事。”
南宝衣缄默。
珠珠今年十五岁了,亲事没有着落,二伯母确实要犯愁。
小公爷还那么小,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将心事说出口呢?
这么一想,她也开始犯愁。
江氏又道:“你四哥早上找我,说是要考取功名,向刘家提亲。也不知那位刘珍心刘姑娘,是个怎样品性的女子,你四哥一门心思要娶人家,魔怔了似的。”
南宝衣暗道,可不是。
四哥读书读傻了,被刘珍心亲一下就动心,连人家品性都不管。
她环顾四周,却没瞧见南承书的身影。
她好奇:“二伯母,四哥人呢?”
“在新家转了一圈,就去刘大儒家听课了,说是晚上回来。”
南宝衣若有所思。
刘大儒也不是每日讲课的,算算时间,今天是休息日。
她心中多了些计较。
她起身离席。
穿过花园,抄小路来到府邸后门。
踏出门槛,正琢磨着要不要派个人去找南承书,却见巷弄里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南承书穿着绣竹叶纹的淡青直裰,侧颜白皙清秀。
他蹲在地上,身边放着打开的医药箱,正给一只大黄狗包扎左腿。
他安抚般揉着大黄狗的狗头,轻声哄道:“好狗狗、好狗狗,你这么乖,我给你买鸡腿吃!”
南宝衣无言。
她朝书童元宝招招手。
元宝匆匆跑过来,憨头憨脑道:“五姑娘?”
“我四哥这是怎么了?”
“哦,公子原本打算去刘大儒家,找刘姑娘说话,结果走到巷尾,瞧见一辆马车撞了这只大黄狗。马车跑了,公子见大黄狗的左腿受了伤,于是特意拿来药箱,为黄狗包扎。”
南宝衣颔首。
四哥纯善,平日里对小动物也是极好的。
说着话,“吱呀”一声,巷弄对面的后门被悄悄推开。
踏出门槛的少女,穿天青色襦裙,梳精致的发髻,额头光洁而白嫩,举止十分斯文娴雅。
她眉眼如水,顾盼着轻唤:“大黄,大黄?你又跑到哪里偷吃啦?”
大黄狗一瘸一拐地奔向少女,摇着尾巴咬住她的裙摆,把她往南承书身边拽。
南承书起身,四目相对。
第229章 一窝长大的崽,偏偏权臣大人骚断腿
上元节已过。
开年的第一缕春风,携着来自大地深处的暖意,悄然穿过巷弄。
探过围墙的一枝桃花,在枯枝上凝结出淡青花蕾,等更多的春风吹拂过,它们就会慢慢变成粉红。
灰瓦白墙,皇城巷弄。
清隽温柔的少年,第一次遇见娴雅婉约的官家少女。
眼波如水。
春风中传来心动的声音,凝结在枯枝上的桃花苞,仿佛随之盛开,在寂静的巷弄里为二人吹落绵绵细雪似的花瓣雨。
南宝衣小小声:“对门,住着哪一家?”
元宝挠了挠头,“好像是翰林院大学士的府邸,姓,姓程!”
南宝衣了然。
程大学士,南越国最博学的大儒之一。
前世她在宫中,就听说过他的大名。
只是程大学士太过刚正,总向皇帝参奏姜太傅收受贿赂买卖官爵,结果被姜太傅陷害。
家族男子被斩首,女眷被贬入军营为娼。
程家忠烈,圣旨下来之后,所有女眷齐齐自缢以证清白,轰动了整座盛京,无数书生走上街头,为程家翻案请愿。
南宝衣眼眶微热。
看来这位青衣姑娘,大约就是翰林院大学士的掌上明珠。
出身书香门第,举止端庄娴雅,一看就是饱读诗书、温柔善良的姑娘,可是上一世,她的下场却那么凄凉……
南宝衣按了按湿润的眼角。
巷弄里,四哥还在跟程姑娘对视。
都对视了半盏茶的时间,还在继续对视……
明显是郎有情妾有意啊!
比起刘珍心,这位程姑娘简直不要太好!
她起了撮合四哥和程姑娘的心思,却又怕四哥配不上人家。
巷弄对面。
大黄狗摇着尾巴,不耐烦地“汪”了两声。
南承书回过神,白皙的面颊迅速染上浮红。
他垂着眼帘,不明白自己为何心跳如雷。
他深深作揖,稀里糊涂道:“姑娘在上,小生这厢有礼!”
程家姑娘连忙避开他的礼。
她眉眼带羞,也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问公子安。”
“你也安,你也安。”
南承书笑着,伸手挠了挠头。
“我家大黄最爱乱跑,定是又被马车撞了……”少女温柔似水,气度是那种读书破万卷的从容婉约,“多谢公子为它包扎,给你添麻烦了。”
“无妨,我这人最爱给狗包扎伤口,平日里狗也很爱我,呵呵。”
南宝衣:“……”
这是什么神仙对话!
少女又道:“公子是新搬过来的吗?”
“是啊,就在姑娘府邸对面。”
“那你可要注意了,我家大黄常常跑到别人家偷东西吃,若是偷吃不到,还会满地打滚,变着花样地问主人家索要好吃的。公子若是烦它,只管把它赶出去就好。”
南承书笑了。
他蹲下来,摸了摸大黄狗的脑袋,“我喜欢狗,不会嫌它烦。”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
程府的丫鬟慌里慌张地探出脑袋,催促:“小姐,您还在这里玩狗呢?老爷今日抽查《春秋》,您背熟了吗?!”
“这就来!”
程家姑娘应着,牵起大黄狗往府邸走。
跨进门槛前,她忍不住回眸。
少年立在围墙之下,青衫直裰,清隽风雅,书香气浓。
她甜甜一笑,踏进了深闺府邸。
直到后门被锁上,南承书还站在那里发呆。
南宝衣上前,“四哥?”
南承书“啊”了声,依旧盯着那扇后门。
南宝衣提高音量:“四哥,你忘了你的珍心宝贝了吗?”
南承书瞬间回过神。
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娇娇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吱个声,叫四哥吓一跳。”
“从‘姑娘在上,小生这厢有礼’,就已经来了。”南宝衣装模作样地学他作揖,又睨向他,“四哥的心上人不是刘家姑娘嘛,怎么又改了?”
提起刘珍心,南承书脸上的浮红逐渐消散。
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轻声道:“是啊,我要娶的人,是珍心。”
南宝衣更加疑惑了。
四哥明明都对程姑娘动了心,怎么还是要娶刘珍心?
她给四哥下了迷药不成?
“四哥,”她纠结,“你为何坚持要娶她?”
“她亲了我……”南承书似乎很难以启齿,“李兄他们说,姑娘家主动亲一个男人,很容易就会怀上那个男人的孩子。我一想到珍心肚子里揣着我的孩子,我就闷得慌。娇娇,我绝不能辜负她。”
南宝衣:“……”
这倒霉哥哥,被人捉弄都不知道。
都是一窝长大的崽,怎么权臣大人就能骚断腿,他却如此纯真?
她只得硬着头皮,告诉南承书,亲一下并不会怀孕。
南承书很吃惊。
南宝衣脆声:“所以四哥不必再挂念刘珍心,她和李公子那群人是一伙的,就想着捉弄四哥玩儿呢。”
南承书郑重地点点头,凝重道:“等参加完李公子的生辰宴,我就不与他们玩了。拿这种事捉弄我的人,不值得结交。”
次日。
南府歌舞四起,宾客盈门。
今日是南家的乔迁宴,府里请了好些生意上的朋友到场吃酒。
一处精贵典雅的花厅,专门设了一桌酒席。
端坐在酒席上的男人,翘着两撇小胡子,虽然年华老去,容貌却依旧英俊沉稳,正是穿着常服微服私访的当今圣上。
坐在他身边的少女,穿云烟粉的襦裙,宝钗金簪,容光焕发,正是南胭。
南宝衣一边给萧弈倒玉米汁,一边不着痕迹地望了眼南胭。
对方朝她微微一笑。
显然,她已经使用手段重新获得了圣宠。
南宝衣放了心。
南胭重新得宠的速度很快,不枉费她前日送进皇宫的华服珠钗,和大笔银钱。
她起身敬酒,温声道:“皇上,宝仪有个不情之请。”
“哈哈哈,宝仪只管说!”
“皇上可听说过,‘陈词唱穿’?”
“当然!享誉南越国的大家,她写的每一本书,朕都看过!”
“不瞒皇上,宝仪,就是陈词唱穿。”
除了萧弈,满室皆惊。
皇帝睁圆了的眼睛,脸上充满了火热的崇拜,激动道:“当真?!”
“是。玉楼春即将开张,宝仪这里有一出新剧,其中一个角色很适合您。不知宝仪可有荣幸,邀请您亲自登台?”
书理理和成王,掌握着盛京首屈一指的戏楼。
他们不会坐视玉楼春抢生意。
但是,如果她能在开张那天,请皇帝亲自镇场子,那么对方再怎么闹,都只会是跳梁小丑。
萧弈(掰指头):娇娇长得像金丝雀宝宝,河豚,小狗,花母鸡,爆竹,小蜜蜂,斗鸡……
娇娇:我能不能像个人?
第230章 这桩联姻,你究竟答不答应
已是玉楼春开张那日。
戏楼坐落在东府园最繁华的地带,宽敞气派雕梁画栋,就连戏台子都比在锦官城时大一圈儿。
南宝衣到场时,鞭炮已经放过,门口堆积着厚厚一层小炮红纸屑。
宾客迎来送往,场中座无虚席。
伶人在后台紧张准备,丫鬟们端着茶水,笑嘻嘻给宾客奉上。
南宝衣手持折扇,慢悠悠踏上三楼专属雅座。
寒烟凉香肩半露,倚在贵妃榻上吃甜瓜。
她睨向少女,眼前一亮。
十四岁的姑娘,像是枝头初绽的桃花,比初见时秾艳太多。
“数月未见,我们南老板都出落成大姑娘了。”她调笑,“瞧这小腰美的,快过来给姐姐抱抱。”
“别闹。”
南宝衣轻嗔。
她落座,用牙签插了块甜瓜,“我二哥哥来了没有?”
寒烟凉慵懒地坐起身。
涂着鲜红丹蔻的玉手,温柔地搭在南宝衣的肩上。
她歪头,嗓音妩媚:“早来了,靖王府一家都来了,就在姜家包下的雅座里。姜家的孙女儿也来了,那架势,像是相亲。”
南宝衣咬了一口甜瓜。
二哥哥手握军权,在朝中却没有站队。
靖王和姜太傅都支持成王,他们势必会拉拢二哥哥,让他站在成王那边。
而拉拢一个男人最好的方式,是联姻。
寒烟凉好奇:“他都相亲去了,你就不生气?”
“不生气。”
南宝衣心平气和,继续吃甜瓜。
她自信,二哥哥不会对姜家姑娘上心。
寒烟凉轻笑,忽然揽住她的腰肢,“南老板长大了,人更美,心思也更成熟,真叫姐姐喜欢……”
南宝衣抬起眼帘。
寒烟凉的手在她腰间游走,弄得她浑身发毛。
她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推开她,“快要开场了吧?”
寒烟凉还没回答,隔壁雅座传来冷淡的声音:
“这就是闻名锦官城的玉楼春吗?本以为与众不同,如今看来,除了茶水糕点精致些,陈设典雅些,丫鬟周到些,与寻常戏楼也没什么不同。想来并不值这票价。”
是书理理的声音。
她未婚先孕,有了成王的骨肉。
到底是太史令的掌上明珠,圣上顾忌着太史令的脸面,只得把她赐给成王做侧妃,为了掩盖未婚先孕的丑闻,连婚礼都来不及操办,上元节第二日就被一顶小轿抬进了成王府。
被如此轻贱,她心中是有气的。
偏偏玉楼春又挑这个时候开张,抢她冷画屏的生意和口碑,因此她特意在对方开张这日,约了五六个交好的小姐妹,一起来砸场子。
南宝衣与寒烟凉相视一笑。
她摇开折扇,“书侧妃好大的口气。听说冷画屏的票价是玉楼春的两倍,敢问书侧妃,冷画屏又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两倍票价?”
南宝衣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声音。
书理理瞬间就炸毛了。
她本就恨极了南宝衣,如今狭路相逢冤家路窄,简直是火上浇油!
她冷笑:“冷画屏是盛京首屈一指的戏楼,专门为它撰写折子戏的,有三位文学大家。戏班子里,也有五位梨园大家。敢问南姑娘,这玉楼春,又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大家?”
当今天下,对才艺出众者,尊称为“大家”。
能评上“大家”的,都是各自领域赫赫有名的人物,由官府评定,然后颁布盖有官印的文书。
虽然伶人身份低贱,可一旦被评为“大家”,那么地位就会水涨船高,甚至可以出入权贵府邸,成为他们的座上宾。
雅座间的争执,吸引了其他贵客注意。
南宝衣轻摇折扇,不卑不亢:“玉楼春,一位大家也没有。”
敲梆子拉胡琴的,是暗卫兼任。
戏台子上唱曲儿的,是暗卫兼任。
就连跑堂端茶的,都是暗卫兼任。
他们可以当众表演空手碎头颅,但是要他们去参加“大家”的评选,那真是难上加难。
隔壁传来轻笑。
书理理温声:“如今这世道,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好意思登台演出。你们戏楼一位大家也没有,还敢在东府园这地界儿做生意……怎么,你们是觉得盛京城的观众,也如锦官城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百姓般好糊弄?”
“书侧妃说的是。”南宝衣接腔,“只是表演的如何,还得等看了之后再评说不是?听闻冷画屏熟客众多,不如请几位德高望重的过来,让他们观看玉楼春的剧目,再听听他们对比之后的评价?”
寒烟凉意味深长地望一眼南宝衣。
南小五,摆明了是在拉客啊。
冷画屏的那些熟客,在盛京城梨园界德高望重,如果得到他们的认可,那么他们就会自发地替玉楼春宣传……
偏偏书理理太过自信。
她扬声:“自打冷画屏开张,还没有哪一家戏楼,敢与我们叫板。既然宝仪郡主愿意代表玉楼春下战书,我冷画屏岂有不接之理?来人,去把张老夫人她们请来看曲儿,门票算我头上。”
唱戏嘛,唱来唱去也跳不出那个圈儿。
玉楼春什么大家都没有,能唱出什么花样?
张老夫人看了几十年的戏,最是毒舌讨厌,连冷画屏都不能让她满意,她待会儿肯定要当众批评玉楼春陈词滥调、唱腔难听。
楼下坐着几百位客人,肯定也会跟着批评。
看来,玉楼春开张第一天,就要口碑崩坏。
她剥了一颗蜜橘,笑道:“宝仪郡主,今儿这事是你先挑起来的,如果玉楼春砸了招牌,你可不要仗着年纪小,哭鼻子耍赖哦!”
“书侧妃多虑了。”南宝衣笑意吟吟,“我与你打个赌可好?”
“赌什么?”
“若是那位张老夫人,觉得玉楼春不如冷画屏,那么我亲自摘下玉楼春的招牌。同理,如果冷画屏落於下风,你们也不许再挂招牌。”
没有招牌的戏楼,多丢人呀!
书理理来了兴致,“宝仪郡主,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观众们跟着兴奋起来,纷纷议论哪家戏楼能赢。
天字号雅座。
萧弈慵懒坐在圈椅上。
靖王府和姜太傅家的人,各自陈列两侧。
一位容貌美丽的少女,垂着脑袋,羞答答坐在萧弈身边。
靖王有些不耐烦:“萧弈,这桩联姻,你究竟答不答应?”
第230章 世子殿下,我愿意做小
萧弈把玩着蜜橘。
他斜睨向那位姜家姑娘,“想嫁我?”
姜如如紧张地点点头。
她含羞带怯,声如蚊蚋:“如如虽然远在盛京,却也听说过世子的美名。您征伐夜郎,又为卫国翻案,还打败罪臣薛定威,是如如心目中的大英雄。嫁给您,如如三生有幸。”
姜侧妃立刻称赞:“多好的孩子呀!若非青云和青河有了婚约,我真想让如如当我的儿媳妇。”
她虽然厌恶萧弈,可萧弈手中的兵权却叫人眼红。
正所谓男人征服天下、女人征服男人,如如是她侄女儿,如果嫁给萧弈,那么她就能征服萧弈,萧弈也会更亲近姜家。
靖王妃那个贱人,肯定会被活活气死。
萧弈讥笑:“我已有婚约。”
“如如不介意。”
“我介意。”
姜如如:“……”
一般男人,不都是怜香惜玉的吗?
为什么萧弈说话这么直?
细细巧巧的眉毛微微皱起,她抬起小脸,眼睛里泪水盈盈。
萧弈嗅了嗅蜜橘的酸甜气息。
自打回到盛京,靖王这老货,就真以为他是他儿子。
端老子的架子也就罢了,还没完没了的嫌弃他的姻缘,非给把姜如如塞给他,说是和姜家联姻才算门当户对,烦得很。
他今日来见姜家人,就是为了把话说明白。
薄唇扯起笑容,他慢悠悠道:“说来不怕姜姑娘笑话,帮卫国翻案的人是宝仪郡主,射杀薛定威的也是宝仪郡主,与我没有半点儿关系。你心目中的大英雄,该是她。”
姜如如:“……”
她认一个女人当大英雄做什么?
她扭着绣帕,娇声道:“世子殿下,如如愿意做小。”
萧弈身份贵重,做小算什么?
只要嫁过去,总有翻盘的机会。
就像她的大姑母姜贵妃,虽然只是个贵妃,可与皇后也没什么区别。
再比如她的二姑母姜侧妃,虽然只是个侧妃,可王府谁不把她当成正经主子?
再熬个几年,说不定就能熬死正妃上位。
姜侧妃心痛:“多好的孩子呀!这番情意便是姑母听了都心疼,哪个男人忍心拒绝哦!”
萧弈道:“姜姑娘,你觉得你和郡主比起来,谁美?”
姜如如:“宝仪郡主国色天香,自然是她更胜一筹。但是夫子说,不可以貌取人。”
“那你觉得,你和她谁更富贵?”
姜如如:“南家是蜀郡首富,我自然不可与她同日而语。但夫子说,富贵只是过眼云烟。”
萧弈哂笑。
他捻着金丝蜜橘,“我这人很势力的,你没她生得美,又没她富贵,我娶你图什么?图你长得丑,还是图你家里穷?怎么,姜家竟然落魄到需要本世子来扶贫?”
没与他打过交道的人,只觉靖王世子冷峻如冰雪,那叫一个高山仰止。
但混熟了,才知道这人有多么毒舌。
姜如如是个姑娘,脸皮儿薄,头一回出来相看夫君,就被嫌弃长得丑家里穷,瞬间捂住手帕梨花带雨。
“胡闹!”
靖王爷大怒。
他猛然一拍桌案,“逆子,你是不是想气死你老子?!”
姜家人脸色更是极为难看。
当着两家人的面,萧弈把金丝蜜橘放在圆桌上。
他手掌一点一点下压,好好的金丝蜜橘被压成了烂橘子饼。
他起身,用沾满橘子汁的手掌,拍了拍靖王爷的肩膀。
他温声:“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没事儿多陪陪你女人,少插手子女的事。瞧瞧楚青云兄弟,被你养成了什么样?”
说完,扬长而去。
靖王盯着沾满橘子液的锦袍,气得七窍生烟:“萧弈,你还想不想入朝为官?!再敢忤逆本王,本王叫你一辈子都进不了朝堂!”
萧弈是封疆大吏。
但盛京却没有他的位置。
从年前来到这里,他就赋闲在府,整日斗鸡走狗。
如同猛虎被拔去利爪。
萧弈驻足。
他回眸,笑容散漫:“我进不进得了朝堂,不是你说了算。但你和姜太傅再敢对我的婚事指手画脚,我保证,咱们爷儿仨都进不了朝堂。今后当三个难兄难弟,也是不错的。”
靖王眼睁睁看着他推门而去。
他气到手抖。
姜太傅是萧弈外祖级别的人物,他是萧弈亲爹,萧弈哪儿来的脸面,敢称他们是“难兄难弟”?
“你找回来的好儿子!”
他怒斥靖王妃。
靖王妃心里快活着呢,轻咳一声,讨好地给他剥橘子。
萧弈踏出雅座,面庞上流露出一抹清冷。
盛京朝堂,代表着中枢权力。
只是这权力被姜太傅一手掌控,就连官员任用,都由他背后做主。
入朝为官势在必行,只是,他需要一个绕开姜太傅的契机。
楼下传来喧哗声。
他垂眸望去。
十几位银发袄裙的老夫人,先后踏进玉楼春。
都是官宦人家的老祖宗,个个儿端着架子,眉目之间充满了倨傲。
杨柳殷勤地把她们请到第一排,“老夫人们快快请坐,想必你们也知道,冷画屏的老板书侧妃,与我们玉楼春的老板打了个赌,赌谁家的戏更受欢迎。哪座戏楼若是输了,从今往后就得摘掉招牌,夹着尾巴在东府园做生意。今儿这评判权,可就交到您手上了。”
老夫人们从鼻孔里哼了声。
为首的张老夫人冷笑:“我们这些老姐妹,听了大半辈子戏。你们要是唱得不好,我们可不买账!更别指望向我们作弊行贿!”
杨柳笑着应是。
萧弈踏进南宝衣的雅座。
寒烟凉揽着他没过门的小娇娘,一只爪子正暧昧地捏着小娇娘的面颊。
这狐狸精,男女通吃啊。
他眯了眯眼,不善地盯向寒烟凉。
寒烟凉遗憾地松开手。
萧弈在南宝衣身侧坐了,“娇娇在和书理理打赌?”
“是啊。”
萧弈把玩起她的细辫子,“有信心赢?”
南宝衣:“没有。”
她确信,年轻人会喜欢她的新剧。
但是那群老夫人年事已高,能不能接受新鲜事物,不得而知。
萧弈微笑:“若是输了——”
“不会输。”南宝衣双眼亮晶晶的,“皇上会在戏台子上客串演出,那些老夫人坐在第一排,绝对能认出皇帝。所以你猜,她们敢不敢说这出戏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