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我喜欢南娇娇,想娶你过门的那种喜欢
觉苑寺围墙外。
一道修长人影,正撑伞而立。
雨水顺着青竹伞骨,淅淅沥沥落在泥土里。
那人提着一盏灯笼,笼光在雨幕中只能照出小一团光晕,依稀可见他踩着铆钉军靴,本黑色绣金饕餮纹袍裾被雨水染湿,晕染开浓墨重彩的深色。
他上半张脸笼在阴影里,只能看见薄唇抿得很紧。
提灯的手,青筋暴起,是极尽忍耐的模样。
围墙后不停传出惨叫和呻吟。
是南娇娇的声音。
是他藏在心尖尖上,那个娇气小姑娘的声音。
她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直到最后只余下气若游丝的喘息。
黄昏时分,他从剑门山回来,却被十言拦在了觉苑寺外。
十言受宁晚舟所托,把白日里觉苑寺发生的事尽数告知了他。
小姑娘不愿意见他。
因为要保持娇美动人的容貌,所以不愿意见她。
她苦心孤诣、费尽心机,她是那么爱面子的小姑娘,所以他能做的,唯有成全。
可是……
他听着围墙里传出来的喘息声,心脏像是被绣花针扎,密密麻麻的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令他恨不能将她那份痛苦,代而受之!
“啪”的一声细微轻响。
灯笼柄被他生生捏碎。
灯笼跌落在地,笼火逐渐在淋淋漓漓的雨水中熄灭。
南宝衣抬袖擦去满脸水珠。
她转身,视线模糊地看着围墙。
她听见围墙外面传来动静,像是谁的东西掉落在地。
她唇瓣翕动,渗出的血液被雨水冲刷在地。
“二哥哥……”
她声音发抖。
娇小的躯体,在寒冷雨水和疼痛的折磨下,同样发着抖,宛如被冷雨包围,无处可逃的小金丝雀宝宝。
“二哥哥,是你吗?”
她哽咽着伸出细白小手,颤颤贴在围墙上。
萧弈撑着伞,面无表情,缓缓地单膝蹲下。
他伸出大掌,轻轻覆在围墙上,如同温柔地触摸少女的眉眼。
一墙之隔。
两人手掌相贴。
萧弈喉结微微滚动,努力压抑铺天盖地的心疼,尾音却不自觉地带上轻颤:“是我……”
南宝衣的眼泪,瞬间就滚落下来。
五脏六腑都在绞痛的感觉,稍微过去了些。
她的意识有些模糊。
小脸靠在冰冷阴湿的围墙上,眉目之间都是缱绻深情,瞳珠更是亮的惊人,像是靠在了心上人的胸膛里。
“有些话,不知道今后还有没有机会说……”
“二哥哥,我呀,可喜欢可喜欢你了……”
“是想嫁给你的那种喜欢。”
南宝衣的泪珠子扑簌簌滚落,小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甜。
“南府朝闻院,你教我读书写字,我很是欢喜。”
“都安堰陵寝,你不顾一切地保护我,我很是欢喜。”
“剑门关酒楼,你接住我抛掷的红绣球,我很是欢喜。”
“二哥哥,我每每看见你,就忍不住地心生欢喜……真想嫁给你,我真想嫁给你呀!”
围墙外。
萧弈低着头。
纸伞被他丢在地上,雨水淅淅沥沥地染湿了他的发髻,晶莹的液体顺着他的鼻尖滴落在地。
却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
“南娇娇……”
他哑声。
南宝衣的意识更加模糊。
她的瞳孔有些涣散,声音却非常温柔,像是在努力安慰围墙外的那个人:
“二哥哥,那位老大夫说,如果我能扛过这一关,他愿意治愈我的腿疾。所以,二哥哥,以后我就算飞奔到你面前,也不会一瘸一拐,绝不会让你在同僚面前丢脸。
“我想着,如果我试药有功的话,九千岁定会上奏朝廷,册封我当郡主或者县主。到那个时候,我终于可以配得上你了,是不是?有了爵位的南娇娇,再也不是可以随便被人轻贱的姑娘,二哥哥,我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边了呀……”
少女的声音夹杂着欢喜。
卑微至极的欢喜。
萧弈心如刀割。
有的姑娘,生来就在王侯家,生来就是高贵的郡主。
可是他的南娇娇,却需要拼尽全力,才能勉强够到她们的位置。
她像是石缝里的野草,一点点努力朝着太阳生长。
她从来不敢与国色天香的牡丹争艳。
对她而言,能够来到太阳底下,她就很满足了啊!
可是,凭什么呢?
他千娇万宠的宝贝,凭什么要过得这么辛苦?
“南娇娇……”
他红着眼睛,一字一顿:“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你听好了。”
雨声淅沥,围墙静寂。
萧弈声音沙哑:“我喜欢你,是想娶你过门的那种喜欢,是想把你摁在床上为所欲为的那种喜欢,是想金屋藏娇,护你无病无灾、岁岁无忧的那种喜欢,是生同衾,死同穴的那种喜欢!
“我不需要你貌美倾城,更不需要你荣耀满身。
“在我心里,锦官城的南娇娇,哪怕容貌尽毁,哪怕年华老去,也依旧是天底下最美貌的小娇娘。
“而你的荣耀,我愿亲手给予。如果靖西侯夫人的位置不够高,那么一品权臣夫人的位置,够不够?如果一品权臣夫人的位置,依旧不够……
“吾愿盗取天下,以凤玺相赠。”
“哥哥的心,永远忠诚于你。”
南宝衣怔怔的。
她出现幻觉了吗?
她竟然听见权臣大人说,喜欢她,想娶她……
视线一点点模糊。
她虚弱地扬了扬唇瓣,终于晕厥过去。
围墙后面,久久没有传出动静。
萧弈利落地翻身潜入围墙。
他未过门的小娇娘,狼藉落魄地倒在雨水之中。
雨水和鲜血浸透了她单薄的襦裙,黑夜里娇弱至极。
他俯身将她抱起,快步朝厨房而去。
姜岁寒霸占了厨房,把这里改造成了临时药庐。
灶台里炖着药膳,空气中弥漫着清苦的药草味儿。
姜岁寒蹲在角落,发髻被揉成了鸡窝头,怀里还抱着一坛酒。
“姜岁寒!”
萧弈沉声:“我叫你研制治疗时疫的方子,你在喝酒?”
姜岁寒很颓败地坐在地上。
他烦恼地伸手抓头发,“萧家哥哥,这时疫,我治不了……不,不是治不了,而是,不敢治。”
告白啦
第223章 南娇娇,跟了哥哥,是你祖上积德
萧弈诘问:“不敢治?”
姜岁寒抓抓自己的头发,一手搂着那坛酒,眼圈青黑憔悴,酱酱酿酿地说不出话。
许是酒劲儿上头,他打了个酒嗝,逃避般在地板上咸鱼躺尸。
萧弈抱着南宝衣,僵在原地。
他手头上就姜岁寒一个大夫,居然还如此不靠谱……
怀里的小姑娘发着抖,不知是冷还是疼。
萧弈心疼得很,不再迟疑,立刻在厨房角落围了围屏、支起浴桶,又亲自煮了一锅洗澡水。
热气腾腾。
他小心翼翼为南宝衣解开寝衣,把她丢进浴桶。
到底还没成亲,有些事不方便。
于是他在眼睛上蒙了腰带,不去看小姑娘的身子,摸索着拎住她的后颈,确保她脑袋保持在水面上,不会被洗澡水淹死。
泡了约莫一刻钟,他估摸着小姑娘算是泡暖和了。
他把南宝衣拖出浴桶,草草擦干净水珠,又拿了干净暖和的寝衣给她换上。
指尖触及到的肌肤,犹如上等的织锦丝缎。
为她系上寝衣系带时,掌心甚至还碰巧地拂拭过她的兔兔。
萧弈的动作彻底僵住。
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也是读过小人书的人,脑海中浮现出想象的画面,一行鼻血瞬间淌落。
他抬袖擦去血渍,暗暗骂了句娘。
穿好寝衣,他扯下蒙眼的腰带,又拿来温暖厚实的狐裘,细细替南宝衣裹严实。
厨房里生了一笼火。
他把南宝衣抱到火边,伸手戳了戳她细白的脸蛋,“天底下,如哥哥这般君子的男人,屈指可数。南娇娇,跟了哥哥,简直是你祖上积德。”
南宝衣听不见这些话。
她在昏迷不醒中,觉得腹部的绞痛感又开始了。
像是滚烫的刀子在搅弄她的五脏六腑,疼痛感蔓延到脑袋,疼得她眼泪都落了下来。
她抱着肚子蜷缩在萧弈怀里,无意识地呢喃:“……好疼呀……二哥哥,我好疼呀……”
萧弈拂开她额前碎发。
火光跳跃,充血的丹凤眼令他看起来犹如恶鬼。
可是当他注视南宝衣时,那份狰狞便都化作了绕指柔,像是独属于恶鬼的温柔。
他捉住南宝衣的小手,垂眸吻了吻她的指尖。
“娇娇乖,哥哥不会叫你受疼的……”
他嗓音温醇。
锋利的青铜匕首割开了手臂。
血珠涌出,触目惊心。
他把手臂递到南宝衣唇边。
殷红的血珠,顺着唇瓣滚入少女的唇齿间。
在地上咸鱼挺尸的姜岁寒,睁开眼,轻声道:“你会暴露身份的。”
大雍的开国帝后,皆是玩香玩蛊之人。
大雍皇族,百毒不侵。
一身血液,可入药,更可解毒。
面对姜岁寒的提醒,萧弈却并不在意。
他注视着怀里的小姑娘。
随着血液吸收,她脸上的鱼鳞淤伤逐渐淡化,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那份折磨她的疼痛,也跟着消弭无踪。
她眉目间的痛苦被宁静取代,是香甜踏实的睡颜。
他看着,薄唇多了些弧度。
暴露身份也好,失血过多也罢,在予她一夜安宁面前,算得了什么呢?
他把南宝衣放在圈椅上,起身去沐浴。
刚站起来,便觉头晕目眩。
姜岁寒幽幽道:“你失血过多,会出现暂时性晕眩。另外提醒一句,你现在脸色白的吓人,估计明天晌午才能恢复如常,这段时间,就别在南小五跟前晃悠了。还有就是,你的身份……如果被南越人发现,会被杀吧?”
萧弈薄唇轻抿,抬手揉了揉眉心。
南娇娇为了他,赴汤蹈火,披荆斩棘。
那么他为了南娇娇,亦可以殚精竭虑,费尽心机。
爱,从来都是相互的。
次日,清晨。
南宝衣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围屏里。
穿干净的寝衣,盖着一床柔软的小花被。
浑身轻松愉悦,像是刚在山野林涧散完步,呼吸之间都是轻松。
她坐起身,卷起袖管,那些鱼鳞淤伤居然全部消失无踪!
她痊愈了?!
她揉了揉脑袋,神情恍惚。
她记得昨夜,她因为捱不过腹部绞痛,所以独自跑到寺庙后园子,在那里疼得打滚撞墙。
后来,发生了什么?
似乎遇到了权臣大人,他们隔着围墙,还说了好些话。
她好像对权臣大人告白了。
她告白了?
她告白了吗?!
南宝衣抱起枕头,白嫩娇美的小脸,只余下铺天盖地纠结。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无数脚步声。
士兵们闯进寝屋,恭敬地请出须发皆白的老大夫。
南宝衣套上一件胭脂红刺绣大袖衫,理了理青丝,起身踏出围屏。
“老大夫,”她温声,“昨日吃了你的药,我感觉已经恢复如常。”
老大夫盯着她,苍老的眼眸里掠过异色。
他道:“坐下,老夫为你诊脉。”
诊过脉,他神情更加惊异。
南宝衣不仅痊愈了,身体还非常健康,就连气色都比前两日看起来更加红润通透。
他那份药,真有这般奇效?
“可是哪里不妥?”南宝衣好奇。
老大夫摇摇头,“南姑娘很正常,染上的鱼疮疫也治愈了。看来那份药,是有效的。”
“有效是有效,就是喝了以后肚子特别疼,身上还起了好些淤伤。”南宝衣把自己的情况反馈给他,“老大夫,你要不要试试温和些的草药?觉苑寺其他染上鱼疮疫的人,还得劳烦你继续诊治呀。”
“称呼我姜老大夫就好。”
老人叩击着八仙桌,随口应着。
南宝衣颔首,又道:“姜老大夫,你昨天答应我,如果我替你试药,你愿意替我治愈腿疾……”
老人回过神。
他从药箱里取出一包膏药,“拿去贴在膝盖上,每日一片,连贴半个月。”
南宝衣接过,低头嗅了嗅。
膏药散发出浓郁药香,十分好闻。
老人走后,她捋起丝绸衬裤,往膝盖上贴膏药。
宁晚舟给南宝珠喂了一碗温水,“南小五,你信任那个老家伙?”
南宝衣抚平膏药,在这个问题上迟疑了。
起初她也觉得姜老大夫有问题,可是昨日喝了他的药,她分明又痊愈了……
第223章 二哥哥的表情,似乎更加幽怨
宁晚舟看着她迟疑的表情,嗤笑。
南小五能痊愈,和那个老家伙的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明明就是萧弈放血救人的缘故……
他又望向昏迷不醒的南宝珠。
在榻上躺了数日,南宝珠清瘦了两分,连白嫩圆润的下巴都尖俏了些,唇色更是十分苍白。
她一向活蹦乱跳、能吃能喝,从没有这般娇弱过。
宁晚舟抿了抿嘴唇。
他母亲出身大雍皇族,所以他自己也算百毒不侵,大约这也是他没有染上时疫的原因。
但比起萧弈的皇族血统,他的血统要弱上几分,血液也没有解毒的用处。
否则,他早就……
他放下水碗,趴到南宝珠枕边。
他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她的脸蛋。
胖姑娘不醒,没人陪他踢毽子,没人陪他玩翻绳。
整日看着萧弈和南宝衣撒狗粮,他有点孤单。
他耷拉着眼皮,像是被遗弃的大猫,用脸颊可怜兮兮地蹭了蹭南宝珠。
八仙桌旁。
南宝衣放下裤管,去围屏后面换了一袭淡粉刺绣小姜花襦裙。
她梳了个漂亮精致的灵蛇髻,又在唇瓣上点了红豆色的口脂。
她的腿疾眼见着就能彻底痊愈,珠珠他们也有了治愈时疫的方子,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所以她也有心思梳妆打扮。
刚抿匀口脂,槅扇忽然被人推开。
萧弈提着食盒跨进门槛。
南宝衣从铜镜中瞧见他,刚刚的好心情瞬间冻结。
她手里还握着一盒螺子黛,眉毛刚描了一半。
昨夜的事浮上心头。
刹那间少女心思百转千回,呆呆坐在那里,连招呼也不打了。
她没有告白还好,可万一她告白了……
二哥哥是拒绝了,还是拒绝了呢?
这招呼怎么打,是门学问呀!
她迅速假装成没看见萧弈的模样,描好另一半眉毛,迈着小碎步,低头钻进了围屏。
萧弈径直走向围屏。
小姑娘翻脸不认人,昨夜才对他示好,今日却把围屏拉得严严实实,连个缝都没给他留。
他沉着脸推开围屏。
地铺乱糟糟的,这小姑娘懒到连棉被也不愿意叠。
她娇娇小小地跪坐在枕头边,拿一把紫竹骨折扇挡住半张小脸,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丹凤眼。
珠饰步摇在她白嫩的额角晃悠。
她眨了眨丹凤眼,姿态疏离戒备:“你有事吗?”
萧弈薄唇轻抿。
难道他的血不但有解毒功能,还能叫人失忆?
她态度这么冷淡,莫非是不记得昨夜说过的话了?
他拖了一张矮案过来,沉默地把食盒放矮案上,“燕窝粥搭配小春卷、鸡肉酥饼和水煮蛋,快吃。”
南宝衣“哦”了声。
她乖乖吃东西的时候,萧弈把乱糟糟的地铺整理了一遍。
她的小花被被叠成漂亮的形状,就连枕头都拍得十分松软。
南宝衣看得目瞪口呆。
合着权臣大人不仅文武双全、风姿俊美,还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啊!
不过看他这般模样,似乎与平常无异。
所以,她昨夜所谓的告白,都是幻觉而已吧?
她优雅坦然地吃完了燕窝粥,又拿起水煮蛋。
她在案几边敲碎鸡蛋壳时,余光瞥到了萧弈。
这厮盘膝坐在她身边,正托腮看她。
眼眸格外晦暗深沉,叫她很是惶恐。
仿佛她抢了他的蛋似的。
她试探道:“二哥哥,我是不是吃了你那份小食啊?”
萧弈没搭理她。
他始终托着腮,半眯着丹凤眼,眼底满是思量。
这小姑娘,到底是故意假装失忆,还是后悔对他告白?
亏他昨夜还说了那么多情话,她这般没有表示,他很没有面子的。
而他越是不表态,南宝衣越是惶恐。
她低头看着掌心的鸡蛋。
蛋壳已经被她敲出裂缝,刚刚紧张时握了一下,整颗水煮蛋的蛋壳都裂了开。
她双手捧着水煮蛋,小心翼翼地献给萧弈,“对不起呀二哥哥,我不小心捏碎了你的蛋。”
萧弈:“……”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
他脸色不大好看,接过南宝衣递来的水煮蛋,一点点剥干净蛋壳,又拿干净的小刀,把水煮蛋切成小片,放进了南宝衣碗里。
他淡淡道:“哥哥的蛋,给你吃。”
南宝衣从碟子里弄了点辣椒酱。
蜀郡的姑娘都爱吃辣,她也是不例外的。
她把辣椒酱涂在水煮蛋上,弯起眉眼,“涂点辣椒酱,更好吃。”
途径围屏去耳房如厕的宁晚舟,不觉驻足。
他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望一眼围屏。
怪不得萧弈要弄个围屏,原来……
在那里涂辣椒酱……
啧,不愧是他表哥,真会玩啊!
等他回了大雍,他定要告诉皇帝舅舅,萧弈还没成亲,就让小姑娘玩他的蛋。
围屏后。
萧弈注视着南宝衣用膳。
她讲究又精致,用完膳后,净过手,又在唇上补了点口脂。
他看了半晌,终于按捺不住,“与我出去走走?”
南宝衣诧异地转头看他。
不知是错觉还是其他,她总觉得权臣大人看起来眉眼幽怨,像是遭了欺负的小媳妇。
她想了想,乖乖应好。
觉苑寺很大。
秋日雨水足,一丛丛芭蕉碧绿犹如水洗,角落开着野菊花和零星芙蓉,丝毫没有入冬的萧瑟之感。
南宝衣捏着绣帕,乖乖跟在萧弈身后。
她垂着眼帘,绣花鞋轻盈踩过青石砖道。
偶尔抬眸望一眼前方的青年,他的背影那么冷峻凉薄,令她心里不自觉地弥漫出些微忐忑。
或许她昨夜真的向他告白了。
他实在气不过,才把她单独喊到外面,告诫她不要有非分之想。
她琢磨着,不知不觉跟着萧弈走到了后园子。
萧弈驻足。
他侧颜冷峻如山,“昨夜……”
“昨夜都是我的错!”
南宝衣抢过话茬。
未免被萧弈训诫时难堪,她急吼吼地表态:“是我猪油蒙了心,是我居心叵测觊觎二哥哥的美色,二哥哥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萧弈的脸色,瞬间阴沉。
双手捏紧成拳,他霍然转身盯向南宝衣。
南宝衣心底一咯噔。
她小心翼翼后退两步。
她怎么觉得,二哥哥的表情,似乎更加幽怨了?
第223章 二哥哥,原来你是大雍皇族
恰在这时,姜岁寒拎着酒坛子、顶着鸡窝头,摇摇晃晃地从青石砖道的尽头走来。
他喝得醉醺醺的,热情地打招呼:“哟,南小五,你的鱼疮疫治好了呀?倒是不枉费萧家哥哥昨夜喂给你的那升血!不愧是大雍皇族啊,连血液都是能解百毒的宝贝,嗝!”
说完,踉踉跄跄地回了药庐。
南宝衣怔住。
权臣大人,昨夜喂她喝了血?
什么血?
她狐疑地盯向萧弈。
秋阳烂漫。
细看之下,他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
大雍皇族,喂血……
南宝衣不敢置信,“二哥哥,你瞒了我多少事情?”
萧弈眉目冷峻如山。
南宝衣咬牙,上前卷起他的袖管。
他的胳膊上,赫然包扎着纱布。
“原来治愈我的,并不是姜老大夫的药汁,而是二哥哥的血……”南宝衣神情复杂,“大雍皇族……二哥哥,原来你真的是大雍皇族。”
细白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白纱布。
白嫩的小脸,皱成一团。
丹凤眼里藏着的,是惊异,但更多的是心疼。
萧弈不喜欢被她用这种眼神注视。
他放下袖管,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听到姜岁寒刚刚说的话了吗?”
“二哥哥,我不是聋子。他说你是大雍皇族,我听得清清楚楚。”
“不是聋子,却是个傻子。”萧弈弹了弹她白嫩的额头,“他刚刚说,大雍皇族,血液可解百毒。”
“对啊,他确实是这么说的——”
南宝衣敷衍着,忽然面露凝重。
她不敢置信:“我染上的分明是瘟疫,可二哥哥的血,却替我治好了瘟疫。难道这所谓的鱼疮疫,根本就不是怪病,而是中毒?如果是中毒,那么毒是怎么来的?”
秋风清幽。
南宝衣注视着这座破败残旧的觉苑寺,只觉无形中有一张大网,正徐徐朝他们拉开。
她不自觉地压低声音:“觉苑寺第一个染上鱼疮疫的人,是穗穗。而穗穗最初高烧时,接触过的唯一一个外人,是姜岁寒的师父。”
萧弈接着道:“姜岁寒昨夜告诉我,鱼疮疫,他不是治不了,而是不敢治,之后便一直借酒浇愁。如果弄出鱼疮疫的人本就是他师父,他害怕忤逆师门,自然不敢治。再加上对师父的品格产生怀疑,便也有了借酒浇愁的理由。”
“假设弄出鱼疮疫的人,就是姜老大夫……”
南宝衣朝芭蕉丛踏出几步,回眸望向萧弈,“那么十年前卫**队中出现的那场瘟疫,是否也是他的手笔?”
“他利用毒药,帮薛定威灭了卫国,可见他效忠薛定威。”萧弈挑眉,“十年之后,他再一次弄出了那种毒药,并且,还拿娇娇试药,企图研制出解药……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薛定威身边,有重要的人身中此毒。二哥哥可还记得,咱们雪夜赴薛家别庄宴会那次吗?”
“记得。”萧弈折下一朵娇美芙蓉,随手簪上南宝衣的鬓角,“娇娇在薛定威的暖阁,看见翡翠屏风后面躺着一位美人。你问我,那位美人是谁。”
南宝衣记得他的回答。
——龙有逆鳞,触之者亡。那屏风后的睡美人,是薛定威苍老的缘由。其重要性,犹如娇娇之于本侯。
少女回忆着,“那位美人,是薛定威深爱的女人。毒药不会无缘无故出现,所以她定是十年前染上的,这些年始终未曾治愈。可十年前染上鱼疮疫的都是卫人,所以她也是卫人。
“二哥哥,魏大叔的妻子,在卫国国破那年被薛定威强夺。我想,翡翠屏风后的睡美人,便是他的妻子。魏大叔举止从容优雅,一手刀法出神入化,从前定是卫国贵族。他的妻子,定然也是卫国贵族。”
“卫国公主。”
萧弈判断。
南宝衣望向他。
萧弈舌尖抵了下左腮,笑得邪肆而释然,“守剑门天险,刀法又出神入化的,只有卫南一人。魏剑南,就是卫南,昔日卫国赫赫有名的战神。他迎娶的是卫国公主,当年以美貌闻名诸国的女人。”
南宝衣小脸凝重,“也就是说,薛定威私自囚禁卫国公主,长达十年……”
这是欺君大罪。
足以让薛定威丢了官位。
她仰起头,眼神明亮而坚定,甚至还有不加掩饰的野心,“二哥哥,这是你代替薛定威,成为镇西大都督的最好契机。”
萧弈不置可否。
薛定威坐拥四十万大军,想代替他执掌蜀郡,绝非易事。
南宝衣抬手摸了摸鬓角的芙蓉花。
她忽然弯起眉眼:“二哥哥,你听说过,瓮中捉鳖吗?”
……
是夜。
无数骑兵包围了觉苑寺。
他们在墙上洒满火油,把木柴丢进了院墙。
有小卒骑着骏马疾驰,声音洪亮:“薛大都督有令,觉苑寺爆发鱼疮疫,未免祸及百姓,因此决定烧毁觉苑寺,为民除害!”
随着他大吼,一根根燃着火焰的箭矢,如雨点般朝觉苑寺射去。
不过短短一盏茶的时间,整座觉苑寺燃起熊熊大火,在黑夜中照亮了半张黢黑天幕。
秋雨绵绵密密,却浇不灭那冲天的火焰。
剑阁县的百姓都被惊动,纷纷出门观看。
江氏镖局的人哭得昏天黑地,全然以为南宝珠他们葬身火海。
剑阁县外的柏道。
军帐连营。
薛定威坐在官帽椅上,怀里抱着一位美人。
那美人浑身遍布鱼鳞淤伤,就连面容都是恐怖的鱼鳞痕迹。
她在薛定威怀里,奄奄一息。
薛定威一双眼遍布血丝,深情亲吻着她的脸颊以作安抚:“那贱人已经葬身火海,公主莫怕……”
姜老大夫,背着药箱站在他身后。
苍老的面庞上,除了愧疚,还有更深的情绪。
十年了。
说来惭愧,当年两国交战,他一手造出世间奇毒,本是抱着阻止战争、让卫国投降的心态,可是后来却怎么也造不出解药,只能眼睁睁看着卫国被灭。
这次拿南宝衣试药,见她喝了那壶药汁之后彻底痊愈,于是大着胆子给卫姬也喝了同样的药。
却没料到,不仅没能解毒,反而催化了毒素。
卫姬的生命体征正在逐渐消失,她甚至撑不过两个时辰。
薛都督为了报复南宝衣,下令烧死觉苑寺所有人。
但,如果解药有问题,南宝衣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出意外的话,大概是星期天爆更
第223章 因为她并不爱你
觉苑寺的大火冲天而起。
柏道间,细雨如绣花针,落在群山遍野,发出簌簌轻响。
军帐的灯火一望无际。
老去的大都督,抱着即将香消玉殒的别国公主,指尖发抖,遍布血丝的眼睛充满了怜惜与不忍。
“公主,公主……”
他一声声地轻唤,温柔又深情。
“你睁开眼看一看,那个连累你病情加重的贱人,已经被我活活烧死在觉苑寺。
“你睁开眼看一看,昔日欺负过你的人,都被我狠狠折磨,藏进陶俑,代代不得翻身。
“你睁开眼看一看,这百姓安宁、了无战火的河山,这是我献给公主的河山……”
薛定威满是厚茧的手,颤颤抚上卫姬的面颊。
怀里的美人那么消瘦,眉宇间藏满痛苦。
“公主,从十年前你来到我身边开始,脸上就再也没有笑容……我从未薄待过你,你为何不肯对我展露笑颜呢?”
他温声细语,明明是在埋怨,可语调却充满宠溺。
“我猜,是因为她并不爱你吧?”
清润稚嫩的声音,从柏道尽头的黑暗中传来。
薛定威循声望去。
黑暗的雨幕之中,南宝衣点燃灯笼。
笼光温柔。
她身侧,萧弈撑伞而立。
纸伞大半朝她那边倾斜,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了萧弈半边肩膀。
他垂眸注视少女,姿态极尽守护,丹凤眼更是柔情似水。
南宝衣在他的保护下,提灯而来,“我没死在觉苑寺大火里,大都督是不是很失望?”
薛定威默然不语。
有萧弈在,想杀南宝衣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从都安堰陵寝一事中,他就应该知道的。
他声音低沉又充满仇恨:“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是老妇带他们逃出来的!觉苑寺曾是卫国宗庙,薛大都督恐怕不知道,佛堂底下,有一条直通剑阁县城的密道吧?”
又有灯笼在黑暗中亮起。
打扫觉苑寺的老婆婆,泪流满面地出现在雨幕里。
她掷地有声:“薛大都督,可还记得老妇?!”
薛定威眯着眼睛看去。
半晌,他笑道:“卫国的皇太后,别来无恙。”
南宝衣怔了怔。
这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婆婆,居然是卫国的皇太后?
“卫国国破,皇族男子被你屠戮殆尽!老妇和其他皇家宗妇,被你囚禁在剑阁县,不得迈出县城半步!这十年来,你不停安排那些宗妇怀孕生子,在她们生下孩子之后,你又残忍地杀害她们,把她们封存进陶俑,叫她们的灵魂永远不能投胎转世!薛定威,你好狠,你好狠啊!”
老妇人忍不住撕心裂肺,恸哭出声。
薛定威轻笑。
他点燃烟管,淡淡道:“昔日卫姬年幼,你们这群人是如何欺负她的,不需要我一一道来吧?这十年苦难,不过是你们为昔日所为赎罪罢了。”
雨夜漫漫。
薛定威长长吐了一口烟圈,仰头注视着漆黑天空,将往事一一道来。
他遇见卫姬,是在二十年前。
那年卫姬十岁,而他二十岁。
剑门关是卫国与南越的边境线。
他是军队里的小卒,有一次操练迟到,被伍长罚了二十鞭。
他独自在深山溪水里清理伤口,恰巧遇上了偷跑出来的卫姬。
他们相识在溪水边。
卫姬替他包扎伤口,他讲军营里的趣事儿给她听。
他们慢慢相熟,每天都会抽一点时间在山涧见面,她教他读书习字,他耍弄刀枪棍棒给她看。
后来有一天,卫姬来的时候,满身是伤。
那时他才知道,她是卫国最年幼的小公主,因为是宫女所生,所以在宫中受尽欺负,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
那些伤痕,全是皇族女子命宫女殴打出来的。
他很心疼。
替她上药时,他看着蔓延在她细白肌肤上的伤痕,想着如果将来他能当上大将军、大都督,他就率兵踏平卫国,为这个姑娘报仇雪恨。
后来,他花了五年时间,立下赫赫战功,一步步爬上高位。
那时卫姬已经十五岁了。
她生得花容月貌,全天下的男人都知道她的艳名。
卫国皇族为了拉拢权臣,把她许给了那位世代镇守剑门关的将军,卫南。
得知他们大婚的那夜,薛定威在帐中酩酊大醉。
他爱了五年的姑娘,怎么可以嫁给别人?
他觉得,卫姬定然是不爱卫南的。
于是他用了五年时间,挑起南越和卫国的战火,生生把两国边境弄得生灵涂炭,尸横遍野。
他发誓,他一定要救出卫姬。
他找到当时的蜀郡神医姜穆,请他研制类似瘟疫的毒药,好叫卫**队彻底丧失战斗力。
姜穆不肯。
但他软磨硬泡,他告诉他,如果再不停下这场战争,双方还会死更多的无辜百姓。
顾忌着无数人命,姜穆答应了。
他弄出了无药可解的鱼疮疫。
那场瘟疫,迅速在卫**队中传染开,恐怖程度远超姜穆和他的想象,最后就连卫国贵族,都有不少人染上。
卫国成了人间炼狱。
他找到卫姬时,她也已经染上鱼疮疫。
他把她带回剑门关,求姜穆救她性命。
可是耗尽毕生医术,姜穆也只是勉强控制住卫姬的病情,让她沉睡了整整十年,却无法真正治愈她,让她重新苏醒。
他好恨。
他把曾经欺负过卫姬的皇族女子,全部囚禁在觉苑寺。
他在她们死后,按照卫国的诅咒,把她们制作成陶俑,让她们的灵魂生生世世都为卫姬赎罪。
可是尽管如此,尽管如此……
他的卫姬,还是没有醒来。
十年了,她的身体越来越弱。
他深信,再不让她醒来,她会就此死去。
他没有时间了!
他不惜利用当年卫国鱼疮毒药之事威胁姜穆,逼他用活人试药,逼他立刻让卫姬醒来!
可是……
还是没有用。
他的公主,不仅没能醒来,反而病情更加严重……
薛定威注视着怀里的美人。
他伸出手,替她擦拭去面颊上的雨水。
“公主,公主……”
他一遍遍地轻唤,全然视旁人如无物。
南宝衣远远看着。
白嫩的面庞上,流露出一抹复杂。
既同情薛定威,又觉得他十分可恨。
第223章 十年,破镜重圆!
她盯着薛定威时,萧弈垂下眼尾,凝视她。
雨水打湿了小姑娘的黛青鬓发。
贴在白嫩嫩的面颊上,令他生出把那缕鬓发别到她耳后的冲动。
手痒得很呐。
他慢慢伸出手,将小姑娘的鬓发别到耳后。
修长的指尖,状似不经意地碰了碰她的小耳朵……
南宝衣沉声:“二哥哥,你怎么看?”
“又白又嫩,还很软。”
萧弈如实回答。
南宝衣不可思议地仰头看他。
总觉得她和权臣大人说话,时常牛头不对马嘴,因此无法碰撞出激烈的思想火花。
她正儿八经道:“我想,薛定威和卫国皇族宗妇,都犯下了罪过。但,他们并没有资格制裁彼此。”
柏道上,那位卫国皇太后还在辱骂薛定威。
薛定威冷笑:“我与她真心相爱,我愿意为她遍燃烽火,我愿意为她战场厮杀。她昏睡前叮嘱我不可再生杀孽,于是我十年未曾征伐!我们的爱沉重如斯,你们根本就不懂!”
“真心相爱?”
又一盏灯笼,于黑夜中亮起。
雨声潇潇。
魏剑南背负长刀,缓步走向柏道:“薛大都督,经年不见,别来无恙。”
薛定威盯着他。
过了整整半盏茶的时间,他才阴沉着脸,“卫南,没想到你还活着。”
魏剑南——或者该称呼他卫南,笑容轻慢。
他的目光落在薛定威怀中。
朝思暮想了十年的娇妻,就睡在那里,生死不知。
他的眼圈微微泛红。
他沉声:“卫姬,根本不曾爱过你。”
“一派胡言!”
薛定威厉声:“她替我包扎伤口,教我读书习字,还叮嘱我不可再生杀孽,卫姬是在意我的!她嫁给你,只因为家族使命,她逃无可逃!”
面对薛定威的歇斯底里,魏剑南十分平静。
他道:“我与卫姬一起长大,她在宫中被欺负时,是我帮她欺负回去的。甚至就连那场婚礼,也是我向先帝求来的。而她告诉我,她有个朋友,是蜀郡的士兵,姓薛,她唤他薛大哥。
“当时年少,我想着,那位薛大哥,定然是个极好极温柔的人,才会令她不辞辛苦,常常带着笔墨纸砚,去教他读书习字。我甚至,鼓励她和那位薛大哥多加来往。
“可是……”
卫南突然自嘲大笑。
雨水淅沥。
他脸上淋淋漓漓全是水痕,却不知是雨水,还是他的眼泪。
他从怀里取出半面铜镜,姿态极尽爱惜和小心翼翼。
十年了,铜镜陈旧,边缘已经泛出铜绿。
“薛定威,那年你率领军队攻打蜀郡,我上战场前,卫姬取出我们大婚时的铜镜摔做两半,她与我各执一半,约定若是将来国破家亡、流离失所,哪怕经年之后认不出彼此的容貌,也可凭借这半面铜镜相认……”
薛定威盯着铜镜。
苍老的面容逐渐仓惶。
他清楚地记得,当年他攻入卫国皇宫,找到卫姬时,她抱着半面铜镜。
如今那铜镜依旧好好藏在她怀里。
原来……
这是她与卫南相认的信物吗?
那么他算什么?
他薛定威,算什么?
卫南一步步走向卫姬。
“卫姬……”
他轻唤着爱妻的名字。
指尖带着颤抖,伸向卫姬的脸——
“别碰她!”
薛定威怒喝。
卫南抬起血红的双眸。
他取下背负的长刀,“我找了她十年,整整十年!今夜谁敢阻我,我便杀谁!”
长刀携着冷厉寒芒,横扫而出!
薛定威抱着卫姬,迅速退后。
刚站定,却听见怀里传出一声哀婉叹息。
薛定威猛然低头。
那病弱的美人,正缓缓睁开眼帘。
刹那的风华,不像是病愈,更像是回光返照。
卫姬颤颤站在地上。
她从怀里取出半面铜镜。
雨水打湿了她的睫毛,火把的光亮里,她美得惊心动魄。
她朝卫南露出婉约的笑容,抬手腼腆地抿了抿鬓发。
她手执铜镜,一步步走向卫南。
裙裾摇曳,尽管病弱,她却依旧努力走出端方妍丽的步态。
她注视着卫南,嗓音有些哑:“迟到十年,卫郎莫要怪我……”
卫南的眼泪,瞬间就滚落下来。
他缓缓伸出手。
两人手中那破碎的半面镜子,渐渐拼出一面完整的铜镜。
铜镜底部,还雕刻着成双成对的鸳鸯和并蒂莲花。
甚至,还有大婚时才有的“囍”字。
他曾在这面铜镜前,为她梳妆描眉。
她曾在新嫁时,无数次害羞地勾勒出那个“囍”字,当窗理云鬓,期盼地等他归家……
四目相对。
十年,国破家亡、物是人非,却不改破镜重圆的深情。
卫姬满足而幸福地笑了。
南宝衣挽住萧弈的手臂,快要被感动哭。
可就在此时——
一支羽箭,穿透雨幕和夜色而来!
箭头寒芒凛冽,笔直没入卫姬的后心!
血液从唇角渗出,女子苍白细瘦的手,在冰冷的雨水中发抖。
所执的半面铜镜,轻颤着跌落在地,在雨水里摔成了无数碎块。
“卫姬——!”
卫南骤然尖叫。
他上前抱住卫姬,四周却有无数箭矢朝他们射来!
刹那间,千千万万点火把,在雨幕中燃起。
漫山遍野,竟然都站满了沉默如石头般的军队!
军队前方。
西厂太监们手持暗紫色华盖,为他们的督主遮挡风雨。
顾崇山坐在圈椅上,长腿散漫交叠。
修长白皙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勾勒过乌木胡琴的琴弦。
他唇红齿白,过长的睫毛并没有卷翘的弧度,以致于垂下眼帘时,全然遮掩了他瞳孔里的神情。
他薄唇轻启:“薛定威私藏卫国皇族余孽,私吞卫国国库,意图谋反。本督主奉皇命而来,将薛定威和卫国余孽,就地诛杀。”
一番话毫无声线起伏,淡漠得不近人情。
他在漫山遍野的厮杀与淅沥雨声中,悠然地拉起了胡琴。
无数箭矢射向薛定威等人。
南宝衣错愕。
提着灯笼的手止不住地发颤,她猛然望向萧弈,“顾崇山疯了?!”
卫姬和卫南等了十年才等到对方,他们什么恶事都没做过,为什么要连他们一起诛杀?!
隔着厮杀和雨幕,萧弈遥遥望向顾崇山。
良久,他淡淡道:“本性如此。”
“可是魏大叔——”
“走了。”
萧弈催促。
南宝衣仍旧怔怔的。
柏道的青砖上,箭矢射穿了魏大叔和卫姬。
他浑身染血,跪坐在满是铜镜碎片的雨水之中,把失散十年的妻子紧紧抱在怀里。
他们面颊相贴,是欢喜的神情……
萧弈见她一动不动,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就算现在把卫南救出战场,他也活不下去。且不说他身中多少箭矢,十年国破家亡,支撑他游走在世间的唯一念想,是卫姬。如今卫姬已死,他不可能独活。”
南宝衣知道,他说得都对。
可是……
目睹陌生人死亡,和目睹熟人死亡,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她记得街头初逢魏大叔,他手持半面铜镜却千金不卖的洒脱。
她记得和魏大叔月下畅饮女儿红,他谈论青梅竹马的深情。
所谓侠肝义胆、铁骨柔情,说的大约就是魏大叔这般男儿吧?
哪怕国破家亡,他也依旧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他值得敬重!
南宝衣揉了揉泛红的眼圈。
萧弈握住她的小手,抱着她跨上骏马。
南宝衣回眸。
隔着潇潇雨幕和漫山厮杀,隔着濒死的情人和落魄的皇族,隔着破碎的战火与温热的鲜血,她遥遥望向顾崇山。
暗紫色华盖在山风中翻飞,宫灯的火光明明灭灭。
那个唇红齿白的大太监,烟波蓝官袍被雨水溅湿,大刀金马地端坐在圈椅上,低垂眼睫,依旧散漫地拉着胡琴。
琴声呜呜咽咽,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一曲《安魂》,却不知安的是谁的魂。
似是若有所感,隔着雨幕,顾崇山遥遥看过来。
山雨茫茫。
骏马上的小丫头,梳着精致的云髻,淡粉襦裙犹如盛开的小芙蓉花,珍珠步摇在她额角轻晃,她的小脸白嫩娇美,瞳珠清润干净,像是世间最美好的红豆沙包。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恍惚中,似乎也曾有少女坐在萧弈的骏马上。
依稀是盛京城的深秋时节,她被打扮得精致娇美,宫裙盛大而华贵,小脸却残破丑陋,纵使世间最华贵的胭脂也遮不住她的伤疤和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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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南娇娇,哥哥带你回家
而他顾崇山,站在高高的宫墙上。
他看着丑陋而失去声息的少女,被萧弈视若珍宝地抱在怀中,他看着萧弈低头亲吻她的面颊,他看着他们一路穿过冗长孤寂的宫巷,往巍峨的朱漆宫门而去。
宫门打开。
萧弈策马,穿过盛京城的繁华与喧嚣。
“锦官城的芙蓉花都开了,南娇娇,哥哥带你回家。”
那一骑黑马,在顾崇山的视野中渐行渐远……
四周战火连天。
山风凄厉,掀翻了暗紫色华盖,惹得小太监们惊慌失措。
山雨落在顾崇山的眉眼之间,打湿了他的眼睫。
胡琴声戛然而止。
他抬手揩拭去面颊上的雨珠,漆黑深沉的眼瞳中出现了茫然。
心很痛,很空。
为谁而痛?
为谁而空?
那容貌被毁的可怜少女,睁着一双无措湿漉的丹凤眼,总是无端出现在他的梦境里。
令他又烦恼,又心疼。
远处。
纯黑骏马,沉默地行走在柏道上。
背后的战火逐渐远离,连厮杀声都湮灭在了漫山遍野的雨声里。
萧弈一手撑伞,一手握着缰绳。
垂眸,小姑娘全程都不开心。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脸蛋,“我已经吩咐十苦,让他负责给卫南和卫姬收尸。”
他不是善人,救不了早该死在十年前的人。
替他们收尸,是他看在南娇娇的面子上,最大的善举。
南宝衣始终垂着眼帘。
细白小手揪着马儿的鬃毛,她知道萧弈没有救卫南的义务,她也知道纵便救下卫南和卫姬,这天下也已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只是……
她抿了抿苍白的唇。
亲眼看着熟悉又在意的人,被乱箭穿心,她心头滋味儿复杂,一时半会儿还缓不过来。
骏马穿过山川河流,逐渐小跑起来。
来自塞北的良驹,遇水过水遇山过山,半个时辰后,终于甩着满身秋雨,停在了大山深处。
萧弈把南宝衣抱下骏马。
借着灯笼微弱的光,南宝衣瞧见这里是一处悬崖峭壁。
她咬住唇瓣,稍稍往下瞄了眼。
触目所及,皆是深渊。
她抚了抚胸口,“二哥哥,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萧弈忽然抱住她,径直跳下了悬崖!
耳畔狂风呼啸!
“啊啊啊啊啊——!”
南宝衣瞬间凌乱,厉声尖叫!
这里可是万丈悬崖!
要不要这么刺激!
就算是跳崖殉情好歹也跟她提前说一声,叫她酝酿酝酿感情,掉几滴眼泪写一封遗书什么的,至少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啊!
这也太突然了!
“啊啊啊啊啊——”
她正叫得千回百转、肝肠寸断,萧弈挑了挑眉。
他嫌弃:“南娇娇,别叫了,叫声比对崖猿猴的声音还大。”
南宝衣小脸惨白:“二哥哥,咱们是在跳崖啊,跳崖我能不叫吗?!啊啊啊——”
她急吼吼地继续叫,叫着叫着,突然感觉不对劲儿。
耳边的风,似乎停止了。
她低下头。
纤细的双腿,不知何时紧紧盘在了权臣大人的腰间。
而他正踩在坚实的土地上。
这里是悬崖峭壁中间凸出来的一块地,连接着一处山洞。
十言等人手持火把、拖着木箱,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啊……”
南宝衣的高音六重唱,逐渐偃旗息鼓。
无与伦比的尴尬,从四肢百骸涌出。
她脸红如滴血,窘迫的恨不能五体投地钻进地洞深处。
她咽了咽口水,抬起小手打招呼:“你们也在这里呀,真巧。”
十言生怕笑话她会激怒自家主子,于是憋着笑行了一礼,带着暗卫继续搬运黑木箱。
南宝衣抬袖擦了擦额角冷汗。
刚吁出一口气,转头就瞧见自己还搂着权臣大人的脖颈,一双腿儿紧紧盘在他腰上……
萧弈似笑非笑:“娇娇盘得舒服吗?”
南宝衣:“……”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尴尬,如热血般直冲上头!
萧弈往前走了几步。
他把她抵在山洞崖壁上,一手撑在她的小脸旁,一手搭在她的腿儿上,隔着纱裙,指尖轻轻摩挲了下。
他垂眸看她,丹凤眼晦暗不明,声音极为低哑:“南娇娇……”
南宝衣莫名害怕。
她动了下腿儿,却惹来权臣大人低低的一声喘息。
雨夜中听来,性感至极。
南宝衣觉得他再那么喘下去,她要忍不住狂暴了。
她脸蛋越发红透,努力挣开萧弈,连滚带爬地奔进山洞。
山洞蜿蜒冗长,两侧放置着明亮的火把。
她走进去,才发现这里堆积着惊人的财宝。
金元宝、银元宝不计其数,字画古籍、玉器玛瑙堆积成山,珍珠项链如同不值钱的泥丸,翡翠镯子更是随处可见。
到处金光闪闪,简直要闪瞎她的眼!
她不可思议地扑向一座金元宝小山,随手搂住一大捧金元宝,尾音止不住地发颤:“二哥哥,原来你这么富贵的?!”
萧弈从紫檀木架子上拿起一只凤冠。
他淡淡道:“这是卫国国库。”
“卫国国库?”
“昔日薛定威灭了卫国,卫国国库却不翼而飞。他在写给朝廷的奏章中称,是卫人转移了国库,实际上,却是他自己侵吞了。
“他将宝藏藏在剑门关一带,这些年每逢雷雨天,都利用‘阴兵借道’的幌子,让他的士兵假扮成阴兵,悄悄将宝藏从卫国国都转移到这里。”
南宝衣了然。
原来那夜她看见的“阴兵借道”,是薛定威的士兵假扮的。
抬过栈道的黑木箱子,大约就是卫国宝藏。
她把玩着金元宝,“这么多宝藏,二哥哥可要上缴国库?”
第223章 总要叫她玩个够的
上缴国库?
萧弈挑了挑眉。
他随手把那顶点翠凤冠戴到南宝衣脑袋上,“不上缴。”
这次蜀郡旱灾,他拨了一大笔银钱用于购买米粮,他做了原本该由朝廷做的事,所以这批宝藏,该拿来填补他的腰包。
他要养兵,还要养南娇娇。
未免将来又碰到什么水灾、火灾的,他的腰包得宽裕些才成。
两人说着话,白衣胜雪的贵公子,忽然踏进山洞。
南宝衣惊诧。
连沈议潮都来剑门关了?!
沈议潮双手笼在袖管里,淡淡道:“我带了上千名精锐过来,足以在柏道那边的战争结束之前,搬空卫国国库。虽然你和顾崇山有过协议,平分蜀郡兵权与财富,但我想,你大约是不愿意平分的。”
萧弈薄唇轻勾。
他把玩着几颗金元宝,嗓音透着漫不经心的痞气,“玩的就是黑吃黑。抓紧时间搬吧。”
沈议潮立即指挥起来。
南宝衣摸了摸点翠凤冠。
她看着他们转移宝藏,抿了抿唇瓣,没有多加置喙。
她在山洞里溜达,除了那些金光闪闪的宝物,洞中还有贵重的紫檀木象牙雕花妆镜台、拔步床等一系列家私。
她坐到拔步床上。
拔步床镂花精致,挂着丝织帐幔,形如一座幽闭的闺房。
萧弈转过身,就看见她躺了下去。
他提醒:“别睡在那里。”
“为何不能睡在这里?”南宝衣在拔步床里打了个滚,“二哥哥,这座床比我祖母睡的那座还要精致奢华,不愧是皇族之物!”
萧弈沉默。
那张拔步床是……
他走到床边,束起帐幔,“床榻之物乃是闺房私密,因为长辈注重子嗣后代,所以像这种拔步床,一般都是新婚时被女子家族当做嫁妆,搬去男方家里的。”
“我知道呀。”
南宝衣随口应着。
前世她出嫁时,祖母也请了锦官城的能工巧匠,用金丝楠木,为她打了一座崭新的架子床。
后来嫁到程家,程载惜说想要她嫁妆里的拔步床。
她还没用上呢,直接就送给了程载惜。
南宝衣想着她的金丝楠木架子床,惋惜地继续打滚。
萧弈沉默地看着她滚。
小姑娘终于滚到床榻里侧。
南宝衣借着灯笼和夜明珠的光辉,清楚地看见里侧床壁上,雕刻了很多图案。
床笫间的九九八十一种姿势,应有尽有。
“呃……”
她愣了片刻,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羞怯,再度浮上心头。
她坐起身,不知碰到了哪处机关,拔步床里侧缓缓推出一只箱笼。
“这是什么?”
她好奇。
萧弈微怔,等反应过来想阻止她时,已经来不及了。
南宝衣打开箱笼。
箱笼里摆满了各式古里古怪的东西,尤其以一件翠玉模样的东西最为独特,造型像是根黄瓜,但又不全然一样。
她拿起黄瓜把玩,“皇族就是讲究,居然把翠玉雕琢成这种瓜果蔬菜,用作床笫间的观赏之物。好奇怪哦,为什么要雕琢成这种形状……”
萧弈抿了抿薄唇。
气氛诡异。
南宝衣停顿了片刻,看着那根翠玉黄瓜,又瞄了眼萧弈的袍子,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她默默把翠玉黄瓜放回箱笼。
在裙摆上擦了擦小手,她一言不发地滚下拔步床,迈着端庄优雅的小碎步走到洞窟尽头,然后使劲儿挠墙!
萧弈翘起唇角。
小姑娘太容易害臊。
那箱子物件儿,做工不够讲究精细,将来他定要请能工巧匠,弄一箱更细腻、更栩栩如生的出来。
总要叫她玩个够的。
南宝衣太羞了。
她今夜真是命犯太岁,不仅没了魏大叔,还因为权臣大人而屡次脸红心跳,只差把心肝儿奉献给他了!
眼见着到了后半夜,萧弈站在洞窟外面喊话:
“回剑阁县城了。”
南宝衣在墙上画圈圈,瓮声瓮气的:“我跟着十言他们走,二哥哥自己先回吧。”
“你真要跟他们走?”
洞外传来的声音透着怀疑。
南宝衣暗暗翻了个白眼。
不就是回个剑阁县嘛,难道她还能半途走丢了不成?
她嚷嚷:“我就喜欢跟他们走,你别总是管着我!”
她确定萧弈走远之后,才磨磨唧唧地走到洞窟外。
十言站在洞窟门口,指挥暗卫们搬运箱笼。
“十言,”她开口,“我要回剑阁县。”
十言指向一个方向:“小姐跟着他们走就成。”
南宝衣望去。
他指的是悬崖边的那条栈道。
无数效忠于权臣大人的暗卫,抬着黑箱子,正健步如飞地行走在栈道上。
问题是……
那条栈道紧挨着悬崖峭壁,仅有三尺来宽。
木板陈旧腐烂,甚至还长着青苔!
木板连接之间,是半步宽的空隙,低头就能看见脚下的万丈悬崖!
若是一脚踩空……
估计得摔成肉饼。
南宝衣捏了一把冷汗。
十言非常善解人意,“小姐,您是不是不敢过栈道?要不我替您去叫主子回来?”
“不用!”
南宝衣急忙回绝。
她都在权臣大人面前放了狠话,要一个人回剑阁县,现在又把他叫回来,得多丢脸?!
她大着胆子,咬牙踩上栈道。
栈道是铁索相连。
踩上去摇摇晃晃,走一步,更加摇摇晃晃……
南宝衣紧紧扶着悬崖,几乎是贴着崖壁往前走。
走出十几步,却已经是冷汗涔涔。
她回头望一眼悬崖。
那个深不见底啊,比权臣大人的心思还要阴暗深沉不可捉摸!
南宝衣腿软了。
她慢慢蹲下来,最后干脆趴在了栈道上,双手死死抱着木板。
“二哥哥……”
她开始嚎。
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这一刻,南宝衣清楚地做出了选择。
第223章 想与她同床共枕
萧弈站在不远处。
虽然早就料到小姑娘会害怕,可是那副五体投地趴在栈道上的熊样,简直不忍直视。
“二哥哥!”
南宝衣一声比一声高。
萧弈从悬崖上折了一枝狗尾巴草,慢悠悠地走回来。
他似笑非笑:“娇娇不是闹着要自己回剑阁吗?怎的成了这副怂样?哦,我知道了,娇娇定然是打算爬着过栈道的,是不是?只是栈道长达几十里,娇娇恐怕要爬很长一段时间呀。”
南宝衣好气!
这厮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以为人人都跟他那群暗卫似的,能在悬崖峭壁上健步如飞?!
萧弈在她面前蹲下。
他用狗尾巴草挠了挠南宝衣的鼻尖儿,“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他轻笑:“我瞧着,娇娇恰似诗赋里的猿猱。”
南宝衣:“……”
她是真气啊!
好好的大家闺秀,也算得上是锦官城首屈一指的小美人,竟然被这厮比喻成猿猱!
他才是猿猱!
他全家都是猿猱!
狗尾巴草在鼻尖晃荡,激得她打了个喷嚏。
这陈旧的栈道,便又摇晃了一下。
南宝衣紧紧抱着木板,好声好气:“二哥哥,我错啦,你带我回剑阁县吧?”
“叫声好听的。”
“二哥哥!”
小姑娘声音又甜又脆,像是清甜多汁的雪梨。
萧弈薄唇抿着笑,把她背了起来。
南宝衣趴在他的肩头,双眼亮晶晶的。
这年轻的权臣大人,即使背着她走在栈道上,也依旧步履沉稳。
他宽肩窄腰,带给她莫大的安全感。
少女的脸颊轻轻贴在他的肩膀上。
她注视着远处。
黑暗的地平线上,是起伏不见尽头的墨色群山。
正是黎明之初。
星辰隐去,随着几点金芒跃出漆黑云海,那轮旭日缓缓东升,天地之间光芒万丈。
悬崖下,群山雾绕如鎏金,猿猱声声啼叫,惊飞了成群的鸟雀。
日出于东方。
剑门关的日出,是南宝衣从未见过的波澜壮阔。
昨夜的悲伤、羞恼,在这般壮丽的景致下,悄然烟消云散。
她环住萧弈的脖颈。
那夜觉苑寺风雨盛大,她忽然想起了在围墙边发生的一切。
——我喜欢你,是想娶你过门的那种喜欢,是想把你摁在床上为所欲为的那种喜欢,是想金屋藏娇,护你无病无灾、岁岁无忧的那种喜欢,是生同衾,死同穴的那种喜欢!
——我不需要你貌美倾城,更不需要你荣耀满身。
——在我心里,锦官城的南娇娇,哪怕容貌尽毁,哪怕年华老去,也依旧是天底下最美貌的小娇娘。
——而你的荣耀,我愿亲手给予。如果靖西侯夫人的位置不够高,那么一品权臣夫人的位置,够不够?如果一品权臣夫人的位置,依旧不够……
——吾愿盗取天下,以凤玺相赠。
——哥哥的心,永远忠诚于你。
青年低沉而认真的声音,清楚地回响在耳畔。
南宝衣的丹凤眼,比太阳更加明亮。
淡粉菱唇轻轻抵在萧弈的耳畔,她声音稚嫩而甜软:“二哥哥,我想与你看一辈子日出。”
萧弈背着她,沉稳地走在栈道上。
告白这种事,理应由男人来做。
可是,南娇娇终究还是先他一步。
他喉结微微滚动,认真回答:“比起日出,我更想与娇娇看一辈子的日落和星辰。”
日落和星辰……
南宝衣的眼眸里掠过欢喜。
原来二哥哥,想与她同床共枕。
原来,他也是喜欢她的吗?
她把小脸埋在萧弈的后背,压抑着喜不自胜的尖叫,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根。
若有人问她,世间最值得欢喜的事是什么?
南宝衣觉得自己大概会回答,大旱逢甘霖,久病得良医,以及,愿为彼此赴汤蹈火的两情相悦。
就在他们往剑阁县走时。
柏道上厮杀了整整一夜。
薛定威没想到,南宝衣竟然能提前算计到他火烧觉苑寺的计划。
所以他带来的兵马并不多,只有区区两万。
被顾崇山带着三万大军设下埋伏,虽然尽力厮杀,但终究寡不敌众。
他带着残余的数百骑兵马,仓惶地逃进大山深处。
顾崇山对剑阁群山并不熟悉,因此没有贸然带兵去追。
他骑在马上,悠然地朝一座山脉而去。
他得去清点,他该得的那份卫国宝藏。
小太监跟在他身后,兴奋地滔滔不绝:“这次与靖西侯合作,督主血赚!与薛定威厮杀的三万兵马,是靖西侯的兵马,死伤自然也算他的,督主半点损失也无。平白得到蜀郡兵权和卫国宝藏,督主真是洪福齐天!”
顾崇山唇角带起轻笑。
是啊,他只是付出了一点点情报,萧弈和南宝衣就为他赴汤蹈火、冲锋陷阵。
这笔买卖,大约是他毕生里,做过的最划算的买卖。
行至那处悬崖峭壁旁。
这是他与萧弈合作,推测薛定威藏匿卫国国库的地点。
他纵身跃下悬崖。
踏进洞窟,山洞清幽空旷,却不见那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
富可敌国的卫国宝藏,居然全部不翼而飞……
顾崇山的脸色瞬间阴沉。
是萧弈……
萧弈,把所有的宝藏都转移走了。
趁着他昨夜与薛定威厮杀时,他把宝藏转移走了……
他怎么敢?!
一枚银元宝孤零零躺在角落,像是嘲讽他的狼狈。
“萧弈……”
他恶狠狠念着这个名字,一拳砸在了洞壁上!
颈间挂着的黑檀木珠串甩出弧度,冷冽的木珠声透着浓烈杀意。
狭眸阴冷如刀。
他顾崇山纵横数年,从来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
萧弈,好大的胆子!
小太监战战兢兢:“督主?”
“下山!”
顾崇山狠戾转身。
觉苑寺被烧,南宝衣问江氏镖局借了个隔离的院子,把南宝珠和那群小孩子,全部送到了院子里。
她推开院门,瞧见姜岁寒躺在台阶上晒太阳。
她走到姜岁寒身边,蹲下来,替他捋了捋鸡窝头。
她温声:“姜大哥,起来治病救人啦!”
姜岁寒闭着眼睛,很颓废,“喝醉了,救不了。”
南宝衣低头,取下颈间挂着的三角形明黄符纸。
纸符躺在少女细白的掌心,凑近了闻,能闻到草药清香。
“姜大哥还记得当初都安堰,遇到的老道士吗?
“他曾对我说,贴身佩戴这枚纸符,可以保佑我顺遂平安。二哥哥和小公爷都有大雍皇族的血统,因此未曾染上鱼疮疫。而我染得很轻,我想唯一能解释的,是这枚纸符保护了我。所以,这枚纸符里的药草,是治愈鱼疮疫的关键。”
第223章 欠的命债,需以血还
姜岁寒虽然闭着眼,睫毛却颤了一下。
南宝衣坐在他身边,“姜大哥,我知道你是为姜老大夫难受,可是人活着,不应该为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
不应该,为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
姜岁寒慢慢睁开眼。
他注视着秋日高远的天空,俊俏的面庞上,流露出一抹茫然。
“南小五,我来到这里,自幼受到的教育,是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我从两岁起,就在药草堆里玩耍,四岁起,就跟着老头子到处给人看病……
“我记得风雪夜,与他跋涉二十里地,走得双脚皲裂,去救高烧的孩子;我记得药庐穷得揭不开锅时,他依旧赠给穷人大把大把贵重的药物,让他们不被疾病带走性命……
“可我万万没想到,我视为父亲、视为信仰的人,竟然违背道德,用毒药害取一国性命……”
姜岁寒的眼圈逐渐猩红湿润。
他痛苦地闭上眼。
信仰崩塌的感觉,足以摧毁一个人全部的意志。
南宝衣沉默了片刻。
她轻声道:“他教给你的东西,并没有错。悬壶济世、治病救人,都是世间很好、很神圣的事。”
“既然知道黑白对错,既然明知自己是个救人的大夫,那他为什么还要去做害人的事?!他曾教导我仁心仁术,可在他的所作所为面前,那所谓的‘仁心仁术’,情何以堪?!”
姜岁寒面露狰狞,泪水不自觉地滚出眼眶。
秋风过境。
天穹高远,大雁成群结队地掠过高山流水,飞往遥远的南方。
少女注视着天空。
她的眼眸清澈明亮,仿佛能细数倒映在黑瞳里的大雁。
她声音温柔:“圣人也不敢称,一辈子都没犯过错。我想,我们年轻人存在的意义,不只是为了传承过去的文明,也是为了纠正弥补先辈们犯下的过错吧?”
姜岁寒怔怔看着她。
南宝衣朝他甜甜一笑,“姜大哥,余生,你要救更多的人,你要比他的医术更加高明,比他的名声更加响亮。将来面对自己的徒弟时,你能问心无愧地告诉他,什么是悬壶济世,什么是仁心仁术。”
少女的话,宛如一股山涧清泉,冲刷了连日来的阴霾。
姜岁寒颓废了数日的心情,豁然开朗。
是啊,他要比老头子做得更好!
如此,方不愧于“神医”之名!
姜岁寒放下酒坛子,接过南宝衣手里的纸符,精神抖擞地进了屋。
南宝衣注视着虚掩的院门。
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背着药箱,落魄地靠在门旁。
他轻轻吁了一口气,慢慢露出一个笑容。
那笑容里,充满了骄傲与自豪。
他抬步朝远处走去。
剩下的岁月,何妨走遍昔日卫国国境内的山山水水,救治那里的百姓?
也算是赎罪了。
鱼疮疫的传染速度很快。
除了那些孩子,就连余味和尝心她们都感染上了。
姜岁寒仔细研究过纸符里的药材。
他按照比例调制出药汤,却发现怎么都不对,总像是少了一味药。
南宝衣帮他打下手,两人坐在药庐里,面对面双手托腮,同时苦思冥想。
“药引……”
姜岁寒忽然蹦出一个词儿。
南宝衣垂着眼睫,想起了老道士赠她纸符时,对她说的后半句话。
——世间因果,有舍有得;欠的命债,需以血还。
难道所谓的药引,竟是她的血?
可问题是,前世今生,她未曾欠过命债啊!
抱着试试的心态,她割破手指,滴了两滴血到药碗里。
姜岁寒挑眉:“以血入药?”
“试试?”
姜岁寒凝思。
南小五曾经中了鱼疮疫的毒,后来被萧家哥哥治愈。
也就是说,她的身体里,或许有对抗鱼疮疫的抗体。
她的血,兴许真能作为药引用以解毒……
他立即忙碌起来。
就在姜岁寒忙着救治鱼疮疫时。
顾崇山出现在了江家镖局。
江家是方圆百里首屈一指的富豪,园林景致磅礴华美,草木葱茏假山巍峨,一座红漆雕花小凉亭就耸立在假山之上。
顾崇山仰起头,面无表情地盯向凉亭。
竹帘高卷。
凉亭里陈设了精致的苇席,一架凤首箜篌雕工细腻,极尽雍容。
萧弈跪坐在苇席上,修长的指尖慢悠悠拨弄了下箜篌琴弦。
霎时,琴声空灵婉约,犹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
萧弈似笑非笑,“卫国国库里取出来的一架箜篌,这音色,真真是极为美妙动听的。便是放眼天下,也算得上顶尖的乐器了吧?”
顾崇山沉声:“你在挑衅本督主?”
“不敢。”萧弈慵懒托腮,“九千岁来蜀郡,是为了核查赈灾银一案。如今三四个月过去,想必也核查清楚了。不知九千岁何时返回盛京城?本侯也好为你设一场离别宴。”
“萧弈!”顾崇山终于难掩愠怒,“你我曾有过约定,解决薛定威之后,卫国国库和蜀郡兵权,你我各拿一半。如今你私吞卫国国库,你怎敢毁约?!”
萧弈优哉游哉地弹起箜篌。
“九千岁利用本侯与薛定威争斗,只等坐收渔翁之利。想来鱼疮疫一事,也在九千岁的算计之中吧?你让舍妹置身险境,也有脸与本侯瓜分战果?做梦。”
龙有逆鳞,触之者亡。
他永远无法忘记那夜,南娇娇痛到打滚撞墙的模样。
顾崇山害她至此,他不会原谅。
顾崇山负手而立,神态逐渐阴冷。
他藏蓝色绣烟波纹的袍裾无风自舞,正要对萧弈出手,假山后面突然传出一声清脆的“九千岁”。
少女穿嫩莺黄的襦裙,梳着精致的云髻,细白小手拎着宽大蓬松的裙裾,踩着绣花鞋而来。
南宝衣走到他面前。
她仰起头,弯起的眉眼极为干净,“九千岁,我刚刚又立了一功。姜神医用我的血入药,果然对治疗鱼疮疫大有裨益!您曾答应我,若我在剑阁立下功绩,就向朝廷为我请封爵位。说到做到,您可不许反悔!”
顾崇山的脸色更加难看。
萧弈狠狠坑了他一把,他这趟来蜀郡,不仅没能为成王拉到任何支持者,甚至连卫国国库和蜀郡兵权也没能捞到手!
他凭什么还要帮这丫头请封郡主?!
第223章 既然确定了关系,那么……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南宝衣。
“做梦”两个字即将脱口而出时,南宝衣想起什么,从荷包里取出一只热乎乎的豆沙包。
她笑眯眯的,“知道九千岁喜欢吃豆沙包,来的时候瞧见小厨房蒸了一笼,因此为您带了一只。您尝尝?”
顾崇山拿过豆沙包。
细细掰开,红豆沙蒸得酥烂,正散发出糯甜气息。
他盯向南宝衣。
少女依旧是眉眼弯起的模样。
顾崇山冷笑一声,细细捻着豆沙包,“你想对本督主下毒?”
南宝衣挑了挑眉。
她歪头而笑,夸赞道:“到底是九千岁,这都被您识破了……”
魏大叔照顾了她很长一段时间,是她敬重的长辈。
她忘不掉,顾崇山下令射杀魏大叔和卫姬的冷漠模样。
这狗太监野心勃勃,手段又太过残忍。
死在她手里,少去祸害无辜,才算好呢。
顾崇山盯着这样的南宝衣,眼眸逐渐阴冷复杂。
半晌,他忽然笑道:“恨我杀了卫南和卫姬?”
“恨。”
南宝衣承认得干脆,“他们被薛定威害的国破家亡、分散十年,他们分明没有做过一件错事,您不分青红皂白地射杀他们,是您的错。杀人偿命,您该偿命。”
少女声音清润。
可是话语中的狠绝,却绝非一般闺阁女子所能拥有。
顾崇山伸手,挑起她白嫩的下颌。
他注视着她的眼眸,哑着声音一字一顿:“南姑娘娇贵,自幼千娇万宠高高在上,因此不知道世间艰险。有的人,生来就有原罪。”
有的人,生来就有原罪……
意味不明的一句话。
南宝衣与他对视。
他的瞳孔幽暗漆黑,仿佛照不进半缕光明。
仿佛他的前半生,都是在阴暗幽冷的境遇里度过。
西厂督主顾崇山,究竟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过去?
顾崇山慢慢松开手。
他转身离去,声音弥散在秋风中,却比秋风更加萧瑟:
“靖西侯,盛京城,咱们还会再见。
“本督主很期待,与你的下一次交锋。”
他走了。
带着西厂的小太监们,从剑阁县直接回了盛京城。
南宝衣踩着假山上的石阶,在萧弈身边跪坐。
她小声道:“咱们这次得罪了顾崇山,他定然会伺机报复。二哥哥,接下来,如何是好呢?”
“今朝有酒今朝醉。”
萧弈弹奏起箜篌。
他的侧颜俊美如山涧冷月,修长白皙的指尖跳跃在琴弦上,泠泠琴音倾泻而出,好听的宛如瑶台仙曲。
南宝衣托腮。
她听着乐音,在心底细细盘点这次前来剑阁县的收获。
薛定威名声扫地,官位不保。
二哥哥即将取代他,成为南越国西北边境最大的权臣。
独吞卫国国库,掌蜀郡五十万兵马。
有他撑腰的南家,将立于蜀郡权力之巅。
而她……
如果走运的话,她会被朝廷册封爵位。
她的腿也得到了治愈。
最重要的是,她向二哥哥表明了心意。
并且,她的心意得到了他的回应。
南宝衣心里甜甜的,比吃了豆沙包还要甜。
虽然这一趟剑阁之行吃了很多苦头,但对她而言,有这些收获,所有的苦便都是值得的。
她倚靠在萧弈的肩膀上。
萧弈正经问道:“哥哥弹得好不好听?”
“好听。”
“比起顾崇山的胡琴呢?”
南宝衣睁着亮晶晶的丹凤眼,仰头看他,“二哥哥是在吃醋吗?”
萧弈不置可否。
南宝衣瞅见四周无人,于是环住他的脖颈,亲了亲他的下颌,弯着眼睛称赞:“二哥哥弹得更好听!”
“有多好听?”
南宝衣凑到他耳畔,淡粉菱唇若有似无地碰了碰他的耳廓,“像是弹在了娇娇的心上……”
萧弈的薄唇便漾开浅笑。
他感受着小姑娘唇瓣的温软,眼眸有些晦暗。
既然确定了关系,那么……
粗粝的大掌,轻轻扣住南宝衣的脑袋。
他垂眸盯着她的粉唇,微微偏过头,渐渐靠近。
南宝衣有些紧张,下意识地闭上眼……
就在这时,假山底下突然传来大呼:
“娇娇,你外祖母喊你回屋吃饭啦!咦,靖西侯,你俩干啥呢?!”
虽然江家是南宝珠的外祖家,但江家两位老人也很喜欢南宝衣,又怜惜南宝衣自幼没了外祖,所以也一向以她的外祖自居。
小山亭里,萧弈和南宝衣同时咬牙。
江家老爷子,出现的太不是时候了……
南宝衣从扶栏后探出小脑袋,紧张道:“外祖父,我二哥哥教我弹箜篌呢,我们没做其他的事哦!”
萧弈双手笼在袖管里。
他复杂地望着南宝衣。
这丫头,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看来今后撒谎的活儿,还得他来做才成。
他牵起南宝衣的手,往假山下面走,随口道:“江家主,我们只是近距离欣赏彼此的容貌,并没有逾越雷池半步。”
南宝衣:“……”
她复杂地望一眼萧弈。
这谎话,听着更不靠谱好嘛?!
江家老爷子一脸懵逼。
他不过是来叫他们吃饭的,这两人在说些什么?
总觉得自己仿佛撞破了了不得的秘密。
而姜岁寒弄出来的药,终于发挥了作用。
南宝珠和那些小孩儿们喝了药,在次日清晨醒了来。
锦帐温暖。
绣花棉被里面藏着两个暖暖的汤婆子。
南宝珠睁开眼,在枕上偏过头。
她的小侍女睡在枕侧,脸蛋依旧精致无瑕,只是眉眼下添了些青黑憔悴,大约是这几日以来连夜照顾她的缘故。
她在昏迷时,意识模糊混沌。
浑身难受,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但她能感受到,晚晚一直陪在她身边。
给她念话本子听,喂她喝水吃粥,还贴心地为她整理头发、擦洗身子。
她以前总觉得晚晚娇气,但经过这段时日,她却觉得晚晚也是吃得了苦的姑娘。
“晚晚……”
她柔声轻唤。
宁晚舟被吵醒,不悦地睁开惺忪睡眼。
南宝珠欢喜地扑到他身上,“晚晚!”
好重啊!
犹如泰山压顶,宁晚舟险些喘不过气。
他嫌弃地推开南宝珠,嘟囔:“我照顾了姐姐好久,姐姐既然醒了,以后就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他的态度如此冷淡,令南宝珠很是伤心。
她失落地“哦”了声。
她披了件衣裳,“那我先去耳房沐个身,生病躺了这么久,感觉自己都长毛了。”
第224章 萧弈提亲
沐身……
宁晚舟的狐狸眼瞬间亮起。
他轻咳一声,追上去,“姐姐,我觉得这项活儿我可以代劳,我给你擦背呀!”
一行人在江家镖局小住两日后,启程回了锦官城。
松鹤院。
老夫人听南宝衣绘声绘色地讲述这次剑门关之行,听得胆颤心惊,全程都紧紧握着她的小手。
终于听罢,她紧张地叮嘱:“这等危险的事,以后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行善积德虽是好事,但也要量力而行。我们娇娇也只是个深闺小姑娘,就算不救人,别人也不会责怪你。”
“祖母,孙女儿记住啦!”
南宝衣笑容甜甜地应答。
萧弈屈起食指,轻轻叩了叩花几。
他提醒道:“娇娇,你和四妹不是在剑门关买了礼物吗?还不快拿去送给府里的长辈?”
南宝衣想起这一茬,急忙称是。
她和南宝珠一块儿,把带回来的礼物,以及江家外祖托她们带回来的特产,一一送去长辈们的院子。
花厅里,老夫人喝了口茶。
她抬手屏退左右,淡淡道:“把娇娇儿打发走,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与我说?”
她瞧着萧弈,忽然就有点烦。
长得俊俏是俊俏,也确实称得上位高权重。
可自打他觊觎起娇娇,娇娇就麻烦不断。
总觉得这货没有旺妻运……
“祖母明鉴。”
萧弈嗓音淡漠而认真,“剑阁县觉苑寺,风雨夜,我与娇娇互表心意。剑门关悬崖栈道,日出之时,我与娇娇正式定情。明年她已是十四岁,所以我想明年正式提亲,先把亲事定下来。未免夜长梦多,她十五岁及笄之后,就让她嫁到我身边。”
老夫人垂眸盯着茶盏,一脸凝重。
娇娇与萧弈……
这么快就确定关系了?
果然年轻人单独出去,不会有好事!
她还想多留娇娇两年的……
老人心里面一阵不舒坦,沉声道:“还是先把你的身份解决了再说。我可不愿意将来娇娇嫁给你时,被人戳脊梁骨!”
这话,算是提前同意了萧弈的提亲。
萧弈唇角翘了翘,虽然声音依旧平淡,但尾音却忍不住地扬起,“祖母放心就是,我会在年底前,解决身份问题。”
老夫人轻哼一声。
不知为何,萧弈这一声“祖母”,叫得她心里很是不舒坦。
另一边。
南宝衣和南宝珠在府里绕了大半日,却独独不见南承书的身影。
南承书是南宝珠的同胞哥哥,今年十九岁,平日从不打理家族产业,只知道埋头读书,是南家人里面唯一一个肯读书的人。
南宝衣好奇,“珠珠,怎么不见四哥呀?”
“嘘……”
南宝珠紧张地伸手抵在唇前。
她做贼似的,把南宝衣拉到芙蓉花丛里,小声道:“我哥哥又去参加乡试啦!听说今天是乡试的最后一天,大约很快就要回府了。”
乡试是科举的第一关。
每隔三年,全国郡县举办乡试,因为在秋天举行,所以又称秋闱。
只要在乡试中考中举人,就能在第二年赶赴盛京,参加科举会试。
科举会试若能中榜,便是进士,也就有了做官的资格。
虽然南承书在书院里成绩倒数,但并不妨碍他参加科举考试的热情,他从十岁开始参加乡试,今年恰是第三次。
南宝衣捏着小辫子。
南承书两次参加乡试,两次包揽倒数第一的成绩。
每次放榜,他都是锦官城的笑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脸面出门。
所以每到乡试放榜,全府上下大气也不敢出,唯恐令他更添烦恼,做出什么傻事。
“别说,我哥读书,真的是很有毅力。”南宝珠感慨,“虽然今年必定也要落榜,但他有勇气参加,也算了不得了。”
“倒也未必会落榜。”
屋檐上传来声音。
南宝衣仰起头。
十言捧着书坐在屋檐上,清秀的面庞呈现出坚定,“四公子勤学苦读,付出了很大的努力,必定是会有回报的。”
南宝衣莞尔。
她知道,四哥和十言都喜欢读书,两人谁若是得了稀罕的古籍,便会常常交换相看,可谓臭味相投。
南宝珠歪头道:“可是我哥哥读了这么多年书,连《论语》都背不利索,怎么可能考得上举人呢?而且他名叫‘南承书’,南承书,难成书,可见他读书定然是不成的。”
十言默了默。
事实上,主子在去剑阁之前,提前给南承书划了考试范围。
都是主子预估出来的,很可能会成为这一次乡试考题的内容。
主子那么厉害,押题肯定不在话下。
他没跟两姐妹细说,只斩钉截铁道:“等着瞧吧,四公子定然能考中举人的!”
说着话,小丫鬟匆匆跑过来禀报:
“四姑娘、五姑娘,四公子考完试回来啦!”
两姐妹连忙往府门口走。
刚走到府门口,就见全府的人都迎出来了。
以祖母和二伯母为首,都朝街道尽头翘首盼望。
南宝衣讪讪。
这架势,简直是迎接状元爷的架势,就差放几串小炮了!
紧张的等待中,一顶青皮小轿,稳稳当当地从远处而来。
正是南承书的轿辇。
走到府门前,轿辇缓缓停下。
南承书扶着书童的手,弯腰从轿辇里钻出来。
十九岁的少年,穿淡青直裰,生得细白清瘦。
虽然读书不怎么样,但确实一股子书生气。
老夫人和江氏等人连忙围了上去。
“可怜见的,考一回试,都清瘦三分!”
“晚上叫厨房给你炖冬虫夏草老母鸡汤,大补!”
“入秋的天了,怎么穿得这么少?”
南宝衣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慰问,居然没一个人问他考得如何。
她小声道:“珠珠,你猜四哥这次能不能中榜?”
“走,咱们去问问他考得怎么样!”
南宝珠牵起南宝衣的手,噔噔噔地走到南承书面前。
她脆声:“哥,你这次乡试,考得怎么样呀?”
话音落地,南承书“哇”的一声,吐了!
全场寂静。
书童擦了擦额头冷汗,“各位主子,公子他考试辛苦,你们就不要多问啦!从前在书院考试时,每每考完都要吐上一回的,实在是因为公子太紧张的缘故,请你们不要担忧。”
考试考到吐……
第224章 二哥哥是不是养了外室
南宝衣默默抬袖,掩住半张脸。
考试考到吐,说出去都很丢人呀!
南承书吐完了,扶着书童的手,艰难地抬起苍白清秀的脸。
他朝家人们露出久违的笑容,温声道:“祖母、父亲、母亲、三叔、三婶、大哥、几位妹妹,你们——呕!”
他又吐了!
吐完,他抬起头,笑容依旧灿烂,“这次承蒙二哥关照,事先替我押题,准确地押到了策论的题目,以及词赋、经义的几道大题,想必,中举是没什么问题了。”
众人表情都很镇定。
生怕他又紧张到吐,老夫人刻意等了片刻,见他没什么反应,才慈蔼道:“既然如此,若果真中榜,书儿定要好好答谢——”
“呕!”
南承书又吐了!
南家众人默了良久。
老夫人扫兴地摆摆手,“都散了吧,各回各院。”
竟也没有替南承书接风洗尘的意思了。
南宝珠往府里走,小声道:“我哥那么孱弱,就算中举,又要怎么赶赴盛京城?一路舟车劳顿,恐怕还没到盛京城,就没了半条命呢!”
南宝衣也很担忧。
南家好不容易出个举人,万一死在半路,找谁说理去?
但她还是安慰道:“听说二伯和大哥,年底要赶去盛京,准备把钱庄开到那里去。四哥若是跟他们一道,沿途也好有个照顾。去的早些,拜访些盛京城大儒,说不定能得到在他们门下听课的机会呢。”
这么说着,她自己却有些恍惚。
盛京城是南越国最繁华的城池,家里要做钱庄生意,势必要去那里扎根,兴许不久后的将来,他们全家都会搬去盛京。
不过这一次……
她反握住小堂姐温暖的手。
有家人在身边,她不会再害怕盛京城的妖魔鬼怪。
……
连着半个月,萧弈忙于接手薛定威的兵马,几乎没有回过南府。
他雷厉风行、手腕铁血,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短短一个月时间,就令那四十万兵马彻底臣服,完全编入了他的麾下。
而南宝衣数着日子,等乡试放榜。
到了放榜这日,无需荷叶唤她起床,她自己起了个大早,仔细地梳妆打扮后,随意用了一碗燕窝粥,直奔松鹤院正厅。
南家人全都聚集在这里。
南宝衣请过安,悄悄扫视众人,没能找到萧弈,心里面不禁有些失落。
自打从剑门关回来,她已经半个月没看见二哥哥了。
他在青桥胡同有座小宅院,也不知道是不是去那里养外室了……
要不要过去抓个奸呢?
可她又没有名分,万一二哥哥认为她善妒,那可就麻烦了。
她琢磨着,刚端起杏仁茶,老管家猴子似的飞奔而来!
素日里端庄持重的管家爷爷,连规矩都顾不得,惊喜大叫:“老夫人,大喜事!官府来人了!”
“当真?!”
满厅的人都激动地站起。
一般放榜时,哪家若是高中,官府定会派人前来祝贺。
说着话,就听见远处传来热闹的铜锣声。
官衙的小吏,头戴大红花,喜气洋洋地来了:“老夫人,小的来给您道喜啦!贵府的四公子,高中举人啦!”
南宝衣惊喜。
她顾不得再喝杏仁茶,跟着老夫人他们踏出正厅。
南家在锦官城扎根两百多年,历代也曾有过读书人,却没有谁能考中举人。
这次四哥能考中,简直是祖坟冒青烟!
或者……
少女脑海中又浮现出萧弈的身影。
她心里宛如吃了蜜般甜,暗道,这其实都要归功于二哥哥。
她和南宝珠手挽手,在人群中踮着脚尖张望。
祖母吩咐人给了小吏丰厚的赏钱,叫那小吏喜得合不拢嘴,又连连说了好些吉祥话,才告辞离去,赶着给下一家人报喜。
江氏搂着南承书,平日里纵横商海的铁娘子,竟也激动得直掉眼泪,“太好了,太好了……娘往日总骂你蠢笨,没想到我们承书是大智若愚!娘今后再也不骂你了!”
南慕捋着胡须,严肃道:“这都是二侄子的功劳,与他聪不聪明有什么关系?读书是持之以恒的事,承书还要继续苦读,要真正对得起举人的身份!”
严厉地说着话,眉梢眼角却还是染上了喜悦。
南广唉声叹气:“诶,要是我的景儿还在就好了,也叫萧弈透个考题,景儿聪明,定然能考中三甲!”
他不开腔还好,他一开腔,满院的人都不自在了。
程叶柔拧了他一把,骂道:“大喜的日子,再敢胡言乱语,回去跪搓衣板去!”
南广越发想哭。
刚娶进门时,柔柔也算温柔,谁知随着时间流逝,她越发凶狠!
叫他好生委屈!
找母亲做主,母亲却全然向着柔柔,仿佛他不是南家的老爷,而是南家招进来的赘婿!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因为南承书考中举人,所以南府中午大摆家宴。
南承书不会喝酒,席间所有的敬酒,都是南承礼替他挡下的。
他喝得高兴,双眼红红地搂过南承书,“二弟是侯爷,如今四弟也出息了。哥哥定要好好经营钱庄生意,给你们准备丰厚的聘礼,将来迎娶官家千金。还要给两位妹妹多添些嫁妆,不叫她们嫁人以后受委屈!咱们家的日子,定然会越过越红火!”
南宝衣听着他的话,不禁鼻尖发酸。
大哥哥总是不计报酬地保护他们,对他们好。
已是二十二岁的年纪了,不想着自己娶妻,倒想着先给弟弟娶妻。
前世也是如此。
南家落败前,他忙着保护弟弟妹妹。
南家落败后,他又赶赴盛京城,用最后一点钱财贿赂宫人,混进宫里见她。
他给她带好吃的花糕,还告诉她这个不争气的妹妹,乖乖在宫里等他,等他赚够了银子,就带她回家,带她去治脸颊上的伤……
南宝衣抬袖,悄悄抹了下眼泪。
这一世,若能去盛京城,她定要做主,帮大哥哥娶一门好夫人。
吃罢酒席,南承礼高兴,自掏腰包取出十万两银票,大大方方地塞给南承书。
他笑道:“四弟这些年埋头读书,也该去见识一番锦官城的繁华。这些银票你拿着,瞧见喜欢的文房四宝,只管买。若是银钱不够,再问大哥要!”
第224章 换个身份,求娶南娇娇
南承书捧着银票。
说起来他也有不少私房钱。
只是素日里从不逛街,从不花天酒地,家里给买什么衣裳,就穿什么衣裳,给买什么文房四宝,就用怎样的文房四宝。
给他银票,他都不知道往哪儿花。
南宝珠瞧他捧着银票十分茫然,暗暗拽了拽南宝衣的袖口,递给她一个暗示的眼神。
南宝衣茫然,“作甚?”
“十万两银票啊,咱们不如敲他的竹杠,让他给咱们买好吃的,从街头买到街尾那种!”南宝珠笑眯眯地掰手指头,“李记的石榴,福味斋的大闸蟹,三香楼的栗子糕……哎呀,反正好多好多!”
她说着,自己咽起口水。
她拖着南宝衣来到南承书跟前,“哥,你是不是在为怎么花银子而烦恼?不如带我们去街上买好吃的吧,我和娇娇都想吃!”
南宝衣:“……”
不,她并不想吃。
南承书从没给两个妹妹买过东西。
他温和地笑着,乖乖点头,“好呀,我带你们去买好吃的,再买些你们喜欢的东西。”
南宝珠欢呼雀跃。
乘坐马车往街上去的时候,南宝衣暗暗观察这位四哥。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捧着一本古籍,看得十分认真。
他生得白净清秀,笑起来时还有两个小酒窝,那股子文文弱弱的书卷气,呆萌呆萌的,非常招人疼。
前世,家族败落之后,供不起他继续读书。
他试着做生意,却做得一塌糊涂。
后来大哥进宫见她时,告诉她,四哥在街头支了摊子,以给人写家书、写对联为生。
因为担忧她在宫里受冻,四哥每天只吃两个白面馍馍,攒了一个多月的钱,终于给她买了件花袄子,托大哥一并送进宫。
南宝衣想着,鼻尖又不争气地发酸。
她很心疼四哥。
马车在街口停下。
一下马车,面对满目繁华和各种美食,南宝珠恰似拴不住的小马驹,和宁晚舟撒蹄子跑了。
南承书紧张得很。
他不习惯来这般热闹的地方,因此结巴道:“四妹妹,会,会不会,跑丢啊?”
“放心吧,打小在这座城池长大,跑不丢的。”
南宝衣说着,见南承书袖口有些破损,忍不住道:“四哥这么大人了,怎么连袖口破了都不知道?我替你补补。”
荷叶生怕绣花针会戳伤自家小姐的手指头,正要代劳,南宝衣笑眯眯道:“我亲自来吧,从未给自家哥哥补过衣裳,想试试。”
她呀,欠南家的还有好多好多。
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会让四哥感到高兴。
四哥高兴,她也会高兴。
远处金玉满堂酒楼。
萧弈刚刚结束了一场酒宴。
与薛定威军中几位重量级统领的酒宴,算是笼络他们效忠自己。
沈议潮送那些统领下楼,萧弈独自坐在窗畔。
他单手托腮,宽大玄黑织金袍裾垂落在地。
因为喝了太多酒,丹凤眼微微醺红,呈现出异样的神采风流。
不经意地回眸眺望,就瞧见街头停着一辆马车,南娇娇站在车边,正给一个男人缝补衣袖。
上头的醉意,瞬间清醒。
搭在窗弦上的手微微收紧,那双丹凤眼逐渐眯起,胸腔里翻涌着酸意,仿佛刚刚饮尽的不是酒,而是一坛陈醋。
街头,南宝衣咬断丝线。
她笑着替自家哥哥理了理袖口,“这般出去,才不会叫人笑话。咱们先去成衣店,给四哥自己买几身新衣裳。年底前要赶去盛京城,得穿好些,不能叫别人笑话。”
南承书笑容单纯,秋阳下两排小白牙干净整洁,温声应好。
他双手笼在袖管里,乖乖跟着南宝衣往成衣店走。
高楼之上。
萧弈挑了挑眉。
原来是府里那个书呆子啊……
心头的醋意烟消云散,他随手拿起一盏酒,惬意地饮了两口,才起身往雅座外走,“十苦,备马。”
整编军队,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儿。
更何况,他还要想办法弄出一个新身份,以便年后求娶南娇娇。
他已有半个月没见他未过门的小娇娘,今日晴好,无论如何,该去见一面的。
锦官城繁华。
白石砖铺就的街道宽敞洁净,两侧楼台店铺鳞次栉比,小摊贩们吆喝着叫卖桂花糕、大闸蟹、菊花酒、红石榴、柿子饼、芙蓉花等应季之物,惹来不少孩童围观垂涎。
一辆宽敞奢华的马车从街道尽头而来。
马车四角垂落灯笼,题写着“靖”字。
细密的青竹车帘微微晃动,露出华贵的绸纱裙裾。
细白漂亮的手轻轻卷起青竹编织窗帘,侍女回眸笑道:“王妃,锦官城比奴婢想象的要繁华。”
坐在阴影中的华服女子,指尖托着茶盏,侧颜冷淡。
侍女膝行到她面前,温声道:“自打十九年前小世子早夭,您就郁郁寡欢,身子都要垮了。如今您姐姐寄来家书,让您替她走一趟锦官城,您该趁机散散心,好好调养身子。”
华服女子低声讥讽:“姐姐?本妃自大雍远嫁南越,二十年不见她分毫关怀。也只有需要本妃为她办事时,她才想到寄家书来……到底是大雍皇后,又怎会把本妃放在眼里?”
侍女娇笑。
她替华服女子捶腿,“那位靖西侯,也是您亲侄儿呢。听说这两年很是威风,在蜀郡大名鼎鼎,无人不知。民间百姓都称颂他容貌俊美,奴婢真想见识一番,究竟有多么俊美,可比得上太子殿下的风采。”
“穷乡僻壤长大的孩子,纵便容貌如烈阳,可气度却终究敌不过在皇宫里长大的王孙贵胄。”
主仆说着话,车窗外,萧弈正巧打马而过。
革带军靴,玄衣金冠。
身姿高大颀长,侧颜犹如金相玉质,骨相流畅,薄唇高鼻。
最是那一双丹凤眼,内勾外翘,潋滟着凛冽风华,居高临下的姿态,宛如天生的上位者。
萧弈与马车错身而过。
华服女子骤然捏紧茶盏。
她不可思议地朝窗外张望。
青年背影飒爽,透着漫不经心的慵懒。
她声音发颤:“你可瞧见他了?!”
侍女紧张地点点头,“看他装束打扮,乃是二品侯爷,大约他就是靖西侯。小世子若还在世,怕是也与他一般容貌。”
华服女子已是泪流满面。
她很想念她早夭的孩子。
哭了很久,她忽然抬起头,“姐姐只让我找到这个孩子,让他写信回长安,禀报天枢令牌和沈小郎君的下落,并没有要求他返回长安……祝瑶,你说,我可不可以请求他假扮我的孩子,回盛京城,当靖王世子?”
第224章 靖王世子的身份,如何?
靖王世子……
侍女祝瑶打了个寒颤。
她小声道:“王妃,冒充皇家子嗣,是大罪。”
“不会有人发现的。纵然发现了,他是大雍皇子,本妃是大雍皇后的亲妹妹,谁又敢杀他,谁又敢杀我?靖王府里,姜侧妃仗着膝下两个儿子,欺负本妃很久了。如果本妃有个儿子,如果本妃有个儿子……”
靖王妃几乎快要捏碎茶盏。
祝瑶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取下她手里的茶盏,“话虽如此,可所有人都知道,十九年前,小世子刚出生不久就早夭了,如何假扮得了?”
“如何假扮不了?就说是稳婆作怪,用死婴替换了我的孩儿,后来辗转被卖到南家,成了南家的养子……”
靖王妃越说,眼睛越是明亮,“祝瑶,人只要大胆,什么事都可以办成。就像我姐姐,虽然是女子,不也能执掌大雍朝政?你马上去见靖西侯,本妃要与他详谈。”
正要去见南宝衣的萧弈,被靖王府的人拦下。
他注视着远处的华贵马车,挑了挑眉。
酒楼雅座,清幽华贵。
靖王妃把来意大致讲了一遍,注视着萧弈的目光格外温柔,“姐姐许久未曾收到锦官城的消息,心里很是担忧,因此派我前来问候。天枢令牌,沈小郎君,她都很关心。”
沈议潮就跪坐在萧弈身侧。
他送走那些个军中统领,瞧见有贵妇人邀请萧弈,就跟着来了。
他双手拢在袖管里,清秀出尘的面庞上涌现出难得的激动,“大姑母当真关心我?!”
“是。”靖王妃面带微笑,“你便是沈小郎君?果然风姿卓绝,不愧是天下四大公子之首。”
沈议潮面带红晕,温文尔雅地朝她拱手,“二姑母远嫁时,我还年幼,因此不识得您的身份。沈议潮在此,给二姑母请安!”
“好孩子……”
靖王妃嘘寒问暖,尽情展现起慈母般的关切。
萧弈始终面色淡漠。
他懒洋洋把玩着一柄玉如意,“劳烦姨母转告她,天枢令牌下落不明,沈议潮同样下落不明……哦,沈议潮可能在赶赴锦官城的路上,被豺狼虎豹吃了,也未可知,总之是回不去了。”
“萧弈!”
沈议潮愠怒。
这可是他逃离萧弈,回长安继续当贵公子的好机会!
什么叫他被豺狼虎豹吃了?!
什么叫他回不去了?!
“弈儿真是顽皮。”靖王妃微笑,“看见你们表兄弟手足情深,我这当长辈的真是高兴。可惜我的孩子刚出生便亡故了,若他还活着,该与你们一样大。”
这话带着伤感。
沈议潮体贴地递上一块手帕,“二姑母莫要伤心,我与萧弈,皆是你的孩子。”
萧弈撇了撇嘴,弧度嘲讽。
靖王妃盯着萧弈,轻声道:“弈儿才华惊世,小小的锦官城,恐怕容不下你。依姨母之见,不如前往盛京城。那里有更大的天地,足够你施展拳脚。”
“你究竟想说什么?”
“弈儿,姨母是关心你的。如果你愿意,我甚至能为你安排一个好身份,比如,靖王府世子。将来继承靖王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何不好?”
萧弈摆弄着天青色茶盏。
过了良久,他哂笑:“听说姨母远嫁盛京城,过得并不如意。姜侧妃仗着膝下子嗣,在府里专权擅断,很讨靖王欢心。如果姨母始终膝下无子,想来今后继承王府的,会是姜侧妃的儿子。姨母诓骗本侯去盛京城,恐怕并非是为本侯前程考虑,而是为了你的地位。”
雅座陷入寂静。
秋风吹拂着水晶珠帘,更显此间清幽。
萧弈慢悠悠放下茶盏。
他起身,“沈议潮,走了。”
沈议潮迟疑半晌,在十苦和十言的威吓之下,只得被迫跟上。
靖王妃独坐蒲团,抬袖遮脸,缓缓喝了口花茶。
侍女祝瑶轻声道:“没想到,靖西侯这般心思敏锐。”
“得徐徐图之。”靖王妃沉声,“去打听打听,外间关于靖西侯的消息,任何消息本妃都要知道。”
“大雍皇后那边……”
“该传达的话我已经传达,你回信时,就照萧弈说的写,天枢令牌和沈议潮都不知所踪。”
“是。”
……
芙蓉花开,酒旗招展。
沈议潮骑着马跟在萧弈身后,双手拢在袖管里,沉声道:“虽然对你的所作所为感到不满,但我目前毕竟是你的幕僚。
“萧弈,以靖王世子的身份前往盛京城,对你大有裨益。靖王乃是当今南越皇帝一母同胞的弟弟,如果,如果皇子们都死光了,你甚至能继承南越皇位。”
萧弈信马由缰。
沈议潮能想到的,他当然也能想到。
成为靖王世子,他甚至能光明正大地向南家提亲。
可是……
一想到靖王妃是那个女人的亲妹妹,他就生出浓浓的嫌弃。
“再说吧。”
他散漫地丢下这句话,往成衣铺而去。
成衣铺里。
南宝衣认真地为南承书挑选衣裳。
她眼光好,挑出来的衣裳很附和南承书的书卷气。
即使放在繁华的国都,也依旧称得上时兴精致。
挑了五六套,南承书腼腆道:“娇娇,这么多衣裳,我穿不完的。我母亲常说,男儿家无需太注重穿戴打扮,干净整洁就很好了。你是姑娘家,要穿得鲜亮些,衣裳多些也无妨,我领你去买袄裙吧?”
南宝衣欢喜应好。
如今虽是秋天,可今冬的新款袄裙已经挂在了铺子里。
“娇娇,这身花袄子好看,喜庆!买它吧?”
南承书高高兴兴地指着角落。
南宝衣无语。
这种大红底子搭配绿色小碎花儿的棉袄子,究竟哪里好看了?
她突然想起前世,南承书请大哥送进宫里的那件大花袄子。
原来四哥的眼光,一向如此……
她正要拒绝,南承书已经取下花袄子。
他兴奋:“娇娇,试试?”
南宝衣内心是拒绝的。
可是南承书的眼神那么明亮,表情又是那么高兴,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罢了,只当彩衣娱亲好了……
这么想着,她委屈地套上花袄子。
花袄子很是臃肿。
踏进门槛的萧弈,望着南宝衣,觉得她好像一只胖乎乎的花母鸡。
他笑出了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