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细雨骑驴入剑门
七天后。
南宝衣卷起车帘。
正值细雨蒙蒙,四周群山环抱,山间白雾隐现,景致波澜壮阔。
远处,大小剑门山矗立在秋雨中。
剑门山中断处,两旁断崖峭壁、峰峦似剑,两壁对垒如门,故名为“剑门”,地势凶险巍峨,更有栈道横陈峭壁,瞧着令人胆战心惊。
猿叫声从群山深处传来,回音经久不绝,更显凄厉凶恶,仿佛是鬼怪在独自呓语。
黄鹤盘旋在落雨的天空,天虽高远,可群山更加巍峨,令人担忧它能否飞得过那峥嵘蜀道。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绝非妄语。
南宝衣轻声吟诵:“‘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这首诗,不适合南五姑娘。”
顾崇山饮着烈酒,红唇扬起。
南宝衣望向他,双眼亮晶晶的:“陆放翁在诗中感慨,难道他这一生,仅仅只是个骑驴入剑门的诗人吗?我想,他大约更想铁马冰河战场厮杀。而我同样志不在锦官城,我也想去更大的天地,青云直上,直到云巅。”
顾崇山晃了晃盏中酒水。
他眯起眼睛,笑容嘲讽:“笼中的金丝雀,翅膀那么小,如何飞得过名山大川,直上云霄?”
车厢角落,薛媚拽了拽薛其山的衣袖。
她小声道:“哥,他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薛其山老神在在,“如果我听得懂,早就在父亲帐下谋到一个职位了,还有必要跟你跑到这种鬼地方?”
马车又行了一段路,才缓缓停下。
驾车的太监恭声道:“督主,前面柏道陡峭,马车过不去。”
顾崇山淡淡“嗯”了声。
他走下马车,朝柏道而去。
南宝衣紧随其后。
所谓的柏道,古朴通幽,地面铺着青石板砖,两侧种满了粗壮巍峨的松柏,得有数百年的历史。
鸟叫声十分幽远,令人分不清楚它们究竟是在哪里鸣叫。
余味与尝心背着小包袱,跟在南宝衣身后。
魏剑南递给南宝衣一根手杖,“要走上十里地,才能到觉苑寺。”
觉苑寺是他们歇脚的地方。
南宝衣接过手杖,欢喜地道了谢。
走出半里地,顾崇山往后看了眼。
小丫头蹦蹦跳跳的,似乎很喜欢这里的风光。
他抿着红唇,继续往前走。
南宝衣虽然来过剑阁县两次,但都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如今穿过这般古朴幽静的柏道,她见到什么都新鲜,丝毫不觉得累。
她身后,薛媚快要哭了。
她提着宽大曳地的裙子,走几步就会踩到裙摆上,不过才走了半里地,已经摔了三五个跟头。
最后实在没办法,她黑着脸命令薛家仆役弄一副担架,把她抬着过柏道。
薛其山也不愿意吃苦,跟着坐起了担架。
经过南宝衣身边时,薛媚居高临下地嘲弄:“南宝衣,你慢慢走,我可要先去觉苑寺了。听说那寺庙很小,干净的禅房都没两间,我就不客气了,最好的禅房,归我喽!”
说完,兴冲冲到前面去了。
南宝衣一点儿也不在意。
她喜欢这地方。
看看古柏,听听鸟叫,多自在呀。
又行了两里地,前方出现了一尊陶俑。
是女人造型的陶俑,与真人一般大小,矗立在柏道边,骤然看见时,还以为是谁站在那里,瞧着有点吓人。
“那是什么?”
南宝衣好奇。
魏剑南回答道:“陶俑。”
“陶俑?放在这里做什么?”
魏剑南摇摇头,“从前没有的,许是当地人弄的标记。”
余味道:“奴婢倒是觉得,很像妆点柏道的饰品。”
“是祭奠山神。”
尝心神神道道地开口:“山中藏有神灵,为了祈求当地风调雨顺,因此用陶俑向山神献祭,寓意给山神娶妻。”
“是这样吗?”
南宝衣好奇地手搭凉棚,朝远处眺望,“可是前面还立着好多陶俑,那位山神一口气娶这么多媳妇,受得了吗?”
三人静默。
有时候,他们觉得自家小姐的脑子,跟别人不一样。
他们走过柏道,没多久,萧弈等人过来了。
南宝珠和宁晚舟在后面磨磨蹭蹭,萧弈与姜岁寒走在前面。
姜岁寒摇着折扇,笑眯眯道:“萧家哥哥真是,来剑阁县也不与我打声招呼,害我半路骑马,花了好大力气才追上来。”
“我记得,你师父在剑阁县。”
“是,老头子就住在剑阁县,我琢磨着跟你一起过来,探望探望他老人家。”
姜岁寒说着话,眼睛里多了些感慨。
想他二十一世纪的医学博士、美妆博主、带货达人,一朝穿越到这个时代,还穿成了个刚出生就被抛弃的孤儿,怎一个‘惨’字了得。
那年风雪夜,他被亲生母亲丢在一座茅屋外。
茅屋主人,正是他师父。
他师父养他到十岁,传授他一身活死人肉白骨的医术,这才打发他出去自谋生路。
后来,他就遇上了萧家哥哥。
萧弈想起他的坎坷身世,淡淡道:“他对你有养育之恩,确实该去探望他。”
说着话,姜岁寒忽然注意到前方陶俑。
他好奇:“萧家哥哥,你瞧那是什么?”
“陶俑。”
“出现在这里,好生古怪。”
两人走近了,那陶俑塑造得栩栩如生,眉目之间仿佛能看见细微表情,再加上是活人大小,出现在这幽深无人的的柏道上,竟带给人莫名的恐怖感。
姜岁寒摇着折扇,忽然道:“前面还有。”
一路走出柏道,陶俑竟有十几个。
姜岁寒凑近了要仔细观察,却被萧弈拦住。
他冷冷道:“尸臭。”
姜岁寒迅速后退,不敢置信:“尸臭?这你都能闻出来?!”
说完,又拍了拍脑袋,“我倒是忘了,你家祖上是调香出身,你家族的人嗅觉都很灵敏……”
萧弈脸色不大好看。
山脚下的城镇,远远望去安宁祥和。
只是这个地方……
怕是水深得很。
怨不得顾崇山要来这里。
他抬步朝山脚走去。
姜岁寒回头:“你们两个跟上啊!”
却看见南宝珠和宁晚舟各自抱着一尊陶俑,正欢天喜地地耍玩。
南宝珠甚至亲了一口陶俑。
“呃……”
姜岁寒决定,还是不要告诉他们陶俑的真相。
第223章 萧弈的眼神好可怕!
山脚城镇,是剑阁县的一部分。
觉苑寺矗立在城镇边缘,是个很小的寺庙,因为香火不旺盛,僧人早些年就跑光了,只余下一位年迈的老婆婆,每日打扫寺庙。
南宝衣仰起头,宝殿雕梁画栋,廊下宝柱上的龙女彩绘栩栩如生,缠绕的蛟龙高高昂起头,似乎要腾云而去。
余味走了过来,笑道:“禅房已经打扫干净,细软之物也放置妥当。九千岁那边的小太监过来传话,说是午膳在附近酒楼吃。”
南宝衣点点头。
既来之则安之,想争功绩,不急于一时。
她往寺庙外面走的时候,宝柱后面,探出一双浑浊的老眸。
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指甲无意识地抠刮过廊柱,发出刺耳杂音。
“年轻的姑娘,年轻的姑娘啊……”
她嗓音沙哑,看不出表情是哭是笑。
张记酒楼。
顾崇山在大堂要了张饭桌。
南宝衣问小二要了煮沸的热水,仔细烫过碗筷,抬眸望向顾崇山:“九千岁,您要不要也烫烫干净?”
“穷讲究。”
顾崇山这么说着,却还是把碗筷推到她面前。
薛媚急忙也把自己的碗筷推过来,“给我也烫烫。”
南宝衣嫌弃,把茶壶递给她,“自己弄。”
薛媚厌恶:“宁愿伺候一个阉人,都不愿意伺候本小姐,跟你这种狗腿子坐在一起,吃饭都不香了!”
南宝衣懒得搭理她。
小二很快端来饭菜。
全是剑阁县一带的特色菜肴,凉面、火烧馍、核桃饼、豆花稀饭、酸菜,当然最少不了各种煎蒸炖煮拌的豆腐。
薛媚不悦,拿着筷箸在盘子里拨来捣去,“全是豆腐,怎么吃呀?我素日里少不了大鱼大肉山珍海味的。”
薛其山同样拨弄着一盘煎豆腐,“九千岁,你是不是缺银子呀?点这么多豆腐作甚?我想吃烧鸡,要整只的。”
南宝衣暗暗翻了个白眼。
剑阁县的豆腐宴闻名蜀郡,既然是豆腐宴,当然都是豆腐啦!
这两人真不识货。
顾崇山面无表情,把那两盘被乱糟糟拨弄过的菜肴,全部倒在他们饭碗里。
“不想吃,可以滚。”
他沉声。
薛媚和薛其山顿时哑口无言。
得,到底是个不好惹的主,还是闷头吃吧。
“剑阁县的豆腐乃是一绝。”南宝衣笑眯眯分开筷箸,“今日九千岁请客,小女子定要好好品尝。”
九千岁位高权重。
她的郡主之位还拿捏在人家手里,她得说好话哄着呀!
她夹起一块豆腐,吹了吹热气,小心翼翼放进嘴里。
吃完,忍不住弯起眉眼,“果然与锦官城的豆腐不同,豆汁浓郁,确实很美味呢。”
远处角落。
萧弈等人,也要了张饭桌。
姜岁寒摇着折扇,“啧,那大太监请南小五吃豆腐啊!”
萧弈面色冷峻。
一双丹凤眼盯紧了南宝衣,手中的筷箸几乎快要折断。
这小姑娘是没吃过豆腐还是怎么的,是锦官城买不到豆腐还是怎么的,不过是场豆腐宴,也值得她笑成那个样子?
“二哥,”南宝珠怯怯开口,“娇娇就在那里,咱们为何不上前相认?我今夜想与她一道睡。”
萧弈凉幽幽瞥向她。
她想与南娇娇一道睡?
难道他不想吗?
萧弈的眼神好可怕!
南宝珠低下头,瞬间吓哭!
宁晚舟体贴地往她碗里夹了块豆腐。
他算是悟出来了,在萧弈面前,少说话多吃饭,才是正经。
是夜。
觉苑寺烧了热水,南宝衣在耳房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才爬上软榻。
她抱着枕头打了两个滚,笑眯眯道:“热水澡真是好东西,泡过之后,沿途的疲惫都没有了!余味、尝心,你俩也去泡泡吧?外面有魏大叔守着,不会有事的。”
“还是轮着去比较好。”尝心小脸木然,“奴婢自打踏进那条柏道,看见那些陶俑,心里就不大舒坦。这座城池,没有小姐想象的干净。”
南宝衣用脸蛋蹭了蹭枕头,又乖又萌:“那好吧……”
夜渐深。
南宝衣躺在软榻上,不知为何总睡不大安稳。
窗外山风呼啸,隐约落了秋雨。
细细麻麻的哭声夹杂在雨水深处,像是小奶猫在嚎叫,又像是小孩子在啼哭。
南宝衣唤道:“余味,你有没有听见哭声啊?”
没人应答。
她坐起身,掀开帐幔。
帐外,是一张苍老的脸,正定定盯着她。
她惊得险些失声尖叫!
好在她很快认出,这老婆婆是打扫觉苑寺的人,傍晚时还给她屋里端过热茶的。
她及时捂住嘴,小声道:“婆婆,你怎么跑我屋里来了?”
老婆婆擎着一盏油灯,双眸苍老浑浊,也不说话,伸出枯树枝般的手,紧紧握住她的腕子,把她往外面拽,似乎是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南宝衣小脸复杂。
她望一眼寝屋,余味和尝心昏睡不醒,可能是被这老婆婆在茶水里下了药,估计魏大叔也是如此。
她轻轻吁了一口气,想着顾崇山也住在寺庙里,而且这老婆婆瞧着实在不像坏人,大约不会出事。
“婆婆,我披件斗篷先。”
她系上厚实的斗篷,才随老人踏出寝屋。
风雨如晦。
宝殿里的灯笼在寒风中飘摇,因为夜雨漆黑的缘故,只能晕染开小小一团光,宝柱上雕琢的蛟龙和龙女,在今夜的光影中看来竟然有一丝狰狞。
南宝衣随她穿过蜿蜒游廊,行至一处紧闭的朱漆槅扇外。
她刚刚在睡梦中听见的小孩儿哭声,逐渐清晰。
竟是从朱漆槅扇后传出来的。
这寺庙瞧着破旧,居然还住着小孩儿……
南宝衣好奇:“婆婆——”
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有人推了她一把!
她惊呼一声,狼狈地撞进了朱漆槅扇里!
风雨如晦。
蜿蜒游廊间的小宫灯,被风吹灭几盏。
半明半暗间,依稀可见地砖上残留着两行湿脚印,正是南宝衣和老婆婆的。
雨丝被风吹进游廊,晕染开她们的脚印。
半晌,又一行脚印悄然出现。
……
江氏镖局。
江家家风淳朴,又是做走镖生意的,最讲究侠义和古道热肠。
萧弈他们今夜宿在这里。
明天见
第223章 她那么娇气
江氏镖局。
南宝珠的到来,可把两位外祖高兴坏了,在家中大摆宴席,因为江家人多,闹到半夜还没散席。
外祖母搂着南宝珠,笑道:“前两日就收到你母亲的飞鸽传书,说你这次来外祖家,是为了相看夫君。来来来,快从你众多表哥里面挑一位满意的!”
江家适婚的儿郎们,立刻排列齐整。
算上旁支,整整二十八位!
南宝珠汗颜。
这架势,简直比王爷选妃还隆重啊!
她拉过宁晚舟,偷偷道:“晚晚,也不是我一个人嫁,你也是要嫁过来当妾的,你帮忙挑挑?你觉得做最左边那位如何?”
“太壮。”
“最右边那位呢?”
“太瘦。”
“左起第二排第三个?”
“太矮。”
两人忙着选婿的功夫,萧弈独自踱出灯火通明的大院。
此间无人。
廊庑正对着江家园林,灯火摇曳,清秋长夜一派凄风苦雨,芭蕉声声,实在算不得好景致。
他负手而立,捻了捻指间的猫眼石戒指。
今夜寒凉,也不知道那小姑娘有没有睡着,余味和尝心是否能照顾好她……
她那么娇气,觉苑寺那种简陋的地方,能睡得香吗?
正沉吟时,江家家主从游廊尽头走来。
他是南宝珠的外祖,蓄了一大把络腮胡子,看上去凶神恶煞,可笑起来时胡子一翘一翘,十分喜气。
他朗声道:“侯爷不在宴席上吃酒,怎么独自跑到了这里?可是我江家招待不周,叫侯爷受了委屈?”
“江家美食众多,烈酒甘醇,未曾招待不周。”
“哈哈哈,那就是我江家未曾请歌姬舞姬,为侯爷助兴的缘故?”
“女色皆是浮云。”
“看来,侯爷有心事。”江家主声若洪钟,“听闻盛京城的九千岁也驾临了剑阁县,莫非,你们是为卫国国库而来?”
萧弈挑了挑眉。
难道剑阁县内,当真藏着卫国国库?
他假意没听说过,道:“请江家主细说。”
“那是十年前的事啦!卫国在剑门关外,原是个富庶小国,未曾招惹薛定威,却被薛定威所灭,皇族更是诛杀殆尽。说也奇怪,薛定威的军队并没有找到对方的国库。有人说卫国人在战争前转移了财宝,也有人怀疑,是薛定威吞并了卫国国库。”
萧弈捻着猫眼石戒指。
十年前,他还只是个十岁少年,并不了解这些秘辛。
顾崇山来剑阁县,果然居心叵测。
江家主抄起一根老烟枪。
他点燃烟枪,津津有味地抽了起来:“我们当地还有个趣谈,当年卫国公主卫姬绝世倾国,薛定威一见钟情,为了得到美人,不惜举蜀郡数十万兵力攻打卫国,最后携美而归,金屋藏娇。”
萧弈挑了挑眉。
卫国公主什么的他倒是不清楚,但薛定威身边,确实有一位美人。
那老狼流连美人香榻,十年未曾出征。
就连夜郎之战,都是他萧弈代为执行。
“后生崽,老夫很看好你。”江家主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萧弈的肩膀,“如果蜀郡变天,那么能执掌边境五十万大军的,只有你。到时候,可别忘了提携我们江家,哈哈哈!”
萧弈捻着戒指,久久默然。
江家主离开后,园林风声依旧。
黑夜里的雨水清寒摄骨,园林深处,一道人影撑伞而来。
……
觉苑寺。
南宝衣被老婆婆推进了朱漆槅扇。
她“哎哟”一声,站起身,拍了拍斗篷上沾染的尘土。
举目四望,这是个宽敞却简陋的屋子,大约是宝殿改造而来,还有陈旧的香案和烛台。
六七岁的孩童,抱着双膝蹲在墙角,哭得十分伤心。
老婆婆跟进来,警惕地掩上屋门,小心翼翼挑亮油灯芯。
南宝衣蹲到那小孩儿跟前。
她摸摸他的小脑袋,温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呀?深更半夜哭得这么凶,可是谁欺负你了?”
小孩儿抬起泪兮兮的脸,奶声奶气道:“姐姐,我叫穗穗!我娘亲不见了,我想娘亲!”
“我也想娘亲!”
“我也想娘亲!”
角落传来稚嫩的说话声。
南宝衣惊得回头望去。
原来这屋子里不止穗穗一个孩子,还有十几个小孩儿团在帐幔里,顶着一床花被子,正依偎取暖。
南宝衣站起身。
她望向那位老婆婆,她跪坐在蒲团上,面朝香案方向,苍老的面容平静深邃。
她轻声:“婆婆,他们的娘亲去哪儿了?”
老婆婆答非所问:“姑娘,明日一早,启程离开剑阁吧。”
“为何?”
“你听说过,卫国的诅咒吗?”
又是卫国……
南宝衣眼神微闪,正色道:“愿闻其详。”
老婆婆声音沙哑:“十年前,卫国被薛定威所灭,卫国皇族更是被斩杀殆尽。有人说,卫国皇族受尽凌辱,曾在死前立下咒言,称不出十年,蜀郡必发生天灾**。”
南宝衣道:“谣传而已,不足为信。”
“距离卫国国灭,恰是第十年。蜀郡大旱,险些饿殍遍野,这就是天灾。”老婆婆斩钉截铁,“皇族的诅咒,应验了!”
南宝衣歪了歪头。
她仍旧是不信的。
天底下没有谁有那么大能耐,能叫一个大郡发生天灾**。
至于大旱,不过是凑巧罢了。
若那卫国皇族真有本事,何不先救一救他们的国家?
“你与我有缘。”老婆婆起身,认真凝视南宝衣的小脸,怜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回去吧,回锦官城去吧。剑门关这趟水太深,小姑娘家家的,掺和不得。”
油灯跳跃。
南宝衣弯唇轻笑,“曾有人夸我,说我是世上最有勇气的姑娘。可我经历得越多,就越是知道,我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好。婆婆,为了他,我愿意成为世上最有勇气的姑娘。富贵险中求,我心甘情愿。”
她再蠢,也能看出来,剑门关这趟水很深。
能劳驾顾崇山亲自巡察,绝对不只是为了监督赈灾银。
薛定威,卫国,魏剑南……
脑海中的线索,悄然编织成片。
剑门关这个地方,她越来越感兴趣了。
而毋庸置疑,只要帮顾崇山这一次,她就会被册封为郡主。
她,想当南越郡主!
……
江氏镖局。
“离开这里?”
萧弈沉声。
姜岁寒撑伞而来。
他收拢纸伞,自怀里掏出一封信,“我师父刚托人送来的,叮嘱我尽快离开剑阁。老头子从来没有这般紧张过,萧家哥哥,我这心里很不踏实,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
第223章 像是她曾陪伴过他很长一段光阴
信上字迹潦草。
写信之人,大约是在紧急状态下写出来的。
夜雨连绵,山风呼啸。
随着游廊灯笼一盏盏被打湿吹灭,黑暗犹如鬼怪,逐渐侵蚀到每个角落,就连远处嘈杂的宴会声都变得隐隐绰绰,令人更加不安。
“萧家哥哥,不如咱们明日叫上南小五,暂且离开剑阁?我师父虽然混不吝,但对我还是相当仗义的。他说有事,定然就会有事。”
萧弈不语。
溅进游廊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袍裾,晕染开一片深色。
良久,他拿过姜岁寒的纸伞,“我去一趟觉苑寺。你好好待在江家,务必照看好宁晚舟和南宝珠,不许他们出门招惹是非。”
姜岁寒凝重地点点头。
他目送萧弈离去,正要转身回屋,却撞上了宁晚舟。
他急忙抚了抚胸口,倒退几步,骂道:“来了也不出声,你是不是想吓死我?!”
“这么晚了,萧弈要去哪里?”
宁晚舟问道。
“去觉苑寺找南小五呗,还能去哪儿。”
宁晚舟抿了抿淡粉菱唇,“都深夜了……”
“就是深夜才要去啊,这才是英雄本色。”
“姜神医,你又乱用词语。”
“英雄,本‘色’,你品,你仔细品。”
宁晚舟缄默不语。
半晌,他道:“我刚刚走过来时,听见你们在议论剑阁。剑阁会有危险吗?萧弈这趟剑阁之行,恐怕并不只是为了保护南宝衣吧?”
“小孩子家家的,与你说了你也不懂。”姜岁寒摇着折扇,“快去睡觉吧,小孩子睡得早,容易长高高。”
宁晚舟正色:“我并非小孩子,这趟出远门,是为了摆脱我爹娘的名声,建立自己的功业。我希望我及冠时,别人会指着我说,看,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宁公子。而不是,看,那就是镇国公府的小公爷。”
少年涂脂抹粉,襦裙精致。
虽然才十三岁,可眉目间却自呈英气风流,言语更是掷地有声。
姜岁寒肃然。
正要鼓励他一番,南宝珠提着裙裾找来了。
她朝姜岁寒福了一礼,轻轻拽住宁晚舟的袖角,“晚晚,孤男寡女的,你怎么能和姜神医站在这种黑黢黢的地方呀?传出去,名声不好的。咱们回屋就寝吧,我要你伺候我沐身。”
沐身……
宁晚舟的狐狸眼瞬间亮起。
他亲亲热热地牵起南宝珠的小手,柔声道:“姐姐,都怪姜神医非要拉着我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轻薄我呢。咱们回屋吧,我伺候姐姐沐身去。”
主仆俩颠颠儿地走了。
姜岁寒:“……”
说好的建立功业呢?
怎么建到人家小姑娘的闺房里去了?
还有,他何时要轻薄他了?!
姜岁寒懊恼地拔了拔头发,又望向茫茫雨幕。
他心中不安。
这趟剑阁之行,只盼萧家哥哥和南小五,都能平安无事……
南宝衣拒绝了老婆婆要她离开剑阁县的提议。
她又帮她安抚好那群小孩子,才从朱漆槅扇里出来。
刚掩上屋门,转身就撞上一个人。
是顾崇山。
穿藏蓝绣金海纹的常袍,黑靴在地面洇开一层水渍,大约在门外站了许久。
南宝衣恼怒,“堂堂九千岁,怎么也学人偷听墙角?”
“夜间听见小孩子哭,因此寻了来。”顾崇山盯着南宝衣,“本督主甚是好奇,你与那婆子,怎会是有缘人?”
南宝衣也不明白。
她是头一回来觉苑寺,素昧平生的,怎么就成了有缘人?
“许是我生得美,她见了心生欢喜,因此认我是有缘人。”南宝衣嘟囔,“这都不打紧,关键是屋子里藏了十几个孩子,莫名其妙都没了娘亲。这么大的案子,却不见剑阁县有所动静,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风雨凄厉。
游廊里的灯火被尽数吹灭,只余下顾崇山手里的灯盏。
南宝衣走到游廊边。
她伸手触碰冰凉雨丝,轻声道:“我听见山风呼啸,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像是关在大山深处的鬼怪想要潜逃,像是成千上万的魂灵在控诉冤屈……九千岁,这般凄风苦雨的深夜,真叫人不安。”
顾崇山注视着她。
小丫头背影窈窕,深绯色斗篷猎猎翻飞。
三千青丝只简单地束着一截红绳,侧颜白嫩精致,丹凤眼内勾外翘,像是宝殿壁画里那手捧海贝壳的龙女。
却也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是被萧弈圈养的金丝雀。
遇上凄风苦雨的金丝雀宝宝,该如何是好呢?
他扬了扬红唇,忽然道:“想来今夜,南姑娘是无法入眠了。不如本督主带你去个地方?”
南宝衣注视着漫天落雨。
顾崇山在意的地方,必然不寻常。
她回眸,笑靥娇甜:“好的呀。”
顾崇山要带她去的地方,居然是剑门山悬崖峭壁。
站在巍峨峭壁上,可以清晰俯瞰整座剑阁县的灯火。
往下看,山崖上隐隐绰绰悬着漆**索,一条古老陈旧的栈道,顺着峭壁,蜿蜒着通往雨夜黢黑的远方。
南宝衣撑着纸伞。
四周雨声铺天盖地,黑色树影婆娑如鬼魅。
她轻声道:“九千岁带我来这里,是为了看什么?”
“我在想,把你从这里推下去,靖西侯可会知晓,可会生气?”
大掌贴在南宝衣的后背上,透着冰凉清寒。
南宝衣不在意,“督主有千万种杀人于无形的手段,不会大费周章叫小太监把我抬上山,再杀我。”
“南姑娘似乎很了解我。”
从饮酒的习惯,到与他对赌,再到这个风雨夜……
南宝衣给他的感觉,像是她曾陪伴过他很长一段光阴。
“督主误会了。”南宝衣从容解释,“平日常常侍奉兄长,督主和兄长性情相似,因此我才能勉强投您所好。”
这么说着,心里面却很是鄙夷。
所谓的性情相似,不过是萧弈和顾崇山都很变态。
她常常觉得自己因为不够变态,而无法融入他们。
顾崇山低笑两声。
他饶有兴味地注视栈道,“看。”
恰逢一道闪电骤然亮起,曲折着横贯天际,仿佛撕破夜幕而来。
天地明亮。
南宝衣望去,栈道尽头,无数士兵骑马而来。
被大火焚烧后的旗幡在雨水中招展,生锈破败的盔甲极尽森寒。
他们脸色惨白,隐约可见点点斑痕,像是死人身上的尸斑。
第223章 他一向觉得女人是个麻烦
队伍中间,还抬着许多黑木箱。
他们缓慢地穿过栈道,拖拽着沉黑拖链,往大山深处而去。
而这队伍逶迤不见尽头。
南宝衣惊讶。
“阴兵借道。”顾崇山嗓音低哑,“相传每到电闪雷鸣的深夜,这条栈道上就会出现阴兵借道。”
南宝衣眼尖,注意到旗幡上绣着“卫”字。
她道:“我曾在古籍中读到过,有三种情况,会出现阴兵借道。第一种是大灾难之后,阳间死了许多人,地府的鬼差鬼将前来拘魂。第二种是鬼界在进行战争。第三种,是前朝军队败亡后阴气不散,在特殊天气下出现在阳间。
“他们的旗幡上绣着‘卫’字,我想,他们应当是十年前薛定威和卫国大战时,卫国失败的那支军队吧?他们的盔甲制式,似乎也是卫国当年的形制。”
顾崇山瞥向她。
小丫头的嗓音沉稳娇甜。
深夜雨水中听来,别有一番韵味。
最要紧的是,寻常闺阁女子若是撞见阴兵借道,定然要吓得失声尖叫魂飞魄散,可她居然一点儿也不害怕,还能如此淡定地条分缕析。
顾崇山握着伞柄,眼睛里多了些笑意,“南姑娘信鬼魂之说吗?”
南宝衣:“不信。”
前世她死后,什么意识都没有了。
所以,她不信世上有鬼魂。
“本督主亦不信。”
顾崇山用黑靴碾了碾一颗小石子。
他瞥向远处草丛,小石子径直飞了过去。
草丛里传出一声痛呼。
薛其山抱着脑袋,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
他丧气地拱了拱手,“九千岁,您既然早就发现在下,直接唤在下出来就是,何必拿石头砸我?”
南宝衣微怔。
薛其山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顾崇山淡淡道:“早在你就寝前,他就徘徊在你寝屋附近了。茶中迷药,亦是他所为。”
南宝衣恍然。
薛其山大约是相中她的美貌,为了夜探香闺,才在余味他们的茶水中下迷药,故意药晕她们,而不是那位老婆婆所为。
好一个衣冠禽兽!
她冷声:“九千岁要拿他当试金石?”
“试金石?”顾崇山品着这个词,莞尔一笑,“倒还算贴切。”
薛其山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等他反应过来时,顾崇山已经把他推下了山崖!
惨叫声响彻四野!
回音震荡在大山深处,令人毛骨悚然!
南宝衣垂眸望去。
薛其山准确地掉落在栈道上。
他并没有死绝,那所谓的“阴兵”面面相觑,为首之人打了个手势,无数柄利剑出鞘,将薛其山的胸膛扎成了马蜂窝。
又有士兵将薛其山踹下栈道。
这支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军队,他们继续往栈道尽头而去。
雨水淅沥,很快将栈道木板上的血渍,冲刷得一干二净。
“阴兵可不会毁尸灭迹。”像是验证了某种猜测,顾崇山唇畔噙起意味深长的笑容,转身朝来时的路走去,“回觉苑寺。”
南宝衣坐上小太监抬着的肩舆。
回眸望了眼蜿蜒不见尽头的栈道,白嫩小脸上多了一抹凝重。
这支军队打着阴兵借道之名,似乎是在往什么地方运送东西。
他们背后的主人,是谁?
运送的东西,是什么?
和卫国、和薛定威,又有什么关系?
疑云在脑海中绕成一团。
南宝衣垂着长长的眼睫,抬手揉了下太阳穴。
回到觉苑寺,已过子时。
南宝衣踏下肩舆,才发现纸伞被沿途的树木勾破,青竹伞骨都露出来了。
“伞破了……”
她轻声。
走在前面的顾崇山,回眸。
小丫头握着伞柄,仰头注视纸伞上的破洞。
灯火幽微,她的眼睛比灯火更加清润干净,卷翘的睫毛在雪腮上投落扇形阴影,轻咬粉唇的模样,像是嫩生生的豆沙包。
这个比喻,令他微怔。
他一向觉得女人是个麻烦,小女孩儿更是麻烦精。
他怎么会把南宝衣比喻成……
甜甜的豆沙包?
山风吹拂着雨丝,打湿了南宝衣的斗篷,湿哒哒贴在细肩上,显得她过于清瘦。
顾崇山还没有想出答案,已经不由自主地走到南宝衣身边。
纸伞倾过她的上方,他淡淡道:“我送你回屋。”
南宝衣愣了愣。
杀人如麻的九千岁,居然主动提出送她回屋?
她凝着他。
他唇红齿白,由于睫毛过于修长,居高临下俯视她的时候,眼睫总会半遮住漆黑瞳珠,令人看不透他的神情。
她沉吟片刻,与他共撑一伞,往觉苑寺而去。
寺外梧桐树下。
萧弈撑着纸伞,缓缓从阴影中步出。
他目送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唇线绷得很紧。
良久,他面无表情地丢掉拎在手里的食盒,转身离去。
食盒倾倒在地。
各种精致的豆腐小食洒了满地。
一条狗摇着尾巴走过来,低头嗅了嗅,又嫌弃走开。
正欲捡回食盒的萧弈看了半晌,脸色更黑。
次日。
南宝衣坐在窗畔梳妆时,听见薛媚站在对面廊下大骂。
骂薛其山彻夜不归,怀疑他逛花楼去了。
骂了足足一刻钟,她又打发小厮去剑阁县城的花楼里找人。
秋阳透窗而入。
南宝衣对着铜镜簪上步摇,眸色清冽淡然。
纵然找遍所有花楼,也不会有薛其山的身影。
那个登徒子,早就坠落万丈悬崖,粉身碎骨了呀!
她起身:“走,咱们去街上逛逛,吃顿早膳,再买些日用之物。”
长街繁华。
阳光烂漫、人声鼎沸,酒楼旗幡在风中招展,楼中飘出来的花糕甜香,馋得人流口水。
南宝衣道:“就去这座酒楼吃吧,我请客!”
她要了三楼靠窗的雅座。
余味、尝心和魏剑南随她落座,三人都有些头晕目眩,显然是昨夜的迷药劲儿还没完全过去。
等小二上膳食的功夫,南宝衣瞧见美人靠上放着一只大绣球。
大绣球用红妆缎制成,缀着漂亮的红流苏,与上元节那晚,二哥哥扮成舞狮耍玩的绣球很像。
南宝衣伸手抱起红绣球——
“小姐别碰!”
余味失声。
南宝衣抱着红绣球,茫然回头,“一只绣球而已,为何不能碰?”
余味脸色怪异:“那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招上门女婿专用的红绣球。她们站在高楼之上抛绣球,哪个男人抢到,就是那家的新姑爷。”
南宝衣稀罕,“还有这种说法吗?”
话音落地,掌柜的激动地敲响铜锣,“快来看呀,又有姑娘抛绣球招姑爷啦!”
南宝衣:“……”
现在把红绣球放回去,还来得及吗?
南宝衣:我要抛绣球招夫君啦
萧弈:都给本侯让开!
顾崇山:想抢……
第223章 南家的小娇娘,娶回家,怕上房揭瓦
随着铜锣敲响,大半条街的男人都被吸引来了。
南宝衣着实美貌。
他们禁不住激动起来,居然还有轻佻的,冲她高声大喊:“小美人儿,把绣球抛给我!我会给你幸福的!”
南宝衣抱着绣球,掌心发烫,呆若木鸡。
她时常觉得,自己过于手贱。
想剁手……
余味默默扶额。
如果小姐在这里找个姑爷带回去,估计主子得扒掉她的皮!
偏偏尝心毫无所觉,称赞:“小姐把整条街的公子都吸引来了,真有魅力呀!”
南宝衣:“……”
这样的魅力,给你你要不要呀?
尝心又正儿八经地建议:“当今世道,男子可以妻妾成群,奴婢以为小姐智谋不亚于男子,不如今日多抛几个绣球,也好多挑几位上门女婿回家传宗接代,想必老夫人一定很高兴。”
南宝衣:“……”
不如我把绣球让给你,你多招几个上门女婿?
余味拧了把尝心的手臂。
这姑娘蠢笨,居然看不出主子对小姐有意思!
这番话若是叫主子听见,别说皮了,连骨头都要没得了!
掌柜的笑得合不拢嘴,“姑娘,这座雅座有临街的美人靠,视野宽广,所以常常被大户人家用来当做抛绣球的好地方。这绣球拿了,可没有放下的道理!您请?”
南宝衣:“……”
她不想请。
可如今她家中正在搞钱庄,信誉乃是第一要紧事,若是她不肯抛绣球又被人认出来,恐会影响钱庄生意。
但是,她想嫁的人不在这里……
街角阴影处。
顾崇山负手而立。
他仰头看着南宝衣。
小丫头穿香妃色袄裙,云髻精致,小脸白嫩娇美。
抱着大绣球站在美人靠旁,茫然地看着满街男人,丹凤眼尾晕染开的桃花红,像只委屈的兔子。
要不要帮她解围呢?
指尖捻着黑檀木珠,尚未思索出结果,身后的小太监恭声道:“督主,不如奴才去把绣球抢回来,送给您?”
说完,突然面露凶狠,冲自己骂道:“你抢个什么劲儿?督主亲自去抢,才有意思呢!”
“嘿嘿,那咱们西厂,可就有督主夫人了!”
督主夫人……
顾崇山品着这个词。
睫毛遮住了眼瞳,起初的凉薄逐渐消散,只余下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慢慢抬起眼帘,再度注视那个小丫头。
她在秋阳里,眼睛比阳光更加晶亮温暖。
而他身处深渊,漆黑阴寒,不见情意。
真想,被那样的眼睛一直注视……
心中起了某种贪念。
他缓缓跨出那一步——
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嗤笑。
那玄衣金冠的年轻侯爷,慵懒地倚在斜桥边,眉眼染笑,随手折下一朵淡粉芙蓉,于鼻尖下轻嗅。
他抬起丹凤眼,似笑非笑:“本侯的妹妹,不劳九千岁费心。”
顾崇山面无表情。
抬起的黑靴,缓缓收回。
他道:“侯爷果然来了剑门关。”
“你让舍妹来此,不就是为了勾着本侯前来?本侯很好奇,剑门关之事究竟有多棘手,连堂堂九千岁都搞不定?”
顾崇山不置可否。
萧弈把玩着芙蓉花,抬眸注视楼阁之上。
清冷不羁的丹凤眼,流露出一抹温柔。
冥冥之中,南宝衣觉得有谁正在看自己。
她循着直觉望去。
权臣大人倚在白石桥上,深绯色的斗篷在秋风中猎猎翻飞,革带军靴、姿态慵懒,一边眼眸晦暗地盯着她,一边俯首亲吻指尖的那朵淡粉芙蓉。
欲说还休的姿态,禁欲而撩人。
少女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权臣大人,怎么来了剑阁县?!
再三确定出现在白石桥上的青年就是他,南宝衣白嫩的脸颊迅速洇开胭脂色,一颗心怦怦乱跳,仿佛要撞出胸膛!
她咽了咽口水。
蠢蠢欲动的,想把绣球抛给他……
就……
大胆一回吧?
若是他问起,她就说是玩笑。
南宝衣紧张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将绣球朝他那个方向掷去!
红绣球在半空中划了个漂亮的抛物线。
顾崇山负在背后的手,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指尖,却终究未曾迈出那一步。
街上众人拥拥挤挤,不约而同地踮起脚尖,朝绣球伸出双手——
却有破风声凌空而来!
那身姿惊艳的青年,踩着他们的肩膀一跃而起,于半空中抓住红绣球,利落地站在美人靠上。
他倚着美人靠,掂着红绣球,朝南宝衣挑眉而笑:“怎么办呢,南娇娇的绣球,被本侯抢到了……”
南宝衣揪着衣摆,脸颊更加绯红。
她低头盯着绣花鞋,以开玩笑的语调,细声说道:“二哥哥接到了我的绣球,是要娶我的哦。”
萧弈微微俯身,凑近她的脸。
他捏住她白嫩嫩的脸蛋,嗓音低哑惑人:“可是南家的小娇娘,又不听话又野心勃勃,娶回家,怕是要上房揭瓦……哥哥怕降服不住呀。”
南宝衣羞恼,咬着唇转身奔进雅座。
尝心笑道:“主子、小姐,小二把早膳端上来了,有玉米汁!”
萧弈无动于衷。
比起玉米汁,他对南娇娇的唇上胭脂更感兴趣。
他按捺住**,缓步踏进雅座,把那朵淡粉芙蓉别在南宝衣的鬓角,“用早膳。”
他一来,余味等人的规矩就立起来了。
八仙桌前只有他和南宝衣两人,余味等人则去楼下大堂用膳。
南宝衣拿起筷箸,十分好奇,“二哥哥怎么也来了剑阁县?”
萧弈给她剥了一颗水煮蛋,“来江氏镖局,给南宝珠相看夫婿。”
“相看夫婿?”南宝衣惊讶,“可有相看到合适的?”
“没有。”
“哦……”
南宝衣接过他递来的水煮蛋,轻轻咬了小口。
她想,有小公爷捣乱,珠珠能相看到夫婿才叫奇怪。
蛋黄有些噎。
萧弈递给她一盏杏仁茶。
南宝衣正喝着茶,顾崇山踏了进来,“靖西侯应当不介意,我与你们共进早膳吧?”
他捻着黑檀木珠,藏蓝色圆领常服衬得他唇红齿白,犹如美少年。
萧弈似笑非笑:“本侯一向大方。”
顾崇山落座。
南宝衣抬眸看这两人。
明明只是共用早膳,明明他们都在笑,可是他们的笑容却很可怕。
桌间气氛阴沉,宛如风雨欲来,再灿烂的秋阳都无法带来暖意。
南宝衣甚至脑补出了一场可怕的对话:
萧弈:“九千岁吃些什么?”
顾崇山:“十斤生牛肉,带毛带血的那种。靖西侯吃什么?”
萧弈:“哦,我吃生猪后腿,带腿骨和猪皮的那种,啃着得劲儿。”
第223章 来与娇娇共寝
正脑补得厉害,她听见萧弈慢悠悠问道:“九千岁吃些什么?”
顾崇山淡淡道:“豆沙包。”
“哦。”
“靖西侯吃什么?”
“春卷。”
“哦。”
很平静的对话。
南宝衣砸吧砸吧小嘴,继续吃水煮蛋。
萧弈和顾崇山不约而同地望向她。
小姑娘捧着一颗白嫩嫩的水煮蛋,垂着长长的眼睫毛,吃得津津有味,仿佛水煮蛋很好吃似的。
蛋黄沾到了手指。
她舔了舔指尖。
不知想到了什么,两人眸色瞬间晦暗。
小二热情地端来膳食:“两位爷,你们的豆沙包和春卷来啦!热乎着呢,您请享用!”
他正要退下,萧弈和顾崇山异口同声:“再来一碟水煮蛋。”
两人同时挑眉,彼此对视。
南宝衣仿佛看见他们之间火花四溅,俨然要打起来的架势!
她默默抱紧自己那颗水煮蛋。
这场早膳,吃得她很是惶恐啊!
用罢早膳,萧弈和顾崇山去见剑阁县令。
南宝衣带着余味等人,拎着大包小包回了觉苑寺。
包袱里全是买给那些孩子们的零嘴,以及过冬的小棉袄、被褥绒毯、黄铜汤婆子等物。
刚踏进寺院,就看见南宝珠和宁晚舟。
“娇娇!”
南宝珠欢呼着奔过来,将她抱了个满怀!
南宝衣笑着牵住她的手,“刚看见二哥哥,这就又看见小堂姐了。都是自家姐妹,你来相看夫婿,也不与我说一声……”
南宝珠讪讪。
她根本就不想来相看,都是二哥逼她的。
“娇娇,”她撒娇般摇了摇南宝衣的手,“上次在朝闻院,晚晚不小心把你推到案几上,你还生他的气吗?”
南宝衣摸了摸后脑勺。
撞出来的包包早就消了。
但心里面那口气,却仍是在的。
她望了眼宁晚舟,阴阳怪调:“他可是小堂姐的‘好姐妹’,我哪儿敢生他的气啊?对了小堂姐,等我闲下来,我与你一道去江氏镖局,帮你仔细挑个好夫婿!”
这么说着,眉梢眼角忍不住地翘起。
她知道宁晚舟对小堂姐占有欲十足,她这么说,就是故意气他。
不出她所料,宁晚舟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
不等她再欺负他,老婆婆疾步而来。
枯树枝般的手,紧紧抓住南宝衣的衣袖,神情十分紧张。
南宝衣心中咯噔一下。
她随老婆婆来到那间佛堂改造成的寝屋,名叫穗穗的小孩儿躺在软榻上,小脸通红滚烫,俨然是生了高烧。
其他小孩儿趴在床榻边缘,好奇地看着穗穗。
“穗穗生病了。”南宝衣连忙吩咐魏剑南,“魏大叔,你对剑阁熟,劳烦你去请大夫。”
魏剑南走后,她又叮嘱余味和尝心去烧水。
她走到床榻边,替那孩子掖了掖被角。
她望向老婆婆,“我今日在街上转悠了一圈,并没有看见寻人启事一类的告示,官府显然没在为这些孩子寻找娘亲。婆婆,究竟是剑阁县令不作为,还是你根本没有报案?”
老婆婆坐在圈椅上,专注地低头缝制小袄,并不回答。
南宝衣抿了抿小嘴。
这位老婆婆似乎知道很多秘辛,却又不肯告诉她。
罢了,到底不能急于一时。
半刻钟后,魏剑南请来了大夫,说是在寺院门口撞上的。
老大夫须发皆白,背着药箱踏进来,“不知是谁染了风寒?且让老夫把脉问诊先。”
南宝衣起身,“大夫这边请。”
她看着老大夫动作熟稔地垫了脉枕,将穗穗的手腕放在脉枕上,一边仔细搭脉,一边轻轻叩击膝盖。
眼底掠过诧异。
这老大夫诊脉时的小动作,不知为何她竟有些眼熟。
不等她想明白,老大夫收了脉枕,“孩子顽皮,大概是昨夜踢被子,因此生了高烧。我开一副温和的药,煎了服食,也就没有大碍了。”
南宝衣谢过他。
许是因为宁晚舟推了南宝衣,南宝珠心中愧疚,因此自告奋勇,愿意代替南宝衣照顾穗穗。
南宝衣没有多做推辞,先替南宝珠安排好夜里就寝的禅房,才回到自己寝屋,舒舒服服地沐了个身。
换了轻软的寝衣,从屏风后面出来时,却看见软榻上躺了个人。
“二哥哥?”
她惊诧。
萧弈坐起身,指尖挑着她的金步摇,唇畔含笑,“江家住着无趣,来与娇娇共寝。”
共寝……
南宝衣不自在地抿了抿鬓角碎发,细声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给人看见,要说闲话的。”
萧弈把她抱到榻前。
他解开毛巾,小姑娘厚密乌黑的青丝,瞬间铺散在腰间。
还带着细润水珠,显然是刚洗过头。
他细细替她绞干头发,“从前我与娇娇共处一室,倒是不见你叽叽歪歪。怎的跟顾崇山出来一趟,倒是嫌弃起哥哥了?”
南宝衣:“……”
她没有嫌弃他!
她这不是怕自己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把持不住嘛!
余光瞥见床榻角落的红绣球,她惊讶:“二哥哥怎么把这东西也带回来了?”
萧弈抿着唇。
南娇娇抛给他的红绣球,他这辈子都不打算扔,当然要带在身边。
万一将来她不肯嫁,他也好拿这红绣球当证据,证明他们是有婚约关系的。
然而这话却不能直接说出来。
他故意端着兄长的架子,捏了捏小姑娘白嫩的小耳垂,正色道:“小姑娘家家的,贸然跑到人家酒楼里抛绣球,如果我不在场,你如何下台?给祖母知道,要数落你不检点。”
“祖母才不会数落我……”
南宝衣小声反驳。
绞干头发,她看着被霸占的床榻,犯了愁。
她揪着衣襟,“二哥哥坐在我榻上,我今晚睡哪儿?”
萧弈捻着她的一缕青丝,懒散道:“哥哥抱着你睡呀。”
南宝衣噎了好半晌,小声道:“我曾读过《女戒》《女德》,身为没出阁的姑娘,行事得有分寸,不能随便和男人共寝。”
“《女戒》《女德》……”萧弈哂笑,“那都是胡说八道。”
是他的肌肉不够健硕,还是他的公狗腰不够性感,不比那两本书来得吸引人?
南宝衣沉默。
权臣大人从前还罚她抄写过《女戒》和《女德》呢,如今转眼就数落起两本书是胡说八道,可见他才是胡说八道!
她纠结的功夫,萧弈已经开始解腰带了……
大概周末会爆更,保底六万字(三十章左右),
老读者都知道,菜菜有腱鞘炎,打字手指疼,所以打字慢,存稿不够嘤嘤嘤,少更一章多存点稿子,不要见怪鸭
第223章 来与娇娇共寝
正脑补得厉害,她听见萧弈慢悠悠问道:“九千岁吃些什么?”
顾崇山淡淡道:“豆沙包。”
“哦。”
“靖西侯吃什么?”
“春卷。”
“哦。”
很平静的对话。
南宝衣砸吧砸吧小嘴,继续吃水煮蛋。
萧弈和顾崇山不约而同地望向她。
小姑娘捧着一颗白嫩嫩的水煮蛋,垂着长长的眼睫毛,吃得津津有味,仿佛水煮蛋很好吃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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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舔了舔指尖。
不知想到了什么,两人眸色瞬间晦暗。
小二热情地端来膳食:“两位爷,你们的豆沙包和春卷来啦!热乎着呢,您请享用!”
他正要退下,萧弈和顾崇山异口同声:“再来一碟水煮蛋。”
两人同时挑眉,彼此对视。
南宝衣仿佛看见他们之间火花四溅,俨然要打起来的架势!
她默默抱紧自己那颗水煮蛋。
这场早膳,吃得她很是惶恐啊!
用罢早膳,萧弈和顾崇山去见剑阁县令。
南宝衣带着余味等人,拎着大包小包回了觉苑寺。
包袱里全是买给那些孩子们的零嘴,以及过冬的小棉袄、被褥绒毯、黄铜汤婆子等物。
刚踏进寺院,就看见南宝珠和宁晚舟。
“娇娇!”
南宝珠欢呼着奔过来,将她抱了个满怀!
南宝衣笑着牵住她的手,“刚看见二哥哥,这就又看见小堂姐了。都是自家姐妹,你来相看夫婿,也不与我说一声……”
南宝珠讪讪。
她根本就不想来相看,都是二哥逼她的。
“娇娇,”她撒娇般摇了摇南宝衣的手,“上次在朝闻院,晚晚不小心把你推到案几上,你还生他的气吗?”
南宝衣摸了摸后脑勺。
撞出来的包包早就消了。
但心里面那口气,却仍是在的。
她望了眼宁晚舟,阴阳怪调:“他可是小堂姐的‘好姐妹’,我哪儿敢生他的气啊?对了小堂姐,等我闲下来,我与你一道去江氏镖局,帮你仔细挑个好夫婿!”
这么说着,眉梢眼角忍不住地翘起。
她知道宁晚舟对小堂姐占有欲十足,她这么说,就是故意气他。
不出她所料,宁晚舟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
不等她再欺负他,老婆婆疾步而来。
枯树枝般的手,紧紧抓住南宝衣的衣袖,神情十分紧张。
南宝衣心中咯噔一下。
她随老婆婆来到那间佛堂改造成的寝屋,名叫穗穗的小孩儿躺在软榻上,小脸通红滚烫,俨然是生了高烧。
其他小孩儿趴在床榻边缘,好奇地看着穗穗。
“穗穗生病了。”南宝衣连忙吩咐魏剑南,“魏大叔,你对剑阁熟,劳烦你去请大夫。”
魏剑南走后,她又叮嘱余味和尝心去烧水。
她走到床榻边,替那孩子掖了掖被角。
她望向老婆婆,“我今日在街上转悠了一圈,并没有看见寻人启事一类的告示,官府显然没在为这些孩子寻找娘亲。婆婆,究竟是剑阁县令不作为,还是你根本没有报案?”
老婆婆坐在圈椅上,专注地低头缝制小袄,并不回答。
南宝衣抿了抿小嘴。
这位老婆婆似乎知道很多秘辛,却又不肯告诉她。
罢了,到底不能急于一时。
半刻钟后,魏剑南请来了大夫,说是在寺院门口撞上的。
老大夫须发皆白,背着药箱踏进来,“不知是谁染了风寒?且让老夫把脉问诊先。”
南宝衣起身,“大夫这边请。”
她看着老大夫动作熟稔地垫了脉枕,将穗穗的手腕放在脉枕上,一边仔细搭脉,一边轻轻叩击膝盖。
眼底掠过诧异。
这老大夫诊脉时的小动作,不知为何她竟有些眼熟。
不等她想明白,老大夫收了脉枕,“孩子顽皮,大概是昨夜踢被子,因此生了高烧。我开一副温和的药,煎了服食,也就没有大碍了。”
南宝衣谢过他。
许是因为宁晚舟推了南宝衣,南宝珠心中愧疚,因此自告奋勇,愿意代替南宝衣照顾穗穗。
南宝衣没有多做推辞,先替南宝珠安排好夜里就寝的禅房,才回到自己寝屋,舒舒服服地沐了个身。
换了轻软的寝衣,从屏风后面出来时,却看见软榻上躺了个人。
“二哥哥?”
她惊诧。
萧弈坐起身,指尖挑着她的金步摇,唇畔含笑,“江家住着无趣,来与娇娇共寝。”
共寝……
南宝衣不自在地抿了抿鬓角碎发,细声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给人看见,要说闲话的。”
萧弈把她抱到榻前。
他解开毛巾,小姑娘厚密乌黑的青丝,瞬间铺散在腰间。
还带着细润水珠,显然是刚洗过头。
他细细替她绞干头发,“从前我与娇娇共处一室,倒是不见你叽叽歪歪。怎的跟顾崇山出来一趟,倒是嫌弃起哥哥了?”
南宝衣:“……”
她没有嫌弃他!
她这不是怕自己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把持不住嘛!
余光瞥见床榻角落的红绣球,她惊讶:“二哥哥怎么把这东西也带回来了?”
萧弈抿着唇。
南娇娇抛给他的红绣球,他这辈子都不打算扔,当然要带在身边。
万一将来她不肯嫁,他也好拿这红绣球当证据,证明他们是有婚约关系的。
然而这话却不能直接说出来。
他故意端着兄长的架子,捏了捏小姑娘白嫩的小耳垂,正色道:“小姑娘家家的,贸然跑到人家酒楼里抛绣球,如果我不在场,你如何下台?给祖母知道,要数落你不检点。”
“祖母才不会数落我……”
南宝衣小声反驳。
绞干头发,她看着被霸占的床榻,犯了愁。
她揪着衣襟,“二哥哥坐在我榻上,我今晚睡哪儿?”
萧弈捻着她的一缕青丝,懒散道:“哥哥抱着你睡呀。”
南宝衣噎了好半晌,小声道:“我曾读过《女戒》《女德》,身为没出阁的姑娘,行事得有分寸,不能随便和男人共寝。”
“《女戒》《女德》……”萧弈哂笑,“那都是胡说八道。”
是他的肌肉不够健硕,还是他的公狗腰不够性感,不比那两本书来得吸引人?
南宝衣沉默。
权臣大人从前还罚她抄写过《女戒》和《女德》呢,如今转眼就数落起两本书是胡说八道,可见他才是胡说八道!
她纠结的功夫,萧弈已经开始解腰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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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读者都知道,菜菜有腱鞘炎,打字手指疼,所以打字慢,存稿不够嘤嘤嘤,少更一章多存点稿子,不要见怪鸭
第223章 哥哥的宝贝
南宝衣咽了咽口水。
食色本性。
可她到底不敢逾越雷池,遮住眼睛,下意识往床角缩,“二哥哥,这,这不好吧?我我我,我还没有准备好……有,有些事,得,得等我长大……”
絮絮叨叨地说着,却不见那人回应。
她小心翼翼透过指缝望去,萧弈不知何时离开了软榻,躺到了窗畔罗汉榻上,怀里,还抱着那只红绣球。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轻抚着红绣球,睁开丹凤眼,瞳珠潋滟着无边风华,“娇娇不睡吗?”
南宝衣咬了咬唇瓣。
心底像是弥漫开一片失落。
她闷闷地倒在被窝里。
夜渐深。
大旱过后,剑门关一带的雨水倒是多了起来。
雨声淅沥,黄铜烛台上,烛火黯淡。
萧弈一手托腮,定定注视着紧闭的青竹帐。
帐中偶尔传出窸窣的翻身动静,小姑娘显然还未睡着。
他知道南娇娇在纠结什么。
只是……
暗恋他的南娇娇,实在太可爱蠢萌,动不动就趁他睡着对他动手动脚,让他情不自禁地想再逗逗她。
他舔了舔薄唇,指尖轻抚过红绣球,勾勒出若有似无的暧昧。
青竹帐里,忽然传出低低的询问:“二哥哥,你睡着了嘛?”
萧弈挑了挑眉,闭眼躺平。
南宝衣紧张地掀开帐幔。
烛火幽微,权臣大人搂着红绣球躺在榻上,大约已经睡着了。
她蹑手蹑脚地下榻,做贼似的摸到窗畔。
她趴在他的枕头边,双眼亮晶晶的:“二哥哥?”
没有应答。
烛火里的青年,金相玉质、骨相流畅,凤眼勾勒出别样风流,有种魅惑苍生的美。
南宝衣咽了咽口水。
她轻手轻脚地翻身上榻,跪坐在他枕边。
她将丝绸似的青丝拨到一侧,俯下身,紧张地凑到他面前。
前世,她见过程德语和南胭亲热的模样。
程德语走后,南胭得意地问她,程德语可有吻过她。
南胭说,喜欢一个人,会情不自禁地亲吻对方的唇,程德语就经常吻她。
南胭还说,花楼里有无数陪客的美人,但她们的恩客,几乎不会碰她们的唇,因为那些恩客并不爱她们。
南宝衣盯着近在咫尺的唇。
这可是权臣大人的嘴唇啊!
她心跳如小鹿乱撞,慢慢凑上去。
许是觉得姿势过于别扭,她调整了下,换成跪坐在萧弈身侧的姿势。
她一手撑在榻上,一手按在被褥上。
她噘起嘴。
眼瞅着快要贴上去,本该沉睡的萧弈,忽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慢悠悠地睁开丹凤眼。
面前的小姑娘噘着个嘴儿,因为过于诧异惊恐,白嫩娇美的小脸几近扭曲,像是被雨幕包围无处可逃的小金丝雀宝宝。
他抬手,无奈地抚了抚她的脸蛋,眼眸晦暗,嗓音低哑:“你按到哥哥的宝贝了。”
宝贝?
南宝衣眨了眨眼。
视线缓缓落在左手。
她左手按在被褥上,从这个位置来判断,隐约是……
权臣大人的……
呃。
胭脂血色,一点点在脸颊上晕染开,直到粉颈都悄然红透。
隔着褥子,她甚至能感受到,那玩意儿似乎……
在长大……
偏偏权臣大人,仿佛察觉不到她的尴尬和窘迫,眉眼染笑,散漫道:“若是按坏了,将来哥哥的媳妇,该怎么办呢?”
南宝衣满脸一言难尽。
她迅速后退,搓了搓双手,却觉得越搓越脏。
睫毛沾染了晶莹泪珠,她窘迫地奔到洗脸架子旁,将手洗了三五道,洗的肌肤透红才罢休。
她连一眼都不肯看萧弈,转身飞奔上榻。
萧弈盘膝而坐,优哉游哉地抱着红绣球。
他的宝贝很脏吗?
隔着被褥都嫌弃成那样,将来成亲,可要怎么办才好?
啧,小姑娘家家的,真是不懂享福啊。
夜雨淅沥。
雨声里,忽然响起如泣如诉的胡琴声。
萧弈推开槅窗。
隔着雨幕,对面禅房的廊庑下,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
顾崇山大刀金马地坐在圈椅上,正慢悠悠拉着胡琴。
萧弈嗤笑:“哟,娇娇快来看呀,九千岁拉胡琴呢。”
九千岁拉胡琴?
南宝衣急忙从帐中探出小脑袋。
说起来,顾崇山在音律方面的造诣十分惊人,就连宫中的乐师都自愧不如,胡琴更是一绝!
只是他鲜少弹奏乐器,只有烦恼的时候,才会弹琴解闷。
她赤着脚跑到窗畔。
萧弈朝她张开手臂:“抱抱。”
南宝衣纠结。
她还在为刚刚的事情尴尬呢,这厮倒是忘得快。
忘得快也好,省得她还要继续尴尬。
她想着,萧弈已经把她抱上小榻,拿棉被捂住她嫩生生的脚丫子,“冷不冷?”
“不冷。”
南宝衣乖乖摇头,好奇地望向雨幕对面。
顾崇山穿一袭藏蓝色金线绣海云纹常服,透过雨雾和笼火,依稀可见唇红齿白,姿态风雅。
乌木胡琴,在他手中散发出袅袅琴音,哀婉悠扬,合着铺天盖地的淅沥雨声,真真是绕梁三日,经久不绝。
南宝衣侧耳倾听。
时而赞叹,时而忧愁,时而欢喜,竟听得懂乐音里的喜怒哀乐。
萧弈脸色渐渐黑了。
他叫南娇娇过来,是与她促膝夜话、共赏夜雨的。
顾崇山,不过是个弹琴助兴的。
他不悦:“南娇娇,你觉得好听?”
“自然。九千岁的音律造诣,放眼天下,堪称顶尖。二哥哥听着这胡琴,可有什么感想?”
虽然知道顾崇山造诣不错,但萧弈还是懒洋洋地批评:“拉得跟上坟似的。将来我百年之后,可以请他来我葬礼上拉胡琴。”
南宝衣:“……”
一夜无话。
次日。
南宝衣醒来时,萧弈已经不知去向。
据余味称,似乎是又和顾崇山一起出的门。
她梳洗打扮好,尝心进来禀报:“小姐,那孩子的病更加严重了。”
南宝衣惊疑:“更加严重?他昨日不是喝了老大夫开的汤药吗?”
“可是奴婢刚刚过去的时候,他额头滚烫,在昏迷中不停呓语。”尝心小脸正经,“奴婢试着给他做法驱邪,但是并不管用。”
做法驱邪……
南宝衣揉了揉眉心,无言以对。
“另外,四姑娘昨夜也染了风寒,如今正卧床不起。”
第223章 你到底会不会照顾人
珠珠也染了风寒?
南宝衣惊讶。
她猜测大约是小堂姐昨日照顾穗穗时,过了病气,因此才染上了风寒,于是起身道:“带我过去瞧瞧。”
她先来到穗穗的寝屋。
小家伙额头滚烫,连小脸都烧红了。
南宝衣拧了帕子敷在他额头上,吩咐魏剑南:“再去街上请个大夫,别请昨日那位。”
魏剑南请了个中年大夫回来。
南宝衣捏着帕子站在床头。
这大夫也不知医术如何,闭着眼诊来诊去,诊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还没诊出个所以然。
她悄悄退出寝屋,又去隔壁探望珠珠。
她同样高烧不醒,额头上还顶着一只古怪的粗陶罐子。
宁晚舟盘膝坐在床尾,托着双腮,静静看着她。
南宝衣不悦:“小公爷,我姐姐本就生病,你在她头上放罐子作甚?”
宁晚舟正儿八经:“我们那里的土方子,可以退烧。”
南宝衣:“……”
能不能退烧不知道,但是看着就很蠢。
和尝心做法驱邪一样的蠢。
说起来,那位问诊的中年大夫,看着也很蠢。
她来到寺院门口,找到坐在梧桐树下吃酒的魏剑南,“魏大叔,剑阁县的大夫,医术泛泛,我不放心。可否请你走一趟江氏镖局,把姜大哥请来?”
听二哥哥提起,这次来剑阁,姜岁寒也来了。
他的医术,她最放心。
魏剑南应好。
南宝衣想着小堂姐喜欢吃各种花糕,于是往临街走,打算买两盒花糕回来,等她病好了给她吃。
此时,觉苑寺内。
中年大夫抬起穗穗的眼皮,细细检查过他的瞳孔,又执起他的一只小手,捋开衣袖。
六七岁的少年,肤色苍白。
皮屑褪落,肌肤上呈现出鱼鳞般的淤伤纹路,一路往胸膛和脖颈处蔓延,瞧着十分恐怖。
他怔了怔。
昏迷中的穗穗,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血丝溅到雪白的棉被上,分外刺目。
中年大夫猛然捂住口鼻,倒退数步。
他转身,连滚带爬地跑出寝屋。
游廊拐角,他把前来送饭的薛媚撞倒在地!
“要死啊,被鬼追还是怎么地,看不见本小姐?!”
薛媚站起来,一边拍衣裙上的尘土一边破口大骂。
她听说靖西侯昨夜来了觉苑寺,因此特意梳妆打扮,想学南宝衣,对那几个孩子好一点。
靖西侯喜欢心地善良的姑娘,只要他看见她主动给可怜的孩子们送饭,一定会觉得她是天底下最心善的姑娘。
没想到,她的计划居然被这中年大夫给毁了!
中年大夫脸色惨白,结巴道:“鱼,鱼疮疫……那孩子,染上了鱼疮疫!”
薛媚惊讶。
她听说过鱼疮疫。
那是很可怕的病,身体会逐渐出现鱼鳞形状的红淤伤,像是一尾被抛上岸的鱼,最终会在煎熬中窒息而死。
当年卫国之所以败在她爹爹手底下,就是因为卫国的军队里出现了这种病。
没想到十年之后,它又出现了……
一旦控制不好,会牵连整座蜀郡的!
“劳烦您转告那位南姑娘,这病,老夫治不了!你们得赶紧上报官府,趁着时疫还没蔓延开,把那孩子烧死,兴许能结束这场灾异。”
他说完,背着药箱匆匆忙忙地逃走了。
薛媚傻愣愣站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南宝衣提着食盒回来。
她望了眼凌乱的地面,嫌弃道:“薛姑娘,你端来的菜肴洒的满地都是,你怎么只站在这里发呆?赶紧叫侍女打扫啊。”
薛媚回过神。
她怔怔看着南宝衣,面色十分古怪。
南宝衣不解:“你怎么了?”
薛媚咬了咬唇。
本想提醒她,那孩子染上了鱼疮疫,南宝珠很可能被传染了。
但是……
南宝衣害死了她的手帕交夏**。
如果任由她亲近那孩子和南宝珠,她也会染上的。
而染上的结局,是死。
眼底掠过恶毒。
薛媚别过小脸,骄傲道:“本小姐银钱多,吃饭时,就喜欢吃一半倒一半,你不服你咬我啊!”
南宝衣莫名其妙。
她骂了句“有病”,继续朝寝屋而去。
踏进门槛,那位中年大夫居然不知去向。
南宝衣恼怒不已,只当他是个骗钱的,于是将食盒放在桌案上,在榻边坐了,执起南宝珠的手。
她担忧道:“珠珠,我给你买了好吃的花糕,你快些醒醒吧?”
睡梦中的少女,毫无所觉。
南宝衣望向宁晚舟,“我出去的这段时间,珠珠可有醒过?”
宁晚舟依旧盘膝坐在床尾,守护的姿态,像是忠诚的大猫。
他道:“未曾。”
南宝衣更加担忧了。
从前活泼娇俏的小堂姐,此时青丝铺散,圆润白嫩的脸颊透着不正常的红,唇瓣干裂起皮,显然烧得十分严重。
她急忙拿来一盅温水。
她小心翼翼给南宝珠喂水,不悦道:“小公爷,你到底会不会照顾人?”
宁晚舟:“不会。”
南宝衣噎了噎。
也是,这货虽然名义上是珠珠的婢女,可是他在珠珠身边什么活儿也不干,养的比珠珠还要娇贵。
她只得耐心叮嘱:“小堂姐昏迷不醒,你得照顾她喝水、喝粥,否则不等她病好,倒是先饿死过去了。”
她见宁晚舟毫无反应,不禁更加嫌弃,“罢了,我叫余味过来照顾她。”
她正要去叫人,宁晚舟冷冷道:“不要。”
“可是你照顾不好她。”
“我照顾得好。”
南宝衣迟疑。
宁晚舟涂脂抹粉的小脸上,透出难得的坚定:“我照顾得好!”
片刻后,南宝衣选择了相信他。
宁晚舟目送她踏出门槛,才坐到南宝珠的枕边。
他低下头,用手指头戳了戳南宝珠白嫩嫩的脸蛋,“长得这么壮实,怎么会染上风寒?一身的肉,都是摆设吗?”
事实上南宝珠也没有多胖。
只是比起寻常姑娘,圆润丰满了些。
宁晚舟仔细想了想,又把那只粗陶罐子放回南宝珠的额头上。
这样比较让他有安全感。
南宝衣来到隔壁。
穗穗也未曾醒来。
她打了冷水替他擦脸,又换了搭在额头上的湿毛巾。
而在她忙着照顾病人的时候,薛媚已经收拾好行李。
她爬上马车,后怕道:“快回锦官城!”
车夫驾着马车驶出觉苑寺,薛媚想了想,面露恶毒:“派个人去官府,告诉剑阁县令,觉苑寺发生了时疫,让他派兵把这里围起来,最好……一把火烧死他们!”
其实不是时疫啦,很大一个局,线索基本上都给出来了
千万不要带入热点话题呀
明天三更,
第223章 能撑起场子的,只有她一人
日渐西斜。
老婆婆在寝屋照看穗穗,南宝衣坐在廊庑下,看着余味她们领着小孩子在院子里踢毽子玩。
她觉着有趣儿,正要跟着一起玩时,院子外面忽然传来急促而又整齐划一的军靴声。
她望向觉苑寺院门。
院门被人撞开。
军爷腰间挎刀,容貌凶狠,“有人密报,称觉苑寺发生了时疫。县太爷为百姓着想,特意派大夫前来检查,任何人不得阻拦,不得离开!”
说完,闪身到一侧,朝大门外挥了挥手。
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背着药箱踏进来。
南宝衣微怔。
这老大夫,可不就是第一次请来的那位?
她上前两步,“大夫,起初高烧的人是穗穗,你替他诊治时,只说是寻常高烧,喝一剂药就好,可是后来——”
老人摆摆手。
他戒备地与南宝衣保持距离,“无论如何,先让老夫看看病人,再判断病情。”
他进入寝屋,检查过南宝珠和穗穗。
一刻钟后,他踏出门槛,表情十分凝重。
“大夫?”
南宝衣紧张。
老人快步往院外而去,口吻冷淡地吩咐那些士兵:“准备一下,把觉苑寺围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出。这场时疫相当严重,与当年卫国爆发的鱼疮疫一模一样。”
他踏出觉苑寺。
寺门在众人眼中,缓缓合上,甚至还有落锁的声音。
军靴声往四面八方散去,大约是密不透风地围住了寺院。
余味担忧,“小姐?”
南宝衣小脸清寒。
来剑门关之前,她特意翻阅过史书。
十年前,薛定威与卫国作战,本来双方胜负五五开,只是卫国突然出现罕见的鱼疮疫,导致卫**队彻底丧失战斗力。
可以说,薛定威打败卫国,其实运气成分相当的大。
如今……
那场鱼疮疫再度席卷而来。
十年前没能研制出有用的方子,十年后,可以吗?
南宝衣抬手揉了揉眉心,却见老婆婆颤巍巍从门槛后踏出来,崩溃般跪倒在地,哭嚎着朝天空伸出双手。
她声音沙哑,不停地叫着“放过我们吧”,有种宿命般的苍凉。
院子里的小孩儿们面面相觑。
有些三五岁的孩子,更是被吓哭了。
南宝衣环顾四周。
余味和尝心没读过史书,不知道那段历史的可怕,此时满脸都是困惑。
放眼整座寺庙,能撑起场子的,似乎只有她一人……
她稳了稳心神,正色道:“从现在起,谁也不许靠近穗穗和……”
她紧紧咬了下唇瓣。
鼻尖微微发酸,眼睛更是涩的很,心脏像是被谁用利爪擭住,疼得恨不能就此晕厥过去。
那是她从小一块儿长大,最最要好的小堂姐啊!
她强忍泪意,接着道:“谁也不许靠近穗穗,和南宝珠。余味、尝心,你们负责照看这五个孩子。婆婆,你来煮我们的一日三餐。穗穗和南宝珠,由我亲自照顾。”
她选择了最危险的任务。
余味和尝心对视一眼,正要说话,南宝衣却抬手阻止她们。
她转身踏进门槛。
在众人的视线里,掩上了槅扇。
穗穗和南宝珠的寝屋之间,是用木板隔开的。
南宝衣拆下木板,瞧见宁晚舟依旧盘膝坐在床尾。
他双手笼在袖管里,垂着鸦羽似的的睫毛,凝视榻上的胖姑娘。
南宝衣低声道:“小公爷,你不走吗?离得远些,兴许能避免染上时疫。”
“不走。”
宁晚舟嗓音淡漠。
南宝衣看着他。
这位小公爷,十三岁的年纪了,还整日涂脂抹粉穿襦裙,甚至还学人耍离间计,离间她和珠珠的感情。
明明很不着调,可是不知为何,这一刻,她忽然觉得由宁晚舟来照顾珠珠,是很令她踏实心安的事。
莫名地相信,小公爷一定能照顾好珠珠。
不过——
她满脸纠结,“小公爷,你能不能把珠珠脑袋上的罐子取下来?”
“我家乡民间有习俗,把罐子放在脑袋上,可以治病驱邪。”宁晚舟振振有词,“我建议你在那小孩儿脑袋上也放一个。”
南宝衣:“……”
能治病驱邪才有鬼!
算了,不管他们了。
她走到小榻边。
穗穗高烧得厉害。
她仔细检查过他的被子,发现雪白的棉被上甚至溅了血点,大约是他咳嗽出来的。
南宝衣捉起他放在被子外面的小手,正要给他藏进被子里,却看见他手背上起了皮屑。
她卷起他的袖管。
小少年的手臂上,赫然布满了红红的淤伤,就像是一片片鱼鳞。
这种鱼鳞出现在人的躯体上,看起来实在诡异惊悚。
南宝衣缩回手。
她慢慢抬起自己的手。
卷起袖管,白嫩的手臂上不仅起了皮屑,甚至……
还有悄然浮现的淡红淤伤,已经呈现出鱼鳞形状。
她猛然放下袖管。
宁晚舟的声音凉幽幽响起:“你也染上了?真有意思,看来我得照顾三个人了。”
南宝衣没吭声。
最后一缕夕阳悄然消失在窗棂。
夜色笼罩了大地,没多久,那淅淅沥沥的秋雨声飘落大地,鬼魅般的呼啸风声,令人更加不安。
南宝衣点燃蜡烛。
余味把晚膳放在窗台上,隔着窗棂担忧道:“小姐……”
“我无事。”
南宝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活力。
她打开槅窗,拿过膳食。
是几碗搭配咸菜的清粥,比较适合病人食用。
用过晚膳,她端坐在八仙桌前,铺陈开笔墨纸砚。
她按照时间顺序,将与卫国有关的事件全部记录下来。
剑门关之行,从阴兵借道到卫国诅咒,都绕不开一个卫字。
老婆婆的话近在耳畔。
——十年前,卫国被薛定威所灭,卫国皇族更是被斩杀殆尽。有人说,卫国皇族受尽凌辱,曾在死前立下咒言,称不出十年,蜀郡必发生天灾**。
如果,如果世上真的有所谓的诅咒,那么蜀郡大旱,乃是天灾。
这场时疫,便是**。
既是**,是不是也意味着,时疫发生在觉苑寺,并不是巧合?
而是……
有人故意为之。
她提笔凝思时,窗外有人影晃动。
没多久,萧弈推门而入。
第223章 他恨不能拿狗链把南娇娇拴在闺房
他携黑暗而来。
面容冷峻阴沉,丹凤眼中浸润着从未有过的怒意。
雨水打湿了他的袍裾,他将纸伞放在靠门的位置,看着坐在灯火下凝思的小姑娘。
她一手提笔,一手托腮。
嫩黄色丝织袖管微微下滑,露出一截凝白晧腕。
只是那腕上,清晰可见淡红色鱼鳞形状的淤伤,正往袖口深处悄然蔓延,那是染上鱼疮疫的征兆。
她的小脸有些苍白,灯火跳跃,今夜看来似乎连下颌也清瘦些许。
“南宝衣。”
萧弈沉声。
南宝衣一惊。
她抬眼望去。
在看见萧弈时,她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再定睛细看,他依旧站在那里,满身都是风华,阴冷摄人的气度,犹如暗夜里的帝王。
“二哥哥!”
她惊喜,刚站起身想扑上去,却又连忙止步。
她脆声道:“二哥哥,这里出现了时疫,官府都派兵包围了觉苑寺,你是怎么闯进来的?你快快出去,别过了病气!”
她的二哥哥,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染病身亡呢?
萧弈眉宇之间,怒气更盛。
他不过是与顾崇山进山一趟,入夜后赶回剑阁县,就听说觉苑寺出了事,官府甚至包围了这座寺庙,不许任何人进出!
魏剑南和姜岁寒守在寺外的梧桐树下,哪怕姜岁寒背着药箱,那群士兵也依旧不肯放他们进去。
直到夜渐深,他才找了机会,悄然潜入觉苑寺。
他一步步靠近南宝衣,“自打镇南寺之后,我总叫你不要涉险,你偏不听,甚至答应顾崇山,与他共赴剑门关!我与你说过,与顾崇山合作是与虎谋皮,你可曾听进去半个字?!”
南宝衣呼吸一窒。
她曾设想过,权臣大人得知她染上时疫后的反应。
却怎么都没想到,居然会率先被他劈头盖脸大骂一顿!
可是,她费尽心机,奋不顾身,披荆斩棘,都只是因为他啊!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她低着头,细白双手搅弄着衣襟,是委屈至极的样子。
随着萧弈步步逼近,她忍不住步步后退——
直到后背贴上墙壁,退无可退。
墙上悬挂着佛像。
以慈悲的姿态,俯瞰着墙下儿女。
萧弈站在南宝衣面前,握住她的小手,狠狠卷起她的袖管。
那淡红色鱼鳞淤伤,已经化作深红,甚至危险地蔓延到了肩膀。
“史书记载,这场时疫,名为鱼疮。凡染上鱼疮者,当鱼鳞形状的淤伤,蔓延到脸部时,那么这个人就会窒息死去……”
萧弈字句清晰,丹凤眼透着从未有过的猩红。
他濒临暴怒的边缘,“南宝衣,镇南寺之事,我尊重你的意见,尽量不插手你的计划。那么你能不能也尊重一下我,不要再做危险的事,不要再去危险的地方?!”
他不敢想象,如果他没有跟来剑阁,小姑娘会发生什么事,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南宝衣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
泪珠在眼眶直打转。
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掉落,倔强地仰头道:“我就是来了,我就是欢喜去危险的地方,你奈我何?!”
她就是喜欢萧弈!
她就是愿意为了萧弈,以身犯险,拿命挣功勋!
萧弈咬牙切齿,“南宝衣,你是不是以为本侯不敢打女人?!”
“那你打呀!”
萧弈高高扬起巴掌——
南宝衣急忙闭上眼,紧张地连睫毛都在颤抖。
可是她等了很久很久,却不见巴掌落下。
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萧弈沉着脸,把她拽进怀里。
那一巴掌,不轻不重地落在了她的屁股上!
听着响亮,却一点儿也不疼。
却有密密麻麻的羞耻,从南宝衣心底升起,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小脸涨得通红,捂着屁股,羞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你,你怎么能,怎么能打我这里……你,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有种,有种就朝我脸上打啊!”
那位高权重的年轻侯爷,却红着一双眼,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脑袋上,阖上双眼,轻嗅她的发香。
他喉结滚动,过了良久,才压抑着感情,缓缓道:“南家的小娇娘,娇气又金贵。掉一颗金豆豆,哥哥都要心疼半天,怎么舍得打你?”
南宝衣怔了怔。
随即,泪如雨下。
她咬住唇瓣,呜咽着抱住萧弈。
萧弈到底还是气不过,意难平。
他低声:“南娇娇,你告诉哥哥,你脑子里装着的,都是什么?”
明明就是个娇娇弱弱的深闺小姐,却哪里危险往哪里蹿。
他恨不能买根狗链子,把她拴在闺房!
南宝衣羞赧:“二哥哥,我脑子里装着的,都是脑花。”
萧弈讥讽:“我瞧着,脑花算不上,都是豆腐花。”
豆腐花……
南宝衣:“……”
这样损她,真的合适吗?
说好的小娇娘呢,说好的掌中娇呢?
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她想起什么,急忙把萧弈往屋外推,“二哥哥,我们这屋危险得很,你快离开!若是把时疫传染给你,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萧弈挑了挑眉。
所以说这小姑娘脑子里都是豆腐花,她根本没有意识到鱼疮时疫究竟有多么可怕。
如果,如果姜岁寒研制不出解药……
她哪来一辈子?
他不愿意走。
他从柜子里拿了枕头被褥,铺在地板上。
又拿过镂花屏风,将被褥围起来。
然后在宁晚舟鄙夷的目光里,抱着南宝衣滚进屏风。
南宝衣怔怔看着他。
萧弈吻了吻她的眉心,“怕吗?”
屋外秋雨敲窗,芭蕉声声。
南宝衣摸了摸眉心,对上萧弈漆黑深沉的丹凤眼,认真道:“二哥哥在这里,我便什么也不怕了。”
已过子时。
秋雨渐歇,只芭蕉叶还滴落着水珠。
明月出于巍峨东山,盈盈月色透窗而来。
远处似有人拉着胡琴。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萧弈与南宝衣并头而睡,替她掖了掖被角,轻声道:“黎明之前,觉苑寺防守最是松懈。十苦他们,会把姜岁寒送进来。”
南宝衣怔了怔。
她偏头望向枕边人。
权臣大人已经合上双眼。
第223章 哥哥陪着你
月色清幽。
南宝衣眨了眨眼。
她缓缓靠近萧弈,在他的面颊落下一吻。
她趴在他枕边,对他咬耳朵:“二哥哥是春卷。”
萧弈睨向她。
小姑娘神情娇俏,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像是蝴蝶落在太阳里。
对上他的视线,她咬着小嘴儿轻笑,扭头躲进了被窝。
“深更半夜的,发什么疯。”
萧弈数落,又替她掖了掖被角,“不许把头蒙在被子里睡,会长不高的。”
南宝衣钻出被子,拂开额前凌乱的青丝,甜甜应好。
她暗道,二哥哥外壳坚硬酥黄,但里面,却是甜甜的豆沙味。
不是春卷,又是什么呢?
寝屋角落。
宁晚舟抱着枕头,把他们的对话尽收耳中。
他突然觉得有点孤单。
他默默挪到床头。
他掀开棉被,乖乖躺在南宝珠身边。
如过去这九个月般,依赖地抱住少女的腰。
刚凑到南宝珠小脸旁,放在她脑袋上的粗陶罐子忽然掉下来,正好砸到他的鼻梁。
宁晚舟揉了揉鼻梁。
疼……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用土方子替她治病了。
次日。
南宝衣是被燕窝粥香醒的。
她揉着惺忪睡眼,从地铺上坐起身。
权臣大人已经梳洗妥当,端着燕窝粥蹲在屏风前,拿白瓷小勺细细搅拌,“南娇娇,起来喝粥了。”
南宝衣馋得很。
她梳洗妥当,又替穗穗擦洗了小脸和脖颈,才迫不及待地接过粥碗,“二哥哥从哪里弄来的燕窝粥?这东西,觉苑寺可是没有的。”
“叫十苦他们运了一批食物进来。”萧弈看着她乖乖吃粥的模样,伸手替她抿了抿鬓角碎发,“姜岁寒已经检查过穗穗,正在厨房研究治疗鱼疮疫的方子。”
他眸色暗了暗,“无论能否弄出方子,哥哥都会陪着你。”
燕窝粥炖得香软甜腻。
南宝衣吃进嘴里,却感觉无甚甜意。
她,并不希望权臣大人也染上时疫。
但他是说一不二的人,他做出的决定,她从来没有反对的机会。
她敛去眼底的担忧,只眉眼弯弯地应好。
吃罢燕窝粥,萧弈熟稔地收了碗筷。
南宝衣喝了口杏仁茶,暗道权臣大人这是伺候上她了。
她真有福气呀!
她从橱子里找出一本古籍,正打算与萧弈西窗共读,窗外忽然传来轻微的口哨声。
十苦贴着槅窗,声音低沉:“主子,十言他们追踪了数日,那东西有着落了!”
萧弈捻了捻猫眼石戒指。
他瞥向南宝衣:“我去一趟剑门山,你乖乖待在屋里。”
南宝衣点头。
她又好奇问道:“二哥哥,你最近经常和九千岁一起去剑门山。大山里面,是不是藏着什么东西呀?”
她并没有忘记那一夜,悬崖栈道上走过的阴兵。
他们在往大山深处,运送一箱箱东西。
萧弈揉了下她的小脑袋,“小孩子家家的,不许过问太多。”
他走后,南宝衣手捧双腮,独自坐在西窗下,借着秋阳翻开古籍。
看了片刻,却不怎么看得进去。
屋外忽然传来余味焦急的声音:
“小姐,又有孩子生了高烧!奴婢检查了她的手臂,皮屑脱落,也起了鱼鳞形状的红淤伤!”
南宝衣心头微凛。
她吩咐余味把人送到门口,勿要和那孩子多做接触。
她亲自把孩子抱到榻上。
是个四岁的小女孩儿,烧得厉害,红淤伤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淡粉化作深红,一路往身体生长蔓延,像是一尾干涸的红鲤鱼。
她看着,忍不住卷起自己的袖管。
她虽然也感染了,但并没有发高烧甚至昏迷不醒,鱼鳞形状的淤伤,也蔓延得非常缓慢。
是因为每个人体质不同吗?
她忽然提起裙裾,奔到南宝珠的床位。
宁晚舟跪坐在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堂姐。
他手里端着水碗,唇瓣上沾着晶莹水渍。
小堂姐嘴唇同样湿润,想必是喂过水了。
南宝衣拉起宁晚舟的衣袖。
少年的手臂嫩滑白皙,不曾出现半分淤伤。
南宝衣更加惊疑。
宁晚舟从没离开过小堂姐,按道理,他才应该是最危险的人,为什么他丝毫没有染上时疫的症状?
她百思不得其解时,屋外传来了嘈杂的军靴声。
余味和尝心似乎在和闯进觉苑寺的士兵们交涉,片刻,屋门被士兵推开,恭敬地请出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
屋门被重新关上。
数十名士兵们站在屋子里,气氛阴冷压抑。
老大夫背着药箱,正色道:“昨夜研究了一宿,可算是弄出了破除鱼疮疫的方子。只是药效轻重不定,还得找个病人试药才成。”
南宝衣小脸清寒。
不知为何,她越来越不信任这个老大夫。
十年前,卫国倾尽全国之力尚且不能研制出治病良方,他一夜就能研制出来?
总觉得有些事,似乎太过巧合……
老人扫视过全屋病患,朝南宝珠的床位走去,“就先拿她试药吧。”
“不成!”
南宝衣急忙阻止。
试药太危险了。
万一小堂姐有个好歹……
她承受不住,整个南家都承受不住!
老人幽幽地看着她,“否则,你要老夫拿那两个孩子试药?”
南宝衣咬住唇瓣。
“把她抓起来,别妨碍老夫试药!”
老人一声令下,两名士兵立刻控制住南宝衣。
老人放下药箱,取出一壶沉黑药汁。
正要往南宝珠那边走,却见宁晚舟缓缓拔出匕首。
少年跪坐在榻上,把南宝珠紧紧护在身后。
他沉声:“谁拿她试药,我就杀谁!”
匕首锋芒毕露。
老人眯了眯眼,骂道:“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青天白日,你一小伙儿也好意思扮成姑娘!来人,把他捉到旁边!”
士兵们立刻围了上去。
可是宁晚舟多凶啊!
仗着在萧弈手底下学过几招,不要命地与那群士兵大打出手!
南宝衣怔怔看着他。
十三岁的少年,凶的像是恶狗,狰狞着一张小脸,匕首一刀刀往那群士兵身上捅,红刀子进白刀子出的,溅出来的血液生生染红了帐幔!
幸亏他提前放下帐幔,才没叫鲜血溅到小堂姐脸上!
士兵被激怒。
宁晚舟右臂上挨了一刀,匕首立刻掉落在床榻边缘。
少年心性凶狠,用左手抓起匕首,反手一刀,直接刺进了那士兵的脖颈!
眼看着事态要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南宝衣厉声喝止:“都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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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疮这个其实不是时疫,人为,千万不要代入热点
第223章 若能扛过这一关,老夫替你治愈膝盖
“都住手!”
南宝衣红着眼睛盯向老大夫,“您,可认识姜岁寒?”
老人拿着白玉药壶,抬起眼帘,盯向她。
南宝衣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老人第一次来给穗穗诊脉的时候,她就觉得他诊脉的小动作有些眼熟,后来仔细一想,才想起姜岁寒诊脉时也有拍膝盖的小动作。
姜岁寒,或有可能师承于他。
老人把药壶放在八仙桌上,垂眸掸了掸袍子,口吻淡漠:“听说那小兔崽子,已经成了蜀郡神医?”
“是。他这段日子一直住在我家,常常为锦官城的百姓们免费诊治疑难杂症,大家竞相称颂他的贤名。”
老人抚须而笑,“悬壶济世,仁心仁术,无愧‘神医’之名。”
南宝衣挣开桎梏她的两个士兵。
她整了整襦裙,小脸清寒,“既然您是他的师父,想必医术比他更胜一筹。我信您治病救人的本事,这壶药,我替小堂姐试,可好?”
小堂姐重病在身。
如果药汁有问题,她绝对禁不起再次折腾。
老人叩了叩桌面,显然是在迟疑。
南宝衣莞尔:“您怕我喝了这壶药,会死?您怕我死了,姜岁寒会责怪您?”
“这是解毒——”老人及时刹住话头,“这是治疗鱼疮疫的药方子,当然喝不死人!”
许是觉得被人质疑医术是很可耻的事,他拿出小盏,倒了一点药汁,亲自喝给南宝衣看。
喝完了,他道:“既然你要试药,那就喝吧,总归是死不了的。”
南宝衣的目光落在那壶药汁上。
这老人神神道道,哪怕他是姜岁寒的师父,她也是不信任的。
可是,总要有人试药的。
况且……
南宝衣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由她来试药,第一,死不了。
试药有功的话,她可以央求九千岁帮她上报朝廷,攒作功绩,加上之前的功绩,说不定能得到爵位封赏。
可以保护小堂姐。
细白的指尖,触碰到白玉药壶。
一整壶浓黑药汁,她干脆地喝了个干干净净。
真苦啊!
比膝盖受伤时,喝的那些药还要苦……
她捂住嘴干呕了几声,抬起腥红的丹凤眼,勉强道:“不愧是师徒,调制出来的药,都苦到胆颤……”
“你喝过那兔崽子熬的药?”
“从前膝盖受伤时,连喝了一个多月。”
老人挑了挑眉,望向南宝衣的膝盖。
南宝衣喝了半盏杏仁茶,稍稍缓解了唇齿间的苦涩,才解释道:“之前膝盖骨碎裂,休养了小半年,平常走路虽然看不出来瘸腿,但若是跑得快了,还是能看出端倪的。”
老人颔首,叮嘱道:“今日不要吃任何东西,也不要喝任何药。如果出现腹部绞痛的症状,那都是正常反应。我明日过来替你把脉。”
他收拾了药箱,往屋外走了几步,忽然驻足回首。
他平静道:“若能扛过这一关,你的膝盖,老夫替你治愈。全天下,也仅有老夫能治愈。”
南宝衣怔住。
她目送老人离开,眼睛里流露出意外的欢喜。
她望向宁晚舟,“他说,他要帮我治疗腿伤。”
“我又不是聋子。”
宁晚舟嫌弃,自个儿扯了纱布和药膏,包扎手臂上的伤口。
南宝衣见他动作不方便,于是上前道:“我来。”
宁晚舟坐在八仙桌前,迟疑:“你?”
“我曾见过姜大哥给病人包扎伤口,一些简单的皮外伤还是能处理的。”
宁晚舟别扭:“我倒不是怕你处理不好伤口,我是怕你借机占我便宜。你别想老牛吃嫩草啊。”
南宝衣:“……”
老牛?!
她也就比宁晚舟大几个月而已!
他怎么不说珠珠老牛吃嫩草?!
好气啊!
替宁晚舟擦拭手臂血渍的动作,忍不住加重。
宁晚舟闷哼一声。
南宝衣动作越发粗鲁,“我已经有了心上人,他比你高大,比你有男人味儿,比你厉害!你也就只是个小萝卜头!”
小萝卜头宁晚舟疼得面目扭曲。
可他想着,他是堂堂镇国公府的小公爷,哪能让人看自己笑话?
更何况眼前这姑娘,还是南宝珠的亲妹妹。
更应该叫她知道,他宁晚舟是个不折不扣的爷们儿,省得她将来在南宝珠面前把他讲成笑话。
于是在上药包扎的过程中,宁晚舟咬紧牙关,全程没叫半声疼。
南宝衣用纱布,在他手臂上系了个蝴蝶结。
她抬眸。
豆大的冷汗顺着少年额角滚落,弄花了他精心描绘的妆容。
唇瓣都被咬出血了,瞧着秾艳夺目,却越发衬得小脸苍白。
他是金尊玉贵的小公爷,从未吃过这种苦。
这般倔强,大约是为了不让她和珠珠轻视……
南宝衣对他改观了些。
宁晚舟放下袖管,回眸望了眼紧掩的帐幔,又威胁道:“我今日保护她的事,不许告诉她,否则,要你好看。”
“为何?”
“就是不许告诉她。”
宁晚舟别别扭扭地回了床榻。
南宝衣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恐怕,是怕小堂姐担忧他的伤势吧?
小公爷虽然高傲,但心地还是不错的。
只是不知道,他对小堂姐的喜欢,究竟是属于青梅竹马的喜欢呢,还是纯粹是占有欲在作祟?
不知为何,南宝衣莫名期盼是第一种。
愿意为了保护小堂姐而挨刀的男人,天底下也找不出几个。
宁晚舟,是个爷们儿呀!
用过午膳,南宝衣觉得腹部绞痛。
大约是喝下的药汁起作用了。
她坐在铜镜前。
镜中少女脸色苍白、唇瓣苍白,额头沁出细密冷汗,几缕青丝贴在鬓角,像是暴雨过后的小花,十分憔悴可怜。
第223章 我喜欢二哥哥,特别特别的喜欢
她捂着腹部。
宁晚舟坐在床沿边,抱着一本话本子,正给南宝珠讲故事听。
余光瞥见南宝衣神情不对,他提醒道:“南宝衣,你这副模样,显然是那份药汁出了问题。不如叫姜岁寒替你把把脉,诊治一番。”
“不必……”
南宝衣艰难地躺进屏风后,声音有些发颤:“老大夫不是叮嘱,不许我吃其他药吗?我琢磨着若能扛过这一关,他就会替我治愈膝盖,这可是大喜事……”
宁晚舟沉默。
大喜事是大喜事,可如果活不下去了,治愈膝盖又有什么用?
他合上话本子。
正要替她去找姜岁寒,围屏后又传出虚弱的声音:
“小公爷,我感觉我身体倍儿棒,死,死不了。你别自作主张,帮我找姜岁寒。”
身体倍儿棒……
宁晚舟脸色难看。
她的声音都抖成什么样了,还倍儿棒?!
他朝门口走了几步,又听见南宝衣哽咽道:
“你若敢去喊姜岁寒,我就把你为了保护珠珠而挨刀的事,宣扬出去!小公爷,我行事自有分寸,你别管我!”
少女倔强得像头牛。
宁晚舟双手笼在袖管里,盯着那处围屏,面色迟疑不定。
围屏后,南宝衣蜷缩在地铺上。
眼圈红透,长长的眼睫毛沾染上细碎晶莹的泪珠,泪水顺着眼角淌进枕巾,晕染开一片深色。
她面如金纸,娇小的躯体,止不住地发抖。
腹部犹如坠着千斤重的铁块,疼得她龇牙咧嘴,恨不能以头撞地。
真疼啊!
五脏六腑被搅碎的感觉,比膝盖碎裂的时候,还要疼!
宁晚舟站在原地,纠结片刻,鼓起勇气朝围屏走去,“萧弈不在,我有必要替他照顾你。南宝衣,你——”
“你别过来!”
南宝衣厉声。
她盯着手臂,那些鱼鳞形状的淡红淤伤,如有生命般在她肌肤上蔓延游走,她甚至能感觉到,它们窜上了她的面颊!
她伸手摸了摸脸颊,指尖颤抖得厉害。
那老大夫的药,到底靠不靠谱啊!
心头疑虑千万重,她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强忍疼痛,沉声道:“小公爷,你大约不知道吧,我喜欢二哥哥,特别特别的喜欢……比你喜欢珠珠,还要多一百倍,一千倍……”
宁晚舟沉默。
他知道南宝衣喜欢萧弈。
她望向萧弈的眼神,晶亮而温暖,像是细碎的星辰,像是浸在泉水里的明月,像是冬日的暖阳。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小公爷,你也不愿意被珠珠看见,弱小丑陋的一面吧?我也是这样的,哪怕他不嫌弃我丑陋,可是我啊,仍旧希望站在他面前的我,是美貌的我……他是英雄啊,顶天立地的英雄,我本就配不上他,如果再变得丑陋……”
少女泪如雨下。
前世,她并不知道爱慕一个人是怎样的滋味儿。
可是重生归来,遇见了权臣大人,她才明白,原来爱慕一个人,是飞蛾扑火、义无反顾,更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宁晚舟无言地站在原地。
光与影在地板上交错重叠,墙上的佛像,依旧慈悲地注视着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他认真道:“我明白了。萧弈,今夜不会出现在觉苑寺。但是,如果明天早上,你的症状仍旧没有缓解,我定然不会再欺瞒他。”
南宝衣道了声谢。
腹部的绞痛,稍稍缓解。
她跪坐在被褥上,从怀里取出掌镜。
只看了一眼,她就把掌镜扔了出去。
镜中的姑娘,满脸都是鱼鳞形状的淤伤,像是鲤鱼化成的人形,丑陋而又恐怖。
她心跳如雷。
史书上说,当鱼鳞形状的淤伤遍布全脸时,伤患就会窒息死去。
可是为什么,她没有死?
甚至,连生病的感觉都没有!
南宝衣趁着自己意识清醒,又取了笔墨纸砚。
她搬了一张矮案到围屏里,提笔在宣纸上落下两个名字。
她,和宁晚舟。
她没有死于鱼疮疫,宁晚舟甚至根本就没有染上。
一滴墨珠,缓缓落在宣纸上,洇开小小的墨痕。
南宝衣迟疑片刻,在宁晚舟的名字旁,添上了萧弈的名字。
昨夜权臣大人与她同床共枕,却似乎也没有染上……
他们三人之间,难道存在某种特质?
正是这种特质,让他们在时疫之中活了下来……
她抓抓头,实在想不出他们三人有什么共同点。
他们甚至连性别都不一样!
权臣大人是男的,她是女的,小公爷……
不男不女?
日渐西斜,夜色如泼墨般笼罩了觉苑寺。
窗外又落起了绵绵密密的秋雨,无边无尽。
南宝衣不知道宁晚舟托十言带了什么话给萧弈,但他今日确实未曾进觉苑寺。
她独自躺在围屏里,被衾寒凉。
睡得迷迷糊糊时,腹部的绞痛感又出现了。
南宝衣在黑暗中睁开眼。
绞痛逐渐加重,比白日更加疼痛。
她捂着腹部,疼痛席卷了脑袋,因为疼得无法入眠,所以也无法借助睡眠来摆脱疼痛。
十指紧紧捏成了拳头。
指甲深深刺破掌心,直到血肉模糊也未能察觉。
太疼了……
豆大的冷汗顺着额角滚落,眼泪更是悄然浸入枕巾。
她把脸埋进枕头,在黑暗里疼得撕心裂肺。
角落软榻。
宁晚舟躺在南宝珠身边。
他睁着一双潋滟的桃花眼,静静注视着黑暗。
他听见南宝衣在围屏里啜泣。
她大约很疼很疼……
强大如萧弈,尚且无法全然保证南宝衣一生无病无灾。
像他这种一无是处的权门纨绔,将来又该怎么保护南宝珠呢?
他陷入了沉思。
南宝衣疼得受不了。
她不顾外面还在落雨,赤着双脚,飞快冲进漆黑的雨幕里。
漫天雨丝,冰凉湿润。
她独自跑到觉苑寺后园子,这里没有住人,景致清幽黢黑,安静的能听见满城落雨。
她扶着围墙,蜷缩在墙根底下。
她抱着绞痛难忍的肚子,始终紧咬的牙关松开来,牙缝间瞬间溢出鲜血,竟是疼得生生咬出了满嘴的血!
血液顺着苍白的下颌滚落,在雨水里染湿了少女的裙裾。
四周无人,只有黢黑阴冷的雨幕。
她疼得凄厉惨叫,浑身青筋暴起。
她在泥水中拼命打滚,甚至用脑袋去撞围墙!
可意识清醒得要命……
她根本无法抑制那钻心的痛!
少女喘息着跌坐在泥水里。
纤细的脊背贴着围墙,她仰头注视漫天落雨,白嫩的脸颊上遍布鱼鳞淤伤,嘴唇咬破,目光涣散。
二哥哥……
我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