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南宝衣被张家打断了腿,又滚进了江水里?”
玉石街酒肆。
雅座里垂着珠帘,角落燃着一炉沉香。
穿水蓝色襦裙的少女,端庄地跪坐在蒲团上,正烹煮清茶。
正是薛媚的闺中密友,夏**。
她垂着眼睫,嘴角边多了些笑容,“消息来源是否可靠?”
侍女恭敬道:“奴婢的哥哥是张家的护院,他亲眼所见,断然不会有假。膝盖都碎了,就算捡回性命,怕也只能当个瘸子。”
夏**轻笑出声。
她抬眸,“南胭,你曾写信告诉我,南宝衣是害死我表妹夏晴晴的凶手。如今无需咱们出手,她就已经凶多吉少,咱们该喝一杯庆祝庆祝。”
她把刚烹好的茶,递到珠帘外。
珠帘之外。
南胭跪坐着,因为挨了程德语一巴掌,脸颊还有些红肿。
如今听见南宝衣落难的消息,她不禁笑得十分痛快。
她接过清茶,“那贱人最爱美,成了瘸子才好玩呢!”
茶香四溢。
夏**温声道:“可我想要的,并不是她腿瘸。我在外地时,常常收到晴晴的信,说她受了南宝衣不少气,甚至还因为南宝衣,染上了花柳恶疾。你又告诉我,南宝衣害晴晴家破人亡,甚至还买通狱卒,活活勒死了晴晴……我只有晴晴一个表妹,杀人偿命,我这次来灌县,是为了索仇人性命。而南宝衣这次落水,就是咱们的绝好时机。”
南胭犹豫。
她只想把南宝衣狠狠踩在脚底下,让所有人都看见,这贱人没有她嫁得好,没有她地位高。
在没有彻底羞辱南宝衣之前,她是不愿意取她性命的。
“我行事,最恨斩草不除根。”夏**放下清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来人,去岷江下游搜查南宝衣。若她还活着,狠狠折磨一番,再弄死了丢进岷江。如此,也算告慰晴晴在天之灵。”
夏家的护院打手,立刻遵命。
“且慢——”
南胭出声阻拦。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瓷盏,沉吟道:“非要杀她,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夏姑娘可有想过,萧弈那边,如何交代?你我,皆都承受不起靖西侯的怒火。”
夏**沉默。
薛都督尚且忌惮萧弈,更何况她?
良久,她轻声道:“不如用南宝衣当诱饵,引萧弈上钩。再设下埋伏,送他们两个一起上路……”
她沉吟着,转向那几个护院打手:“你们马上去通知薛都督,把南宝衣之事告诉他。再请他派遣狼卫,沿岷江堤岸洞窟搜人。”
南胭心下好奇。
她问道:“夏姑娘,为何要沿岷江堤岸洞窟搜人?寻常人落水,不都是被冲到下游吗?”
“你有所不知。”夏**淡然,“我的家族常年在岷江一带活动,所以我知道岷江两岸古陵寝众多。它们平时被江水淹没,大旱时江水退位,很多洞窟都会显露出来。这种时候,落水之人往往很容易被冲进洞窟。去堤坝洞窟找人,才是上策。”
南胭恍然。
……
另一边,幽山雅居。
萧弈提着一袋辣炒田螺回来,懒洋洋地唤道:“南娇娇,哥哥给你买好东西啦!”
他推开门。
屋里堆积着成山的锦盒,全是玉石街首饰店铺送来的的宝贝。
珍贵的绫罗绸缎、襦裙绣鞋摆了满地,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萧弈翘起唇角。
南家的小娇娘,还真爱买东西呀!
他把辣炒田螺放在花几上,捡起一件崭新的牡丹红襦裙,往自个儿身上比划。
比划完,他嗤笑一声,随意把襦裙丢在地上。
这般仿唐式的低胸襦裙,南娇娇还真敢买。
她买的时候痛快,穿的时候就不痛快了。
他在圈椅上坐了,长腿随意交叠,自个儿拈起一颗田螺吸吮。
刚吃完,十言脸色紧张地出现在门外。
他拱手:“主子,客栈里来了一位老妇,询问您是不是宝衣姑娘的家人。宝衣姑娘她……可能出事了。”
客栈大堂。
卖香囊的老婆婆,紧张地揪住萧弈的衣袖。
她颤声:“老妇在江边,听见县令夫人和县令公子说话,言语间唤那小丫头‘南宝衣’。我琢磨着,蜀郡也只有锦官城那户南家最是富贵,料想那小丫头大约是南家的千金。又听说靖西侯出自南家,因此一路找了来。”
她怕极了,几近哽咽地将南宝衣的情况说了一遍。
十言在旁边听着,眼睛里都是震撼。
寻常男人被敲碎膝盖,尚且疼得生不如死,宝衣姑娘那么一个娇娇小姐,得疼成什么样?!
张家,出手太狠了!
他望向自家主子。
这年纪轻轻的侯爷,在幽山雅居时的那股懒洋洋的气度,尽数消失不见,只余下风雨欲来的狠戾与残酷。
而他的表情,却是微笑着的。
笑得风华绝代,却令人毛骨悚然。
“常氏,张远望……”
萧弈咀嚼着这两个名字,漫不经心地舔了舔嘴角。
他的声音格外温柔:“召集军队,去张家。”
十言试探:“召集多少人?”
“十万大军。”
十言一怔。
他很快踏出客栈,厉声道:“拿羽箭!”
羽箭带着哨音射到天空,绽放出白日焰火,在长空之上经久不散。
灌县方圆百里的百姓,纷纷好奇地仰头观望。
没过多久,他们听见马蹄声远远传来!
铺天盖地,震撼人心!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十万大军,从四面八方往灌县疾驰而来!
遇山过山,遇水过水,穿城过镇,地动山摇!
萧弈面色冷漠,跨上骏马。
一人一骑犹如黑色闪电,带领着千军万马,朝张家府邸疾驰而去!
张家府邸,被包围了。
张府正厅。
张都尉急得团团转,焦躁不安地捻着胡须,“怎么会这样呢?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呢?”
他突然凶恶地盯向常氏:“都是你,没事儿招惹南家人干什么,如今打草惊蛇,把萧弈引了过来!万一咱们家有个好歹,我拿你是问!”
常氏四平八稳地坐在圈椅上。
她斟茶,微笑着嗅了嗅茶香。
“老爷,”她温声,“程太守要求萧弈三天之内找到赈灾银,如今已经是第二天,他为赈灾银着急上火都来不及,又怎么管得到咱们头上?他也就是做做样子,不敢怎么样的。”
“就是!”
张远望如今懒得保持温润如玉的才子形象,吊儿郎当地靠坐在侧,“爹,反正南宝衣已经死在了岷江,咱们随便把萧弈打发了也就是了。您可是朝廷命官,他还敢杀您不成?”
第219章 把他们的骨头,一寸一寸,全部敲碎
张都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连薛都督都忌惮萧弈,他心中也甚是害怕呀!
可是看着夫人和儿子都那般淡定,他的不安也稍稍缓解了些。
他坐下,跟着端起茶盏。
管家匆匆跑进来,“老爷,靖西侯的人又在外面叫门!他们说,若是再不开门,就打进来!”
“不开!”
常氏高傲地摆摆手,“他的侯爷之位,这两天就要坐到头了,罪臣一个,哪里来的本事威胁咱们?”
“我娘说的是。”张远望跟着搭腔,搂住一名貌美的丫鬟,“叫他带着人马赶紧滚,少来我家装腔作势!”
管家擦了擦额头冷汗,只好跑到府门后。
他隔着府门,铆足了劲儿,拿出大管家的气势:“靖西侯,我家老爷叫你滚!你赈灾银找不到,侯爷之位都未必保得住,哪儿来的本事,敢威胁我家老爷?!我家公子也说了,让你少装腔作势!”
府门外。
张家人不敢冒头,因此并不知道外面是个怎样的场景。
全城清场。
十万大军,以张家为中心陈列开,军阵肃穆,半点声音也无。
萧弈金冠束发,革带军靴,本黑色箭袖锦袍十分显贵。
他骑在马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府门,吐字狠戾:“砸开。”
上百名士兵,立刻运来攻城锤。
攻城锤是一根巨大的树桩,绑缚在四轮车上,凭借惯性撞击城门,是行军打仗必不可少的利器,专门用来攻城的。
沿街百姓,悄悄从自家窗后窥视。
这张都尉,莫非是刨了靖西侯的祖坟?
惹来十万大军不算,甚至连攻城锤都用上了!
而张家府邸,又哪里抵得上城门厚重,不过才撞了一下,两扇朱门无情地往后倒去,发出轰然巨响!
张府管家看着府外严阵以待的十万大军,目瞪狗呆。
疯了!
靖西侯居然带着这么多军队包围张府,他怕是疯了!
他咽了咽口水,拔腿就要去通知张都尉。
不等他跑出几步,一骑彪悍的纯黑骏马从背后腾空而来!
骏马高高扬起四蹄,毫不留情地蹬到他的脑袋上!
管家惨叫一声,竟活生生被马儿给蹬死了!
萧弈对那团模糊血肉视而不见,催马来到张家正厅。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十言。
他踏进正厅,血液里像是带着风,黑色袍裾猎猎作响,整个人宛如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剑。
张都尉惊吓不轻,手里茶盏砸落在地,整个人哆哆嗦嗦。
“靖,靖西侯……”
他正要起身行礼,却被常氏按住。
常氏轻蔑讥笑:“再过两日,就不是侯爷了,老爷何必对他如此恭敬?萧弈,你今日弄坏了我府上的门,可得拿银钱赔偿——”
“偿”字还没说完,萧弈抬起军靴,朝她脸上就是一脚!
常氏惨叫着倒飞出去,撞到中堂楹联,又狼狈地掉落在地!
她吐出血水,满嘴的牙碎了大半!
她呜呜咽咽,被侍女扶起来,惊恐地瞪着萧弈。
张远望按捺住恐惧,使劲儿挺了挺胸膛,“萧弈,我警告你啊,少在我家作威作福!否则,等明日程太守来了,要你好看!你私自调动兵马,伤害朝廷命官的家眷,你罪无可恕!”
萧弈低笑。
他把玩着马鞭,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对母子。
就是他们,命人打断南娇娇的腿。
就是他们,逼得南娇娇跳进岷江。
他藏在心尖尖上的小姑娘,他连头发丝儿都舍不得伤害的小姑娘,竟然被他们逼到如此地步……
他似笑非笑:“本侯生平,向来喜欢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二人犯下如此罪行,本侯该如何报答呢?”
不等他们作答,他转身,大步朝府外走,“把常氏和张远望绑到岷江。张家上下,除了张昌,其他人格杀勿论。”
张家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常氏和张远望,同时面露惊恐。
常氏急忙扯住张都尉的衣袖,“老爷!萧弈疯了!你快救救妾身,你救救妾身啊!”
“爹!我不去岷江,我不去岷江!”
张远望跟着哀嚎。
可是萧弈带来的亲兵,压根儿不管他们的挣扎哭嚎,犹如拖死狗般,毫不留情地一路拖出府外。
紧接着,张府上上下下,杀戮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比土匪还要土匪!
那夜洪老九血洗南府,与萧弈血洗张家比起来,简直不够看!
张都尉呆若木鸡地站在厅堂。
温热的血液溅到他脸上,他慢慢瘫软在地,脸色惨白如金纸。
他错了。
他不该跟着程太守,算计萧弈的。
萧弈……
他根本就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
他是恶鬼!
满目凄惨景象,令张都尉吓尿了裤子,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而萧弈带着军队,策马直奔江边。
他逼着常氏和张远望,叫他们指出南宝衣跳江的地点。
母子俩一路嚎哭,被丢在江边,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萧弈邪肆地舔了舔嘴角,恶狠狠抬脚,把张远望踹倒在地,“本侯叫你说话,你耳朵聋了?!”
张远望抱着肚子蜷缩成一团。
萧弈一脚接着一脚往他身上踹,带着铆钉的军靴,生生踹断了张远望的肋骨!
张远望凄惨地嚎叫着,整个人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
他好害怕萧弈。
这个男人不像其他权贵那般温文尔雅、注重仪态,他会骂脏话,他甚至还会亲自动手打人!
那股血腥和杀戮气息,叫他恐惧得根本说不出话!
常氏害怕挨打,拼命给萧弈磕头:“侯爷,我们错了,我们知错了!南宝衣是在龙王庙那边跳江的,是她自己跳的,与我们无关啊!”
龙王庙……
萧弈大步朝远处庙观走去。
侍卫犹如拖死狗般拖着常氏母子,沿江畔往龙王庙走。
终于来到江畔。
萧弈面无表情地盯着泥土。
泥土里残留着血渍。
是南娇娇的血。
一想到那个小姑娘被人活生生敲碎膝盖,他周身的暴虐气息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
该多痛啊!
被铁棍活生生敲碎膝盖,该多痛啊!
他家的小姑娘,可有痛到掉眼泪?
可有盼着他来救她?
南家的小娇娘,是那么娇软胆小的姑娘,究竟是怎样的绝望,才会让她奋不顾身地跳江呢?
是他不好。
是他来晚了……
他红着眼,如野兽般睨向常氏母子。
半晌,他残忍地勾起薄唇:“把他们的骨头,一寸一寸,全部敲碎。”
第219章 他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南家小娇娘
江边的惨叫声,混杂在呜咽的江风里,经久不绝。
骨头的咯嘣碎裂声,如同一场残酷而漫长的刑罚,令人胆寒。
常氏和张远望挣扎着、哀嚎着,血液渗透进泥土之中,浓烈的血腥味儿叫人作呕。
他们在保持清醒的情况之下,被暗卫活生生敲碎了全身的骨头。
就连死亡,都成了一种奢望。
负手立在江畔的青年,玄衣黑袍,凛贵凉薄。
他注视着奔流向东的江水,缓缓轻抚过指间的戒指,丹凤眼情绪莫测。
召集而来的十万大军,正沿着岷江往下游展开地毯式的搜索。
金乌西沉。
夕阳逐渐在江面上铺陈开,远处起伏的山脉都染上了暖金色。
十言走到萧弈身后,低垂着眼帘,轻声道:“主子,从这里到下游百里,并没有找到宝衣姑娘。江上打鱼的老翁和沿江而居的百姓,也说没看见有人被冲上岸……”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无言的恐惧从脚底升起,因为从小就跟着萧弈,所以他清楚地知道,宝衣姑娘对主子而言,意味着什么。
宝衣姑娘打小就爱欺负主子,很多暗卫都替主子生气,觉得主子一定厌恶极了那熊丫头。
可是……
他见过主子年少时,是如何对待宝衣姑娘的。
宝衣姑娘幼时顽劣,刚学会跑步就满府乱窜,冬天时栽进雪堆昏迷不醒,是主子悄悄把她送回寝屋的。
宝衣姑娘烧掉他的藏书,他不仅不生气,反而又买了一批书回来,放在原来的位置,默默盼着她来枇杷院继续烧。
宝衣姑娘命令他吃掉她没啃完的桃子,主子居然不嫌脏,就着她啃过的印记,把桃核啃得干干净净。
宝衣姑娘的风筝落在了假山上,主子暗地里捡回去,擦干净藏在故纸堆里,时时翻看。
主子对待身边人,总是沉默而高冷。
他知道自己身份特殊,因此总是端着故作老成的架子,不肯亲近任何人,不肯流露出属于少年的朝气。
唯有面对宝衣姑娘,他才像是有血有肉的少年。
而少年萧弈,把他所有的温柔,都悄悄送给了南家的小娇娘。
如今那个姑娘被江水冲走了。
他深深相信,如果找不回她,整座蜀郡,都要掀起腥风血雨。
江风呜咽,犹如野兽。
萧弈歪头,忘情地吻了吻指间那两枚戒指。
这是南娇娇送给他的东西。
他爱若珍宝。
十言不安地问道:“主子,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最糟糕的情况,是宝衣姑娘被江水吞噬。
纵便有十万军队打捞,恐怕也为时过晚……
萧弈并没有回答他。
他解开缠绕在腕间的红发绳,握住南娇娇送他的那枚压胜钱。
他对着滔滔江水,微笑:“民间传说,把钱币扔进江水,是在向龙王献祭,可以祈求平安。我想用这枚‘吉星高照’的压胜钱,贿赂龙王,让他保佑南娇娇平安无恙,活着等我去接她。”
十言蹙眉。
他家主子,是不信鬼神的。
可是因为宝衣姑娘,他竟然要破例贿赂龙王……
“主子,”他轻声提醒,“世间哪有神灵,所谓的神灵,不过是百姓们凭空想象出来,聊作寄托的东西。”
萧弈并没有搭理他。
他将那么压胜钱抛向空中。
古铜钱币,很快没入江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一瞬,萧弈笔直的面朝江水,坠落!
“主子!”
十言惊悚。
他来不及抓住萧弈的衣袖,眼睁睁看着他堕入江中!
……
世间哪有神灵?
所谓的神灵,不过是生者凭空想象出来,用来怀念逝者,用来为心爱之人祈求福禄的寄托。
萧弈在江水中沉浮。
他任由江底的旋涡与水流,将自己送往未知的地方。
如果,如果南娇娇不曾被冲上岸,那么她一定还在水底的某个地方,正等着她的二哥哥前去救她。
南娇娇,哥哥来了……
萧弈薄唇噙起温柔的笑容。
又一道水流拍打过来,他朝江水更深处而去。
……
因为蜀郡大旱的缘故,岷江水位比平时降低许多。
堤岸两侧暴露在空气中,泥壁上呈现出许多黑黢黢的洞穴,是古时候丧葬留下的陵寝遗迹。
南宝衣是被活生生痛惊醒的。
她趴在潮湿的泥巴里,整条右腿像是废了,膝盖处蔓延开针扎似的疼痛,密密麻麻,无休无止,叫她整个人都痉挛起来。
细白双手狠狠抓紧泥土,手背青筋暴起,那张娇美明媚的小脸痛得狰狞扭曲,牙齿生生咬破了唇瓣。
痛……
特别痛……
她痛得死去活来,好想一口咬死常氏母子!
她含泪打量四周。
光线幽微。
这座洞窟泥土湿润,大约是岷江堤坝上的洞穴。
洞穴潮湿,空气里弥漫着鱼虾的腐臭味儿,令人作呕。
附近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墙壁上甚至还保留着陵寝之中才会出现的长明灯台,历经岁月变迁,早已生锈残破。
而她正前面,停着一座古老厚重的石头棺椁。
南宝衣可怜地抹了抹眼泪。
天底下大约再没有比她更悲催的人了,先是被打断腿,后又被江水冲到别人的陵寝里,现在得和棺材作伴!
她看了眼那座石棺。
如果没人来救她,她觉得她可以直接爬进棺椁里躺着。
连棺材本都省了!
“呜呜呜,我太惨烈了……”
她掉着眼泪,拖着残废的右腿,求生欲很强地往洞窟外面爬。
重生归来,她还没有看够锦官城的风景,还没有送珠珠上花轿,还没有在祖母膝下尽孝,她甚至都还没有好好复仇,怎么可以死在这种鬼地方?
膝盖痛得撕心裂肺。
她没能爬到洞窟外,又惨烈地痛晕了过去。
半柱香后,有暗卫身形如蜘蛛般,沿着岷江堤坝搜索而来。
他们穿黑色劲装,袍裾上绣着统一的狼头,个个都身手极好。
其中一人出现在洞窟中,看了眼南宝衣,轻轻吹了声口哨。
其他黑衣人纷纷赶了来。
为首之人望了眼棺椁,冷静命令道:“把她的外裳放在洞窟前,吸引萧弈注意。咱们先一起推开石棺盖,把这丫头丢进去,再在洞窟上方埋好足量的炸药,等萧弈过来时,直接炸了这里!”
第219章 南娇娇,哥哥来带你回家了
萧弈被水流冲进洞窟。
他爬起来,拧了一把湿透的袍裾。
环顾四周,这里是堤坝两岸的古陵寝,因为蜀郡大旱,水位下降,才会裸露在空气里。
他眸色渐深。
既然他会被冲进陵寝洞窟,那么南娇娇也很有可能身处洞窟。
他薄唇紧抿,毫不迟疑地搜索起附近陵寝洞窟。
夕阳堕入江面。
万千星辰出现在夜幕之上,映照着岷江沿岸的渔火。
萧弈凭一己之力,生生搜索了二十几座洞窟。
在抵达第二十七座陵寝时,他眸色微凛。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外裳。
垂首嗅了嗅,外裳残留着淡淡的芙蓉花香。
是南娇娇的衣裳……
他凭着过人的夜视能力,看见泥土之中残留着两道血渍,还有一些凌乱的手印和脚印。
眉间微蹙,他脑海中清晰地勾勒出一副画面:
南娇娇被江水冲进洞窟,拖着残废的右腿,哭着往洞窟边缘爬。
却在中途晕厥过去。
有人在她晕厥时出现,通过脚印判断,数量应该多达三十人。
他们把南娇娇拖进了……
视线落在石棺上。
他们,把南娇娇扔进了棺材里。
萧弈盯着那座闭合的石棺。
灭顶的寒气从脚底升起,直窜向天灵盖!
他几乎呼吸不过来,压抑着惶恐与害怕,一步一步,走向石棺。
指尖触及到石棺边缘,他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南,南娇娇……”
无人应答。
“南宝衣!”
萧弈陡然提高声音。
洞窟寂静。
远处传来滔滔不绝的江水声,伴随着长夜里呼啸呜咽的江风。
红血丝在萧弈的丹凤眼中蔓延。
他睚眦欲裂,推着石棺盖,声嘶力竭:“南宝衣!南宝衣!南宝衣!”
他一声声地唤着,宛如杜鹃啼血,是从未有过的撕心裂肺!
他是坐拥十万大军的侯爷。
他是比蜀郡首富,更加富可敌国的大商人。
他是大雍帝国,血统最纯正的皇子!
可是……
可是他现在竟然感到铺天盖地的恐惧。
他已经无法承受,再次失去南娇娇的痛苦!
萧弈拼命推着石棺,豆大的汗珠滚落面颊。
在这刹那间,忘了自己为什么要用“再次失去”来形容。
南宝衣……
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
少女在黑暗中沉浮。
她隐隐记得,前世,似乎也曾有人这般唤自己的名字。
一声接着一声,像是非得把她从死亡中吵醒,像是非得把她从冥府带回阳间。
是谁呢?
前世死后的记忆一片混沌,南宝衣记不得了。
那人还在无休止地唤着她的名字。
“好吵啊……”
她有些委屈地想着,慢慢睁开了眼。
入目所及,一片黑暗。
膝盖的剧痛还在继续。
她强忍疼痛,伸手摸了摸,却摸到一堆骨头,像是谁的尸骨。
她试探着往旁边摸。
自己仿佛躺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空间里,像是……棺材?
她躺在棺材里。
阴冷潮湿,与死尸为伴。
她死了吗?
可是膝盖的疼痛,却提醒着她,她还活着。
被活活关进棺材里,好可怕啊……
周身涌出浓浓的恐惧,她的眼泪瞬间滚落!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她呼喊着,拼命捶打石棺。
却无人应答。
厚重的石棺,隔绝了外部的一切声音。
亘古的寂静里,南宝衣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她明明还没有死啊!
为什么要把她扔进棺材里!
石棺里的空气,渐渐稀薄。
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手脚并用地推搡着棺盖,声嘶力竭地呼救:“有人吗?!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细白的十指,不停抠刮着石棺,妄图推开棺盖,逃出生天。
精心保养的淡粉指甲,无情折断。
指尖擦破,在石棺里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石棺里,密闭,狭小,寂静,黑暗,阴冷。
随着空气越发稀薄,孤独和恐惧,每时每刻都在翻倍增长。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少女喊得嗓音都嘶哑了。
却始终无人应答。
她恐惧地抱住双膝,蜷缩在棺材一角。
前世,她也是被人扔进了密闭的冰窖。
她又冷又饿,伸手所能触及到的东西,除了冰墙,还是冰墙。
她饿极了,因为想要活下去,因为盼望大哥哥带她回家,她甚至还吃了好多冰砖。
可是,她最终还是在那个黑暗冰冷的地方,活活冻饿而死。
没有人,带她回家。
她再也不想待在黑暗密闭的地方了……
为什么,为什么又把她一个人丢在冰冷的棺材里……
“娘亲,祖母……”
少女面对黑暗,脆弱呼唤。
“我好害怕啊,娘亲,娇娇好害怕啊!”
她抽噎着哭出了声。
膝盖又钻心的疼。
都说善有善报,为什么她这一世努力地去帮别人,努力地去做善事,却还要遭受这种残酷的死亡?
她用手背不停抹着眼泪,哭成了泪人儿,“二哥哥,二哥哥……我又疼又害怕,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石棺外。
萧弈隐隐听见,棺材里面传出窸窣声响。
他贴在棺盖边缘细细聆听,有细弱的哭腔传出来。
“南娇娇……”
他红着眼睛,心急如焚,却又比劫后余生更加高兴。
他温柔地吻了吻石棺,“别哭,别哭,哥哥这就救你出来……”
他扶住棺盖。
全身的肌肉,一寸寸隆起!
他丹凤眼充血,手背青筋暴起!
他蕴着十足十的力道去推石棺棺盖,爆发出令人胆颤的嘶吼!
南娇娇,南娇娇,南娇娇!
胸腔充血。
血液顺着下颌滚落。
他在心里反复呢喃着这个名字,需要二十个高手才能推动的石棺棺盖,他凭一己之力,生生推开!
江水之上,月色倾城。
清幽月光,温柔地照落在洞窟里。
石棺里,到处都是指甲挠出来的血痕。
石棺角落,少女抱着双膝,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满脸是泪,周身染血。
她睁着哭红的眼睛,惊恐地看着萧弈,像是受惊的幼兽。
萧弈擦掉唇角血渍。
他薄唇挑起笑容,温柔地把少女拥进怀里,动作小心翼翼,宛如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他亲了亲少女的发心。
泪水潸然滚落。
他红着眼睛,轻声:“南娇娇,哥哥来带你回家了。”
还有两章,正在写,你们先睡,明天早上起来看
咱们距离第十名还差两百张月票,仙女们还有没有月票呀,卑微求票,
第219章 我这条腿痊愈不了,是不是?
南宝衣靠在萧弈的胸膛里。
他身上弥漫着浅浅的山水香,是她熟悉的味道。
“二哥哥……”
她低低唤着,忍不住紧紧抱住他的脖颈。
她害怕他的出现,只是一场幻觉。
“我在……”萧弈眼睛血红,垂眸亲吻着她的发心和脸蛋,声音里充满了温柔的安抚,“我在……”
“我刚刚可害怕了,我以为我会被活活闷死在棺材里,再也见不到祖母和你!”南宝衣哽咽,“二哥哥,我好期盼你来救我!”
萧弈抬袖,为她拭去满脸的泪水。
他很自责。
如果他来得更早些……
如果他有好好照顾她……
这一切,甚至根本不会发生!
他垂眸,看见她血淋淋的右腿,更加心如刀割。
他单膝蹲下,撕开一段袍裾,小心翼翼为她做了简单的包扎。
南宝衣疼得吸气,双手死死抓住棺椁边缘,才没哼叫出声。
她低头看着右腿,小声道:“二哥哥,我这条腿,是痊愈不了的,是不是?我今后,会成为一个瘸子。那时候,再漂亮的襦裙,都穿不出美感了。诶,我去月老庙之前,还买了好多漂亮襦裙呢。”
萧弈眸色晦暗。
沉默半晌,他在南宝衣膝上,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他捧着少女的小腿,在她膝上落了一吻。
他声音低哑:“娇娇忘了吗?咱们家有个神医,他把你当亲妹妹疼爱,定然舍不得让你做个瘸子。他一定会治好你的腿。”
南宝衣唇色苍白,小脸苍白。
她看着萧弈。
权臣大人敛去了嬉笑,满脸肃穆认真,像是对待一件很重要的事。
尽管她知道,这条腿被治愈的可能性不是很大,但还是忽然弯起眉眼,温柔地附和:“我也是这样想的。”
萧弈凝视着她膝盖。
她流了那么多血,骨头碎裂,甚至还有尖锐的骨头刺出皮肉。
南娇娇是那么娇气的小姑娘,她一定很疼……
他看着,眼睛又渐渐泛红。
南宝衣抿了抿唇瓣。
她俯下身,学着他平时的模样,也安抚般摸了摸他的头,“二哥哥,刚刚被你亲了一下,我觉得膝盖一点儿也不疼了。咱们回家好不好?我知道赈灾银被藏在了哪里,我带你找去!”
萧弈抬眸。
少女眉眼纯真,明明疼得脸儿苍白,却还是很努力地安抚他。
甚至,还惦记着那该死的赈灾银。
她是在意他的。
而他舍不得辜负她的在意。
他眉目含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蛋,低低应了一个“好”字。
他抱起南宝衣,正要往洞窟外面走,四面八方突然地动山摇!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无数石头和泥土从头顶掉落!
瞬间,整座洞窟尽数坍塌!
岷江堤岸。
黑衣狼卫们,亲眼目睹洞窟坍塌,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去向薛定威禀报实情。
长夜漫漫。
江边渔火数点。
薛定威带着军队,就驻扎在灌县附近。
他坐在官帽椅上,端着烟管,凝视睡在翡翠屏风后面的美人。
听到萧弈和南宝衣葬身陵寝,他缓缓吸了一口烟。
“萧弈年纪轻轻就封侯拜相,前几日,更是在帐中斩杀我数十名心腹,将十万军队纳入麾下。他的成就,本应在我之上。只可惜,少年傲骨,折在了这一个‘傲’字上。若他能低下头,好好效忠于我,我又怎舍得杀他?”
程太守陪坐在侧,恭敬笑道:“都督惜才,只可惜那萧弈是个蠢的,说起来,他也不配得到您的栽培。死了,也就死了。”
帐中寂静。
薛定威依旧凝视着屏风后的美人,连吸了几口烟。
不知过了多久,他摆摆手,吩咐道:“去灌县。”
星辰西落。
江边的渔火,悄然湮灭在晨曦的微光里,随着金乌升起,天际处万丈光芒。
岷江江畔,浪打堤岸。
薛定威坐在官帽椅上,遥遥与十言对峙。
两人身后,是各自带来的千军万马。
他抽着烟,淡淡道:“程太守要求三天之内找到赈灾银,如今已是第三天,你家主子不仅不见踪影,甚至还在昨日,屠戮张都尉满门。诛杀朝廷命官的家眷,可知是何罪名?”
十言双眼通红,双拳紧握。
“我家主子找人去了。”他高声应答,“薛都督想要问罪,恐怕不是时候。”
程太守捋着胡须,笑容阴毒:“找人去了?我倒是听说,靖西侯昨夜在堤岸的一座陵寝里找到了南家姑娘,只可惜那陵寝年久失修,不幸坍塌,将他们两个一同葬在了土里。你家主子,恐怕回不来了。”
十言心头轻颤。
从昨日傍晚到现在,确实没有主子的消息传来。
可是,他家主子英明神武,怎么可能死在那种地方?
薛都督抬了抬手。
无数士兵抬着尸体出现,全是从张都尉家里抬出来的。
又有人抬来两副担架。
担架上躺着两个血淋淋的人,正是常氏和张远望。
他们浑身的骨头全被敲碎,却偏偏死不了,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嘴里发出破碎的哀嚎。
即使是见识过杀戮的军队,也忍不住面露惊悚。
不远处围观的灌县百姓,跟着指指点点。
却没有一个人指责萧弈,反而都在幸灾乐祸。
张家来到灌县的这一年来,欺压百姓、强抢民女,不知道给他们带来了多大的灾难。
如今家破人亡,简直不要太解气!
张都尉走了出来。
他仿佛一夜之间苍老十岁,朝薛定威拱手道:“我家上上下下九十三口人,全被萧弈杀了!我夫人和儿子,更是被他折磨得不成人形!求薛都督为我做主,将萧弈鞭尸三百,再屠尽南府满门!”
他咬牙切齿,满脸都是阴毒的憎恨。
薛定威抽着烟。
儒雅的面庞隐在烟雾之后,像是老谋深算的狼王。
他终于抽够了烟,朗声道:“本都督奉皇命,镇守蜀郡,可罢免蜀郡官员,可对罪臣先斩后奏。
“萧弈犯下三宗罪,其一,谋害朝廷命官家眷,沾染九十三条人命;其二,监守自盗,盗走赈灾银上百万两,罔顾百姓死活;其三,谋杀军中将士三十八名,意图谋反。
“凡此种种,死不足惜。本都督为蜀郡百姓安宁着想,决定将萧弈鞭尸三百,株连九族,没收南府全部银钱。程大人,此事,便交由你去做了。”
第219章 辱我将帅者,诛!辱我家国者,诛!
程太守喜不自禁地站起身,拱手称是。
南家富贵。
由他来执行没收银钱之事,意味着他可以从中捞取大笔财宝!
这可是个肥差!
张都尉艳羡不已,拿胳膊肘捅了捅程太守,低声道:“事成之后,分我些!南家手指缝里漏出的一丁点财富,就足以叫我重娶高门贤妻,再生几个嫡子了!”
“放心!”
程太守眉开眼笑。
程德语站在旁边,眼眸失落。
南宝衣,居然死在了岷江洞窟里。
那么美的姑娘就这么死了,真是可惜。
不过,能得到南家富贵,也还不错。
他会代替南宝衣,好好享受南家富贵的。
围观人群之中。
南胭和夏**并肩而立。
江风吹拂着少女烟粉色的襦裙,她小脸平静,嘴角上扬。
虽然很想在狠狠羞辱南宝衣之后,再送她上路,可是现在这般也还算不错,再没有女人敢跟她争斗叫板。
她掐了把大腿,疼得眼圈微红,低声道:“娇娇真是可怜,才十三岁,就香消玉殒了……我这当姐姐的,真是心疼呀。”
“呵。”夏**轻笑,“这里又没人看你,何必惺惺作态?南宝衣死了,你应当比谁都高兴才是。之所以写信告诉我,说晴晴是被南宝衣害死的,不也是为了借我的手,弄死她吗?”
“夏姑娘聪慧,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你的眼……”南胭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莞尔一笑,“可怜晴晴姐被狱卒活活勒死,真是可怜呀。”
这么说着,眼睛里笑意更盛。
夏晴晴是她勒死的。
可那又如何?
世人愚蠢,终究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她惬意地扶了扶金步摇,盘算着程德语正妻之位,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了些。
而薛定威打定主意,今日就要彻底剿灭萧弈的势力。
他吩咐:“来人啊,把和萧弈亲近的从犯,全部就地斩杀。再去把他的尸体挖出来,当众鞭尸三百。”
狼卫领命。
十言等暗卫握起刀,正要火拼,远远传来一声“且慢”。
围观百姓让开一条路。
白衣胜雪的贵公子,笼着宽袖,骑在一头灰不溜秋的毛驴上,正哒哒哒地往这边来。
以这种方式出场,沈议潮内心是拒绝的。
他是正二品公子,自然应该骑白马,潇潇洒洒地出场。
然而寒烟凉告诉他,山寨里的马都被骑走了,只剩这头驴子。
没办法,他只好骑着驴赶来救场。
他来到两军中间,微笑:“薛都督所说的三宗罪,皆都缺少人证物证,恐怕不能立案定罪。”
“缺少人证物证?”
薛定威大笑。
因为抽了过多的烟,他笑起来时声音嘶哑,令人畏惧。
终于笑罢,他道:“萧弈带着十万大军,屠戮张府满门,全城百姓看得一清二楚,张都尉看得一清二楚,难不成还有假?”
“不错!本官亲眼看见萧弈杀了我全府上下,血都溅到我脸上来了!”张都尉厉声作证。
沈议潮提醒:“近亲不得作证。”
“不见棺材不死心!”张都尉转向围观百姓,面露凶相,“你们这些人都亲眼看见,萧弈带着十万大军去本官府上了吧?!还不快为本官作证?!”
百姓们安静了片刻。
随即,那位卖香囊的老婆婆,带头喊道:“我们什么也没看见!”
其他人纷纷起哄:
“不错,我们啥也没看见!”
“昨日长街上没有军队,只有呼啦啦飞过去的一群乌鸦!”
“对对对,什么血洗张府,县令大人怕是花了眼!”
开什么玩笑,他们恨不得张家人赶紧死绝,省得为非作歹鱼肉乡里,怎么可能会帮他们作证!
张都尉捂住胸口,险些喷血!
这群人有眼无珠,睁着眼睛说瞎话,简直可恶!
他转向十言背后的十万军队:“你们昨日与萧弈一起来到江畔,应当目睹了他是如何对我妻儿行凶的!说出来,本官重重有赏!”
十万大军,军容肃穆。
江风吹过,他们个个目视前方,半点儿声音也无。
竟然没有一个士兵,搭理张都尉!
张都尉气得想挠墙!
他愤愤上前,指着军队破口大骂:“本官叫你们作证,你们耳朵聋了?!谁替本官作证,本官赏银十两!”
十万大军,依旧鸦雀无声。
张都尉气得心肝疼,快步上前,恶狠狠给了前排士兵几巴掌!
似乎不解气,他又骂骂咧咧,重重去踹那些士兵!
然而那些士兵穿着重型盔甲,就像是一堵堵城墙,他踹不动他们,自己反而疼得抱着脚嚎。
他觉得自己颜面扫地,于是仗着薛定威撑腰,心下一横,猛然拔出一柄宝剑。
“枉你们吃着粮饷,却效忠逆贼,本官今日就替天行道,杀了你们这些混账东西!”
他怒骂着,正要动手,九尺陌刀,从远处猛然抛掷而来!
陌刀将他拿剑的那只手,生生斩落!
张都尉捂着血流如注的手臂,惨叫着跪倒在地!
一骑纯黑骏马,扬起四蹄,高高跃过人群!
马上青年,革带军靴,玄衣猎猎,风姿凛冽。
骏马从容落地。
萧弈拔起插在泥土里的陌刀,横刀立马于十万大军前。
他微笑着转了转手中陌刀,锋利的刀尖直指薛定威:“辱我士兵者,诛!辱我将帅者,诛!辱我家国者,诛!”
原本静默如石头的十万大军,同时拔刀。
他们异口同声:“辱我士兵者,诛!辱我将帅者,诛!辱我家国者,诛!”
呐喊声回荡在整座岷江。
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薛定威手中的烟管静静燃烧。
他盯着萧弈,苍老的眼眸中情绪复杂。
这个男人,是怎么从爆炸里面逃出来的?!
而且,还令十万大军对他俯首帖耳……
他磕了磕烟管,压下心头不安,冷笑:“纵便没人作证靖西侯血洗张府,但你现在伤害朝廷命官,却是不争的事实。你又如何狡辩呢?”
“朝廷命官?”萧弈居高临下,如看死狗般睨了眼张都尉,“他与张侍郎狼狈为奸盗取赈灾银,却栽赃到本侯头上,也好意思自称朝廷命官?张昌有愧家国,有辱将士,死不足惜!”
薛定威和程太守,眸色同时变了变。
萧弈,他是怎么知道赈灾银之事的?
六章
晚安安
第219章 他想娶她,难如登天
张都尉捂着断手,疼得满地打滚。
他嘴里不停发出凄厉咒骂:“萧弈,你和山贼狼狈为奸,劫走赈灾银,却要污蔑到本官头上!大都督,你要为我做主啊!”
薛定威还没说话,人群让开一条路。
寒烟凉轻纱襦裙,系一件黑色斗篷,被山匪们簇拥,骑白马而来。
她勒住缰绳,停在沈议潮的小毛驴旁边。
沈议潮看着她的白马。
说好的骏马都被骑走了呢?
寒烟凉朝薛定威利落拱手:“茶马道山寨大王,玉楼春老板寒烟凉,见过薛都督。听说有人称,赈灾银是被我家山寨劫走的,小女子心中惊骇,特意从锦官城过来瞧瞧。”
沈议潮注视着她。
这女人对上镇西大都督,却依旧淡然自若。
这副姿态,堪称大将风范。
他难得赞赏时,寒烟凉话锋一转,厉声叱骂:
“我们山寨盗亦有道,如今蜀郡大旱,我们绝对做不出官匪勾结,劫走赈灾银的狗屁事!哪个孙子背地里干的,自己出来认,休要把什么屎盆子都往我们山寨头上扣!否则,便是拼了全寨上下一万两千条性命,我们也要争个清白!”
一番话震耳欲聋。
沈议潮默默收回视线。
大将风范?
不存在的。
张都尉面如金纸,冷汗直淌。
打死他都想不到,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茶马道山匪头子,居然是个女人!
而且,竟然还会亲自下山,替萧弈作证!
他心中浮现出不妙的预感。
下一瞬,寒烟凉命令:“把张侍郎带上来。”
两名山匪,立刻把张侍郎拖了过来,扔死狗般扔到地上。
一把年纪的张侍郎啼哭不休,俨然畏惧极了。
沈议潮跟着从怀里掏出一纸罪状书,“我奉侯爷之命,昨夜连夜审判张侍郎。他已经供认,是他和张都尉联手劫走赈灾银。这纸罪状书,就是证据。”
他将罪状书丢到地上。
众人望去。
白纸黑字红手印,清清楚楚写明了张侍郎是如何伙同张都尉,劫走赈灾银,又想方设法把罪名安排在萧弈头上的。
无从抵赖,无可抵赖。
薛定威吞吐着烟雾。
张家人倒还算识相,没把他和程诲一道供出去。
否则的话……
他眯了眯眼。
事已至此,他意味深长道:“原来赈灾银,是被张家劫走的……张家人贼喊捉贼,着实可恶啊。靖西侯,今日本都督冤枉了你,深感内疚,改日于家中设宴,请你小酌几杯,权当赔罪。”
“大都督客气。”
萧弈懒洋洋地微笑,笑容却不达眼底。
虽然他有的是手段,让张侍郎供出程诲和薛定威,可薛定威坐拥四十万大军,目前并不是撕破脸的最佳时候。
而薛定威摆明了也不愿意与他硬碰硬。
赈灾银之事,将以张侍郎和张都尉的死而告终。
薛定威起身,抚了抚宽袖,“张家人贪赃枉法,罪无可恕,便全权交由靖西侯处置吧。”
他转身上马,带着军队浩浩荡荡地离去。
程太守懊恼地跺了跺脚,也跟着离去。
江畔的风渐渐大了。
萧弈拽着缰绳,转向张侍郎和张都尉。
指尖轻轻拂拭过猫眼石戒指,他居高临下,吐字冰冷:“劫走赈灾银,愧对朝廷,愧对百姓,愧对天地。”
顿了顿,他薄唇轻勾:“按照律例,就地斩首。”
江水滔滔,重重拍打着堤岸。
以张侍郎和张都尉为首,参与过这次劫走赈灾银事件的人,包括常氏和张远望,全部跪在江边等待斩首。
哭嚎声惊天动地,他们后悔着哀求着。
百姓们对着他们的背影指指点点,却并不同情。
如果后悔有用,要律法做什么?
人生在世,犯错在所难免。
但不是每一件错事,都值得被原谅。
“行刑——”
十言高声。
萧弈勒马转身,朝幽山雅居而去。
沈议潮嘚吧着小毛驴紧随其后,冷嘲热讽:“昨夜东风有异,星象奇特。若非我及时算卦,算出你们有难,请寒烟凉出山救人,你和南家小五怕是要死在洞窟里了。”
萧弈漠然。
薛定威不愧是称霸蜀郡多年的男人,下手十分狠辣。
若非他及时抱着南娇娇滚进棺材,他们真得葬身陵寝。
他瞥向沈议潮,道了声“多谢”。
没再多言,他径直策马而去。
沈议潮的毛驴追不上他。
暮春的阳光透着暖意,他看见萧弈的后背逐渐洇开深色。
那是伤口崩开,血染衣衫的痕迹。
昨夜,寒烟凉的人把他们两个挖出来时,他就站在堤坝边。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萧弈把南宝衣护在身下,用后背承受了所有坍塌的泥土和石头。
他真的很在意南家小五。
沈议潮望向天空,轻轻吁出一口气。
南家小五只是商户女,而萧弈却出身锦绣。
如今大雍的权贵世家如过江之鲫,高门寒户之争越发严峻,寻常士族尚且不可能迎娶寒门之女,更何况皇族?
他想娶她,难如登天。
……
江边的热闹渐渐散了。
南胭和夏**目睹侍卫收拾斩首后的那些尸体,脸色都有些苍白。
她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萧弈竟然还活着。
这也就意味着,南宝衣也活着。
江风迎面,带着些微鱼腥味儿。
隔了很久,南胭低声道:“这次错失良机放虎归山,后患无穷。萧弈,恐怕会报复咱们。”
“这次是薛都督出的手,他查不到咱们头上。不过,今后再想杀南宝衣,恐怕不会这么容易了。”夏**阴沉着脸,转身欲走。
南胭温声:“钦差大人运送赈灾银,却死在了蜀郡。朝廷那边不会相信蜀郡官员的一面之词,圣上一定会派分量更重的钦差,前来查探实情。”
“所以?”
“夏姑娘,如今蜀郡大旱,水位下降,田亩颗粒无收。我想这一切,都是有因果缘由的,比如妖女作祟,邪崇降世。”
夏**驻足。
她沉吟,“你的意思是……”
南胭随手折断一截干枯树枝,意味深长地哼唱:“邪崇女,居锦城,穿宝衣;邪崇女,饮鲜血,吃幼婴;邪崇女,天降灾,赤千里。”
第219章 权臣大人,这是哄小孩儿呢?
夏**眼前一亮。
她情不自禁地称赞:“南胭姑娘果然多才多艺。一旦这首童谣在蜀郡传唱,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次旱灾,是南宝衣造成的,到时候不惊动钦差都难。惊动了钦差,就等同惊动了朝廷,圣上必然亲自追究。南宝衣,必死!”
“夏姑娘谬赞。对了,千秋雪的文君酒味道甚是不错,我请夏姑娘小酌两杯?正好,也一道去看看南宝衣的腿。我这当姐姐的,总得关心关心她的伤势不是?”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登上马车。
幽山雅居。
少女躺在榻上,意识浑浑噩噩。
她记得,陵寝坍塌了。
头顶上方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无数石头和泥块往下坠落,仿佛要把他们彻底埋葬在这里。
权臣大人抱着她,义无反顾地滚进石棺。
他的双手死死撑着石棺边缘,用身体为她隔开危险。
她躺在棺材里,眼睁睁看着石头和泥块狠狠砸在他的后背上。
她好心疼,于是伸出双手,紧紧护住他的后脑和耳朵。
不知过了多久,爆炸声终于停歇。
四周呈现出亘古的寂静与黑暗,像是天地混沌之初。
耳边似乎还回鸣着爆炸的幻音,震得她脑袋生疼。
她睁着眼睛,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却清楚地知道,权臣大人也在黑暗里注视着她。
她原本,很害怕密闭黑暗的地方。
可是她知道他就那里。
如同她护着他那般,也在倾尽全力地保护她。
因为他在这里,所以她便什么也不怕了。
原来喜欢一个人,可以让自己变得如此勇敢……
她想活着与权臣大人一起离开,可她失血过多,没能等到援兵到来,就昏睡了过去。
南宝衣睁开眼。
雨过天青色的帐幔被金钩挽起,暮春的阳光透窗而来,温暖宁静。
她坐起身环顾四周,这里是幽山雅居的寝屋。
她低头,双手包扎着厚厚的纱布,像是两只大白粽子。
是了,因为要保护权臣大人的脑袋,所以她的双手被石头砸得很惨,想必已经血肉模糊。
她用左腿蹬开绣花被。
右膝上了药,包扎得十分妥帖。
姜岁寒端着药碗进来,见她对着膝盖发呆,不禁笑道:“没事,养几个月就好了。”
他是收到飞鹰传书,连夜赶来灌县的。
南小五的伤,远远比他想象的更加严重。
究竟能不能彻底痊愈,他其实完全没把握。
南宝衣看着他。
姜岁寒在说话,可是她却听不见声音。
她知道,这是爆炸引起的听力受损。
她幼时跟珠珠玩爆竹,一串爆竹点燃了丢出去,却久久不见爆炸。
她跑过去想看个究竟。
谁知刚捡起来,那串爆竹猛然爆炸!
炸伤了她的手不说,还把她炸的半聋不聋,耳鸣了三四日才正常。
这一次火药爆炸,估计得五六日才能恢复。
南宝衣琢磨着,突然觉得自己能活这么大,真是太不容易了。
姜岁寒见她这副模样,倒也能判断出她耳鸣的状况。
他扯着嗓门高声道:“腿没事,别怕!”
南宝衣跟着嚎:“真的能好吗?!”
“当然!我可是生死人肉白骨的蜀中神医!”
姜岁寒吼叫着在榻边落座,“你的手骨也受了伤,坚持每天换药,七天后就能拆绷带!这段时间,叫侍女随时伺候,不然,小解都没法儿脱裤子!当然啦,你也可以叫你二哥哥帮你脱,哈哈哈哈哈!”
他说秃噜嘴了。
南宝衣垂着眼睫,悄然脸红。
萧弈倚在珠帘边。
他注视着南宝衣,丹凤眼温柔入骨。
小姑娘才醒来,还没来得及照镜子,一撮刘海儿搞笑地翘起,因为失血过多,小脸苍白而清瘦。
清风吹拂着帷帐。
她坐在暮春的光影中,双手和右膝都包扎着白色绷带,是稚嫩娇弱的模样。
姜岁寒舀起一勺药,连吹都不吹就往她嘴边送,“张嘴,啊……”
南娇娇:“啊……嘶!”
她吐掉药汁,白嫩小脸皱成团,“烫!”
萧弈走过去,接过姜岁寒手里的药碗,“我来。”
姜岁寒满脸“我懂得”的表情,贼眉鼠眼地退出了寝屋。
萧弈舀起一勺药,放在唇边吹了吹。
他浅浅尝了小口,确定不烫,才送到南宝衣唇边。
南宝衣看着他。
权臣大人面色如常,想必没有受重伤。
她弯起亮晶晶的眼睛,乖乖喝下药汁。
药汁清苦。
她砸吧砸吧小嘴,不大情愿地别开脸,不想再喝第二勺。
萧弈失笑。
十三岁的姑娘了,居然还怕喝药。
幸好他早有准备。
他从江边策马回客栈时,瞧见长街上有人叫卖麦芽糖,于是买了一大块,就想着给她喝完药吃。
他把麦芽糖放在南宝衣的粽子小手上。
南宝衣嫌弃。
权臣大人,这是哄小孩儿呢?
居然拿麦芽糖引诱她!
她摇摇头,表示不想吃糖,也不想喝药。
于是萧弈从怀里掏出一把菜刀。
也是在街边买的。
他郑重地把菜刀放在南宝衣的被窝边,带着威胁之意。
南宝衣:“……”
她翻了个白眼。
难道她不喝药,权臣大人还能拿这把刀杀了她不成?
见南宝衣依旧不为所动,萧弈抿着薄唇轻笑。
他把挂在木施上的崭新襦裙,扔在了床榻上。
十几套襦裙,全是轻纱面料,如云朵,如轻风,叫南宝衣恨不能马上穿起来,到街上显摆显摆!
萧弈歪头凑到她耳畔,嗓音撩人:“喝了药,腿伤才能痊愈。若是不好好接受治疗,落了腿瘸的毛病,穿什么都不美了……”
南宝衣表情僵硬。
旋即,她乖乖喝尽了那碗苦药。
“乖女孩。”
萧弈扶着她躺下。
他拿着空药碗往外走时,南宝衣扯着嗓子叮嘱:“二哥哥,你可千万记得龙王庙里的那些赈灾银!”
萧弈唇角含笑。
都成瘸子了,还想着赈灾银……
他掩上屋门。
南宝衣美滋滋地躺在帐中,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啪啪响。
这一次赈灾银丢失案,她立下了大功。
等二哥哥收拾完残局得了空闲,她定要求他上报朝廷,叫朝廷知道她的功劳。
再加上以后开仓放粮、救济百姓的功绩,不说封她当郡主,县主什么的,总能捞一个当当吧?
她呀,想问心无愧,满身荣耀地站在权臣大人的身边!
啊啊啊还有一章,在写,写了一半了,你们先睡呀
第219章 镜中姑娘,走路时一瘸一拐
这般盘算着,她觉得这两日受的伤着实划得来。
等腿伤痊愈,穿上新买的襦裙,她还是锦官城最美的崽!
南宝衣安心养伤时,客栈大堂却是一地鸡毛。
程德语满脸悲切,“姜神医,娇娇她没事吧?得知她葬身陵寝,我心中悲愤伤心,恨不能代她去死!姜神医,你让我上楼看看她吧,我买了好些水果,她定然喜欢的!”
他做梦都没想到,萧弈和南宝衣居然没死。
还在赈灾银的案件里,逆风翻盘!
这也就意味着,程家拿不到南府的泼天富贵。
他想着南府的富贵,想着南宝衣的娇美明媚,心中不禁蠢蠢欲动,因此才返回客栈,想上楼探视那个姑娘。
也好叫她心里明白,他是惦记着她的。
姜岁寒面露嫌弃。
官家少年,皮囊温润。
眼眶里努力挤出眼泪的模样,像是鳄鱼落泪,十分虚伪。
他微笑:“敢问程公子,您是南小五的什么人?”
“姐夫!”程德语斩钉截铁,“我是她的亲姐夫。小姨子受伤,我这当姐夫的前去探视,总没什么问题吧?姜神医,你一个外人,可莫要指手画脚,乱了亲疏。”
“姐夫……”
姜岁寒讥讽地打量程德语,“当初退婚的时候,你对南小五何等嫌弃,如今却端起姐夫的架子,妄图借探视之名亲近她。你是她未婚夫时,对她姐姐感兴趣。你纳了她姐姐,却又对她感兴趣。我说程德语,你不会有那种癖好吧?你好变态啊!”
他说话不留余地,一针见血。
程德语面皮涨红,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正在这时,南胭和夏**也过来了。
南胭眼圈通红,拿手帕抹着眼角,关切道:“姜神医,我妹妹没有大碍吧?听说她被张家人敲碎了膝盖骨,可把我担心坏了!姜神医,你让我楼上看看她好不好?也好叫我心中有底。”
姜岁寒嫌弃。
有底?
有什么底?
她不就是想确定,南小五有没有瘸腿嘛!
这贱货搁在他那个时代,就是个绿茶,妥妥的绿茶!
就冲着南胭幸灾乐祸的心态,他拼尽一身医术,也要治好南小五的腿!
他摇着折扇,轻慢道:“南小五好得很,不需要你们惺惺作态,假装关切。哪儿来的回哪儿去,都散了吧!”
他出去采购药材了。
南胭等人如何甘心,可是萧弈花重金,把整座幽山雅居都包下来了,又派十言等侍卫把持楼梯口,他们连上楼的机会都没有!
程德语只得把水果交给十言,“劳烦转告娇娇,我明日再来探望她。”
他风度翩翩地往客栈外面去了。
这一次,父亲和大都督针对南府和萧弈的计划泡了汤。
想夺得南家财富,恐怕还得通过联姻的方式。
南宝衣这次受伤,是他趁虚而入、表达关心的好机会。
好女怕郎缠,他得耐心些,温柔些。
他扬了扬嘴角,满脸势在必得。
南胭和夏**后一步离开客栈。
“看姜神医那副表情,南宝衣的腿必定是瘸了。”夏**微笑,“虽然吃了个闭门羹,却也不算白跑一趟。”
南胭同样神情愉悦。
她回头望了眼客栈,杏眼满是笑容:“左右无事,明日我再来探望她。我呀,迫不及待想看她瘸腿残废的可怜样呢。”
萧弈不是喜欢南宝衣吗?
她倒要看看,南宝衣成了个瘸子,萧弈还如何喜欢她!
失去萧弈庇佑的南宝衣,人人可欺!
……
南宝衣伤势颇重。
她不愿意叫祖母担忧,害怕老人家得知消息后要连夜赶来灌县,舟车劳顿伤了身子,因此不许萧弈把自己受伤的消息传回家中。
只说是她玩心重,想在灌县附近多玩些时日。
是夜。
南宝衣积极地喝完了药,乖乖躺在被窝。
荷叶还在锦官城,萧弈不放心叫陌生丫鬟伺候她,因此在她寝屋里置了一张软榻,就连书桌也一并移到了她的寝屋,打算亲自照顾她。
隔着床帐,南宝衣看着萧弈。
权臣大人正处理军务。
因为张家和赈灾银的缘故,灌县一地鸡毛,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
子夜将近,他终于处理完事宜,懒洋洋地搁下毛笔。
扭头,却正对上南宝衣亮晶晶的眼睛。
他迁就她,大着嗓门道:“怎么还不睡?”
“白日里睡够了,晚上睡不着。”南宝衣脆声,嗓门比他还大,“二哥哥,姜大哥说,我的腿会痊愈的。你说,半个月能痊愈吗?”
萧弈微笑:“当然。”
南宝衣更加踏实了。
她又把请功之事说了一遍,谆谆叮嘱:“二哥哥,你写奏章时,就说我拒绝任何封赏,争取给皇帝留下我淡泊名利的好印象!等将来我再次立功,皇帝哪好意思又不给封赏,势必会连本带利一起奖赏我的!”
萧弈挑眉。
小姑娘瞧着娇憨蠢萌,在大事上却格外有心计。
会算计得很呐!
他抿着笑,应了声好。
次日。
程德语和南胭又登门拜访。
一个拎着水果,一个带着大骨汤,在大堂里嘘寒问暖的,俨然比对待爹娘还孝顺。
萧弈瞧着烦,叫十言连人带水果带汤一并丢了出去。
如此反复了几日,程德语和南胭终于失去耐心,灰溜溜回了锦官城。
半个月时间,眨眼而过。
黎明时分,幽山雅居的寝屋里点着雁鱼灯,窗外残留的月光照落在地板上,格外清幽静谧。
帐中。
南宝衣窸窸窣窣地坐起身。
权臣大人和姜大哥屡次向她保证,半个月时间,她的腿伤一定能痊愈。
今日,正是她治疗的第十五天。
她小心翼翼拆开膝盖上的绷带,满怀欢喜地伸了伸右腿。
姜岁寒的药真有奇效,那么重的伤,可是膝盖处现在居然一点儿也不疼了!
她扶着床榻,试探着站到地板上。
洁白的丝绸衬裤微微摇曳,少女脚踝纤细,踝骨格外娇嫩。
她赤着脚,沿着地板纹路,往前走了几步。
走路没有问题,伤口并不疼。
只是……
她盯着不远处的落地青铜镜。
她小脸冷凝,朝青铜镜又走了几步。
镜中的姑娘,走路时一瘸一拐,使得肩膀看起来一高一低,十分丑陋可笑。
她驻足。
寒意从脚底升起,直窜上脑袋。
她死死盯着铜镜,整个人逐渐颤抖得厉害。
她不死心,又试着走了几步。
不会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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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哥哥养你一辈子
“砰!”
安宁的长夜中,猛然传来一声巨响!
角落小榻,萧弈睁开眼。
雁鱼灯摇落满室清辉,铜镜支离破碎,满地都是狼藉碎片。
南家的小姑娘,坐在铜镜碎片里,青丝葳蕤,身姿细弱,抱着右腿,哭得撕心裂肺。
“南娇娇……”
萧弈喉结微微滚动,却说不出安慰的话。
这半个月以来,小姑娘每天早晚都要问,她的腿什么时候能恢复。
可就算是被誉为神医的姜岁寒,也无法给出准确的答复。
为了她乖乖喝药,他和姜岁寒哄骗她,说半个月就能恢复如初。
小姑娘拿小本本,记着日子呢。
今天,已是第十五天。
她是那么贪睡的姑娘,却在天还没亮时就爬起来看她的腿……
萧弈起身下榻。
他赤脚踩过那些锋利的碎片,在南宝衣面前蹲下。
小姑娘哭得脸蛋绯红,乌青长发湿哒哒地贴在面颊上,耷拉着的眼睫毛沾满了细碎泪珠,泪水顺着白嫩下颌滚落,染湿了雪白的绸衣。
“二哥哥……”
她抬起哭红的眼,凝视着这个金相玉质的青年。
她泪如雨下:“二哥哥,我的腿好不了了,是不是?你和姜大哥,一直在哄骗我,是不是?好丑啊,二哥哥,镜子里的姑娘,好丑啊!”
昔日总是亮晶晶的丹凤眼,藏满了绝望和苦涩。
因为尝过毁容的痛苦,因为承受过被所有人指指点点的滋味儿,所以再也不愿意经历第二次。
她想携满身荣耀,美美地站在权臣大人身边。
让所有看见他们的人,称赞道:看,南家的五姑娘,和靖西侯郎才女貌,真是登对呀!
南宝衣回想着镜子里,那个走路一瘸一拐的少女,又看着眼前金相玉质的青年,自卑感打心底里油然而生。
她泪眼婆娑,哽咽不能语。
萧弈按住她的脑袋,无言地将她按进怀里。
带着薄茧的大掌,温柔地抚摸过她的脑袋,宛如安抚幼兽。
“对不起,骗了你……”
他低声。
“姜岁寒并不知道,能否在短时间内,彻底医好你的腿……”
他轻轻托起少女的脸蛋,用手帕仔细为她擦去泪水。
“但是哥哥向你保证,如果姜岁寒治不好,我就派人去请其他地方的神医。一个不行再换一个,哪怕请遍天下神医,也要医好娇娇的腿疾。”
他嗓音低哑,丹凤眼中藏着无边怜惜。
南宝衣怔怔看着他,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她紧紧攥着衣襟,哑声道:“会被人笑话的……南胭她们,等着看我的笑话呢。”
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面颊滚落。
滚落在萧弈的手背上,烫的叫他心疼。
他胸腔里涌出浓烈狠戾,丹凤眼晦暗如深渊,“本侯还没死,谁敢笑话你,把她们的腿通通打断!断到爬不起来的那种!”
南宝衣哭着哭着就笑了。
她抬起亮晶晶的泪眼,“走路时,会很丑……二哥哥不要看。”
一句“二哥哥不要看”,令萧弈心酸。
她是那么爱美的小姑娘……
他敛去戾气,认真地捋开她额前碎发,“不丑。南家的小娇娘,美的像是芙蓉花精,怎么会丑呢?”
南宝衣凝视着他。
暮春之际,白昼渐长。
天际处云层退散,金阳初升,光芒万丈。
他在光里,如同神祗。
她咬了咬唇瓣,费尽心机地试探:“会嫁不出去的……”
他薄唇含笑,不假思索地应答:“哥哥养你一辈子。”
被他用那样温柔的目光注视,南宝衣藏在心底的那锅红豆犹如煮沸般疯狂冒泡泡,甜的她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真喜欢啊,她真的好喜欢这个男人……
萧弈摸了摸她的脸蛋,“脸怎么红成这样?”
“红豆煮开了。”
萧弈挑了挑眉,“南娇娇,你哭傻了?寝屋里,哪儿来的煮红豆?”
南宝衣笑容甜甜,没有回答。
她扑进他怀里,是娇气的模样。
萧弈温温柔柔地抱住她。
他垂首深嗅着她的青丝,瞳眸里盛满了深沉而又内敛的眷恋。
客栈二楼。
姜岁寒把客房改造成药庐,连着半个月都待在里面,几乎不眠不休地翻阅古籍,甚至还试着炼了丹药。
晨风吹熄了烛火,药庐光影黯淡。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药香,除了一炉炭火,屋中格外寂静。
姜岁寒在墙角坐下,抬手揉了揉眉心。
俊脸笼在阴影之中,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瞳孔,只能看见下压的唇角和疲惫的眉梢,是彻夜未眠的模样。
他是个神医。
蜀郡人人称颂,可生死人可肉白骨的神医。
可是这一次,想让南小五的膝盖在短时间内完完全全恢复如初,太难了,实在是太难了……
神医之名,着实讽刺啊!
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
小憩了两刻钟,他起身洗了把冷水脸,面无表情地开始煎药。
今日都安堰无风。
姜岁寒端着熬好的药汁,站在幽山雅居门外,调整出笑眯眯的表情,欢快地推门而入。
“南小五,该喝今天的药啦!”
他吆喝着,大摇大摆地步入内室。
帐幔高卷,南家小姑娘靠坐在床头,床上摆着核桃木雕花案几,案几上堆着几碟花糕水果,还有一本摊开的诗集。
她从书卷里抬起头,眉眼弯起娇俏的弧度,“姜大哥!”
“我们家南小五真勤奋,这么早就起来!”姜岁寒夸奖着,把药碗放到案几上,又从怀里取出一贴膏药,“我调整了膏药配方,从今日起,每天贴一贴在膝盖上,很快就能痊愈如初!”
南宝衣合上书卷,乖乖喝药。
药汁清苦。
可是她一点儿也不嫌弃。
只要能有恢复如初的希望,吃苦又算得了什么?
姜岁寒注视着她。
那么苦的药,他一个大男人喝了都反胃,可是南小五就那么一大碗怼嘴里了……
心里的愧疚又多了些。
他端着空药碗往外走时,南宝衣忽然唤道:“姜大哥。”
姜岁寒回眸。
少女随意剥开香蕉,“你眼睛底下全是青黑,回屋好好睡一觉吧。无论如何,我是信你的。”
我是信你的……
姜岁寒鼻尖发酸。
半晌,他笑道:“好。”
他不会愧对南小五的信任。
第219章 南娇娇,你累不累
因为膝盖不疼了,所以南宝衣除了喝药、贴膏治疗,自己也会对着青铜镜练习走路。
像是初学走路的稚童,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长夜漫漫。
幽山雅居寝屋宽敞,几盏雁鱼灯照亮了屋子,月光隔着窗棂而来,庭院外偶尔几声鸟啼,更添清幽风雅。
萧弈盘膝坐在小榻上,手边案几上摆着花糕水果,一边吃一边看她走来走去。
他剥了一小碟瓜子仁,问道:“南娇娇,你累不累?”
南宝衣转向他,白嫩小脸写满郑重:“愿你年年添福禄,事事都吉祥。”
说完这句祝福,她才欢喜道:“二哥哥,我不累的!你看见没,我走路的姿势,比前几日好多啦!”
萧弈默了默。
这小姑娘前两日去道观祈福,老道士告诉她,她最近运势不好,如果想改运,就得给道观捐点香火钱,他能帮她改运。
于是南娇娇给那座小道观,捐了一万两雪花纹银。
而老道士给的改运方法,就是每次与人说话前,先来一句“愿你年年添福禄,事事都吉祥。”
据老道士说,这是通过向别人传递善念的方式,净化心灵。
心灵净化的次数多了,整个人的气场就会不一样,运势自然而然呈现出上升趋势。
萧弈觉得这办法挺不靠谱的。
但是小姑娘自打回来,就照做不误。
有时候忘记了,又赶紧在后面补上。
虽然不靠谱,但确实怪可爱的。
他摇着那碟瓜子仁,懒洋洋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今夜太晚了,咱们睡觉吧。”
南宝衣郑重:“愿你年年添福禄,事事都吉祥。”
念完,甜甜笑道:“可我还想再多练一会儿。姜大哥这几日做的药膏贴,明显比之前敷的药有用,再辅之以大量的走路练习,我今年一定能恢复如初!”
她走到小榻边,盯着萧弈手里那碟瓜子仁。
权臣大人一边看她走路一边剥瓜子,都剥了满满一碟子。
他到底是心疼她的,竟然亲手为她剥瓜子……
“二哥哥,你若是困了,就先去睡吧,我再练两刻钟。”南宝衣伸出双手,乖乖去接瓜子仁,“你倒在我手心就好——”
话音未落,就看见萧弈仰起头,将那碟子瓜子仁尽数倒进他嘴里。
他慢悠悠嚼碎咽下,好奇地望向她伸出来的双手,“你干嘛?”
南宝衣心态爆炸。
“拿根香蕉吃……”
她是要面子的人,立刻改换手势,伸手去拿果盘里的香蕉。
想起老道士的叮嘱,她又盯着萧弈,笑容扭曲又狰狞:“对了,愿二哥哥年年添福禄,事事都吉祥。”
萧弈:“……”
半夜三更,被人挂着狰狞又恐怖的笑容说出这句话,与其说是祝福,更像是一种诅咒好嘛?!
次日。
南宝衣换过膏药贴,对着青铜镜练习走路时,外面传来动静。
率先卷起珠帘的少女,珠圆玉润,小脸狂喜。
正是南宝珠。
她奔过来抱住南宝衣的腰,“娇娇!你好久好久没回家,家里人可想你了!祖母和我娘派我来探望你,我把府里的厨子也带来啦!”
南宝衣被她抱着,瞧见小公爷和荷叶也来了。
荷叶红着眼睛,“小姐只说在军营多住一晚,叫奴婢和魏大叔回府通知老夫人,结果这一住就是一个月!老夫人日夜盼望,能早些见到小姐呢!”
看见她们,南宝衣很是欢喜。
她一本正经:“愿你们年年添福禄,事事都吉祥。”
南宝珠惊了惊。
她伸手摸了摸南宝衣的额头,“娇娇,你发烧了?大白日的说什么胡话?难道你皈依道门了?可有取法号?”
南宝衣:“……”
她重复了一遍吉祥话,才把事情和盘托出。
她道:“因为怕祖母担心,所以未曾向家里说出实情。珠珠,等我们回了府,你千万别拆穿我。祖母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
南宝珠噘着嘴。
半晌,她蹲在南宝衣脚边。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膝盖,“我平常摔一跤都疼,现在娇娇的膝盖被人活活敲碎,得有多疼呀……”
说着话,泪珠子就滚了下来。
她擦擦眼泪,又扬起笑容,“娇娇你放心,在靴子里垫上厚厚的鞋垫,就不容易看出跛腿了!以前我院子里有个丫鬟先天跛腿,就是这般做的!只要走慢些,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的!”
南宝衣眼前一亮。
她倒是忘了,还可以在靴子里垫鞋垫!
姐妹俩落座,南宝珠做贼似的,小声道:“我在锦官城,听说赈灾银失窃了。不瞒你说,我和晚晚还摸过那些赈灾银呢。军营那晚,我不小心把红蜡油滴到了银元宝上,可把我吓坏了!”
南宝衣惊讶地看着她。
随即,她大笑:“珠珠,你可真是福星!”
若非那些红蜡油,谁能注意到破败的龙王像里面,居然藏着上百万两赈灾银?!
珠珠不仅是她的福星,还是整座蜀郡的福星呀!
南宝珠莫名其妙。
她明明闯祸了,居然还被喊做福星。
这世道是怎么啦!
正要说点什么,就瞧见她家娇娇突然面露严肃:“对了,愿你年年添福禄,事事都吉祥。”
南宝珠:“……”
娇娇这表情切换,简直不要太快!
怪惊悚的!
南宝衣陪着南宝珠逛过了都安堰的风光,决定启程回锦官城。
如同祖母和其他亲人们想念她,她也很想念祖母他们。
马车沿着长街,逶迤着驶出玉石街。
青砖官道上,却早有老道士恭候。
老道士手持麈尾,笑容慈和,“南五姑娘,贫道恭候多时。”
萧弈骑着骏马,居高临下地打量他,眼底很是嫌弃。
这老道士,正是青城山老君阁里面,负责签筒的家伙。
南娇娇就是从他那里,摇出了“两世一身,形单影只”的签文。
南宝衣紧忙走下马车,虔诚道:“愿道长年年添福禄,事事都吉祥。道长在这里等我,可是有什么大事?”
“是这样的,贫道最近手头有点紧——哦不,贫道最近掐指一算,发现南五姑娘命中带煞,年底之前,恐有血光之灾啊!因此特意前来提醒。”
南宝衣紧张:“难道念祝福语,都不足以抵消吗?”
第220章 我曾见过你求遍神佛的模样
老道士摇头:“难!”
南宝衣想了想,扶着荷叶弯下腰,从绣花鞋里取出一沓银票。
“愿道长年年添福禄,事事都吉祥。”她满脸郑重,把银票塞给他,“请道长为我解煞。”
老道士的脸色有些微扭曲。
这小姑娘的银票,竟然是藏在鞋垫子底下的?!
亏他上次拿到一万两银票,还嗅了好一会儿钱香!
他握着银票的手很是僵硬,好半晌才把银票揣进兜里。
他随手掏出一枚折成三角形的符纸,“贴身佩戴它,可以保佑你顺遂平安。世间因果,有舍有得;欠的命债,需以血还。”
高深莫测的话,叫南宝衣摸不着头脑。
萧弈翻身下马,把南宝衣护在身后。
他盯着老道士,沉声:“妖言惑众,不过是为了骗取银钱。再敢欺负本侯妹妹年幼无知,本侯定将你扭送官府。”
老道士盯着他,笑容意味深长,“我曾见过你痛失所爱生不如死的模样,也曾见过你纡尊降贵求遍神佛的模样……”
“装神弄鬼。”
“呵呵。”老道士慢悠悠拂了下麈尾,笑眯眯望向南宝衣,“南姑娘捐了两万两香火钱,便是我道教门徒。看在你虔诚向善的份上,我便收你做关门弟子,赐号井莲。”
他用麈尾指了指萧弈,故意道:“侯爷,你若果真为了南姑娘好,这段时间便唤她小师姑吧。”
小师姑……
萧弈面色难看。
他是要娶南娇娇的男人,凭什么唤她小师姑?!
老道士见他脸色不好,心情就格外愉悦。
他哼着歌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又回头叮嘱南宝衣:“好徒儿,这几个月你万万不可前往佛寺,万万不可亲近僧人。为师欠了老和尚好些酒钱,你小心挨揍!”
南宝衣目送他远去。
她小心翼翼把三角形黄色符纸挂在脖子上,又仔细藏进领口。
萧弈面无表情。
一万两银票,就换了个不知所谓的符纸。
那老道士,不是骗子又是什么?
他握住缰绳,“南娇娇,回家。”
“二哥哥,愿你年年添福禄,事事都吉祥。”南宝衣仰着头,小脸上很是得意,“道长说了,为了我的平安,你该唤我小师姑!”
萧弈睨着她,“唤你师祖奶奶好不好呀?”
“不管,就得唤我小师姑!”
少女眉飞色舞,觉得自己仿佛占到了萧弈的便宜。
萧弈挑了挑眉。
他在她面前微微俯身,直视她的双眼,懒洋洋地拖长音调:“那咱们回家好不好呀,小师姑……”
他尾音上扬,透着戏谑和逗弄。
明明是正儿八经的称呼,却被唤出几分禁欲的暧昧。
南宝衣慢慢红了脸。
她觉得,自己仿佛不是正经道姑了。
坐回马车,南宝珠好奇:“为什么要赐你法号井莲呀?”
姜岁寒摇着折扇,笑嘻嘻接腔:“因为横竖都二呗!”
南宝衣好想踹他一脚!
她正儿八经道:“道门崇尚水,比如上善若水,又比如气生人、生天地万物。想来取‘井’字,也是因为井里有水吧。莲花,象征纯净,又有生生不息的意思。我倒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法号。”
两个多时辰以后,马车终于行至锦官城。
南宝衣提着裙裾,虽然归心似箭,却还是走得慢慢吞吞。
她踩着珠珠亲手给她做的特殊鞋垫,再加上这段时间以来的勤奋练习,这么慢吞吞地走着,不怎么能看出跛腿。
只是会走得很累。
踏进松鹤院花厅,老夫人、江氏等人已经等着了。
“娇娇儿!”
老夫人欢喜唤着。
“祖母!”
南宝衣看着慈祥的老人,瞬间酸了鼻子。
她向长辈们一一请过安,才走过去,依赖地搂住老夫人的脖颈。
“愿祖母年年添福禄,事事都吉祥!”她嘴里说着讨喜的话,“在都安堰时,每日都想着祖母!我还给祖母带了好多灌县特产,祖母定然喜欢的!”
“我们娇娇平安回来就好,要什么特产?”老人家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蛋,“瞧着清瘦了,可是你二哥哥待你不好?”
刚落座喝茶的萧弈,面色微凛。
南宝衣在心底默念了一遍吉祥话,笑道:“二哥哥待我可好了!给我买漂亮的襦裙和首饰,还带我到处游山玩水!他可照顾我了,夜里都歇在我屋里呢!”
话音落地,萧弈险些被茶水呛住。
这话,也太有歧义了吧?!
厅堂里的人,同样面色变幻。
她们围观萧弈,眼神鄙夷。
她们的娇娇才十三岁,这厮把她带出去整整一个月,居然是为了歇在她的屋子里?!
禽兽啊!
“我可以解释……”萧弈面色清寒,“是因为娇娇染了风寒,我怕侍女照顾不周,因此才留在她房中。”
众人满脸“我懂得”的表情。
萧弈垂眸。
被她们用这种目光盯着,他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早知道会被这般看待,他还不如真的干点儿什么出来。
老夫人又问了些赈灾银失窃之事。
萧弈隐瞒了南宝衣腿伤的事,将张家是如何阴谋陷害南府的,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老夫人气得不轻,“我便是把万贯家财都捐了,也不愿叫那些脑满肠肥之人得了便宜!枉他们一个蜀郡太守,一个封疆大吏,不为百姓做主,倒是整日思量着如何让自己的腰包鼓起来。他们对得起百姓社稷,对得起朝廷俸禄吗?!”
南家人正气愤时,侍女进来,恭声道:“老夫人,南胭姑娘回来了,是和程公子一道回来的。”
花厅寂静了一瞬。
自打南胭拒绝和米铺董老板的婚事,并且深夜逃走以后,南家就再也没有收到过她的消息。
没想到,她竟然自己回来了!
还是和程德语一起的!
这意味着什么,南家人心知肚明。
老夫人捏了捏眉心,只觉得老脸都丢尽了。
她摆摆手,“叫他们进来。”
程德语牵着南胭的手,大大方方地踏了进来。
南胭梳着妇人发髻,穿淡粉襦裙,显然是做了程德语的妾。
她温声:“自打出嫁以后,就未曾回府探望长辈,是胭儿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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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掌天下财权,令诸侯屈膝,叫天子低头
她轻描淡写,把自奔为妾美化成了“出嫁”。
“今日回门,孙女特意为祖母带了礼物。”她优雅矜贵地从侍女手中接过锦盒,“是一支两百年的参。知道祖母不缺稀罕之物,这支参,只是聊表孙女儿和程哥哥的孝心。”
她又转向南宝衣,温柔道:“娇娇膝盖所受的重伤,不知可有好转?听说是被铁棍所伤,整块膝盖骨都碎了呢,姐姐好生担忧!”
花厅陷入寂静。
老夫人等人,不敢置信地看向南宝衣。
她们的宝贝心肝,被人敲碎了膝盖?!
南宝衣心里那个恼!
虽然知道总有一天要露馅儿,但最起码等她的腿彻底痊愈啊!
南胭这张嘴,真是……
马嚼子都堵不住!
她甩了甩小手帕,甜甜笑道:“铁棍打到膝盖上,那我岂不是得活活疼死?世上哪有那种事啊!瞧这孩子,这么大人了,谣传也信,呵呵。”
南胭语噎。
她这妹妹怕是傻了,怎么说话跟个老姑婆似的!
“娇娇,”程德语掷地有声,“这里没有外人,全是关心你的亲人,你就不要硬撑了。你跟姐夫说说,张家是怎么用铁棍打你的,又是怎么把你推进岷江的?姐夫定要为你报仇!”
他煞有其事,仿佛要冲冠一怒为红颜。
南宝衣却很想给他一棒槌。
报仇?
权臣大人都屠尽张家满门了,他程德语报哪门子仇?
把尸体拖出来鞭尸吗?
早干嘛去了!
她见不得这两人惺惺作态,于是悄悄去瞅萧弈。
权臣大人坐姿端庄,玄色袍裾铺满圈椅。
指尖托着黑釉兔毫茶盏,侧颜冷峻淡漠,正垂眸喝茶。
隔着花几,她悄悄拽了拽他的宽袖,压低声音:“二哥哥……”
萧弈瞥向她。
只一眼,就知道她厌烦那两人了。
他放下茶盏,讥讽道:“程公子对娇娇倒是挂心,在玉石街嘘寒问暖也就罢了,回了锦官城,还巴巴儿地前来探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你祖奶奶,要每日晨昏定省呢。”
程德语无言以对。
靖西侯的毒舌是出了名的,偏偏他杠不过,也打不过。
老夫人压下心头焦虑担忧,对南胭下了逐客令:“我乏了,你去前院看看你父亲和兄长吧。也是嫁做人妇的姑娘了,今后好好待在婆家过日子,没事儿少回娘家。”
南胭噎了噎。
她才回来一趟,就这般遭嫌弃!
可是南宝蓉整日住在南府,甚至连她夫君宋世宁也跟着住在府里,简直跟上门女婿似的,也不见老夫人嫌弃啊!
到底亲疏有别……
她心里怨恨更盛,却温顺应承:“多谢祖母关怀。”
她望向南宝衣,“娇娇,你的腿真的没有大碍吗?要不你起来走两步,给姐姐瞧瞧?姐姐确定你无碍,才能放心地离开呢。”
这么说着,眼睛里藏满了轻笑。
她今日登门,才不是为了探望长辈。
不过是为了看南宝衣的笑话。
那么爱美的姑娘,却变成了一个跛子,想想就刺激。
谁料南宝衣没有表示,程叶柔却站起了身。
“南胭。”她面容清冷,“你父亲还在前院等你,别耽误时间。”
南胭紧了紧袖管,深深盯了眼南宝衣的膝盖。
南家人这般维护她,想必她的腿确实跛了。
虽然没能亲眼看见她的落魄,但确定她跛了,她悬了这么久的心,也就放下了。
南胭笑容温和,跟着程叶柔踏出花厅。
老夫人起身,一向慈蔼的面容很是严肃:“娇娇,跟我进来。”
南宝衣看着她踏进内室。
她朝萧弈眨了眨眼,“二哥哥,我要被祖母训了。”
说完,起身理了理裙裾,耷拉着小脑袋跟进内室。
萧弈薄唇抿着浅笑,慢悠悠喝了口茶。
品着茶香时,却瞧见江氏、南宝蓉等人都盯着自己。
那眼神,像是要活活撕了他。
他默默放下茶盏,轻咳一声,起身离开花厅。
内室。
南宝衣蹭了蹭鼻尖,声音细细:“祖母,南胭和程德语夸大其词,什么敲碎了膝盖,若真的敲碎了,我还能好好站在您跟前?”
见老人家坐在罗汉榻上不说话,她不禁很是心虚。
出了那么大的事,终究是瞒不住的呀!
她撒娇般倚进老人家怀里,“祖母,是我没有照顾好自己,是我错了,您万万不要动怒,若是气坏了身子,可就是我的罪过了。您罚我跪祠堂、罚我抄经书,我都没有怨言!”
“你这孩子!”
老人眼圈红透。
她摸了摸南宝衣的小手背,“祖母不是生气,祖母是心疼……”
她又望向南宝衣的膝盖,声音微微发抖:“祖母看看?”
南宝衣乖乖撩起裙裾,又卷起绸裤。
稚嫩的膝盖上,贴满了厚厚的膏药,大半条腿都呈现出轻微红肿状态,凄惨丑陋,哪里像是娇养的姑娘家的腿。
老人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
“我的娇娇儿……”她搂住南宝衣,哽咽不能语,“我的娇娇儿啊……是祖母没用,是祖母没有好好保护你……”
若她南家世代权贵,若她南家如日中天,张家怎么敢对她的宝贝出手?!
她一哭,南宝衣也哭了。
连日来的委屈和辛苦,似乎都可以在老人家温暖的怀抱里宣泄。
她蹭着老人的胸膛,泪水染湿了她的衣襟,“祖母……”
“不哭,我们娇娇儿不哭!”
老人拿手帕给她擦了擦眼泪,转向季嬷嬷,厉声道:“去,把南慕和南承礼给我叫过来!”
这两人上元节后就去了盛京城,没呆半个月,听说蜀郡大旱,担忧家中出事又巴巴儿地赶了回来。
“祖母……”南宝衣抬起泪盈盈的丹凤眼,“张家已经被二哥哥杀光了,大仇已报,您还唤二伯和大哥来做什么?”
向来慈眉善目、吃斋念佛的老人,难得面露凶狠。
她冷笑:“如果区区蜀郡首富,无法为娇娇儿撑腰,那么南越首富呢?纵便南越首富不成,那么天下首富呢?!就算天下首富都护不住娇娇儿,那么富可敌国呢?!”
南宝衣怔住。
富可……敌国?
“掌天下财权,令诸侯屈膝,叫天子低头。”老人红着眼睛,一字一顿,“我不信,还有人敢欺我的孙女儿!”
第220章 我才是一家之主!
初夏的阳光颇有些热。
南胭随程叶柔来到前院,远远看见屋檐下,哥哥南景坐在小凳子上,脖颈间系了个小碎花饭兜兜,发髻和指甲打理得很干净。
爹爹端着小碗,正认真地喂他吃饭。
“咱们景儿最喜欢的鸡蛋羹拌饭,”南广笑眯眯的舀起一勺饭,“景儿乖,张嘴,啊……”
“啊……”
南景乖乖张嘴,如同稚童。
走到跟前了,南胭唤道:“爹。”
南广背对着她,喂饭的手微微一抖。
鸡蛋羹粘在南景的嘴角边,南广垂下眼帘,拿手帕替他仔细擦去。
他眼圈悄然泛红。
他把小木碗交给侍女,转身看着南胭。
他才貌双绝的大女儿,打小就聪明,在锦官城素有“才女”之名。
他以为她能嫁的特别好,十里红妆、三媒六聘,风风光光地嫁到高门大户……
今日归来,她梳着新妇发髻,穿着淡粉烟罗裙。
因为不是正室,她连正红色都穿不得……
南广这半年来,对南胭私自夜逃,有千万句责骂、千万种怨言,他想着等她哪天回来,定要狠狠地揍她。
可是,看着女儿那双水盈盈的杏仁眼,他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回来就好……”他拍了拍南胭的手臂,“回来就好……”
南胭看着他。
这风流糊涂的老爹,仿佛一瞬间苍老十岁。
心中涌出浅浅的愧疚,她从侍女手中接过锦盒,笑道:“这小半年来,女儿一直待在程家,未能孝顺爹爹,是我不好。我手头紧,这支参还是程哥哥从库房里拿的,权当送给您的见面礼。”
程德语一门心思想着南宝衣,因此借口让他们父女团聚,自己悄悄去了后院。
父女俩踏进书房,南广紧张问道:“胭儿,程德语待你可好?你还没有及笄,你们可曾……”
“程哥哥身边不缺通房丫头,他知道女儿没有及笄,所以也一直没有对女儿怎么样。”南胭委婉,“我虽然梳着妇人发髻,但爹爹放心,我仍是清白姑娘。”
南广宽慰地点点头。
他这些年流连花丛,却始终未曾染指过没及笄的姑娘。
因为她们年纪太小,过早接受人事,对身体不好。
许是有好报,如今他的女儿还是干干净净的,真叫他高兴。
“爹,”南胭面露真诚,“我知道自己当了程家妾,给家里丢脸了。可是我受够了做市井小老百姓的痛苦,我想出人头地,我想有锦绣前程……您能原谅我吗?”
“自己孩子,说什么原谅?”南广斟了一杯杏仁茶,温柔地放在她手边,“你哥哥成了那个样子,爹爹就只有你们两个女儿了。”
“爹,其实女儿这趟回来,不仅是为了探望祖母和您,还因为手头实在紧……”南胭欲言又止,“您也知道程府是怎样的人家,打赏下人、孝顺公婆、逢年过节添置裙钗首饰,都得花银子。所以,女儿想,能不能,能不能讨一份嫁妆?”
南广愣了愣。
柔柔看他看得很紧,他兜里着实没几个银子。
他羞赧不已,“这个,我得问问柔柔。她好歹是你嫡母,总得给你补一份嫁妆……”
用过午膳,南胭在屋檐下陪南景玩时,南广偷偷把程叶柔拉到寝屋。
他讨好道:“柔柔……”
程叶柔落座,随手端起茶盏。
她吹了吹茶雾,“笑成这样,莫非是为了帮你女儿讨嫁妆?”
南广惊喜:“柔柔真是冰雪聪明!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我打算给南胭陪嫁五千两金锭,十万两白银,再加上芙蓉街店铺三座,青桥胡同五进大宅子一套,锦官城田亩两百顷。”
“真的吗?!”
南广惊喜地搓手手。
“假的!”
程叶柔重重把茶盏搁在花几上。
南广吓得抖了三抖。
程叶柔冷笑:“好好的正头娘子不做,偏要深夜私奔,甘做妾侍……这等没脸面的姑娘,容她回娘家就不错了,还想要嫁妆?!我说的那些嫁妆,原是老祖宗把她许给米铺董老板时,替她准备的嫁妆,够她一辈子吃喝不愁了!自己不要脸面,怪不得别人轻贱她!”
她没有压低声音。
屋檐下。
南胭拿着拨浪鼓逗弄南景,秀美的面庞上半点儿笑容也无。
屋里,南广陪着小心,试探道:“既然我娘不肯替胭儿出嫁妆,柔柔,不如你把你的嫁妆拿出来给她?反正娇娇有她娘留下来的嫁妆,也不缺你那份——”
“南广!”
程叶柔猛然提高声音。
南广惊吓过度,一屁股坐到圈椅上。
他咽了咽口水,“柔柔柔……”
“我的话只说一遍,你记牢了。我若与你生了个女儿,那么我的嫁妆一分为二,娇娇一份,咱们女儿一份。若生的是个儿子,那么我的嫁妆,全部留给娇娇。至于南胭,休想!”
“程叶柔,我才是一家之主!”
“你是吗?”
程叶柔的眼神凉幽幽的。
南广迟疑了。
他是吗?
他好像真不是。
屋檐下。
南胭的表情逐渐阴冷扭曲。
她还指望这次能得到一份嫁妆,没想到南家如此小气。
“鼓鼓、小鼓!”
南景拍着手掌,要抢那面红漆拨浪鼓。
“哥哥想要吗?”南胭摇了摇拨浪鼓,笑容莫测。
南景乐呵呵的:“想!”
南胭眼底流露出恶毒,发泄般故意将拨浪鼓扔出老远。
她抚了抚裙裾,“自己去捡吧。”
说完,扭头离开了前院。
南景拍着手,欢喜地冲过去捡拨浪鼓。
他跑得太急,身边又没有丫鬟婆子看着,不小心踩到石头,大叫着栽倒在地。
脑袋重重磕到白石板砖上,殷红血液缓缓流了出来。
婆子端着水盆从厢房出来,看见他这般模样,顿时吓了一跳,“老爷,公子出事了!”
南胭离开前院后,径直往后院而去。
一想到程德语可能是去找南宝衣了,她满脸都是冷意。
她可以不喜欢程德语,但她不能容忍程德语喜欢南宝衣!
穿过一处假山时,上方突然传来低笑。
南胭仰头望去。
玄衣金冠的青年,悠闲地坐在假山上。
暗金饕餮纹袍裾铺陈开,修长白皙的指尖慵懒托着黑釉兔毫茶盏,唇红齿白,凤眼含笑。
第220章 不如本侯先让你成为笑话
是萧弈……
他怎么会坐在这种地方?
南胭心中疑惑,却还是恭敬地屈膝行礼:“胭儿给二哥请安。”
“免了。”
萧弈懒洋洋的开腔,垂眸喝了一口水。
精致贵重的黑釉兔毫茶盏,里面盛着黄啾啾的东西。
是玉米汁。
萧弈出门前,自己到小厨房灌的。
他觉得这玉米汁喝多了,竟也甜丝丝的,上头。
而南胭见他满眼惬意,似乎没有恶意的样子,心下不禁百转千回。
南宝衣如今成了个跛子,萧弈定然不会再如从前那般疼爱她。
他看见自己这个外室女,居然成了太守府嫡公子的女人,想必也存了重修兄妹之谊的心思。
毕竟,搭上她就等同搭上程德语。
搭上程德语,就等同搭上了程太守。
虽然萧弈年纪轻轻就封侯拜相,但终究只是个青年,比起势力根深蒂固的薛都督和程太守而言,终究嫩了些。
他想借着她,为都安堰一事道歉,也在情理之中。
捋清了思绪,南胭不禁挺直了脊梁。
她嗓音温柔:“二哥叫住我,可是有什么事?”
萧弈抬眸,似笑非笑:“本侯看你笑得挺开心的。”
“胭儿不才,以区区外室女的身份,侥幸嫁进太守府。能攀上这般好姻缘,自然高兴。”
萧弈点点头。
他又问道:“南娇娇伤了腿,你也很高兴吧?”
“二哥是聪明人,我若说不高兴,你定然是不信的。”南胭眉眼之中透着幸灾乐祸,“是,她伤了腿,我无比高兴。我希望她过得无比悲惨,我希望她沦为锦官城的笑话。”
萧弈慢条斯理地盖上茶盏。
他把茶盏放到旁边,随手踮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
他微笑:“南胭,看着本侯。”
南胭望去。
眉眼昳丽的青年,笑起来时犹如拨云见月,勾魂摄魄。
她心跳略微失衡——
却在下一瞬,看见巴掌大的石头猛然袭向她!
她来不及躲闪!
石头重重砸到她的脚踝!
她凄厉惨叫,狼狈地跌倒在地,按着右腿,疼得抽搐!
萧弈笑容散漫:“想看南娇娇的笑话?不如本侯先让你成为笑话。双腿都断了的女人,想来程德语也没什么兴趣了……”
他说着,像是挑选簪冠般,仔细挑了一块石头。
足有海碗那么大!
南胭小脸惨白,面露惊悚。
若是被这玩意儿砸到腿骨,她还能走路吗?!
原来,萧弈不是来向她示好的,而是来为南宝衣报仇的!
她心里涌出浓烈的妒忌和怨恨,泪流满面地急切提醒:“靖西侯,我是程哥哥的妾侍!”
“哦。”
萧弈正儿八经地掂了掂石头。
许是觉得分量够了,正要砸向南胭的腿,季嬷嬷领着程德语过来了。
看见萧弈的架势,季嬷嬷吓了一跳:“侯爷,您这是干什么?!”
萧弈挑了挑眉。
他微笑:“练习臂力。”
可不能叫季嬷嬷知道,他敢打女人。
否则,整座南府的女人都会误会他有暴力倾向。
季嬷嬷满脸怀疑。
半晌,她一脸严肃地转向程德语:“程公子,后院是女眷居住的地方,还请你今后不要随便踏足。否则名声尽毁,就是你咎由自取了。”
说完,福了一礼,冷着黑脸离开。
程德语满脸羞恼。
他想去松鹤院探望南宝衣,谁知半路被季嬷嬷抓包。
连南宝衣的面都没见到,就被赶了出来……
他压了压情绪,不悦地瞥向南胭,“还坐在地上干什么,该回府了!”
不等南胭说什么,他健步如飞地走了。
南胭死死咬住唇瓣。
这官家公子,自幼养尊处优,从来不知道体恤姑娘。
不像萧弈,哪怕南宝衣成了个瘸子,他也不离不弃。
她摸了摸被砸肿的脚踝。
不知怎的,心中更恨的人居然是南宝衣,而非萧弈……
松鹤院正厅。
南宝衣坐在圈椅上,一脸懵逼。
只见侍女推了水墨屏风到大厅里,屏风上绘制着诸国舆图,精确优雅,连每一座城镇和官道都标注的清清楚楚。
以祖母为首,二伯父、二伯母、大哥哥等人,满脸凝重地坐在厅中,正对着屏风絮絮低语,不时你指一下南越,我指一下大雍,俨然一副指点江山、商量大事的样子。
她不安地揪着小手帕。
看这架势,祖母他们似乎真的一心奔着富可敌国的目标去了。
可是当蜀郡首富尚且很不容易,想要富可敌国,哪儿那么简单?
一家人讨论了整整半个时辰,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不约而同地点点头,脸上的凝重几乎要满溢而出。
南宝衣战战兢兢:“祖母,你们莫非已经制定好了详细的称霸计划?”
总觉得他们这副表情,仿佛是要攻打天下,自立为帝。
老人家端起茶盏,认真地吹了吹,浅浅啜饮小口。
她抬起眼帘,嗓音低沉:“娇娇儿,我们已经商量好了,今晚在松鹤院尝试一下大雍长安风味的宽面和凉皮,南越盛京风味的阁老饼、玉露霜,大魏北邺城的雪花酥、凤凰脑。其他菜肴什么的,就弄江南风味的吧,佐之以文君酒,定然是不错的。”
南宝衣:“……”
有一句槽,不知道该不该吐。
合着他们正儿八经地商量了一个时辰,就商量出了今晚吃什么?!
她小声道:“我还以为,你们是在讨论怎么富可敌国呢。”
“这个已经讨论好了呀。”二伯母江氏笑吟吟的,“我们讨论了半刻钟,就讨论出结果了。所以后面的时间,都在讨论今晚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