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程家又来退婚了
她声音清越,却透着严厉。
南胭的泪珠子在眼眶打转,可怜兮兮地望向南广,“爹爹,我不是故意的……我不像娇娇和四姐姐那般,有许多金钗首饰,可我与她们同龄,我也想打扮自己……”
女儿梨花带雨,渐渐哭成了泪人。
南广心疼坏了。
他温声道:“柔柔,胭儿年纪小,不懂事也是有的。你是她母亲,得帮她置办些首饰才是,你看她穿得如此素净,身上一点儿珠钗都没有,哪像是咱们府里的姑娘?”
程叶柔冷笑:“你就不问问,她昨夜出府,都干了些什么?”
“干了什么?”
“她姨娘新丧,她却打扮得花枝招展,跟程德语孤男寡女共乘一车,前往薛家参加夜宴!阿广,这是小姑娘家能干出来的事儿嘛?她不懂事,别人还以为是我教得不好呢,果然天底下,后娘才是最难当的!”
程叶柔说着说着,捂着帕子委屈地哭了起来。
新婚燕尔的,南广正与她如胶似漆,哪舍得她哭。
他连忙训斥南胭:“胭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姨娘才走多久,你怎么能外出参加宴会呢?别人要骂你不孝的!”
这么多人看着,南胭不敢顶撞,只一个劲儿地哭。
南宝衣饶有兴味地吃糕。
程姨看起来坚韧如柳,没想到也有笼络夫君的手段。
啧,哭得这样美,哪儿还有南胭发挥的余地?
花厅正闹哄哄地吵着,又有侍女进来。
她禀报道:“老夫人,程家来人了。程太守夫妇亲自莅临,轿辇已经停在了府门口。”
南宝衣心中一“咯噔”。
虽然南府不喜程家,但程太守毕竟是一方大员,自然要亲自出迎。
老夫人领着阖府上下,抬步朝花厅外而去。
南宝衣落在后面,小声对萧弈道:“二哥哥,他们来做什么?”
萧弈面色如常:“昨夜饮马桥爆炸,程德晋也在其中。侥幸没被炸死,如今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在程府躺着。”
南宝衣吃惊。
是个明白人都能想到,昨夜饮马桥的爆炸是谁的手笔。
也就是说,程家是来算账的?
她心中略有些不安。
许是察觉到她的情绪,萧弈借着宽袖的遮掩,轻轻握住她的小手。
他的手沉稳宽大,掌心干燥而暖和。
南宝衣感受着他传递而来的温暖,心头浮起的不安,犹如融化的冬雪,悄然烟消云散。
嫩黄纸鸢掠过天空,她的唇齿间满是刚刚饮用过的新茶的清香。
今春已经到来。
她和二哥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所以老天爷,也一定会站在他们这边,好好地庇佑他们……
府门外,太守府的轿辇已经停稳。
程德语跨下骏马,顺势望向南府朱漆大门。
不知为何,第一眼注意到的并非是朝他欣喜盼望的南胭,而是人群后面那个娇美的小姑娘。
南家最年幼的小娇娘,正值豆蔻之年。
春阳明媚,她站在红漆屋檐下,身穿豆绿琵琶袖袄裙,套着件嫩黄色金线绣姜花的褙子,红线束着的一缕细发俏皮地垂落在胸前,越发显得小脸白嫩精致。
她正仰着头,与萧弈说话。
弯起的眼眸,灿若星辰。
程德语的心尖尖,狠狠地颤了一下。
娉娉婷婷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这样的南宝衣,像是拂拭去尘埃的明珠。
她真好看……
想起今日前来的目的,他的笑容不禁温柔了几分。
如果南宝衣知道,他这次是来和南胭退婚,并打算重新与她订下婚约的,定然十分欢喜……
南府众人,除了萧弈,都向程太守行礼。
程太守扶住南老夫人,寒暄道:“老太君身体依旧康健,定能活到一百岁。”
黄氏笑道:“锦官城有这般长寿的老人,都是因为夫君殚精竭虑、为民操劳的缘故,如此,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幸福长寿啊!”
程太守嫌弃地横她一眼。
妇人头发长见识短,这种自夸的话,该她来说吗?
南家人也一阵无语。
他们家老祖宗健康长寿,与程太守有半文钱关系?!
没被程家气得折寿,就不错了!
南胭瞅准机会,上前几步。
她眼圈越发地红,委屈地朝程太守夫妇屈膝行礼,“胭儿给伯父伯母请安……”
南宝衣从萧弈背后探出半张小脸,看热闹。
虽然说南胭和程德语订了婚,但双方长辈还没说几句话,南胭就急不可耐地站出来给对方长辈行礼,姿态未免太难看了些。
而且眼含着泪珠子,生怕对方注意不到她的委屈似的。
她这是要让程太守夫妇,为她做主啊!
可惜,程太守夫妇还没说什么,程姨呵斥道:“胭儿,长辈还没说话,你跑到前面做什么?还没有女儿家的样子了?快回来!”
南胭背对着她,难耐地咬了咬唇。
她还不敢与程叶柔撕破脸,于是低着头回到她身边。
寒暄过后,众人进了正厅。
男眷和女眷各自分开说话,晚辈们则被赶了出来。
南胭迫不及待地要去找程德语,刚迈出步子,就被程叶柔叫住。
她温声:“胭儿,你不跟未来婆母说说话,急着上哪儿去?”
南胭脸色苍白。
她只是想跟程哥哥说说话、培养培养感情,程叶柔这般阻拦,分明是故意的,真可恶啊……
她眼睁睁看着程德语离开,只得不甘不愿地留在花厅。
黄氏冷眼睨着她。
以往只注意到南胭的才华和美貌,却没留意到,她竟是个如此轻浮的女子,还没成亲,就这般着急地要去勾引她家二郎。
果然是外室女,半点儿规矩也没有。
她喝了口茶,满眼都是嫌弃。
昨夜薛家别庄之事,她已经听说。
南胭不顾姨娘新丧,半夜翻墙参加宴会,不孝至极。
这般女子,他们程家若是娶了,只会沦为蜀郡的笑柄,弄不好还要影响二郎的仕途!
所以他们全家才会着急赶来,以便尽快撇清和南胭的关系。
她放下茶盏,“今日过来,乃是为了两个小辈的婚事。南胭罔顾人伦礼法,姨娘新丧,却在次日就跑出去参加夜宴,锦官城中早已名声败坏。这种姑娘,我们程家不敢要。”
南胭不敢置信地睁大美眸。
程家要退婚?!
黄氏温声:“我与夫君今天早上商议过后,决定还是替二郎迎娶娇娇。娇娇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我们全家别提有多喜欢。不知南老太君,意下如何?”
第217章 我们全家一致决定,还是让你当正妻
“迎娶南娇娇?”
前院书房,窗明几净。
萧弈倨坐在紫檀木圈椅上,正把玩猫眼石鎏金戒指。
对面,程太守正在吃茶。
这儒雅风度的中年人轻抚茶盏,脸上露出标准的父母官笑容:“是,迎娶南五姑娘。昨夜二郎回府,把南胭的事情说了一遍。本官琢磨着,南胭不孝又虚荣,不堪为程家妇,因此决定替二郎另娶。”
萧弈抛起戒指,又稳稳接住。
他嗤笑一声,语调轻慢:“程太守莫非以为,南娇娇是菜市场的萝卜,可以随意替换?南家待之如宝的小女儿,你们想娶,他们未必想嫁。”
“所以,本官这不是特意来找靖西侯商量?”程太守随手翻了翻花几上的一本诗集,“昨夜饮马桥爆炸,想必靖西侯有所耳闻。不知谋害官家嫡子,罪名几何?”
“啧,程太守想威胁本侯?”
“不敢,不敢!”程太守笑容更盛,舔了舔指尖,悠闲地翻过一页书,“侯爷在军中颇有威望,本官哪敢威胁您?倒是玉楼春那位寒姑娘,恐怕会遭受无妄之灾啊。‘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可怜,可叹!”
萧弈手指屈起,轻轻叩击桌案。
这老狐狸,恐怕是把南娇娇当成了寒烟凉。
老狐狸以为他爱慕寒烟凉,因此拿寒烟凉当做威胁他的筹码。
他微笑:“程太守请便。只是南娇娇,绝不入程家门。”
程太守捏着书页的手,陡然收紧。
萧弈好大的胆子,竟然拒绝他们家的提亲!
难道嫁进堂堂太守府,还委屈了南宝衣不成?!
他家大郎被炸成重伤,现在还在家里躺着,若非薛都督再三告诫,没有摸清楚萧弈底细之前,不可对他下手,他定然要杀了萧弈解恨!
所以他筹谋着利用饮马桥之事,当做威胁萧弈的筹码,至少也能给程家谋些好处,不至于叫大郎白白受伤。
没想到,这个后生晚辈居然如此硬气!
他皮笑肉不笑:“侯爷少年热血,不识时务也是有的。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知道,及时向人低头,是一件正确——”
话未说完,萧弈低笑出声。
他慵懒托腮,“我幼时,被遗弃在南府深宅后院,没有人在意我的死活。我从未求过人,我凭着一身傲骨和自尊,年复一年,独自度过寒冷漫长的苦冬,独自度过所谓的团圆佳节。
“我凭着自己的双手,一步一步培养势力,一步一步坐上靖西侯的位置。对我而言,傲骨和尊严,是我赖以生存的根本。无论活到什么年纪,我都不会低头求人。
“至于你,程大人,你老了。薛定威,也老了。老去的狼王,理应把地盘让出来。否则,只会沦为被新的狼王撕成碎片的下场。”
书房寂静。
早春的光从槅窗外照落进来,依稀透着暖意。
程太守坐在光影之中,复杂地看着对面的青年。
这青年的容貌犹如金相玉质,丹凤眼锐利而明亮。
明明只是个出身落魄的养子,却带给他难以言喻的威压。
甚至在薛都督身上,他都未曾感受过这种灭顶的压力。
他额角渗出冷汗,渐渐有些明白,为何薛都督会如此忌惮萧弈。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看来今日,他注定要白跑一趟……
萧弈毫不在意他的想法。
他戴上猫眼石戒指,漫不经心地起身离座。
跟这老狐狸说话,全然是在浪费光阴。
春光正好,不如去找他的小娇娘。
南府园林。
南宝衣踩在秋千架上,嘴里叼着一根米花糖。
她含混不清道:“荷叶,你放心大胆地推,我要荡得高一点。”
荷叶胆战心惊:“小姐您忘了嘛,您五岁时荡秋千,非要奴婢把您推上天,结果您直接飞了出去,幸好二公子路过,您砸到了他身上,才没活活摔死……”
南宝衣:“……”
还有这种事吗?
她忘了。
不远处传来轻笑声。
程德语负着手信步而来,温声道:“小姑娘家家的,可不许太过顽皮。若是摔伤了,我要心疼的。”
南宝衣:“……”
她居高临下,冷眼睨着这货。
程德语是吃错药了?
说话也不嫌恶心!
“前阵子对娇娇多有误会,因此与你生了嫌隙,甚至退了婚。”程德语笑容温润,认真地朝她伸出手,“重新认识一下,我是太守府的二公子,你的未婚夫,程德语。”
你的未婚夫……
南宝衣险些被米花糖呛死。
她一手挽住秋千架,一手握住米花糖,骂道:“程德语,你有病去医馆,在我面前晃悠什么?未婚夫,呸,我才没有你这种未婚夫呢!”
程德语是她的噩梦。
她恨不能离他远远的,才不愿跟他扯上关系!
程德语也不恼,笑容依旧温润如玉:“我爹娘这次过府的目的,就是换亲。娇娇,你逃不掉的。”
南宝衣浑身汗毛倒竖。
程德语唤她的小字,怎么就这么恶心呢?
程德语还在侃侃而谈:“原本,我打算让你姐姐做妻,让你做妾。可是她昨夜罔顾人伦礼法,实在不堪为程家妇。因此,我们全家商量之后,一致决定还是重新换亲,依旧让你当正妻。娇娇,你嫁到我们家,不会吃亏的,我们全家都是好人。”
南宝衣怄火。
她本欲用米花糖砸程德语,又觉得浪费粮食,于是挣扎着脱掉一只绣花鞋,毫不留情地砸到程德语脸上!
她怒骂:“滚!”
绣花鞋在半空画了个漂亮的抛物线,“吧唧”一声,成功降落在程德语脸上——
并且清晰地印出了一个鞋印儿。
程德语脸色难看,“南宝衣,昨夜赴宴的寒烟凉,是你假扮的吧?我未曾告诉任何人,就是为了给你和萧弈留面子。想必你也不愿意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俩的奸情。”
南宝衣气极反笑。
这厮像块狗皮膏药也就罢了,居然还威胁起她了!
她冷声:“我和二哥哥兄妹情深,能有什么奸情?从前夏家乱传谣言也就罢了,你这读过书的人,怎么也信起谣言来了?”
“谣言?”程德语失笑,“南宝衣,恐怕你还不知道,萧弈——”
“南娇娇。”
冷冽干净的声音远远传来,打断了程德语的话。
第217章 娇娇嫌弃哥哥脏?
南宝衣望去。
身穿章丹黄锦袍的青年,腰间系着墨玉流苏宫绦,眉目温柔。
“二哥哥!”
她跳下秋千架。
因为不愿意弄脏罗袜,所以她屈着一条腿,艰难又欢喜地朝他蹦跶。
萧弈及时扶住她。
他哂笑:“在客人面前脱鞋,还有没有深闺小姐的体统了?”
南宝衣告状:“二哥哥,程德语是个不要脸的登徒子,用各种污言秽语调戏我,叫我受了好大的委屈!”
程德语恼怒。
他平白无故被鞋砸,明显是他更委屈好嘛?!
他朝萧弈拱了拱手,正色道:“侯爷,我与娇娇迟早要成夫妻,现在不过是与她说说话罢了,并没有任何不当的举措。倒是侯爷你,正所谓男女七岁不同席,你怎么能亲手扶着她?”
萧弈盯着他。
“夫妻”两个字,真是相当刺耳啊。
他薄唇轻勾,语调散漫:“谁告诉程公子,你与娇娇要成为夫妻?”
程德语面不改色:“迟早的事。”
萧弈示意荷叶扶着南宝衣。
他缓步走到程德语面前,“迟早的事?”
他比程德语足足高出一个头,周身气度更是云泥之别。
两人站在一块儿,犹如萤火之于月光。
南宝衣暗暗赞叹权臣大人的气度。
俗话说男人的容貌不重要,气度才是关键。
有权臣大人明月在侧,她又怎么看得上程德语这种小小的萤火?
程德语皱眉。
被人俯视的感觉,并不好。
他退后两步,“南胭名声狼藉,不堪为程家妇。我爹娘这次过府,就是为了换亲一事。与太守家结亲,是娇娇至高无上的荣耀,她理应骄傲才是。至于你,萧弈,你寄居南府,虽然爱慕——”
“砰!”
萧弈直接给了他一拳!
程德语倒退数步,不敢置信地捂住面颊,怒骂:“萧弈,你心思龌龊,有违——”
萧弈舌尖顶着上颚,邪肆地舔了一圈。
他狞笑着揪住程德语的衣襟,朝他脸上又是一拳!
程德语双颊红肿,狼狈地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
他惧怕得很,“萧弈,君子动口不动手——”
萧弈一脚把他踹出老远!
他微笑:“不动手,动脚也是可以的。不过,本侯原就不是君子。程德语,你我皆非君子,何必讲那些虚名?你才学敌不过我,拳头也敌不过我,我若是你,趁早逃走,才是上策。”
程德语胸口痛得厉害。
他怀疑自己肋骨被萧弈踹断了,艰难地爬起来,摇摇欲坠地往前院逃。
萧弈就是胡乱咬人的狗,他不傻,才不会留下来挨揍。
他刚逃出去几步,背后忽然传来南宝衣甜甜的声音:
“程家哥哥,你东西落在地上了。”
他回头,草地上空空如也。
南宝衣双眼亮晶晶的:“喏,你的脸皮掉在地上了,就在那里。程家哥哥,你快捡起来呀,别脏了我家地儿。”
程德语浑身的血都涌上了头!
他羞恼交加,恶狠狠盯了眼南宝衣,仓惶地跑走了。
南宝衣笑得前仰后合,刚刚被程德语勾起的怒火,彻彻底底烟消云散。
萧弈看着她的笑靥,薄唇也抿起浅浅的弧度。
他转向荷叶:“起风了,去给你家小姐拿一件披风来。”
荷叶笑眯眯地应好。
锦绣园林,秋千架下,便只剩萧弈和南宝衣两人。
萧弈俯身捡起那只绣花鞋。
石榴红蜀锦面儿的绣鞋,勾勒着深金色祥云纹,干净的如同崭新。
他家的小娇娘,一向很爱干净的。
他想着,走到南宝衣跟前,单膝蹲下。
他捏住南宝衣的脚踝。
少女的脚踝十分单薄,比他的手腕还要细,能摸到凸起的踝骨。
她的脚丫子很小,甚至比他的手还要小,脚背微微弓起,像是一张精致的小弓。
他装作不经意,轻轻抹了一下她的脚面儿。
隔着淡粉色的罗袜,并不能感受到什么。
他收敛了眸中的深色,认真地给她穿好绣花鞋,“下次碰见程德语,直接大声呼救,别跟他做多纠缠。”
“知道啦!”
南宝衣答应地爽快。
她坐到秋千上,慢悠悠地荡着,“二哥哥今日揍了程德语,看见他的脸肿成那样,我心中十分快乐。”
萧弈看着她。
她摸出那根没吃完的米花糖,细细咬了一口。
许是糖块太甜,她惬意地弯起眼睛,像极了吃到骨头的狗子。
他问道:“好吃吗?”
南宝衣点点头:“好吃呀。是大哥哥年前从江南带回来的,锦官城很难买到的。”
萧弈俯身凑到她面前:“给哥哥尝一口?”
南宝衣迟疑。
片刻后,念在他今天揍了程德语的份上,她举起米花糖,“只许尝一小口哦!”
“好,就尝一小口。”
萧弈微笑着,咬住米花糖。
南宝衣默默看着他。
他的“一小口”,几乎叼住了整块米花糖!
连她的手指都叼进去了!
她胸口起伏得厉害,急忙缩回手,“二哥哥太卑鄙了!”
萧弈三两口嚼碎米花糖。
也就是糯米加冰糖弄出来的小吃,甜腻腻的,不知道好吃在哪里。
他睨向南宝衣,小姑娘正拿帕子擦拭指尖。
他哂笑道:“娇娇嫌哥哥脏?”
“都是口水,当然脏!”
萧弈勾了勾唇。
这就叫脏了?
将来,还有更脏的呢。
南宝衣嫌弃地丢掉手帕,想起什么,又道:“我原想让南胭嫁给程德语,可是如今程家退亲,这个想法怕是要落空了。真遗憾,我还想看看他们婚后,是怎样恩爱两无疑呢。”
“急什么?你那位姐姐,可不是省油的灯,她总有办法进程家的门。”萧弈轻慢。
南宝衣想想也是。
南胭唯利是图、手段狡诈,才不肯吃亏。
只是她名声狼藉,程家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接纳她为正妻。
除非……
她愿意为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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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两家也算亲上加亲
南宝衣跳下秋千架:“二哥哥,我要回松鹤院啦!”
她得去看看,长辈们都在说些什么。
此时,松鹤院花厅。
南胭听完黄氏的话,小脸苍白,摇摇欲坠。
程家竟然要退她的亲,转而迎娶南宝衣?
凭什么?!
就因为她昨夜去薛家别庄赴宴?
可归根究底,还不是因为程德语邀请,她才去的嘛?
这证明她把程德语放在了心上啊!
她神色仓惶地看着黄氏,“伯母,昨夜之事,是否有些误会?”
“误会?”黄氏冷笑,“你姨娘新丧,你却急不可耐地奔赴宴席勾搭权贵,是不是不孝?你身无分文却还要租借首饰打扮自己,是不是虚荣?你深更半夜和二郎同乘一车,是不是不知廉耻?到底是外室所出,虽才名在外,却终究登不得大雅之堂!”
一番话犹如耳光,狠狠打在南胭脸上。
泪珠滚落,寸长的指甲生生把掌心掐得血肉模糊。
十年了……
自打她懂事起,她就苦心孤诣积攒名声,参加了无数宴会,才终于以低微的外室女身份,搏下才女之名。
可是,就因为她娘死了,而她没有乖乖在家尽孝,她的才女之名,她的秀外慧中,她辛辛苦苦积攒的所有名声,都彻彻底底毁于一旦……
甚至就连她机关算尽求来的姻缘,也都烟消云散。
她往后踉跄了几步,扶住花几,才没有狼狈跌倒。
黄氏丝毫不顾她的脸面,含笑转向老夫人,“南老太君,我们此番是真心实意来向娇娇提亲的。她是个好姑娘,秀外慧中,知书达理,又长得惹人怜爱,我们家二郎喜欢得不得了呢!”
老夫人垂着眼皮,厌恶地揉着额角。
半晌,她回绝道:“南家虽是商户,却也是要脸面的商户。我们家的女儿,并非菜地里的萝卜,可以任由你们挑三拣四,拿姻缘当儿戏。程夫人请回吧,从今往后,你我两家,再不谈姻缘。”
侍女立刻端走黄氏手边的清茶,换上一盏甘草熬煎的汤水。
以茶待客,点汤送客。
端上汤水,便是送客的意思了。
黄氏脸色难看。
她紧了紧宽袖,又勉强笑着转向程叶柔,“叶柔,你如今是娇娇的嫡母,若是允了娇娇和二郎的婚事,咱们两家也算亲上加亲——”
“嫂子慎言。”程叶柔温声,“锦官城的官家贵女多不胜数,你又何必专挑南家的姑娘?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堂堂太守府,觊觎南家姑娘的嫁妆呢。”
被戳穿心事,黄氏彻底恼了。
她笼着宽袖,“噌”地站起身。
往外走出两步,她转身端起那盏甘草汤水,故意当着南家女眷的面,如同祭奠般泼在地上。
她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江氏轻笑:“堂堂太守夫人,半点儿气量也无。”
她招了招手,两名侍女立刻收拾起地面。
老夫人看了一眼哭哭啼啼的南胭,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有话与南胭说。”
江氏等人走后,南胭红肿着一双泪眼,恭敬地在老人面前跪下。
她仰起头,脸上满是孺慕,嗓音娇弱细媚:“祖母……”
“你知道,这些年来,我始终不喜欢你的姨娘。”老夫人沉声,“当年你父亲订了宋家的亲事,我特意把你姨娘叫到府里,给了她两万两纹银,请她离开锦官城,去别处谋生。她收了银子答应得好好的,转眼却又勾上你父亲。这般言而无信,实在令人鄙夷。”
南胭细声:“姨娘出身三教九流,未曾读过书,因此做事小家子气了些,请祖母勿要怪罪。”
“你倒是读过书,可青城山桑田一事,不正是你的手笔?”
老人的声音很是平静,甚至连诘问的意思都没有。
南胭的后背,却沁出一层冷汗。
她小心翼翼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老人。
原来,她知道青城山桑田一事,是她的手笔。
她嗫嚅:“是南宝衣告诉祖母的吗?祖母,她冤枉我……”
老夫人讳莫如深。
这个消息,是她花重金,托人从那里买来的。
她淡淡道:“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只要知道,我们南家,已经不欠你什么了。”
“祖母!”南胭泪如雨下,娇弱无依地抱住她的腿,“同样都是您的孙女儿,可您这么多年,从未抱过胭儿,逢年过节,也从未跟胭儿团圆过……孙女儿委屈!我与姨娘根本没什么感情,我对祖母,才是真正的孺慕敬重!”
她哭得十分厉害。
因为她知道,要想继续在南家待下去,就得讨好这个老太婆。
老夫人始终面色冷淡:“放心,把你叫进来,不是为了跟你算账。”
南胭怔住。
老夫人慢慢道:“东街米铺的董老板,曾受过我南家的恩惠。他如今年方二十容貌俊秀,尚未娶妻,家中薄有资产,一直想与我南家结亲。我会给你置办一笔嫁妆,让你嫁去他家。从今往后,好好与他过日子。”
南胭跪坐在地,拼命摇头。
叫她嫁给米铺老板?!
她可是锦官城赫赫有名的才女,怎么可以嫁给米铺老板?!
别人会看不起她的!
季嬷嬷不顾她的大哭大闹,示意丫鬟把她拖出去。
花厅渐渐安静。
季嬷嬷亲自替老夫人揉着额角,温声道:“您为小辈操碎了心。”
“到底是老三的血脉,我又能怎么办呢?”老夫人感慨,“那董老板老实温厚,不会苛待她。嫁给他,是她的福气。怕只怕,她不仅不肯领我这份好心,还要怨恨我妨碍她的前程哩!”
“您为她安排好姻缘,已是仁至义尽。她若不领情,也怨不得您。”
光影斑驳。
老夫人疲惫地抬起手,示意季嬷嬷退下。
她看了会儿红漆槅扇边的两排身高刻痕,眼神渐渐柔和。
慢慢的,她望向屋外。
屋外里种着一株枇杷树,是老头子还活着时,亲手种下的。
二十多年过去,如今枇杷树已亭亭如盖。
今冬开尽的枇杷花,在春风中摇落满地。
她听着风,看着树,想着她的孙女们儿,想着故去的老头子,心中渐渐十分温柔平和。
第217章 从此君王不早朝
南宝衣做贼似的趴在照壁后面,目送南胭被丫鬟架走。
走出去老远,还隐隐能听见她的大哭大喊。
“小姐,您看什么呢?”
荷叶抱着一件桃花红细绒披风突然出现。
南宝衣吓了一跳,小声道:“我刚刚躲在花厅外面,听见祖母说,要把南胭许配给东街米铺的董老板。”
“董老板?”荷叶比她记事,“他曾受过府里的恩惠,在锦官城开了一家米铺,年方二十容貌俊秀,如今也算薄有资产的小财主。南胭嫁过去就是当家夫人,不委屈。”
说着话,替南宝衣系上斗篷。
南宝衣没吭声。
她们都觉得这是一门好婚事,可南胭未必觉得。
她只会认为,董老板配不上她。
“荷叶,你去前院告诉红儿,让她最近几晚多注意南胭的动静。”南宝衣摘下荷包交给荷叶,“再让她拿这些散碎银两,去打点巡夜的婆子、护院,让他们别管南胭的去留。”
荷叶愣住。
她捧着荷包,“小姐的意思是……南胭会逃跑?”
南宝衣认真点头:“她不甘心嫁给米铺老板,定然会私自出逃。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会去找程德语。”
南胭一心一意,只想嫁进高门大户。
哪怕,是做妾。
荷叶郑重地点点头,“奴婢这就去办!”
诚如南宝衣所料,当夜,红儿就从前院带了消息来。
“奴婢的妹妹随时盯着南胭,就在刚刚,看见她偷偷收拾了包袱,料想她今夜就要潜逃出府,因此特意来告知小姐。”
南宝衣穿着单薄的丝绸寝衣,正坐在妆镜台前梳理檀发。
闻言,她放下玉梳,迫不及待地起身:“我去看看!”
她跑得太快,荷叶没拦住。
她只好匆匆拿起一件斗篷,跟着跑了出去。
前院有座假山。
假山上设有凉亭,因为地势高,所以能够俯瞰大半座前院。
今夜月色澄明,星辰数粒。
南宝衣登上凉亭,瞧见远处灯火连绵。
荷叶给她裹上斗篷,“夜间天凉,小姐怎的一点儿也不在意身体,若是染上风寒——”
“嘘!”
南宝衣指向一个方向,“你看。”
荷叶好奇望去。
只见廊庑灯火幽微,一道人影推门而出,隐隐绰绰背着个包袱,做贼似的东张西望。
“是南胭?”她不可思议,“小姐料事如神,她真的要跑了!”
南宝衣轻笑:“聘为妻,奔为妾,她不跑兴许还能翻身,这般主动地送到程德语面前,不被轻贱才怪。程家容不下她,她却看中了程家的富贵和权势。等着吧,她一定会把程家搅个底朝天。”
前世,她为程家妇。
孝敬公婆,讨好夫君,举步维艰。
今生,南胭为程家妇。
她很想看看,南胭是否能做得比她好。
挂在六角凉亭下的灯笼,轻轻摇曳。
南宝衣捏在指尖的绣帕,被长风卷走,在半空中翻飞旋转。
“起风了……”
途径假山小径旁的青年,注视着面前飞落的绣帕,顺势握住。
绣帕上染着浅浅的芙蓉花香,是他熟悉的味道。
他抬头。
明月当空,春雪漫天。
少女凭栏而立,纷飞的鸦青长发宛如墨笔勾勒,写尽轻狂。
云烟粉的缎面斗篷被吹得猎猎作响,薄薄的丝绸寝衣贴在肌肤上,隐约可见细腰长腿的美好轮廓。
他嗅了嗅绣帕,薄唇抿起弧度,转身拾阶而上。
十苦要跟上去,被十言重重拍了下后脑勺。
他不忿地捂住后脑勺:“你干嘛?”
十言抱剑,悠闲地靠在假山上,“爱惜生命,从你我做起。”
六角凉亭。
南宝衣目送南胭翻墙过院,抚了抚斗篷,喜鹊似的自夸:“今夜又成就一段姻缘,我这小红娘果然称职。”
荷叶撇嘴。
别家红娘牵红线,收的是银钱。
她家小姐牵红线,收的是人家的命。
南宝衣兴致很高:“我促成了那么多姻缘,却不知自己的姻缘在哪里,今夜凭高远眺,令我感触很多。荷叶,我给你吟诗一首吧。”
荷叶注意到突然造访的萧弈,正要提醒自家小姐,却见萧弈示意她噤声。
南宝衣已经吟诵起来:“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无人识……”
她如今豆蔻梢头初长成,也是养在深闺无人识啊!
她迈着莲步,含羞带怯地摸了摸小脸:“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念着念着,她小脸红透,连睫毛附近都染上了桃花红。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双手捧脸,娇羞地低笑出声。
荷叶:“……”
好了,她家小姐又傻了。
看那春风满面的,就知道她想的定然不是好事。
轻笑声突然自背后传来。
南宝衣回头,看见权臣大人正朝她笑。
也不知来了多久!
她尴尬地靠在扶栏上:“二,二哥哥……”
萧弈直视她,丹凤眼很是温柔:“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明明是在接后面的诗,但不知为何,南宝衣脸红心跳得厉害。
她的脸颊洇开血色,白里透红,像是含苞欲放的芙蓉。
她死死咬住唇瓣,才强忍住落荒而逃的冲动。
萧弈在石凳上撩袍坐了,吩咐荷叶:“去拿一壶茶。”
荷叶笑吟吟称是。
她没读过书,不知道小姐和二公子念的诗词是什么意思。
但听起来好有文化的样子,而且书上的东西一定都是好东西,小姐跟着二公子学诗,这是好事哩!
她走后,亭子里只剩两人。
萧弈把玩着猫眼石戒指,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小姑娘的斗篷。
斗篷虽然宽大,但还是遮不住她那身丝绸寝衣。
他淡淡道:“小姑娘家家的,穿成这样跑到前院,没规矩。”
训斥声,冲散了刚刚那令人窒息的暧昧气氛。
南宝衣乖巧:“那我先回松鹤院?”
萧弈又道:“松鹤院离得远,这么走回去,会着凉。你上次搬出去时,有些衣物落在了朝闻院,不如与我一道回朝闻院。正好我新得了一本诗集,风格淡雅,娇娇应当喜欢。”
第218章 用脸蛋蹭了蹭他的掌心
南宝衣怔了怔。
长夜笼火,被权臣大人直视双眼,她的心跳微微失衡。
她绞着细白手指,脸颊渐渐爬上红晕,细声道:“正好我也没有睡意,那就与二哥哥一道回朝闻院吧。诗集什么的,我最喜欢了。”
朝闻院灯火通明。
南宝衣换了身单纱袄裙,坐在青铜镜前,本欲梳理云髻,拿起桃花木梳,却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放下了木梳。
她捋了捋檀发。
她自幼就注意精心保养,长发铺散在腰际时,十分齐整顺滑,灯火下黑亮如丝绸,更显小脸精致白嫩。
她抿了抿淡粉唇瓣,来到大书房。
权臣大人临窗而坐,正翻看账册。
“二哥哥。”
她嗓音清甜,很是温柔。
萧弈望去。
小姑娘的青丝整齐地披在腰间,模样像是精致的瓷娃娃,令他生出金屋藏娇的心思。
他很快收敛了眼眸里那汹涌的暗潮,朝她推了推小佛桌上的一本诗集,“给你。”
南宝衣坐到罗汉榻上,随手翻了翻。
她道:“二哥哥叫我来朝闻院,还真是为了给我诗集啊……”
萧弈挑眉:“不然你以为,叫你来干什么?”
南宝衣:“……”
也说不上来是干什么,但肯定不是叫她读诗。
她心里原本煮着一锅红豆,但现在,那些煮沸的甜泡泡“吧唧”一下就碎了,如同某种隐秘的期待悄然落空,惨烈得很。
她揉着书页,悄悄横了萧弈一眼。
萧弈处理完一本账册,又翻开一本,连头都没抬:“你在瞪我?”
“没有呀,二哥哥可是侯爷,我岂敢瞪你……”
南宝衣语调天真,小脸却相当扭曲,几乎快要把书页揉碎了。
萧弈:“夜色尚早,用功吧,争取在睡前背下十首诗。我已叫人告知季嬷嬷,你今夜在朝闻院睡。明日也能早些起来,再背十首诗。”
南宝衣:“……”
诶,她的命好苦呀!
早知道权臣大人是真的叫她来背诗的,她就不来了!
平常这个时候,她一般都坐在被窝里,听丫鬟们讲有趣的故事。
她没辙,只能硬着头皮背诗。
西窗撑开,夜空明净。
一只白蛾子翩跹而来,围着小佛桌上的青纱灯罩转悠。
南宝衣背着诗,渐渐被蛾子吸引。
她捧着小脸,顽劣地对着蛾子吹气。
“又偷懒了?”萧弈抬眸,“不是说最喜欢诗集吗?”
南宝衣鼓起腮帮子,只得悻悻翻开一页书。
她小声念诵着诗歌,念着念着,眼皮子渐渐开始打架,脑袋更是小鸡啄米似的往桌案上点。
萧弈托腮,静静看着她,细数她点了几下脑袋。
“越女作桂舟……”
“摘取芙蓉花,莫摘芙蓉叶……”
小姑娘的声音透着睡意,在点了第二十七下小脑袋时,终于迷迷糊糊地朝桌案栽倒。
萧弈伸出手,及时垫在她的额前,才没叫她磕出包来。
小姑娘偏过头,用脸蛋蹭了蹭他的掌心,猫儿似的温顺。
黛青的檀发铺散在腰际,她肌肤白嫩,菱唇淡粉,豆蔻之年的少女,娇美明媚,令人心动。
她在睡梦中嘟囔:“将归问夫婿,颜色何如妾……”
萧弈替她捋开额前碎发,眼眸深沉晦暗。
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回答她的问题,呢喃低语:“娇娇殊色,芙蓉花不及你半分。”
长夜幽静。
萧弈到底没忍心唤醒她。
他任由南宝衣枕着他的手掌,改为左手批阅账册。
姜岁寒摇着折扇进来,不禁黑了脸。
啧,大半夜的,他不过是来送本书,没想到被塞一嘴狗粮。
他献宝似的,把藏在怀里的书放在萧弈手边,低声道:“萧家哥哥好福气,真叫我艳羡。喏,这是叫你能有更多福气的宝贝,我花重金从黑市上淘来的,兄弟嘛,好东西定是要共享的,别说我不照顾你啊!”
他颠颠儿地出去了。
萧弈盯着那本书看了半晌,迟疑地翻开。
下一瞬,他猛然合上书。
这是……
他薄唇紧抿,耳尖渐渐被热血充盈。
有些好笑,又有些好气。
姜岁寒还真是……
无微不至!
他望了一眼还在睡觉的小姑娘,怕她看见这玩意儿被恶心到,于是顺手将书藏进怀里,继续审阅账册。
夜还很漫长。
另一边,南胭逃出南府后,独自跑到程家后门,守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终于被允准进入。
奴仆带着她七拐八绕,来到了程德语的寝屋。
程德语端坐在灯火下,正翻看史书。
因为白天挨了揍,他那张温润的面庞颇有些红肿狼狈。
听见南胭进来的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冷淡道:“你来做什么?白日里,我家已经向你家退了亲。”
南胭“噗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
她泪如雨下:“程哥哥,胭儿已经无路可走!请程哥哥收留!”
程德语眉头狠狠一皱。
他沉声:“无路可走?什么意思?”
“我是被退过婚的姑娘,又因为那夜的误会而声名狼藉,天底下还有谁肯要我?南家欺负我没有姨娘疼爱,于是要把我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做填房,好收取一大笔聘礼……
“程哥哥,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于是就逃了出来……我走投无路,只好来投奔你。你是天底下最好、最善良的人,一定会保护弱小的,是不是?”
南胭哽咽着,梨花带雨的模样十分惹人怜惜。
尤其是望向程德语的眼神,仿佛他就是她的神,她的天。
这种被依赖的感觉,很好。
程德语神色松动,亲自扶起她,“你不必如此,坐着与我说话吧。那南家人,当真要用你换取聘礼?”
“是!”南胭拿帕子捂着嘴,“可是程哥哥,我宁愿做你的妾,也不愿意去当那种男人的正头娘子!”
程德语眼底掠过满足。
今日白天在南府所遭受的耻辱,令他难受了一整天。
他是官家嫡子,怎么能被商户女嫌弃呢?
今夜南胭这般表现,才是正常的。
南胭虽然名声毁了,但毕竟年幼,在身边养两年,等风头过去,也就没什么了。
而且,她确实美貌多才,很适合当的小妾。
他点点头,正色道:“南家人作恶多端,迟早会有报应。你曾是我的未婚妻,我对你,总是有几分情意的。你若执意要当我的妾侍,我收留你就是。只是你还未及笄,有些事情,得等你及笄之后再做,你不要心急。”
说完,颇有君子之风地拿起书卷,一副坐怀不乱的姿态。
南胭嘴上感激涕零,心底却暗暗冷笑。
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也好意思装模作样。
但是不必付出清白,就能做太守家嫡公子的妾侍,对她而言倒也划算,将来找准机会借子上位,对她而言并不是难事。
她不会放过南家人,更不会放过南宝衣!
她安安稳稳地在程家住下了。
次日。
南宝衣在锦帐中醒来时,瞧见身侧睡着权臣大人。
他靠坐在床头,和衣而眠,手里握着翻看了一半的蜀郡地理志。
清晨的光线从帐外透进来,他眉眼如山,即使与她共塌而眠,也不曾对她做什么,可见是光明磊落的君子。
而他怀里隐隐露出一角薄薄的书。
大约是什么重要的秘密文书吧。
这样放着很容易丢,南宝衣很好心地拿过来,打算帮他藏在枕下。
许是惊醒了权臣大人,他厉声:“南娇娇,放下那本书!”
南宝衣手一抖。
那本书跌落在被褥上。
正好是翻开的样子……
这一章多了五百字我的天
第218章 我们家弈儿长大啦
摊开的书页上,两个小人儿衣衫不整,正在打架。
南宝衣立刻别过脸儿。
她上辈子出嫁前,祖母和二伯母曾给过她这种册子,她翻了两页就羞得不敢再看,后来被她压箱底了。
没想到这辈子……
居然在权臣大人这里撞上了!
春阳温暖,透帐而来。
绮窗撑开,轻风习习,天青色帷帐悠然摇曳。
少女穿着洁白干净的寝衣,白嫩的面颊渐渐洇出胭脂血色,光影之中,依稀可见脸皮薄薄,像是熟透的蜜桃。
她十指紧紧抓着锦被被,暗暗给自己鼓劲。
她毕竟比别人多活了十七年,怎么能被这种小场面吓到呢?
泰山崩于顶而色不变,这才是她该有的女儿本色!
思及此,她捡起那本书,体贴道:“热血方刚的少年郎,都爱看这种东西,我懂的。”
她把书塞到萧弈怀里,又学着祖母平时的慈蔼模样,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我们家弈儿长大啦,知道喜欢姑娘啦,真叫我欣慰啊!”
萧弈:“……”
一大早的,他家这位小芙蓉花精,是被狐狸上了身?
他握着那本书,掌心有些发烫。
放起来也不是,丢掉也不是……
半晌,他认真道:“这不是我的书。”
小姑娘睁着水润润的丹凤眼,一副“我懂得”的表情。
他抿了抿薄唇,耳根轮廓逐渐泛红,“这是姜岁寒的。”
南宝衣怔了怔。
她往帐外瞄了几眼,做贼似的压低声音:“他都那样了,还要看这种书啊?是不是为了刺激自己啊?我听人说,有的男人因为不举,于是就各种变态!哎哟,别提多那啥了!”
小姑娘生龙活虎的,眼睛里满是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光。
萧弈唇角多了些弧度。
他敲了敲她的小脑瓜,声音里藏着笑:“姑娘家家的,大清早讨论这种问题,也不害臊。起床梳妆更衣,我叫小厨房做了小葱油泼面,搭配桂花凉皮、红豆春卷和酱牛肉,都是你爱吃的。”
他起身,拿起挂在木施上的袄裙。
本欲亲自为南宝衣穿上,可是研究了一下复杂的系带,他默默地放下袄裙,唤余味她们侍奉南宝衣梳洗打扮。
侍女们端着水盆等物,鱼贯而入。
萧弈立在屋檐下,取出怀里的小书,悄然翻开一页。
初春早晨的风,颇有些寒冷。
萧弈却渐渐面红耳赤,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你在看什么?”
冷冽的声音忽然响起。
萧弈不动声色地合上小书。
沈议潮笼着宽袖,挑眉而笑:“侯爷耳廓通红,呼吸略重,想来看的不是什么好书。真没想到,你瞧着清清冷冷不近女色,竟然有这等癖好。”
萧弈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沈议潮跟上:“刚刚得到消息,程家又有动静了,侯爷可想去玉楼春瞧瞧热闹?”
……
用罢早膳,南宝衣来到大书房,却没见到萧弈。
她好奇:“余味,你可知道二哥哥去哪里了?”
“奴婢听十苦提起,主子和沈郎君一道出门了,听说要去玉楼春。”余味笑着端来一碟糕点,“宝衣姑娘坐,主子临走前吩咐,要您在他回来之前背完十首诗。”
“叫我背诗,他自己却跑去戏楼听曲儿……”南宝衣拈起一块糕点,“我又不傻,才不会乖乖坐在这里等——”
话未说完,少女神情一凝。
程德晋在饮马桥上被炸成重伤,程家吃了那么大的亏,却没能在南家讨到任何好处。
而那一夜,她是代表玉楼春参加夜宴并陪伴在二哥哥身边的,程家啃不了二哥哥这块硬骨头,必然要把气撒在玉楼春的头上。
所以二哥哥未必是去玉楼春听曲儿,恐怕,是去替玉楼春解围的。
南宝衣把糕点扔进嘴,大步朝屋外走:“备马车,我要出府。”
半个时辰后,她匆匆赶到玉楼春。
长街人声鼎沸。
她跳下车,轻车熟路地踏进玉楼春楼上雅座。
“寒老板——”
她挑开珠帘,不禁一愣。
寒烟凉斜倚在贵妃榻上,梨花色轻纱长裙特别设计过,酥胸半裹,裙裾一直开衩到膝盖往上,姿态极为妩媚。
白嫩纤细的手掌,正漫不经心地托着一根细烟管。
轻吐烟圈的动作,撩人至极。
南宝衣正色:“春天到了,又是万物交配的季节……”
“去!”
寒烟凉笑着砸来一只团花引枕。
南宝衣笑眯眯踏进来,“寒老板这身衣裳真好看,改明儿也给我裁一件?”
寒烟凉扫了眼她的身段,低笑:“你穿不来。”
南宝衣:“……”
她凉幽幽地看了一眼寒烟凉的身段,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好气啊!
寒烟凉又慵懒道:“就算穿得起来,若是被你家那位侯爷瞧见,恐怕要嫌我带坏了你,掀了我的场子。”
“我家二哥哥今儿一早就来了玉楼春,你可有看见他?”
“又不是我男人,我管他做什么?”寒烟凉吐着烟圈,“说起来,你前两日假扮成我参加夜宴,得罪了薛家和程家,可给我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他们来找你寻仇了?”
“自己看戏台子。”
南宝衣好奇地望向扶栏外。
从这里,可以俯瞰楼下厅堂的戏台子和观众席。
此时戏台子上,一群手持刀剑棍棒的侍卫,满脸凶光,正簇拥着一个浑身包满白色绷带的家伙。
南宝衣震惊:“这个看不出容貌的人……不会就是程德晋吧?!”
“是啊,听说清晨醒的。一醒过来就要照镜子,照完之后,嚷嚷着要找萧弈算账,被程家人阻拦,才带上侍卫来玉楼春砸场子。”
南宝衣若有所思。
程德晋长得虎背熊腰,没想到还是个爱美的。
玉楼春戏楼设计复杂,大约他不知道寒烟凉在哪儿,于是带着侍卫在楼中乱闯,这才误打误撞闯到了戏台子上。
戏台底下坐着乌压压的观众,居然对他们的出现毫不惊讶,反而把他们当成戏子,看得津津有味。
南宝衣有点担心:“寒老板,人家都打上门了,你怎么不慌不忙的?刀剑无眼,万一伤到客人,得赔很多银子的。”
“唔,又不是跟我演对手戏,我慌什么?”
南宝衣心底浮现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她缓缓望向戏台子另一端。
她家珠珠,凤冠霞帔,正朝程德晋捻起兰花指,声音那叫一个千回百转:“郎~~君~~~你是不是饿、得、慌~~~”
第218章 对你一片痴情,竟都喂了狗
南宝衣默默捂脸。
自打上回,她和珠珠在玉楼春戏台子上过了一把戏瘾,珠珠就爱上了演戏。
今儿这一场,演的似乎是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显然,珠珠是把程德晋当成了演她对手戏的青衣小生。
“我得去叫住她!”
南宝衣生怕南宝珠出事,急忙往后台跑。
戏台子上。
南宝珠见程德晋毫无反应,心中很气。
这个青衣小生太不像话了,上场连戏服都不换也就罢了,怎么她唱完了,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她水袖轻甩,又唱道:“郎君,你是不是饿得慌?十娘给你煮面汤啊!”
程德晋浑身发抖。
饮马桥上,他被萧弈和寒烟凉联手炸成重伤,好好的一张俊脸,重度烧伤,都不成人样了!
萧弈杀不得也就罢了,至少得杀了寒烟凉解恨。
可是转来转去,他竟然转到了戏台子上,还被这么多人围观!
他哑着嗓子,不耐烦地质问:“寒烟凉在哪里?!”
寒烟凉在哪里?
南宝珠心中疑惑。
唱词里,没有这一句呀!
好在她随机应变能力强,救场什么的,全然不在话下!
她甩着水袖,指着程德晋的鼻子,义愤填膺:“你竟然背着我另有新欢!可怜我对你一片痴情,竟都喂了狗!”
程德晋:“……”
他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交出寒烟凉,饶你不死!”
南宝珠越发糊涂了。
这大兄弟,莫非是串戏了?
她这是凄美动人的年度爱情悲剧大戏啊,这大兄弟演的,似乎是打打杀杀的江湖武侠大戏?
不过没关系,她南宝珠也不是吃素长大的,怎样的戏都能接得住!
她抚了抚凤冠上那两根长长的锦鸡翎,正色道:“其实……我就是寒烟凉。”
“嗨我这暴脾气!”程德晋彻底恼了,“你当我没见过寒烟凉?她瘦的很,根本没你这么胖!”
南宝珠高深莫测:“其实,不瞒你说,除了寒烟凉这个身份,我还有另一重身份……江湖人称,千面郎君。一人千面,眼前人是我,心上人是我,点点滴滴,都是我。”
程德晋快要疯了。
他紧紧盯着南宝珠:“你当真是寒烟凉?我都打听过了,寒烟凉麾下杀手众多,连她本人也是高手,你会功夫?!”
“呵。”
南宝珠轻蔑一笑,“看来,得叫你见识见识我的能耐了。”
南宝衣终于来到后台,挑开幕布,快要急坏了;“珠珠!”
南宝珠回眸,笑眯眯朝她比了个“我能搞定”的手势。
南宝衣简直崩溃。
珠珠根本不知道,和她演对手戏的才不是什么青衣小生,是程德晋啊,手段狠毒、杀人不眨眼的程德晋!
万一血溅戏台,很悲惨的!
余光瞅见宁晚舟也在,她急忙道:“小公爷,你快叫珠珠回来——你在做什么?”
宁晚舟蹲在地上,正专心致志地烧着一小堆柴火。
他握着蒲扇,把升起的烟雾扇向戏台,侧颜很是高深莫测:“我在营造高手的氛围。民间故事里,凡是高手出场,都应该腾云驾雾,不似凡人。”
南宝衣:“……”
她觉得这对主仆才不似凡人!
让他们上天吧!
南宝珠姿态高贵。
升腾而来的白烟,除了有点呛人,倒是令她自我感觉相当良好。
高手算什么,她明明就是仙女!
她正儿八经地睨向程德晋:“你们听说过,内功吗?”
程德晋和他的那群侍卫,纷纷摇头。
他们是军营的人,平时操练的都是刀枪棍棒,从没听说过内功。
南宝珠微微一笑,“我修习的功法,以内功为主,可以隔空打牛。”
程德晋瞅着她。
这姑娘腾云驾雾的,一副高深莫测之感,令他非常忌惮,一时之间不敢乱来。
于是他问道:“怎样隔空打牛?”
“容我为你展示一番。”
南宝珠朝戏台子前走了两步,挥翅膀般伸出两只小手手:“白鹤亮翅!”
南宝衣:“……”
那哪儿是白鹤亮翅,明明就是小鸡亮翅。
南宝珠:“青龙摆尾!”
南宝衣:“……”
那哪儿是青龙摆尾,明明就是小狗甩尾。
“重头戏来了!”南宝珠猛然一掌拍向地面,“隔空打牛,哈!”
观众们可喜欢她临场发挥的表演了,比原版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带劲儿多了!
于是他们纷纷配合地朝后仰倒,嘴里还发出凄惨的尖叫声,仿佛真的被南宝珠打成了重伤。
程德晋惊呆了!
没想到玉楼春的老板,居然是这般深藏不漏的高手!
若是一掌打在他身上,他还要不要命了?!
他惊恐地咽了咽口水,拱手道:“我竟不知,寒老板是这等高手!今日程某多有得罪,还望寒老板勿要怪罪!”
南宝珠笑容爽快:“无妨,我甚至可以传授你隔空打牛。来,跟我学。”
内功大师愿意亲自教授功夫,可把程德晋喜坏了。
他连忙领着一帮侍卫,在戏台子上跟着摆造型。
“白鹤亮翅!”
小鸡亮翅!
“青龙摆尾!”
小狗甩尾!
“隔空打牛,哈!”
程德晋一掌拍到地面,抬头,果然看见观众们仰倒大片。
他惊喜:“我成了,我练成了!”
南宝珠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恭喜你,神功大成!”
程德晋郑重作揖,“都是寒老板教得好。寒老板放心,那夜饮马桥的恩怨,我与你一笔勾销。今后玉楼春的场子,我程家绝不乱来。”
说完,带着一帮侍卫告辞而去。
台下爆发出激烈的掌声。
显然,客人们很喜爱这种互动的剧目。
南宝衣愕然。
程德晋不是来砸场子的嘛,这就风风火火地走啦?
她都还没做什么呢!
这叫个什么事儿?!
她回到楼上雅座,整个人还没有缓过来。
挑开珠帘,寒烟凉倚在花窗边,正笑盈盈看着对面酒楼。
“你在看什么呀?”
南宝衣好奇地挤过来。
寒烟凉轻轻“嘘”了声,声音格外温柔妩媚:“对面有位公子,好生俊俏哦……”
南宝衣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那“好生俊俏”的公子,可不正是沈议潮!
想必,二哥哥也在那里……
第218章 权臣大人……又亲她!
此时,沈议潮还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窥视。
他盘膝而坐,双手笼在袖管里,注视着楼下长街,“程德晋从玉楼春出来了。此人虽然头脑简单,但杀性很重,碍于薛定威的命令,才未曾找你算账。与其今后被他记恨,不如杀了以绝后患。我生平,最厌恨放虎归山,斩草不除根。”
隔着小几,萧弈坐在阴影里,正把玩着那枚猫眼石戒指。
他瞥了眼程德语,哂笑:“那便杀了吧。”
蝼蚁而已。
沈议潮招来十苦,低语了几句。
十苦匆匆走后,他挽袖斟酒,姿态风雅:“杀局已定,逃无可逃。”
此时,程德晋带着一帮侍卫,来到了长街上。
街上车水马龙,百姓们摩肩擦踵。
他正欲走向街道对面的马车,不远处突然传来人群惊呼。
他望去,一辆无人驾驭的马车正疾驰而来!
那骏马像是发了狂,惹得路人连连避让。
侍卫们急了,纷纷道:“大公子快让开!”
程德晋冷笑一声。
他抬手挥开侍卫,正色道:“正好刚刚学了一招隔空打牛,就用这辆马车试试厉害,若是名声传开了,也好叫那萧弈忌惮我。”
侍卫们面面相觑地让开。
程德晋独自一人站在长街中心。
马车呼啸而来!
程德晋屏息凝神,挥开两只小手手:“白鹤亮翅!”
“青龙摆尾!”
全街的老百姓都惊呆了。
马车都撞过来了,这太守家的大公子,这是犯傻呢还是犯傻呢?!
马车近在眼前!
程德晋猛然一掌拍向地面:“隔空打牛,哈——”
“啊啊啊啊啊——!”
他的声音瞬间化作凄厉惨叫!
临街花窗,南宝衣探出半个身子,看得目瞪口呆。
只见程德晋被马车勾住绷带,整个人狼狈地往前拖行!
虽然青石砖铺就的街面很是平整,但被拖行还是很疼的,本就炸伤的皮肤再度皲裂,血液从绷带洇出,染红了长长的街面!
那凄惨的尖叫声,更是令人肝胆俱裂。
寒烟凉弯起媚眼:“还真是,惨不忍睹……”
南宝衣咬了咬唇瓣。
她知道,那是很疼的。
前世在皇宫里,她被公主楚欣捉弄,对方也曾把她绑在马尾巴上,让骏马拖着她在皇宫里跑。
不过跑了三十丈远,她浑身的肌肤就都被擦破了,再加上没有药,她疼得哭了两天两夜。
不过楚欣的结局也不是很好。
她仰慕权臣大人,主动跑到帝师府自荐枕席,还在茶酒里下药。
结果第二天,不仅没有传来她和权臣大人一夜**的消息,帝师府反而进献了一只酒器进宫。
乃是美人头骨制成。
是谁的头骨,不言而喻。
南宝衣想着前世种种,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对面酒楼,萧弈注意到了她。
小姑娘面色煞白,像是被吓到。
他戴好猫眼石戒指,起身离席,随口吩咐十言:“去玉楼春,请五姑娘回府。”
沈议潮望向对面。
视线掠过南宝衣,落在了寒烟凉脸上。
她,就是玉楼春真正的老板?
少女云髻高耸,斜插着三根金钗。
早春清寒,她却穿得格外单薄,恨不能不穿似的。
手指莹白纤细,指尖犹如深粉花瓣,托着一把长长的朱砂红烟管,吞云吐雾间,还不忘朝他妩媚眨眼。
一看,就知道不是良家女。
朱唇吐出大片烟雾,她唇语暧昧:“小郎君,来玩儿呀……”
她绝对不是良家女!
沈议潮冷着脸,收回视线。
耳廓逐渐充血。
他瞥了眼腹下三寸,坐了约莫半刻钟,才彻底按捺住那股子悸动。
他双手拢在袖管里,高深莫测地起身离席。
南宝衣被十言请到玉楼春外。
她抬眸,一街之隔,站着权臣大人。
“南娇娇,回家吃饭了。”
萧弈牵着骏马,嗓音轻慢。
南宝衣心里直嘀咕,别人都是娘亲喊回家吃饭,到她这里,却变成了哥哥喊她回家吃饭。
她本欲走过去,注意到街心的血渍,很难再迈开脚步。
血渍斑斑驳驳,会弄脏她的绣花鞋……
萧弈一眼洞穿她的心思,道:“娇气。”
他牵着骏马走到她面前,“上马。”
大姐姐出嫁那夜,南宝衣曾坐过萧弈的爱骑,她知道坐起来很稳,因此并不排斥。
她悄悄望了一眼来时乘坐的马车。
权臣大人明知她有马车,却还邀请她共乘一骑……
少女面颊绯红,心里那锅红豆又煮沸了,甜蜜蜜的。
她娇贵地拢了拢宽大的裙裾,声音格外甜糯:“二哥哥扶我上马。”
萧弈嗤笑:“你声音怎么了?叫人起鸡皮疙瘩。”
而且这小姑娘平时龙精虎猛的,上个马而已,哪里需要人扶?
南宝衣:“……”
她那是嗲啊!
没见过姑娘家发嗲吗?!
萧弈扶着黑脸的南宝衣坐上马,又利落地坐在她背后,双手绕过她拽住缰绳,朝南府方向而去。
春风迎面。
长街两侧热热闹闹的,再加上背后坐着权臣大人,驱散了刚刚想起的前世种种所造成的惊惧。
南宝衣弯着眉眼:“程德晋被马车拖行,是二哥哥设计的吧?”
她认知里的权臣大人,斩草不留根,绝不拖泥带水。
萧弈淡淡“嗯”了声,抬手抚了抚她的鬓角和小脸,“吓到你了?”
刚刚在对面酒楼,他看见小姑娘脸儿煞白煞白的。
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被这般轻抚脸颊,南宝衣莫名心安。
她小声道:“起初看见拖行的血渍,确实有些害怕。现在坐在二哥哥怀里,倒是不那么害怕了。”
“乖。”
萧弈嗓音低沉温柔,俯首偏头,在她侧脸上落下一吻。
南宝衣怔了怔。
权臣大人……
又亲她!
被亲过的地方逐渐蔓延开胭脂红,她垂着睫毛,心里那锅红豆水像是煮爆炸了,整个人都滚烫起来。
她不安地扭起身子。
真是奇怪,从前表哥亲她时,她没有这种感觉的……
权臣大人的呼吸近在耳畔,她的耳廓似乎能碰到他温凉的唇。
他说了句什么,她没听见。
等她回过神时,听见他低低问道:“娇娇喜欢吗?”
喜不喜欢的,叫她怎么说?
南宝衣羞得要命,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二哥哥真是……
她越发扭得狠了。
萧弈挑眉:“南娇娇,你屁股长疮了?这般坐不住。我问你喜不喜欢糖葫芦,你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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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她觉得自己不干净了
糖,葫,芦……
南宝衣盯着路边儿卖糖葫芦的老爷爷,白嫩小脸很有些扭曲。
萧弈勒着缰绳询问:“到底要不要?”
南宝衣难堪得很,铁了心要让萧弈破费,于是道:“二哥哥全买下来吧,我喜欢糖葫芦。”
“那么多,你吃不完。”
“我吃得完。”
萧弈付了一锭银子。
老爷爷捧着银子笑逐颜开,别说糖葫芦,就连插糖葫芦的稻草靶子,也一并送给了南宝衣。
南宝衣坐在马背上,怀里搂着比她人还高的稻草靶子。
靶子上插满了糖葫芦,多达上百串。
冰糖外衣被春阳晒得微微融化,山楂果红艳艳的,看一眼就觉得酸甜可口,十分诱人。
南宝衣握着一串,浅浅咬了小口。
酸甜适中,好吃得很。
她吃了半串,渐渐越吃越酸,慢慢的连牙根都酸了。
萧弈看她吃糖葫芦的速度慢下来了,嗤笑:“吃不下了?”
“吃得下的……我只是酝酿酝酿感情,感情到位了,我能吃一百串糖葫芦的。”
南宝衣嘴硬地说着,却盯着剩下的半串糖葫芦犯了愁。
再吃下去,她的牙就得酸掉了。
但若是不吃,牛皮都吹了出去,糖葫芦也是她嚷嚷着要买的,难道还能反悔不成?
会叫权臣大人看轻她的!
萧弈垂眸,把她为难的小表情尽收眼底。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吃不下就别吃了,留着肚子用午膳。我吩咐余味炖了你爱喝的乳鸽汤,放了红枣枸杞和冬虫夏草,很鲜美。”
南宝衣蠢蠢欲动。
她迟疑地举着半串糖葫芦,“可是——”
萧弈歪头,在竹签上咬下一颗糖葫芦。
他三两口嚼烂,扯着薄唇轻笑:“哥哥替你吃,就不会浪费啦。”
南宝衣甜甜地笑了,仰着头回眸看他,“好吃吗?”
“尚可。”
南宝衣见他眉眼温柔,并不像是讨厌的样子,于是主动把竹签递到他唇边,“二哥哥再吃一颗。”
她看着萧弈吃糖葫芦,忽然想起幼时的事。
那时二哥哥住在阴森破旧的枇杷院,还只是个小小的少年。
那年冬天很寒冷,她抱着一串糖葫芦,跟丫鬟玩捉迷藏,因为迷路而闯进了他的屋子。
他屋子里没有地龙,雪洞似的冷。
他笼着被子坐在一盆炭火前,正仔细读书。
她进来后,很没有礼貌地批评:“炭炭冒了好多烟,嬷嬷说,会冒烟的炭炭呛人,不是好炭炭哦。”
小小的少年,对她不理不睬,继续读书。
那时的她才三四岁,是全家人捧在掌心的明珠,多么骄傲啊。
她轻哼一声,蹲在炭盆边,一边吃糖葫芦,一边看他。
可是她蹲了很久,这个捡来的哥哥都只专注读书,不搭理她。
许是觉得被怠慢了,她故意把糖葫芦凑到他嘴边,“你想吃吗?酸酸甜甜的,可好吃啦!”
她虽然年幼,但她知道这个哥哥不被全家人喜欢,他一定没有吃过糖葫芦,她想馋馋他。
那小小的少年,从书中抬起一张漂亮精致的小脸。
他盯着糖葫芦看了半晌,试探着歪头咬了下来。
而幼时的她,简直一肚子坏水儿。
她不仅没让他咬着,还故意把糖葫芦扔进炭盆,开心道:“就不给你吃,就不给你吃!略略略!”
糖葫芦粘满了炭盆里的灰尘,已经不能再吃。
她还没开心多久,那小小的少年阴沉着脸,揪住她的小辫子,把她狠狠推倒在地!
他还抓了几把炭灰,残忍地抹在了她的脸蛋和新袄裙上!
她觉得自己不干净了!
她被欺负哭了!
她嚎啕着跑出枇杷院,自那以后,就和权臣大人结下了梁子。
南宝衣回忆着,忍不住悻悻然。
幼时的自己,完全被宠坏了,竟然欺负一个没有爹娘的孩子。
权臣大人长成今天这副喜怒不定的性格,她责任很大啊!
她的愧疚又多了两分,看着萧弈静静吃冰糖葫芦的样子,温柔道:“二哥哥,你慢慢吃,你失去的童真和纯洁,我会为你补回来的。”
萧弈:“……”
他复杂地盯了眼南宝衣。
青天白日的,这小姑娘说什么胡话?
他吃掉最后一颗冰糖葫芦,淡淡道:“你哥哥的贞洁,没丢。”
“我说的是童真和纯洁!”
“简称真(贞)洁。”
南宝衣无言以对。
骏马走到长街尽头,前面突然闹哄哄的。
南宝衣手搭凉棚望去:“好像是薛都督家的马车,不知怎的被百姓们围堵了……车里坐着的,是薛家大姑娘呢。”
她跳下骏马,把糖葫芦稻草靶子往萧弈手里一塞,“二哥哥,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前面看看热闹。”
萧弈只得扶住稻草靶子,眼睁睁看她奔进人堆。
他催马走到路边儿,跨下骏马耐心等待。
南宝衣在人群中窜来窜去,终于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薛媚要做善事,于是利用薛家夜宴,请锦官城的贵女们捐赠了不少宝贝用于拍卖,再把拍卖得的银钱,用于救助在雪灾里受害的百姓。
雪灾压垮了城西不少贫家百姓的房屋,薛媚请人为他们修缮房屋,结果却修出了一堆豆腐渣房子,不仅漏风,原本完好的半边儿房顶也跟着塌了!
薛媚又在城西大摆流水宴,请贫家百姓吃饭,结果菜肴都是中看不中吃的,不仅不管饱,还被人吃出了死老鼠死蟑螂,许多百姓腹泻重病,至今没能下榻!
南宝衣听得瞠目结舌。
她还以为这薛媚,是个真心诚意要做善事的姑娘呢。
没想到,却只是图名。
现在好了,善事也没做成,名利也没捞着,兜了一大圈也不知道是图啥。
她唏嘘的时候,薛媚从车窗里看见了她。
她揪着绣帕,“远远看见这姑娘和靖西侯同乘一马,她是谁?”
她的闺中密友夏**,丝毫不理会外面的嘈杂怒骂,轻抚茶盖,淡淡道:“南宝衣,南家的五姑娘,靖西侯的妹妹。”
“瞧着有些眼熟,不过既然是妹妹,同乘一马也无可厚非。”
薛媚嘀咕着,从匣子里取出一封信并一只荷包,叮嘱侍女:“拿去给南宝衣,让她替我转交给靖西侯。若是我与靖西侯事成,少不了她的好处。”
第218章 哥哥好看吗?
南宝衣拿到信与荷包,疑惑道:“让我转交给二哥哥?”
“小姐还说,若她与靖西侯事成,有你的好处。”
侍女行了一礼,不顾旁边百姓的指点和怒骂,转身回了马车。
南宝衣看着这两件东西。
信封是浅粉洒金的颜色,绘着点点红梅,格外温柔暧昧。
荷包用料精致、绣活儿细腻,角落还绣着一个小小的“媚”字。
南宝衣咬了咬唇瓣。
一想到权臣大人要佩戴薛媚绣制的荷包,她心里竟然很不舒服。
走到路边儿,却见权臣大人牵着缰绳,面前蹲着一圈小孩子。
都是五六岁大的小孩儿,个个捧着小脸,垂涎三尺地盯着他手里的糖葫芦稻草靶子。
一名婆婆牵着小孙子经过,从荷包里取出几枚铜钱,“小伙子,你这糖葫芦怎么卖的呀?”
萧弈横眉冷对,“不卖。”
他给南娇娇买的糖葫芦,怎么可以给别人?
那婆婆见他表情很凶,忍不住骂道:“年纪轻轻的不务正业,走街串巷卖糖葫芦也就罢了,生意来了也不做,小伙子没前途哦!”
她家小孙子嚎啕大哭:“糖葫芦,我要糖葫芦!奶奶我要糖葫芦!”
眼见着围观众人越来越多,未免以后传出“靖西侯当街叫卖糖葫芦并且欺负小孩子”的丑闻,南宝衣紧忙上前解围。
她挑了一串色红圆润的糖葫芦,亲切地递给那个小孩儿,“拿去吃,不要你的钱。”
小孩儿宝贝地抱住糖葫芦,仰着小脑袋甜甜道:“谢谢姐姐!”
南宝衣朝他眨了眨眼,暗示他也谢谢萧弈。
小孩儿歪头想了想,笑容贼兮兮的:“谢谢叔叔!”
喊完,一蹦一跳地跟着婆婆走了。
萧弈脸色阴沉。
凭什么南娇娇是姐姐,他是叔叔?!
那小孩儿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南宝衣又摘了很多串糖葫芦,分给其他嘴馋的小孩儿。
他们像是约好的一般,声音又甜又脆,还十分齐整:“谢谢姐姐,谢谢叔叔!”
喊完,在萧弈能杀人的目光里,一溜烟四散而逃。
南宝衣看着空了大半的稻草靶子,很是欣慰:“还剩二十几串糖葫芦,回府之后分给荷叶她们,不愁吃不完。二哥哥,咱们回府吧,我想喝乳鸽汤!”
萧弈面无表情地载着她回府。
午膳是余味亲自下厨做的,精美的菜肴林林总总摆了满桌。
南宝衣自个儿盛了一碗乳鸽汤,拿着白瓷小勺尝了小口,情不自禁地赞叹:“鲜!”
她喝了小半碗汤,偷眼望向萧弈。
自打回府,权臣大人就全程黑脸,仿佛她欠了他几万辆银子似的。
她想了想,讨好道:“二哥哥,莫非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我早上确实没有背诗,但那是因为程德晋去玉楼春砸场子的缘故……”
萧弈吃着米饭。
这丫头不提他倒是忘了,她还没背诗。
他道:“用完午膳,把那本《乐府诗集》全部背完,什么时候背完,什么时候用晚膳。”
南宝衣:“……”
那本《乐府诗集》,得有三十多首诗呢!
她背到什么时候去!
总觉得,自己仿佛帮助权臣大人回忆起了不该回忆的东西。
碗里的乳鸽汤不再鲜美,她狰狞着小脸,“哦”了声。
萧弈又吃了一口米饭,心里那道坎终究过不去。
凭什么南娇娇是姐姐,他就是叔叔?
这不乱了辈分吗?
他正经问道:“我看起来,如何?”
南宝衣闷闷不乐:“二哥哥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雍容高雅笑里藏刀刀刀致命——”
啧,她好像说出了了不得的东西。
她默默闭上嘴。
一顿饭,在诡异的气氛中吃完。
南宝衣来到大书房,坐在西窗下背诗。
权臣大人不知去向,她背了两首诗,从袖袋里取出荷包和信封。
这是薛媚托她交给权臣大人的东西。
不知道他拿到手以后,会是什么反应……
她知道,薛都督虽然忌惮萧弈,但也十分希望萧弈当他女婿。
至于薛媚,她定然是心仪权臣大人的。
权臣大人会给薛媚回信吗?
会把她送的荷包佩戴在腰间吗?
少女趴在小佛桌上,用指头轻轻戳着荷包,心里面十分别扭。
早春的风透着料峭寒意,不知是谁在树枝上挂了碎玉檐铃,发出清脆的泠泠撞击,平时听来十分悦耳,可是南宝衣听来却更添焦躁。
她心里明白,这两样东西,在回府前就应该交给权臣大人的。
但骨子里,却满是不情愿……
正揉着书纠结时,有人挑开珠帘。
她望去。
“呃……”
权臣大人穿着单薄的暗红色丝织上襦,衣领微微敞开,健硕的胸肌在薄纱之下若隐若现。
金簪松松垮垮地束着长发,容貌英俊,骨相流畅,犹如金相玉质。
他坐到圈椅上,长腿慵懒交叠,单手支颐,神情很是冷峻矜贵。
他睨着她,喉结微微滚动。
性感到爆!
南宝衣先是“呃”了一声,继而强烈怀疑,他被寒烟凉传染了!
她拧着小眉头嘀咕:“春天果然到了……动物们都已经开始准备交配。”
萧弈薄唇含笑:“哥哥好看吗?”
被喊成“叔叔”,他心里很不爽啊。
得向南娇娇证明,他举世难寻的年轻和美貌。
南宝衣不自然地避开视线,“好看自然是好看的,可是穿得这样清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勾搭什么人呢。”
萧弈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注意到小佛桌上的信封与荷包,他来了兴致,“那是什么?”
“不是给你的!”
南宝衣急忙搂到怀里。
半晌,面对萧弈淡淡的注视,她只得不情不愿地撒开手,“给你给你,都给你!”
萧弈接住她扔过来的信封和荷包。
信封是浅粉洒金的,还细细熏了花香。
他望向南宝衣。
少女做贼似的,急忙竖起诗集挡住小脸。
萧弈捏了捏信封,薄唇不觉噙起轻笑。
春天到了。
小姑娘,莫非是发现了对他的心意?
瞧瞧这信封,居然还是浅粉颜色的。
他看着躲在诗集后面的小姑娘,温声:“哥哥拆信了哦……”
第218章 娇娇希望我回信吗
信纸是精致的牡丹洒金笺。
簪花小楷清丽婉约,誊抄了一首《越人歌》。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萧弈悠然轻喃。
南宝衣从诗集后面探出一双眼。
权臣大人的嘴角微微翘起,丹凤眼里噙满了笑容,如同明光点点的细碎星辰。
她咬了咬唇瓣。
什么“心悦君兮君不知”,薛媚身为女子,却这般主动给男人写情诗,也不嫌肉麻!
还有萧弈,不就是一封情诗嘛,笑成那样做什么,傻狍子似的!
她心里委屈,连目光都凶狠了几分。
萧弈凝着诗词。
原本上扬的嘴角,在注意到字体差异之后,忽然微微一滞。
虽然南娇娇习得也是簪花小楷,但字体多了几分清峻风雅,并不似信中字体这般工整规矩。
这不是南娇娇写的情诗。
信笺没有落款,他翻过荷包,荷包角落绣着一个“媚”字。
这是……
薛媚送给他的。
萧弈抬眸盯向南宝衣。
小姑娘从诗集后面露出上半张脸,表情那叫一个狰狞扭曲!
丹凤眼睁得圆啾啾的,活像是准备叨人的凶鹅。
四目相对。
南宝衣急忙收敛了表情,努力扮出温柔乖巧的姿态。
她坐正了,翘着兰花指翻开诗集。
她轻轻咳了两声,甜甜道:“二哥哥真有艳福,连薛都督家的千金都对你青眼有加……”
萧弈眸色晦暗。
枉他刚刚那么欢喜,没想到那封情诗,竟然不是南娇娇写的。
南娇娇,竟然帮别的姑娘转交情诗……
她就不吃醋吗?
南宝衣揪着书页,悄悄瞅他一眼。
她忍不住试探:“二哥哥要回信吗?”
这么问着,连揪着书页的手指,都下意识地收紧。
似乎是,生怕听见不愿意听见的回答……
隔着半丈远,萧弈看着她。
他反问:“娇娇希望我回信吗?”
南宝衣抿了抿小嘴。
她又翻了一页书,酝酿好措辞,状似淡然道:“自然是不希望的。第一,薛媚借着大雪赈灾之名行善事,实际上却罔顾百姓,造成比雪灾更严重的**。可见薛媚是沽名钓誉之徒,不值得二哥哥为她倾心。第二,你与薛都督不和,将来总要争夺蜀郡兵权,如果二哥哥娶了薛媚——”
南宝衣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萧弈近在眼前。
他居高临下,伸手捏住她的两侧脸颊。
小姑娘的嘴巴被迫嘟起,娇美可爱,像是可以随意处置的豆沙包。
他俯下身,鼻尖几乎贴上了她的鼻尖。
“不要管薛媚如何,也不要管薛都督如何……”他喉结滚动,丹凤眼晦暗如墨,“我想知道的是,南娇娇自己,南娇娇这个人,希不希望哥哥给别的女人回信。”
南宝衣怔怔的。
眼前的权臣大人,与往日不同。
他上襦敞开,几缕漆发从额角垂落,丹凤眼遍布血丝,舌尖舔过嘴角的姿态,令他分外邪肆。
近在咫尺的呼吸,透着密密绵绵的热。
清冽温柔的山水香,像是枷锁,丝丝入扣地将她缠绕,令她无路可逃。
神情里的占有欲,让她心悸。
是了,她被他宠得太过,全然忘记,帝师萧弈,曾经是多么霸道阴狠的一个人。
她睁着水润润的眼睛,浑身下意识哆嗦了一下。
“疼……”
她委屈,眼眶里悄然蓄满晶莹水珠。
萧弈微怔,旋即松开手。
小姑娘白嫩的脸颊上,赫然印出通红的手指印。
他不愿意叫她害怕。
他缓了缓情绪,瞥了眼她手里的诗集,故作轻松地嗤笑:“书都拿倒了,南娇娇,你背的哪门子诗?”
南宝衣没吭声。
她把诗集抱到怀里,耷拉着眼睫毛,细声道:“二哥哥,在你这里,我心不静,我回松鹤院背诗去了。”
说完,恭敬地朝他福了福身,扭头小跑。
萧弈目送她消失在视野中。
他回味着小姑娘脸蛋的嫩滑,歪头,邪肆地舔了一下指尖。
他刚刚问得那么直白,小姑娘究竟明不明白他的意思呢?
他嗓音低哑,眸中情绪深沉:“南娇娇,快点想明白吧,我已经等不了太久……”
余光注意到薛媚的信笺和荷包。
他嗤笑一声,将信笺撕得粉碎,又把荷包丢给窗外的十苦,“赏你了。”
……
南宝衣是一路跑回松鹤院的。
也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背后有野兽盯着似的,仿佛跑慢一点,就会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荷叶迎上来,见她气喘吁吁,急忙呈上温茶,“小祖宗,背后又没有狗撵,您跑这么快做什么?”
南宝衣将一盏茶喝了个底朝天。
她双颊通红,也不搭理荷叶,径直钻进锦帐。
她把自己埋进被窝深处,瓮声瓮气道:“你们都出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打搅我!”
荷叶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只得带着侍女们退下。
南宝衣在黑暗里,捧着滚烫的脸颊,瞪着虚空,脑子里一片混沌。
——不要管薛媚如何,也不要管薛都督如何……
——我想知道的是,南娇娇自己,南娇娇这个人,希不希望哥哥给别的女人回信。
权臣大人的话,反复浮现在耳畔。
他是什么意思呢?
他是那个意思吗?
他怎么可能是那个意思呢?!
南宝衣猛然掀开被子。
她盘膝坐在锦帐里,脸蛋红扑扑的,和那只上元节夜晚的狮子头大眼瞪小眼。
她一把搂过狮子头,对着它嘟囔:“他可是萧弈,是帝师,是跺一跺脚天底下都要动荡的权臣!他连公主都看不上,怎么可能对我有……那种心思呢?”
她扔掉狮子头,在床榻上呈大字躺,发呆般盯着帐幔顶部。
“误会,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倒也不是我妄自菲薄,我也就生得美貌了些,比寻常姑娘更加冰雪聪明、腹有诗书、善解人意、温柔体贴了些,可那又如何,他毕竟是权臣大人啊!”
南宝衣崩溃地拽过被子,把自己蒙起来。
那个人看着聪明绝顶、运筹帷幄,但是连话都说不明白,弄得她现在坐立不安,完全想不通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若真是那个意思,直接来一句“我心悦你”,很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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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南娇娇顶着红盖头躲在床底下
因为萧弈的事,南宝衣连晚膳都没出去吃。
夜半时分,她饿的吃不消,在帐中坐起,唤道:“荷叶,我想吃燕窝粥。”
小厨房十二时辰温着燕窝粥。
荷叶给她端来一盏。
南宝衣穿着单薄的寝衣,赤着脚丫子,坐在窗畔的罗汉榻上。
她吃了小半碗燕窝粥,注视着挂在窗檐下的墨玉竹节,认真道:“荷叶啊,你觉得二哥哥那样的男子,会喜欢怎样的姑娘?”
“侯爷少年英才、位高权重,自然喜欢才貌双绝、知书达理的官家姑娘。”荷叶盘膝坐在小几对面,一边剥杏仁吃,一边面露娇羞,“话本子里,不都是穷书生爱上官家女吗?《西厢记》就是这样的。”
南宝衣羞赧了两分。
她双眼亮晶晶的,“荷叶啊,你觉得,像我这样的姑娘,二哥哥会不会喜欢呢?”
荷叶看着她。
半晌,她突然捶桌大笑。
“哈哈哈,小姐,您是在逗奴婢开心吗?就您这样的,前面跟后面差不多,又败家又顽劣,总叫人为您操心,全然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侯爷不会喜欢您这样的啦!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要出来了。
南宝衣脸颊发烫。
她咬牙,给了荷叶一脚。
这个丫鬟太不会说话了,让她上天吧!
夜渐深。
南宝衣窝在锦帐深处,对着帐外一点烛火发呆。
权臣大人的音容举止,时时在脑海中浮现。
他说,你在身边,心安。
他说,哥哥的心,归你了。
他说,别家小姑娘有的东西,南娇娇也一定要有。
细白的指尖,轻轻划弄着枕巾。
帐中弥漫着芙蓉花香,甜的沁人心脾。
也许权臣大人当真瞎了眼,看上她了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
艳丽的胭脂色,从少女的睫毛根部悄然蔓延,渐渐蔓延到桃花眼尾,又逐渐蔓延到白皙细腻的脖颈。
窗外轻风撩动,露水顺着草木叶尖滚落,像是羞于展露月下。
少女闭上眼,淡粉唇瓣悄然弯起。
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她愿意。
朝闻院,长夜寂寥。
萧弈负手立在檐下。
余味恭敬禀报:“奴婢刚刚打听过了,宝衣姑娘一回屋就钻进了锦帐里,甚至都没出去用晚膳。许是饿极了,刚刚叫荷叶端了一盏燕窝粥给她吃,吃了小半碗的样子。”
“只吃了小半碗?”
萧弈捻着压胜钱,沉声。
余味笑道:“主子有所不知,宝衣姑娘怕长胖,因此深夜一向少食。今夜许是饿极了,才用了些燕窝粥。”
她退下后,萧弈冷淡地看着园林夜景。
因为他,南娇娇居然没有用晚膳。
他的喜欢,给她带来烦恼了吗?
她会不会把他看成变态的哥哥?
萧弈脑海中浮现出一副画面:
洞房花烛夜,南娇娇顶着红盖头躲在床底下,娇弱地“嘤嘤嘤”。
而他提着刀蹲在床边,笑得十分下流:“小娇娇,来呀,来跟哥哥玩儿呀!褥子里藏着红枣桂圆莲子哦,寓意咱们早生贵子!”
萧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嫌恶地抖了抖。
这幅画面,真是令他不寒而栗!
小姑娘胆子小,一时半会儿被吓到也是有的,他不能操之过急。
先安抚她的情绪,才是正经。
他深呼吸,转身踏进寝屋,在书案上铺陈开笔墨纸砚。
次日。
南宝衣心情很美妙地起床了。
认真梳洗打扮后,她戴上漂亮的金步摇,对着镜子美美地照了照。
今天也是要去找二哥哥背诗的一天呀!
她抱上那本《乐府诗集》,正要往外走,余光忽然注意到挂在檐下的墨玉竹节。
她如同往常那般,踮起脚尖查看里面有没有书信。
意外的发现了一封!
她双眼亮晶晶的,小心翼翼地打开。
露水沾湿了信笺一角,上面的字迹力透纸背,遒劲如游龙。
——昨日之事,娇娇勿要误会,哥哥只是逗你而已。
简简单单的一句解释,却犹如当头一棒,令南宝衣呆若木鸡。
权臣大人这是……
什么意思?
昨日对她表现出来的暧昧,只是刻意逗她玩儿?
少女握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唇瓣翕动,却说不出半个字。
昨夜……
她昨夜,还梦见了他……
也是,就像荷叶说的,权臣大人只会娶门当户对的官家贵女,又怎么会对她这种小野花动心思呢?
更何况,他们还是名义上的兄妹……
这么想着,少女的眼圈迅速染上绯红,瞳孔处渐渐蓄了泪,觉得昨夜的自己像极了笑话。
“娇娇!”
外面传来南宝珠清脆的声音。
她欢欢喜喜地蹦跶进来,温柔地牵住她的手,“咱们一块儿去给祖母请安吧,人多热闹!”
南宝衣急忙将信纸藏在背后,努力睁大眼睛,不叫眼泪掉落。
她害怕自己一说话就哽咽,因此只是乖乖地笑了笑,跟着去花厅。
到了花厅,却发现萧弈也在。
他在喝茶。
即使注意到她进来,也并没有给她多余的目光。
她抿了抿小嘴,依旧如往日般,活泼乖巧地向老人请安。
因为萧弈身份高,所以府里的晚辈还需要向他请安。
南宝衣跟着南宝珠转向萧弈。
她福下身,“二哥哥万福金安……”
耷拉着眉眼的姿态,远远不如平日热情。
老夫人看得饶有兴味。
这对小儿女,怕是吵架了。
萧弈缓缓抬眸。
小姑娘打扮得娇美精致,眉眼间满是委屈。
果然,她嫌弃他昨日唐突了她。
他朝她招招手,“娇娇过来。”
南宝衣有点抵触地走过去。
萧弈先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又掏出一盒糕点,“拿去吃。”
他观察过了,南承礼平日待娇娇,就是这般模样。
既有威严,又有宠溺,完全符合兄妹之间的相处方式。
为了不吓到这娇弱胆小的姑娘,他打算还是从兄妹做起,再一步步攻略她的心。
南宝衣抱着那盒糕点,久久无语。
萧弈,这是摸狗呢?
故意撩拨她,又说是逗她,现在又端出兄长的架子,简直可恶!
她似笑非笑:“多谢二哥哥赐糕。季嬷嬷,劳烦把二哥哥的茶水换成玉米汁,他爱喝那个,要大壶的哦!”
萧弈:“……”
四目相对。
南宝衣无辜歪头。
难道她不知道,权臣大人根本不爱喝玉米汁吗?
看他喝的时候那压抑痛苦的表情,就知道了呀。
她只是懒得拆穿而已。
既然他自己说喜欢,那就让他喝个够好了。
第218章 叫她生气,更叫她心乱
在萧弈的复杂的注视中,南宝衣稳稳落座。
她捧起一盏杏仁茶,听见祖母他们在议论城西之事。
南宝珠倾过半个身子,低声道:“薛家大姑娘要做善事,结果却叫城西百姓雪上加霜。我听我娘说,咱们府里许多丫鬟仆役的家都在城西,他们十分为亲人难过呢。”
锦官城富家权贵都住在城东,贫家百姓都住在城西。
南府的丫鬟仆役,在城里置办的产业,也都集中在城西。
南宝珠接着说道:“我娘的意思是,都是府里亲近了一代又一代的下人,他们家里遭难,咱们能帮一把是一把。”
南宝衣明悟:“咱们家要出资,替他们修缮房屋?”
南宝珠点点头。
南宝衣若有所思。
即使如此,城西也还是有很多百姓住不上温暖的屋子,若是在乍暖还寒的季节染上风寒,无钱求医,对他们而言是灭顶之灾。
要帮,就该一起帮。
只是这笔巨款,却不该由南家出。
上回薛媚拿到几十万两白银,都是依靠别人的捐赠,不能叫她一个人独吞挥霍,总要花到该花的地方去,解决雪灾问题。
她心思一转,有了个好主意。
她望向上座,祖母正和二伯说话:
“开了春,你和承礼要去打理盛京城的生意和商铺,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家。这几日你们就在府里好好歇着,哪里也别去。监工的活儿,叫管家去做就好。”
“祖母!”
南宝衣脆声:“监工的活儿,能不能交给我呀?”
老夫人笑了:“你这孩子,哪有姑娘家跑出去当监工的道理?也是待字闺中的大姑娘了,整日抛头露面,像什么话?”
“这是行善积福的好事,菩萨看见了也会高兴,怎么算是抛头露面呢?”南宝衣撒娇,“祖母,您就答应我吧!”
老夫人向来宠她。
而且她吃斋念佛,也觉得这是行善积福的好事。
于是她笑道:“那你和珠丫头一块儿去吧,也好有个伴。”
“谢谢祖母!”
南宝衣笑盈盈地福身行礼。
南宝珠正啃着花糕,闻言顿时满脸一言难尽。
天可怜见,她不想去当监工啊!
为啥娇娇做什么都要拖上她!
她看着南宝衣坐回来,真诚道:“娇娇,我这几日想学《牡丹亭》的折子戏,可不可以不去当监工啊?”
南宝衣睁着水润润的丹凤眼:“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到时候我们家还会施粥布善,会有很多馒头包子的。”
南宝珠沉默了。
半晌,她试探道:“是那种很大很香的肉包子吗?”
……
花厅的茶话会散了以后,南宝衣在游廊处被萧弈叫住。
她低头转身,朝他福了一礼。
萧弈负手而立,“生气了?”
“哪敢生侯爷的气……”
萧弈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小脸都皱成一团了,还说没生气?昨日之事,是我一时唐突,娇娇别往心里去。今后,我还是你的二哥哥。”
他觉得自己真是相当温柔了,而且也很有兄长的样子。
应该能叫小姑娘回心转意,如从前那般粘着他吧?
南宝衣却别扭地避开他的手。
她盯着廊外风景,嗓音清冷:“既然知道是我二哥哥,那么也该知道男女七岁不同席。今后,别跟我说些有的没的,叫人生气。”
叫她生气,更叫她心乱。
她拂袖离去。
穿廊而过的长风,轻轻吹拂着萧弈的外氅,露出腰间佩戴的荷包。
是一枚黑色荷包,针脚粗糙,荷包面上绣着凌乱的图案,宛如鸭肠子搅合到了一起。
他轻抚荷包,指尖透着几分难耐的缱绻。
丹凤眼中,藏着旁人难以察觉的戾气。
“南娇娇……”
午后,南宝衣与南宝珠结伴去了城西。
南家花重金请来的工匠队伍,办事效率极高,将屋舍修缮得又好又牢固,引得不少百姓来看热闹。
路边搭了施粥的凉棚,一大屉一大屉的包子和馒头运过来,揭开蒸笼盖子,香喷喷的米面味道十分诱人。
只是百姓们被薛媚的宴席吓到,生怕南家的食物里面也有死老鼠和死蟑螂,因此远远徘徊,不敢上前。
荷叶生气:“小姐,他们那是什么眼神,仿佛咱们要害他们似的!”
南宝衣微微一笑。
她友善地把南宝珠牵过来,温声道:“珠珠你看,我没有骗你吧,这里真的有很多包子,豆沙馅儿、肉馅儿,应有尽有。”
“想吃……”
南宝珠馋得舔了舔小嘴。
南宝衣叫荷叶拿了一盆热包子来。
南宝珠迫不及待地坐到小凳子上,搂着那盆包子,吃得十分欢喜。
南宝衣望向凉棚外。
百姓们议论纷纷:
“快看,那位是南家四姑娘!连她都敢吃,想必食物没有问题!”
“南家毕竟是积善之家,和薛家不是一路货色,不会坑害咱们!”
“南家四姑娘吃得好香啊!我受不了了,我要去抢肉包子了!”
“大家都赶紧着啊,万一被她吃完了,咱们可就亏大发了!”
一大群被雪灾压垮了房屋的百姓,急急忙忙地排队领膳食。
南府跟来的婆子侍女们,立刻忙碌起来。
荷叶看得目瞪口呆,暗暗朝自家小姐竖起大拇指。
南宝衣撩了撩小辫子,望一眼南宝珠。
珠珠,真是她的福星呀!
南家的施粥摊子前排了长长的队伍,街头薛家的施粥铺子,却是门可罗雀。
薛媚坐在马车里,听了侍女的禀报,很是不悦:“南宝衣什么意思,故意要跟我作对嘛?!我盖房子,她也盖房子。我施粥,她也施粥,真是东施效颦,沽名钓誉!”
“不如把她叫过来问问。”夏**提议。
南宝衣被侍女叫过来,站在马车外,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
她注视着马车,嗓音清润似水:“薛家姐姐。”
薛媚挑开窗帘,不忿道:“南宝衣,你为何要学我做善事?莫非是为了抢我的名声?”
“薛家姐姐多虑了。我南家帮的,都是府中奴仆的亲戚家人。薛家姐姐菩萨心肠,宝衣不及您十分之一。”
少女姿态谦虚,令薛媚很是满意。
她轻哼一声,又凭窗问道:“我昨日叫你带给你哥哥的信笺与荷包,可有带到?他是怎么说的,有没有叫你捎带回信?”
第218章 宝衣姑娘主动跟陌生男人搭讪
回信……
南宝衣眨了眨眼。
这个真没有。
她面不改色:“二哥哥说,他喜欢心地善良的姑娘。我寻思着,若是薛家姐姐能将城西一带的房子全部修缮妥当,再安排好因为雪灾而挨饿受冻的灾民,二哥哥肯定要对你刮目相看。说不定,蜀郡百姓都要称颂您为‘赈灾娘子’呢!”
薛媚以赈灾之名,要求锦官城贵女们捐赠藏品,最后拍卖的几十万两雪花纹银,也尽数落入她的腰包。
所以这份钱,本就该由她出。
薛媚若有所思。
原来那个英俊潇洒的靖西侯,喜欢善良的姑娘。
至于“赈灾娘子”这个称号,她本人也十分喜欢。
她父亲是手握兵权的镇西大都督,权势不亚于异姓王,曾想过为她请封郡主称号,却被朝廷驳回。
理由是她没有过人的功绩。
所以这两年,她一直在想方设法地立功,比如做善事。
如果“赈灾娘子”的名声能弘扬出去,将来父亲再为她请封郡主,或许要简单得多。
思及此,她坐回马车,吩咐侍女:“把稀粥撤了,命人去酒楼订宴席,我要在城西大摆流水宴邀请灾民。再把整座锦官城的工匠都请来,让他们在七天之内修好所有房屋!”
“媚儿真是善良,这得花不少银子呢。”
夏**笑着给她添茶。
薛媚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上次拍卖藏品得来的银钱,我本欲放进自己腰包,如今拿来换取声望,好得很。”
夏**笑而不语。
因为与夏家是表亲关系,所以她的容貌与夏晴晴有两分相像。
她偏头望向窗外,南宝衣正在视野中渐行渐远。
她捏了捏宽袖里的信笺,微微一笑。
……
南宝衣带着荷叶,往南家的施粥凉棚处走。
她低声吩咐:“叫人盯着薛媚,一旦她开始认真做善事,就派人宣扬‘赈灾娘子’这个称号。我要整座蜀郡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大善人。”
“奴婢不明白,薛媚她哪里善良了,怎么担得起这般荣耀?”
“是荣耀,也是枷锁。”
南宝衣两靥甜甜,意味深长。
一旦薛媚被所有百姓视作救苦救难的大善人,那么今后一旦发生灾祸,百姓们都会向她求助。
她为了维持“赈灾娘子”的称号,必然要费心帮助他们。
今年旱灾严重,势必是蜀郡最难过的一年。
既然薛媚想当赈灾娘子,就让她当个够好了。
荷叶又道:“可是奴婢瞧着,真正行善之人,分明是小姐您。好好的善名让给薛媚,您甘心吗?”
“真正行善之人,不求名,不求利。”
荷叶嘟囔:“那求什么?”
南宝衣想了想,认真答道:“问心无愧。”
她回答完,就帮着府里的婆子丫鬟施粥布善。
沿街酒楼。
萧弈盘膝坐在窗畔,看着那个小姑娘。
她在脑袋上包了一块碎花小头巾,叽叽喳喳地和灾民们说话,和妇人讨论好看的衣裙样式,和老人讨论哪些菜松软不伤牙口,和孩童讨论哪家的冰糖葫芦最好吃……
她笑容乖甜,眼睛里洒满了细碎星辰,亮的惊人。
他看着,薄唇弯起。
赈灾娘子算什么,南娇娇,她就是个小太阳啊!
他心绪宁静,提笔舔墨,淡然落笔。
对面,姜岁寒不耐烦地跷着二郎腿。
本来他们在府里处理军务,萧弈却非得跟过来盯着南小五,仿佛一刻也不能让她离开视线!
为了不耽误正事,还把亟待处理的文书册子也一并搬了过来。
大老远的搬来搬去,也不嫌累!
萧家哥哥瞧着是头血性极重的狼,可是一旦碰上南小五,那就是驯服后的狗,比谁都要粘人!
跟着这样的东家,前途堪忧啊!
暮色将晚。
解决了城西雪灾之事,南宝衣心满意足地乘马车回府。
萧弈的马车,以保护的姿态,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南宝珠趴在车窗边,好奇地注视长街夜市。
夜市的摊子都摆了出来,各种小吃看得她眼花缭乱垂涎三尺。
看得起劲儿时,她忽然指着街头,笑道:“娇娇你看,这年头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人都有,那个汉子,居然蹲在街边售卖镜子,还是一面破碎的镜子!”
南宝衣好奇望去。
是个穿着破旧细铠的男人,铠甲缝隙里,陈年血渍早已泛黑。
他看起来年近四十,容颜深邃俊朗,眸子里尽是沧桑。
南宝衣对他起了兴致,叫马车在路边停了。
隔着轻纱窗帘,她听见有人问价。
许是抱着奇货可居的心态,那大腹便便的商人道:“我给你五两黄金,你把这半面镜子卖给我。”
男人面无表情:“千金不换。”
“千金不换?有病吧?”
商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南宝衣挑开窗帘,只见那售卖镜子的男人发髻蓬松,面色始终冷峻如山。
她问道:“大叔,你的镜子怎么卖?”
男人哑着嗓子回答:“以另外半边交换。”
南宝珠打量了一眼他的镜子。
她嘀咕:“描金的铜镜,虽然贵重,但破碎了,就没有价值了。娇娇,这人别是个疯子,咱们还是回府吧?”
南宝衣摇摇头。
这位大叔腰佩宝剑,虎口和掌心全是厚厚的老茧。
眼神沧桑深邃,一看就知道曾在战场厮杀,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她身边正好缺个护院打手,若能收服他,将来在外行走,也能多一重保障。
她捧着一荷包的银子,温声道:“我买不起大叔的镜子,但想以百两纹银,买大叔这半面铜镜的故事。”
男人诧异抬眸。
车窗后的小姑娘,豆蔻之年,娇美稚嫩。
虽然年幼,却是来来往往这么多人里面,唯一尊敬他的人。
他难得微笑:“我的故事,同样千金不换。”
南宝衣嗅了嗅小鼻子。
顺着夜风,她闻见男人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儿。
而他腰上还挂着酒葫芦,大约是个爱喝酒的人。
她温声:“我家有三十年的女儿红,醇厚绵香,能否换大叔的故事?”
不远处。
萧弈的马车静静停在路边。
薛家重返锦官城,他怕南娇娇出事,因此才始终尾随。
十苦坐在车夫位置上,一边朝前方张望,一边向车厢里的萧弈进行实况解说:
“宝衣姑娘主动跟陌生男人搭讪!”
“宝衣姑娘拿出了银子,似乎是要包养他。”
“他们孤男寡女,打算深夜喝酒互诉衷肠!”
“我的天,宝衣姑娘邀请他上了马车!”
大叔故事有历史原型,徐德言和乐昌公主“破镜重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