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他虔诚低头,落下一吻
子夜过半。
窗外细雪渐盛,灯笼破碎的光影之中,梅花染血,积雪鲜红。
厮杀声逐渐平息,只余下野兽嚎哭般的北风声。
“结束……了吗?”
荷叶小声。
熏笼的火光映照在丫鬟们的面庞上,泪痕晶莹,彼此都是面面相觑的姿态。
南宝衣仍旧紧紧握着金钗,丹凤眼里满是焦灼的期待。
外间忽然响起脚步声。
南宝衣下意识将金钗握得更紧,整个人绷得犹如一张弓弦。
她抬眸望去,余味身穿窄袖劲装,利落地奔进寝屋,朝她单膝跪下,拱手道:“九百三十九名山贼,全部伏诛!老夫人、二老爷、三老爷等人,皆都毫发无伤。主子吩咐,小姐不必再担忧!”
寝屋寂静了一瞬。
片刻,小丫鬟们拥抱着大哭起来,是劫难过后的喜极而泣。
十言握着刀柄的手悄然松开,清秀的面庞上多了些笑容。
南宝衣眼圈通红,顾不得其他,提着裙裾奔出寝屋。
她跑到园林里,只见灯笼染血,处处都是尸体和血渍,好好的花园,成了人间炼狱。
花径尽头,有人提刀而立。
本黑色袍裾猎猎翻飞,莹白雪花飘落在他的发尾和肩头,锋芒毕露的刀刃上,满是粘稠血液。
他守在前院和后院必经之路上,凭一己之力,杀敌数百,没有放过一个贼人活着闯进后院!
他一只脚踹开生死不明的洪老九,姿态凛冽而凉薄。
“二哥哥!”
隔着黑夜和风雪,少女大喊。
萧弈身形微僵。
他缓缓转身。
南宝衣怔了怔。
权臣大人的面颊上溅满血珠,窄袖锦袍也被鲜血染成深色,握着陌刀的五指,连指缝都是血。
他瞳珠鲜红,犹如倒映着一轮血月,是嗜杀的表情。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权臣大人。
印象中的青年,洒脱温柔,笑起来时偶尔会透出痞坏,总是以漫不经心的姿态给予她温暖,是很容易亲近的对象。
可是今夜……
萧弈隔着花径,也看着南宝衣。
南府的小娇娘,站在满目风雪之中,只穿着单薄的丝绸寝衣,衬裙洁白而干净。
青丝在寒风中飞舞,犹如墨笔勾勒。
小脸依旧精致白嫩,丹凤眼里却不再噙着甜甜的笑容,而是浓烈的畏惧。
她赤着双脚,脚丫子冻得白生生的,比积雪还要白的刺目。
萧弈面无表情地走向她。
他提刀而来,南宝衣下意识后退。
直到纤细的脊背,撞上梅花树干。
萧弈扔掉陌刀,在她面前单膝蹲下。
他捧起她的脚,拿手帕细细擦拭,语调慵懒而温柔:“才替你焐热,这般跑出来,岂不是浪费哥哥的情意?”
南宝衣抿着嘴儿,没吭声。
萧弈从怀里拿出干净的罗袜,替她细细穿好。
他能清楚感受到,小姑娘正在颤抖。
她在害怕。
害怕他的刀,害怕他的血性。
而任何语言,似乎都无法将这场血腥屠戮美化成温馨的场景,更无法安慰这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
他不愿意吓到她。
于是他虔诚低头,在她的脚背上落下轻柔的一吻。
可是小姑娘依旧在发抖。
他仰起头,嘴角勾着散漫的笑:“怕我?”
南宝衣呼吸急促。
眼中的青年,面颊被血珠染红大半,笑起来时,像是一条野狗。
而他的丹凤眼透着戏谑和自嘲,像是早已料到,她会嫌弃他的残酷和狠辣。
但是,并不是这样的……
她嫌弃害怕的,只是那些鲜血,只是那些尸体。
她小小声:“我永远不会嫌弃二哥哥……我躲在寝屋里,听着窗外传来的厮杀声,心中害怕极了。我祈求二哥哥能杀掉那些山贼,却又担忧你受伤。在看见你站在花径尽头满身浴血时,我很害怕那是你的血,更害怕你下一刻就会死掉。”
泪珠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她在萧弈面前俯下身,捏着绣帕,认真地替他擦去满脸的血珠。
小姑娘的指尖细软娇白,掠过萧弈的肌肤,带起一阵酥麻温柔。
萧弈仰头看着她。
她的瞳珠清润似水,泪珠子滚落,是心疼极了的样子。
她在心疼他?
原来南娇娇,会心疼他。
这个认知令萧弈心底产生了奇妙的感受,像是寒冬里饮用了一盏暖甜暖甜的红豆汁,从五脏六腑都开始温暖起来。
他自幼在枇杷院长大,孤单地读书习字,孤单地练习刀法,孤单地度过每一年的生辰和喜庆节日。
没有人心疼他,更没有人告诉他,会担忧他受伤,担忧他下一刻就会死掉。
原来被人在意的感觉,是这样的……
南宝衣终于擦拭干净他的脸。
她丢掉血帕,朝他张开手:“抱!”
萧弈挑眉。
他并非矫情的人,既然小姑娘主动要抱抱,他自然没有不给的道理。
小姑娘娇小香软,抱在怀里,还很温暖。
萧弈忽然觉得,仅是这一个抱抱,就已经值得他诛杀那么多山贼。
回到寝屋,他仍旧把南宝衣放在绣床上,却注意到小姑娘的左手紧紧握着芙蓉金钗,钗尾刺伤了她的掌心,血珠从指缝间涌出,红的触目惊心。
他取来药箱,在她身侧坐下,捏住她的手腕,“张开手。”
南宝衣的动作有些僵硬。
这根金钗,她在掌心握了太久。
因为紧张的缘故,五指已经有些僵硬。
好不容易张开手指,金钗染血,掌心已是血肉模糊。
她羞赧地蹭了蹭鼻尖,“等待的时辰里,我太紧张了,因此刺破了手掌心都还没有察觉……”
萧弈熟稔地替她消毒包扎。
他哂笑道:“南娇娇最爱钱财,即使要逃跑,也该抱着银票才是,握着金钗干什么?”
南宝衣噎了噎。
她像是那种大难临头,抛下全家人逃跑的姑娘吗?!
她娇气道:“因为担心山贼闯进后院,又害怕十言挡不住,所以才打算用金钗当做武器。我都想好啦,要是谁敢欺负我,我就用金钗戳瞎他的眼睛,或者戳破他的咽喉!要是他们敢欺负我的家人,我也会狠狠动手,叫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第196章 我今晚能不能跟你一块儿睡
萧弈给她的小手手缠上纱布。
南娇娇就是个娇软的深闺小姐,他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她。
想用金钗戳山贼的眼睛和喉咙,哪儿那么容易?
南宝衣不高兴,“二哥哥,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呀?我真的会用金钗戳人眼睛的!不瞒你说,我的射艺也相当不错,只可惜手里没有合适的宝弓……”
萧弈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去给她拿厚实暖和的夹袄。
南宝衣颇有些泄气。
她并没有撒谎呀!
前世,她因为生辰八字符合,被送去给老皇帝冲喜。
老皇帝醒来之后并没有碰她,怜惜她家破人亡,没把她丢出宫,仍旧叫她做普通宫女。
因为她丑,所以那些宫女太监都以欺负她为乐。
西厂总督顾崇山,却把她捡到身边,叫她贴身伺候他。
那时顾崇山总是和权臣大人作对,两人在朝野中势力相当,经常明里暗里的算计对方。
顾崇山大约知道她曾经是萧弈的妹妹,所以经常逗弄她,但并不算过分,偶尔甚至还会善心大发,拿御膳房的点心给她吃。
但当他不在的时候,那些小太监就开始欺负她、折磨她。
有一次被顾崇山撞见,他手把手地教了她两招很毒辣的招式,即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家,也能利用发钗,给敌人重创。
他闲来无事的时候,还教她射艺。
只是那些学到的本事,她从未真正用过……
萧弈给她穿上夹袄,抬手给了她一个脑崩儿:“伸手!”
“哦。”
她乖乖穿好衣裳,跟着萧弈去松鹤院正厅,见祖母等人。
此时正厅灯火通明,南家人都聚集齐全了,正议论着今夜之事。
“祖母!”
南宝衣扑进老人家怀里。
老夫人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小脸,“还好咱们家没出什么大事,也没死什么人……娇娇儿怕不怕?”
南宝衣尽力扮演着十三岁的深闺小姐,白着一张脸儿,细声道:“听说有山贼闯进来的时候,我怕极了!但是二哥哥安慰我,叫我躲在闺房不要出去……祖母,二哥哥很厉害的!”
老夫人欣慰颔首,“你二哥哥最厉害。今夜若是没有他,咱们全家都要完了。”
众人互相问过安,确保彼此无事,长辈们便打发小辈们去睡觉。
南宝衣知道,他们要议论今夜之事的元凶了。
她没掺和,乖乖往寝屋走。
南宝珠从后面追上来,害怕地握住她的手,“娇娇,来山贼的时候,我躲在我娘怀里,怕极了!我娘说他们镖局的女儿,就没有我这般怂的,把我狠狠骂了一顿。我今晚能不能跟你一块儿睡?”
“当然是可以的!”
南宝衣满口答应。
余光却瞅见,宁晚舟朝她翻了一个白眼。
小公爷那眼神哟,好生可怕!
她哆嗦了下,急忙往珠珠身边靠得近些。
寝屋温暖干净。
姐妹俩躺在锦帐里,南宝珠虽然睡着了,但仍旧死死抱着南宝衣,今夜俨然是被吓狠了。
南宝衣睡不着。
她轻抚着小堂姐的后背,十分理解她的心情。
小堂姐才刚满十四岁,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外祖家,见过最血腥的事情是杀鸭子,她从没见过那么多山贼,更没见过那么多鲜血和尸体。
害怕,才是正常的。
南宝衣凝视着她含泪的睡颜,忽然想起了前世。
前世小堂姐孤苦伶仃远走天涯,在外面餐风露宿的每一晚,是不是也如今晚这般可怜害怕呢?
她明知会有这样的后果,却还是义无反顾地为她出头……
南宝衣鼻尖酸涩,温柔地亲了亲她的额头。
“小堂姐,你安心地睡吧,我一定好好守护你……”
她渐渐开始打瞌睡。
可是瞌睡着瞌睡着,却觉得背后凉幽幽的。
她迷迷糊糊地扭过头。
锦帐外站着一道身影,手里还擎着一盏灯。
那幽怨的眼神,不是小公爷又是谁!
南宝衣心脏都快要蹦出来了!
这货深更半夜不睡觉,站在床头盯着她们看,是几个意思?!
她结巴:“晚晚,你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宁晚舟似笑非笑:“你们睡,不必管我。”
南宝衣:“……”
他就站在床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
这般瘆人,她能睡得着?!
她又不像珠珠那般心宽体胖!
辗转反侧了小半个时辰,眼见着公鸡都要打鸣了,她实在熬不住,起身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小公爷,您快请,您请上榻!”
宁晚舟很是傲娇,“你们姐妹情深,我横插一刀,怕是不妥。”
“妥得很!”南宝衣快哭了,匆匆套上夹袄和斗篷,“我只是闻鸡起舞,打算去朝闻院找二哥哥晨读,你不必管我……”
“既然如此,那我就勉为其难地陪小珠珠睡觉。”
宁晚舟心满意足地吹熄烛火。
他踢掉绣鞋,正儿八经地上了榻。
府里人都在忙着清理尸体和血迹,因此没人管束后院的小姑娘。
南宝衣提着灯盏,心酸地摸黑去了朝闻院。
天穹星辰数粒。
她在游廊撞上尝心,连忙问道:“余味,你可有看见二哥哥?”
“唔,侯爷在地牢审问洪老九。”
“地牢?”
南宝衣震惊。
她怎么不知道,朝闻院还有地牢?!
尝心领着她来到地牢入口,熟门熟路地进入。
地牢幽深,扑面而来都是血腥味儿。
越往前走,南宝衣越是崩溃。
她家什么时候,被刨出这么大一座地下囚牢?!
还,还关押了好多犯人……
那挂在一座座牢门前的灯笼惨白瘆人,像是人皮制成!
走着走着,一滴粘稠的液体落在她的面颊上。
她抬手拂拭去,就着灯笼看了一眼,顿时心头一凛。
这是血!
她下意识仰起头。
只见地牢上方,密密麻麻吊着无数尸体!
南宝衣双膝一软,被尝心扶了一把才没跌倒在地。
她哆嗦:“那个,尝心啊,要不我还是去寝屋等二哥哥吧?”
“可是主子就在前面啊。”尝心懵懂,“你看,就在那里。”
南宝衣望去。
洪老九被绑在木架子上,浑身血淋淋的。
权臣大人革带军靴,侧颜冷峻。
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火炉里的烙铁,“说出所有屯粮地点,给你一个痛快死法,否则……”
他舌尖抵着上颚,邪肆地狞笑一声。
啊啊啊来不及写打赏名单,谢谢打赏的宝贝,也谢谢投票票的宝贝!
而且你们为啥都问我是不是虐文,
另外读者群放在了评论区置顶的位置
第196章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主子,”尝心脆声,“五姑娘来探望您啦!”
她家主子最喜欢五姑娘,看见她把五姑娘领到他面前,肯定要高兴的,说不定还会赏她。
萧弈回眸。
小姑娘提着灯笼,小脸白生生的,俨然很不适应这般血腥景象。
他沉默地望了眼浑身是血的洪老九,随手拿起一块黑布,把他从头到脚地兜罩起来。
在暗卫捧来的水盆里净过手,他瞥向南宝衣:“不乖乖睡觉,跑来这里干什么?”
南宝衣纠结。
她倒是想睡,也得宁晚舟点头啊!
本想来朝闻院找个避风港,谁知道会撞见这般恐怖的景象!
萧弈哄她道:“一夜未眠,对身体不好,去睡吧,等我解决完手头的事,就去陪你。”
南宝衣试探道:“我不敢在松鹤院睡,我能睡在二哥哥这里吗?”
萧弈只当她被山贼惊吓到,不敢独自过夜。
他道:“去我屋里睡。”
“我在朝闻院有一间寝屋的……”
萧弈捻了捻压胜钱,随口胡诌:“被我改成了小书房。”
南宝衣:“……”
果然是人走茶凉啊!
“我屋里通了地龙,很暖和。”萧弈温声补充。
南宝衣依旧迟疑。
总觉得睡在他房里,不大妥当。
萧弈循循善诱:“我屋里陈设了不少玉石古董,还有前朝字画。家私是金丝楠木雕琢,锦帐是流光锦,被褥是蚕丝鹅绒。近日新得了一面西洋镜,梳妆时最是合适。”
南宝衣心痒了。
她笑道:“那我先去睡会儿。”
她朝萧弈行了个福身礼,转身离开这座阴森地牢。
萧弈睨向尝心。
这姑娘杵在原地,满脸都是等着赏钱的表情。
吓到他的娇娇,还好意思要赏钱。
他似笑非笑:“把腊肉运出去。”
因为尸体被挂在地牢上方,远远看去密密麻麻形似晒肉,所以被暗卫们假称为“腊肉”。
运“腊肉”的活儿又脏又累,还得躲躲藏藏,暗卫都不愿意做。
等着赏钱的尝心,不高兴地鼓了鼓脸颊。
她明明是在帮主子饱眼福,居然还要挨罚……
真是天理不公啊!
而萧弈手段毒辣,不出两刻钟就撬开了洪老九的嘴巴,叫他把蜀郡所有的粮仓地点全部说了出来。
屯粮的数量,比萧弈预料的还要多。
他拿着标注好的舆图,心情不错地穿过廊庑。
行至寝屋槅扇外,他抬手嗅了嗅身上的味儿。
不大好闻的样子……
他去耳房彻底清洗过,换上干净的寝衣,才踏进屋里。
地板上铺着厚实暖和的地毯,矮案一角的双鱼铜灯散发出温暖的光晕,小姑娘趴在案边睡着了,青丝委地,衬裙葳蕤,白嫩的脚丫子在裙裾底下若隐若现,也不怕着凉。
她的小手边,还按着一本摊开的《诗经》,是他幼时读过的那本。
如意窗没有关严实,寒风吹进来,将诗经乱翻几页。
萧弈垂眸看去,恰是《郑风·风雨》那篇。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他哂笑,俯身收拾好书卷,又把小姑娘抱起来。
把她放到锦帐里时,她滚进被窝,揪着他的衣袖,嘴里还软软糯糯地嘟囔:“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平日里不爱读书,今儿睡梦之中,倒是读上书了。”
他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仔细替她掖好被角。
他走到窗前。
一夜厮杀,南府园林寂寂。
远处笼火跳跃,是下人们在清理尸体和血渍。
天际处,云海诡谲翻涌,光影破晓。
已是黎明。
府外隐隐传来公鸡打鸣声,几树梅花在熹微晨光里开得隐隐绰绰,令人心旷神怡。
青年负手而立,凤眸深沉。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幼时读到这里,每每懵懂不知其意。
如今读来,却是字字珠玑,情真意切。
他捻着腕间的压胜钱,想着锦帐里的小娇娘,薄唇抿起浅淡的笑。
……
九百三十九名山贼的尸体,被南府的小厮们装在马车上,如同巡游般朝锦官城衙门运去。
他们把尸体扔在衙门门口,又击鼓鸣冤,要县令老爷做主。
那县令老爷是程太守的人,眼见着干干净净的官衙门口,尸体堆成了小山,血糊糊的模样真是恐怖极了!
偏偏他无力阻止,南府小厮众多,他的衙役根本就拗不过人家!
他只得白着一张老脸,去向程太守请示。
程太守坐在火炉边,依旧翻看《论语》。
他捻了捻胡须,眉眼很是复杂。
九百多个山贼啊,居然拿不下区区南府?
看来,萧弈比他和薛都督料想的更有本事。
而南府并没有深究,想来,也是不愿意彻底撕破脸。
他翻了一页书,淡淡道:“就以洪老九觊觎南家富贵,因此不惜夜闯南府为由,结案吧。另外前些年那些大粮商被灭门的悬案,也一并结了。”
“下官遵命!”
程太守又道:“洪老九在钱庄里的积蓄相当可观,判状里,一并充公。”
“是!”
县令走后,书房屏风后面闯出一人。
程德语满脸不解:“爹,您为何要祸害南家?”
“二郎此话何解?”
“您前几日才召见过洪老九,转眼他就干出了这事,可见是您在背后指使的!南家把尸体扔在县衙门口,摆明了是在报复挑衅您!”
程太守高深莫测地翻着书,没有搭理他。
“爹,我即将迎娶南家姑娘,姑姑也刚嫁进南家,咱们两府结为秦晋之好,哪怕不说互相扶持,也不该把对方赶尽杀绝——”
“你懂什么?!”
程太守合上书。
他冷声:“诛杀南府,是薛都督的命令。萧弈挡了他的路,就得死!再说,南家富贵,难道你不眼红?!”
“可胭儿是我的未婚妻……”程德语眉头紧锁,脑海中却浮现出南宝衣娇美顽皮的身影,“万一那些山贼连她一道杀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南家必死。”程太守一字一顿,“至于南胭,到时候把她救下来,给你当个妾,也不算委屈了她。”
程德语沉默。
南宝衣性格活泼,确实只能为妾。
灭她满门,叫她余生只能依靠他而活,也方便她今后乖乖听话。
思及此,程德语倒也没那么多怨言了。
他又问道:“可是姑姑怎么办?”
提起程叶柔,程太守不禁烦恼了两分。
他摩挲着书皮:“到时候一并带回府,叫她改嫁了就是。”
第197章 哥哥替你保管
因为山贼的缘故,南府花了一天时间,才彻底清理干净整座府邸。
南宝衣本该在父亲大婚的第二天,与程叶柔见礼,也跟着推迟到第三日。
清晨时分,荷叶带着小丫鬟替南宝衣梳妆打扮。
她忍不住道:“今年也不知怎的,都正月十二了,眼见着要开春,昨夜却落了好大一场雪!奴婢听府里的老人们议论,今年的气候十分异常,恐怕要发生雪灾呢!”
南宝衣坐在妆镜台前。
她从权臣大人送的口脂里面,挑出一盒莲粉色的。
她暗暗道,只是一场小小的雪灾而已,至少没冻死百姓。
旱灾和饥荒才可怕呢!
“小姐今天戴什么步摇?今天要和新夫人见礼,得打扮得喜气些。”荷叶掀开妆奁,“开春订制的首饰还没有送过来,不如戴这对百花攒珠金步摇?”
南宝衣点点头。
荷叶替她戴好,“新夫人要先去祠堂,拜祭祖宗牌位,还要在夫人牌位前执妾礼,过会儿子才来松鹤院。说起来,也不知南胭兄妹会不会来敬茶……虽然还不曾认祖归宗,但终究是住在南府的。”
南宝衣眨了眨丹凤眼。
提起南景,不知道沈议潮那边的高利贷,进行得怎么样了。
来到正厅,她意外发现,南胭兄妹竟然真的来了。
两人显然是不被南家待见的,只孤零零坐在角落。
南景不复前几日的颓丧和暴躁,眉宇间多了些神采。
南宝衣料想,是沈议潮设局得手了。
她浅笑盈盈地向老夫人请过安,温顺地坐在小杌子上,替她捶腿,“祖母穿红色的袄裙特别贵气,这件翠玉抹额也好看,很衬您的肤色。”
“咱们府里呀,就数娇娇儿嘴甜!”老夫人笑得皱纹都舒展开了,“好孩子,别给祖母捶腿,去给你二哥哥请个安。”
南宝衣“啊”了声。
她家祖母好奇怪,从前总防着她亲近权臣大人,近日不管束她也就罢了,还总把她往权臣大人身边推。
她望向萧弈。
他端坐在圈椅上,正慢悠悠吃茶。
她只得迈着莲步走到他跟前,仪态万方地朝他福身:“二哥哥万福金安。”
萧弈慵懒颔首。
南宝衣与他隔着花几坐下,小声道:“你给祖母灌了什么**汤,她对你的态度变了好多。”
“相中了她手里的一株娇花,前夜又付过重金,因此祖母心中欢喜,待我好了很多。”
萧弈嗓音轻慢。
前夜他以一己之力,救下整座南府,自然称得上重金。
孙女婿这般有本事,老人家能不欢喜吗?
南宝衣却听不懂。
什么娇花,她怎么不知道松鹤院有什么珍奇花朵,能入权臣大人的眼?
还重金,祖母最不缺的就是银子,才不稀罕他的银子呢!
她想不明白,因此傲娇地轻哼一声,拈起花糕细嚼慢咽。
不远处,老夫人饶有兴味地欣赏这对小儿女。
她如今越发喜欢萧弈了。
长得好,有本事,对娇娇也极其疼爱。
两个小儿女坐在一处,你来我往的,那氛围就像是春日里蓬勃生长的红豆草,充满了欢喜和生机。
季嬷嬷笑着捂嘴,在老夫人耳边低声道:“老夫人瞧,侯爷给宝衣姑娘递茶呢,他生怕宝衣姑娘吃糕噎着了!”
老夫人看戏似的津津有味:“我瞧着,宋世宁待咱们宝蓉,都不如萧弈这般温柔仔细。”
江氏笑容满面:“原以为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男人,不懂得疼姑娘,今儿一见,原是我错了!”
南宝蓉由衷地为妹妹高兴:“你们瞧,娇娇脸红了呢!”
满屋子女眷,都温柔地注视着那对小儿女。
南宝衣浑身凉飕飕的。
她望去,便看见她们都在冲自己笑,笑得她毛骨悚然。
她连忙抬袖遮掩,小声道:“二哥哥,她们都看着咱们做什么,怪瘆人的!”
而且那眼神充满了揶揄,像极了新嫁娘带着新姑爷初次回门时,娘家人该有的表情。
萧弈倾身,拿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边的花糕碎屑。
他笑容温柔:“娇娇今日打扮得格外美艳动人,大家喜欢,因此忍不住盯着你看。”
这个解释深得南宝衣欢心。
她抿了抿小嘴,大方地朝众人报之一笑。
南广终于领着程叶柔来了。
正厅一下子热闹起来,这对新人先后拜过长辈,才相携落座,等着小辈给自己见礼。
因为程叶柔是续弦,南宝衣又是嫡女,因此不需要给程叶柔敬茶,只大大方方地福了福身,以示敬重。
南胭兄妹出身差了些,需要当众敬茶。
南胭跪在蒲团上,捧着热茶,柔声道:“胭儿给嫡母请安,恭祝嫡母和爹爹白头偕老,多子多福!”
南景面色淡漠,没有开腔。
南宝衣吃着杏仁,不禁翘了翘唇角。
说起来,南景真不如南胭。
南胭好歹还知道审时度势,及时向嫡母示好,这货却一脸高傲,好像程叶柔欠了他几千两银子似的。
程叶柔新妇进门,倒也没有对他们当众甩脸子。
她含笑取出三个红包,示意丫鬟递出去,“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要和和气气才好。”
三个红包里,自然是南宝衣那份最厚重。
她捏了捏红包,估算着银钱,心里美滋滋的。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忽然伸了过来。
她望去,萧弈懒洋洋的:“哥哥替你保管?”
南宝衣心头一凛。
她生怕萧弈要抢她的红包,急忙把红包揣进袖管深处,嘴上却甜甜道:“我自己会好好保管的,多谢二哥哥费心。二哥哥照顾幼妹,真是世上最好的哥哥呀!”
萧弈嗤笑。
这小姑娘,当真以为他要抢她的红包?
就那点儿银钱,他自然是看不上的,不过是逗她玩儿而已。
老夫人欣慰道:“如今老三娶了新妇,也该收收心,不要再四处招摇。叶柔,你要好好管束他。”
“婆母放心,”程叶柔温柔地望向南广,“儿媳定会和阿广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把日子过好。”
南广“嘿嘿”笑了声,很是羞赧。
两人的双手,始终十指相扣,全然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姿态。
老夫人欣慰地点点头,目光忽然转向角落。
众人随之望去。
南宝珠左手花糕、右手酱猪肘,吃得那叫一个高兴!
第198章 会被踹下榻的
南宝衣提醒:“珠珠!”
南宝珠才惊觉众人都盯着自己。
老夫人没好气:“老二媳妇,珠丫头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别人家的姑娘,十四岁时女红刺绣、琴棋书画,样样都能拿到人前展示。她呢,她会什么?”
江氏很是丢脸,“婆母,都是我教女无方……”
“祖母、娘亲,”南宝珠不服气,“我也是有绝活儿的,我能同时往空中抛出五只橘子,以杂耍的方式抛着玩,不让它们落地。你们去锦官城打听打听,有哪个姑娘能做到?!”
江氏脸颊发烫。
这也叫绝活儿?
说出去,会给人笑死的!
“还有啊,我能一口气吃五碗饭,还能再吃两斤花糕!谁能做到,谁能做到?!我还能连吃二十只酱猪肘呢!”
老夫人扶额。
她是要给珠丫头相看人家的,就这样的,怎么相看?
人家媒婆问,你们家四姑娘,琴棋书画学得怎么样,都会哪些本领呀?
难道她要叫珠丫头,当众给媒婆表演连吃二十只酱猪肘?!
会把媒婆吓跑的!
她只好慈蔼道:“虽然说能吃是福,但身为待嫁的姑娘,还是要会些本事的,比如打理后院,主持中馈。否则你嫁到夫家,什么都不会,人家会笑话你的。”
南宝珠歪了歪头。
她很为难,“如此看来,嫁人真不是一件好事……对了祖母,我嫁人之后,还能连吃二十只酱猪肘吗?”
正厅寂静。
老夫人再度扶额。
吃猪肘子是重点吗?!
嫁人才是重点啊!
眼见着她要气晕过去,江氏急忙道:“珠丫头,不得胡说八道,瞧把你祖母气的!”
她替老夫人顺了顺气,“婆母,儿媳下午约了贵客登门,乃是金玉满堂的老板娘和少东家。”
意味深长的话语,令老夫人若有所思。
金玉满堂是个酒楼招牌,原是洪老九和黄娘子合作开办的酒楼,在蜀郡赫赫有名,还在别的城池开了分店。
如今洪老九死了,他膝下又无子女,金玉满堂的经营大权全部落入黄娘子手中,完全称得上是蜀郡有头有脸的大富商。
如果把珠丫头嫁给金玉满堂的少东家……
且不说其他,至少酱猪肘子是管饱的。
她看向天真烂漫的南宝珠,慈蔼道:“午后,珠丫头要打扮得漂亮点。”
“难道我现在不漂亮吗?”南宝珠很不理解。
“要更漂亮才行,”老夫人笑眯眯地指了指南宝衣,“像你妹妹这般漂亮。”
南宝珠望向南宝衣。
不知是错觉还是其他,自打入冬以来,娇娇似乎更爱梳妆打扮了。
不过是来请个安,又是百花攒珠金步摇,又是仙鹤云瑞金项圈,马面裙上的膝襕都是隆重的八宝璎珞织金图案!
唇上点着的豆沙红口脂,还是彩云间的限量款,特水嫩!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娇娇又没个悦己者,她容啥呢?
南宝珠表示很不理解。
正厅的小会散场之后,南宝衣依旧坐在花几旁,一副托腮沉思的小表情。
萧弈戳了戳她白嫩嫩的脸蛋,“在想什么?”
“我没想到,二伯母给珠珠找的相看对象,是金玉满堂的少东家……”
“你不乐意?”
“我自然是不乐意的。”
南宝衣轻轻摆弄金项圈,暗道那黄少东家虽然模样俊俏、风评良好,但暗地里却行事轻浮、好色成性,尤其对别人的妻子感兴趣。
前世他睡了很多人的正头娘子和小妾,最后被人告上衙门,才彻底暴露名声扫地。
所以,他绝不是珠珠的良配。
她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或许,那个人能阻止这场相亲。
她笑道:“二哥哥,我还有点事,不与你说话了!”
她行了一礼,匆匆离开正厅。
谁知刚转过游廊拐角,却撞上了南景。
对方阴郁地盯着她,显然是专门在这里等她的。
“你让让,我有事!”她脆声。
南景沉声:“南宝衣,你毁了我的仕途、官路,还指使萧弈阻止我加入军营,其心可诛!此仇不报,我南景誓不为人!”
南宝衣打量南景。
今日大雪刚停,这厮却穿着单薄的夹袄。
从万春书院回府那日穿着的貂毛大氅,大约被他拿去当了,当做放高利的本钱。
她好笑:“南景哥哥,军政两道,你都走不通,唯有从商。我看你今日格外意气风发,莫非是有了什么生财的门路?”
南景微微一笑。
他近日确实得了个生财的门路。
只要拿出五百两纹银放高利,就能迅速利滚利,到年底,能得到整整五千两银子的本息!
到明年年底,能得到五万两银子的本息!
到第三年,就能赚到五十万两雪花纹银!
像是鸡下蛋,蛋孵鸡,鸡又下蛋。
老板说这生意相当赚钱,一般人他不告诉的,也就是看在他满腹学识的份上,才愿意带他一起赚银子。
而且他昨日收到了二十两银子的利息钱,可见这生意不是骗局。
他都想好了,过几日再走一趟当铺,把笔墨纸砚还有珍稀古籍一并当了换做本钱,交给那位老板,好继续放高利。
他不想说出来,让南宝衣抢走他的机遇,因此高深莫测道:“不出五年,我名下的财富,将与南府媲美。南宝衣,你也只能嚣张这几年而已。”
“那我等着南景哥哥的报复。”
南宝衣笑得像朵花儿,摆摆手,欢快地跑了。
少年南景,就是个涉世未深的棒槌。
被沈议潮的人骗了都不知道!
今日典当大氅,明日怕是要连笔墨纸砚都典当出去了!
昔日他害父亲节衣缩食,如今轮到他自己当这当那,也算是报应!
……
宁晚舟没在珠珠身边。
南宝衣找到他时,他正在朝闻院挑选兵器。
“叫我,去勾引那个姓黄的?”
他嫌弃挑眉。
南宝衣双眼亮晶晶的:“是啊!黄少东家爱好美色,只要小公爷亲自上阵,就能让他暴露本性。祖母和二伯母,肯定就看不上他了。”
“不去。”宁晚舟朝远处拈弓搭箭,“有辱斯文。”
南宝衣打量他。
这货男生女相,云髻精致,妆容甜美,袄裙环钗一件不落,还好意思称有辱斯文?
她只得循循善诱:“小公爷,您可要想清楚了,一旦珠珠和黄少东家定下亲事,将来夜里抱着珠珠睡觉的,可就是那个男人了,你会被踹下床的!”
宁晚舟面色沉稳,冰凉的箭头缓缓瞄准靶子。
这两天整理细纲,只能更新六千字,希望大家理解呀
另外,我身边有搞借贷的,据说一千块,一年能变成一万块,关键是居然真的有人信!
第199章 就要和他定亲了
“咻”的一声响,箭头稳稳扎进靶心。
十三岁的少年,漫不经心地拨弄弓弦:“你想我怎么做?”
“嘿嘿,”南宝衣笑得很贼,“我有一个惊心动魄的想法。”
午后。
黄夫人和她的儿子黄殷如约而至。
穿过垂花门时,黄夫人不忘谆谆教导:“虽然说南家富贵,但咱们家也不差的,你不必表现得太拘束。”
“母亲,儿明白。”
“听说南宝珠天性蠢笨,还十分爱吃,我寻思着,大约是她长得太胖了,实在嫁不出去,因此南二夫人才会主动约见咱们。好歹是蜀郡首富家的女儿,靖西侯的妹妹,也算勉强配得上我儿。不过,咱们待会儿务必要把架子摆足,叫她们求着咱们。也好在谈婚论嫁时,多谋些好处。”
黄殷笑了:“母亲这些年辛苦操劳,儿必定把南宝珠治得服服帖帖,让她嫁进我们黄家之后,好好服侍您。”
黄夫人替他理了理衣襟,眉眼间都是满意。
夫君早亡,这些年她把儿子培养成人,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好在殷儿是个孝顺的,不至于娶了媳妇就忘了娘。
母子二人,面带倨傲地踏进了松鹤院正厅。
厅中人互相见礼寒暄时,南宝衣和南宝珠躲在屏风后。
南宝衣看着黄殷。
这青年十八岁的年纪,生得玉树临风。
只是脸上却带着浓浓的傲慢,好似今日不是来相亲的,而是来催南家还银子的,真叫人厌恶。
她慎重道:“珠珠,你觉得他怎么样?”
南宝珠搂着盘子,一边吃花糕一边小声道:“眼神轻佻、脚步虚浮,大约是个眠花宿柳的纨绔。言语间都是他娘怎么样怎么样,考虑到他是被他娘独自养大的,应当是个很听娘亲话的男人。这种人找媳妇,大约倾向于找比他自己年长的,能替他拿主意的,最好能当他半个娘亲的女人。”
南宝衣惊呆了!
她有前世的记忆,才提前知道黄殷是怎样的男人。
珠珠才看他几眼,就能彻底洞悉他的为人?!
太神了吧!
莫非祖母格外偏爱自己,不是因为怜惜自己娘亲亡故,而是因为怜惜她是所有晚辈里面最蠢笨的?
南宝衣揪了揪自己的毛,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里。
厅堂。
黄殷知道,那个南宝珠定然在屏风后偷窥自己。
他不时往屏风方向张望,渴望能一窥南四姑娘究竟有多胖。
可惜屏风遮挡的严实,除了一点菱花裙角,他什么也看不见。
老夫人问道:“黄公子平日做些什么?”
他收回视线,温声道:“小子平日里除了学习经营酒楼生意,也常常钻研四书五经。不为考取功名,纯粹只是为了修身养性,陶冶情操。另外,射艺和围棋也颇有涉猎,算是勉强拿得出手。”
老夫人和江氏对视一眼,心里面很是满意。
老夫人夸道:“是个上进的好孩子。你喜好哪些玩乐呀?”
“我——”
黄殷还没说话,黄夫人笑着打断了他:“别总提我们家殷儿啊,老夫人,也说说你们家宝珠是个怎样的妙人儿?”
老夫人和江氏尴尬了一瞬。
她们家宝珠是个怎样的妙人儿?
每顿饭吃完绝无剩菜,算不算本事?
连吃二十只酱猪肘算不算本事?
老夫人干笑两声,正儿八经道:“我们家珠丫头勤俭节约,最见不得浪费。吃东西——哦不,做事情还特别有毅力,是个很有梦想的孩子。”
渴望婚后依旧能连吃二十只酱猪肘,难道不算一种梦想吗?
屏风后。
南宝衣觉得祖母快要编不下去了。
她正色道:“珠珠,我去把黄殷骗到外面,我给他准备了一件大礼!”
南宝珠还没来得及拽住她,她已经步出屏风。
她很着急:“祖母,我和珠珠在花园里踢毽子,不小心把毽子踢到了树上,她爬上去就爬不下来了!”
老夫人笑了笑,有意借机让年轻人相看相看,因此对黄殷道:“孙女儿顽劣,叫黄公子见笑了。不如黄公子去一趟花园,为珠丫头解个围?”
黄殷含笑起身:“既然如此,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南宝衣领着他离开正厅,笑容乖巧:“黄公子这边请。”
转过廊角,她趁黄殷不注意,悄悄躲进抱厦。
南宝珠寻了过来,很是胆战心惊:“娇娇,你这是要干嘛呀?”
“咱们觉得黄殷不好,可是祖母和二伯母却十分中意他。我再不帮你,你就要和他定亲了!”南宝衣皱巴着小脸,“珠珠,你长点心啊!”
外面突然传来响动。
姐妹俩探出脑袋望去,原来是黄殷在拐角处撞上了一人。
“讨厌,你撞疼人家了啦!”
仆妇打扮的少女,一手捂住胸口,嫌弃地一甩帕子。
南宝珠惊呆了:“那是晚晚?!”
南宝衣讪讪。
可不就是小公爷?
黄殷喜欢嫁了人的姑娘,所以她特意帮宁晚舟梳起头发,扮成刚出嫁不久的少妇。
再给他多塞两只大苹果,那处简直称得上波涛汹涌!
而且因为宁晚舟是少年的缘故,身量比小姑娘更加高挑,可真是一位风情万种的小妇人!
此时,黄殷惊艳地看着宁晚舟。
他瞄了眼他那沉甸甸的胸口,笑着后退两步,两手抱拳,一躬到底:“在下多有得罪,还请娘子勿要见怪!”
“谁是你娘子?”
宁晚舟高傲地翻了个白眼,扭着腰肢错身而过。
那小腰扭的,把南家姐妹看得目瞪口呆。
黄殷心痒难耐。
翻过那么多墙,和那么多人的妻妾欢好过,他还从没见识过这般泼辣美艳的小妇人!
他急忙追上去,态度十分讨好:“不知刚刚可有撞疼娘子?不如咱们找个清净地方,容在下为娘子揉揉?”
“讨厌!滚开些!”
“这里就有座抱厦,小娘子,我陪你进去歇歇吧?我擅长推拿,推拿效果那叫一个出众,保准你要了……”他嘿嘿一笑,意味深长地捏了把宁晚舟的脸蛋,“还想要!”
“死鬼,讨厌!”
宁晚舟风情万种,欲拒还迎地跟他进了抱厦。
这处抱厦是供人休息的地方,陈设着华美的桌椅和小榻。
南家姐妹躲在门后,朝宁晚舟挤眉弄眼。
第200章 真叫我心疼呀
宁晚舟慵懒地坐在小榻上,随意翘起二郎腿。
黄殷端来茶水,暗道这小妇人坐姿如此奔放,真有意思。
他笑道:“我观娘子容貌尚小,不知芳龄几何?”
南宝衣急忙打了个“三十五”的手势。
宁晚舟看不懂,随口胡诌:“十五。”
“这么小?”黄殷皱眉。
南宝衣想着补救的法子,急忙又做了个怀抱孩子的手势。
这下宁晚舟看懂了。
他踹了黄殷一脚,“讨厌!人家虽然年芳十五,却已是六个孩子的娘亲了!可怜奴家要养六个娃,真是辛苦哦!”
年芳十五,六个孩子的娘亲……
这操作,看得南家姐妹目瞪口呆。
“娘子叫什么名儿,你夫君又是谁?”黄殷坐到她身边,怜惜地捧起他的双手,“你夫君真是残酷,瞧瞧,小娘子如此操劳,双手都长茧了!真叫我心疼呀!”
宁晚舟轻笑一声,伸手去解他的腰带,“不瞒公子,奴家出身富贵,家中姊妹众多。因为奴家擅长织布,所以名唤织女。别人都说,奴家有仙女之姿呢,呵呵。”
这名字……
南宝衣表示已经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牛郎织女的故事谁没听过,小公爷当黄殷是白痴呢?!
果然,黄殷厉声骂道:“混账!”
抱厦寂静。
南家姐妹同时捂脸。
谁知,黄殷不仅没有继续骂,反而满脸的心疼:“织女姐姐这般美貌,你家人怎么舍得叫你织布呢?真是没良心!”
南宝衣和南宝珠对视一眼。
这黄殷,还真是个白痴!
宁晚舟扔掉黄殷的腰带,又主动去解他的外袍。
他滔滔不绝:“奴家爱上了一个贫家小子,名唤牛郎。只是长辈不允许奴家跟他在一起,因此才私奔来这里。牛郎出门做生意去了,可怜奴家独自带孩子,又辛苦,又寂寞……”
“可怜见的……”黄殷感动极了,把他搂进怀里,“真叫本公子心疼,快,让本公子好好疼爱你!”
“羞死了!”宁晚舟话语娇媚,动作上却是狠狠一脚踹开他,“公子还是去屏风后面,先把衣裳解了吧!”
黄殷迫不及待,再也顾不得其他,飞快去屏风后面更衣。
一件件衣裳被扔在屏风上。
宁晚舟掸了掸宽袖,起身,抄起他那些衣裳。
南宝衣和南宝珠也抱起榻上的褥子,窃笑着离开了抱厦。
正是滴水成冰的季节。
黄殷光着膀子,哆哆嗦嗦地走出屏风,期待地笑道:“小娘子?”
抱厦空空如也。
哪里还有什么风情万种的小妇人!
最糟心的是,小榻上的褥子也被抱走了,整座抱厦连块布都没剩!
黄殷打了个喷嚏,慌了。
南宝衣三人跑出老远,一把火将衣袍和褥子烧了个干净。
南宝衣笑得肚子疼:“那抱厦里面什么也没有,周围的丫鬟也被我弄走了,黄殷光着膀子在里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太得意了,没注意到南宝珠和宁晚舟同时收敛了笑容。
“一想到他光着膀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终于发现这两人表情不对。
她回头。
权臣大人貂毛大氅,革带军靴。
颈间围着一条蓬松的火红色狐狸尾巴,更显面容俊美昳丽。
“哈……”
南宝衣的笑容渐渐消失。
萧弈负手而立,眼底暗潮涌动。
小姑娘,竟然看见了别的男人,光膀子的模样。
他似笑非笑:“谁光着膀子?”
“唔……”
南宝衣对了对手指头,莫名心虚。
萧弈沉声:“身为大家闺秀,却张口闭口把‘光着膀子’这种话挂在嘴上,南宝衣,你的《女戒》《女德》,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去,罚抄经书三十遍。”
“又不止我一个人看的,还有珠珠和晚晚,正所谓法不责众——”
南宝衣回头。
南宝珠和小公爷早跑得无影无踪,只余下被风吹散的一摊灰烬。
“呃……”
她脚底抹油,正欲跟着溜之大吉,刚提起裙裾,还没跑出去半步,就被萧弈揪住了后颈子,拎去朝闻院抄写经书。
罚抄三十遍啊……
南宝衣抹了一路的泪!
另一边。
黄殷在抱厦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应。
偌大的南府,连个丫鬟都没有!
他冻得太狠了,怕染上风寒,实在没办法,只好哆哆嗦嗦地从抱厦出来,哭丧着脸回到正厅。
这般光着膀子的出场方式,叫厅中人惊呆了!
“殷儿!”黄夫人气急败坏地站起身,“你这是干什么?!这里可都是女眷!”
她们正在谈论嫁娶呢,眼见着要谈成了……
“娘,我被人骗了。”黄殷委屈极了,“她拿走了我的衣裳,还欺骗我的感情!”
“青天白日的,谁敢骗你?!”黄夫人又是气又是羞。
“她说她叫织女,是南府的仆妇。”
织女?
老夫人和江氏对视一眼。
这青年瞧着容貌俊俏、斯文有礼,没想到,却是个败絮其中的。
江氏似笑非笑:“黄公子,她是不是还有个夫君,叫牛郎?”
“二夫人英明!”黄殷惊叹,“她真的有个夫君,就叫牛郎!”
“砰”的一声,老夫人狠狠把茶盏掷在花几上。
她扶着季嬷嬷的手站起身,“你们黄家既然没有结亲的诚意,直说就是。我们家通情达理,不会不体谅。又何必拐弯抹角,借着牛郎织女之名来推脱?!”
黄夫人惦记南宝珠的嫁妆。
她急忙赔着笑脸:“老夫人,殷儿乃是被人欺骗——”
“欺骗?!我南家就没有哪个仆妇叫织女!撒谎,也该撒个像样的谎!”老夫人气得不轻,“来人啊,给我把他们轰出去!今后我南家办酒设宴,绝不涉足金玉满堂!”
南家是大商,每年都会在金玉满堂订下大量酒席,是出手最阔绰的客户。
如今儿媳妇没谈成,还平白损失了客户,黄夫人那个肉疼呀!
她拼命朝黄殷使眼色,要他放下身段告饶求情。
哪知黄殷惦记着她进府时的教导,要在南家人面前端足架子,以便谋求更多好处。
因此,他掷地有声:“老夫人,锦官城里,多的是姑娘想嫁给在下。结亲这种事,也不差你们一家!娘,咱们走!”
黄氏:“……”
好想一脚踹死这个蠢儿子啊!
第200章 萧弈正色:不许撒娇
此时,朝闻院大书房。
南宝衣“声泪俱下”地解释了事情的经过,于是萧弈派人把南宝珠和宁晚舟也捉了来,罚他们三人一起抄写经书。
西窗前设了书案,三人对面而坐,很是乖巧。
此时窗外冰雪消融,水珠顺着乌青色檐角滴落,园中草木,已有趁着早春时节悄然萌芽的。
嫩生生的青芽儿,看一眼就会生出欢喜,叫人忍不住去园林里撒欢,哪有心思抄书。
南宝珠咬了会儿笔杆子,小声道:“这字儿看着跟蚂蚁打架似的,我真不乐意抄。三十遍啊,得抄到什么时候?二哥太凶了。”
宁晚舟没吭声。
天晓得,为什么他一个大老爷们儿,要跟着抄写《女戒》《女德》。
他默默从怀里取出那两只大苹果,分给南宝珠一只。
两人慢吞吞啃苹果的时候,南宝衣已经用行草字体,抄完一遍了。
她揉了揉酸痛的手指,起身道:“我先拿去给二哥哥看。”
捧着纸张进入书房内室,权臣大人端坐在罗汉榻上,正处理军务。
“二哥哥……”
她乖乖把纸张呈给他看,“我已经抄完一遍了。”
“还剩二十九遍。”萧弈头都没抬。
南宝衣实在不愿意抄书,轻轻晃了晃他的袖管,连声音都娇软几分:“二哥哥,我知道错啦,以后都不会胡说八道,您别罚我了,好不好?”
萧弈喉结微微滚动。
半晌,他正色道:“不许撒娇。”
竟然连撒娇都不管用了……
南宝衣咬咬牙,认真道:“可是我从前,也撞见过二哥哥更衣,那时候你也没说什么呀!更何况黄殷从屏风后面出来时,我已经跑了,什么也没看见,可是二哥哥就不一样了,你……”
她想着那两次窥见,想着他的腹肌,脸颊不自觉地浮了胭脂色。
萧弈一时间无话可说。
原本行云流水地批阅着军营送来的文册,如今下笔生涩,满脑子都是那两次情形。
一次是晨起读书,他更衣时小姑娘醒了来,坐在锦帐里看他。
一次是中秋节,他在屏风后更衣,小姑娘闯了进来……
他全然忘记了自己要写什么批文。
他搁笔,面容依旧清隽淡漠:“念在初犯,饶了你这一次。”
南宝衣顿时欢呼雀跃,急忙提着裙裾往外跑。
“站住。”萧弈出声。
南宝衣惊恐地望向他,生怕他反悔,“二哥哥?”
萧弈走到她面前,解开脖颈间的火红色狐狸尾巴,认真地给她围上。
他弹了下她白嫩的额头,“今日化雪,别冻着。”
南宝衣心里那个甜,乖乖道:“谢谢二哥哥,我不会冻着的!”
她来到大书房,炫耀道:“二哥哥已经免了我的罚,珠珠,你俩慢慢抄吧,哈哈哈哈哈!”
南宝珠可羡慕了:“娇娇,你是怎么办到的?快教教我!小厨房今天做了鲜肉包子和水晶虾饺,我还要赶回去吃呢!”
“我觉得主要还是撒娇吧,”南宝衣若有所思,“只要撒个娇,二哥哥还是很好说话的。”
她走后,萧弈从内室出来。
南宝珠看着他冷峻的侧颜,觉得他真的不是撒娇就能搞定的人。
然而死马当活马医,她学着南宝衣的口吻,试探道:“二哥哥,人家抄书抄得好辛苦哦,能不能不抄了呀?人家给你吃鲜肉包子和水晶虾饺啊!”
宁晚舟饶有兴味:“二哥哥,人家也不想抄了呢!人家要奶六个娃,好辛苦的哦!”
萧弈面无表情:“一百遍。”
南宝珠:“……”
所以,娇娇究竟是怎么撒娇的?!
宁晚舟:“……”
啧,奶孩子都不足以打动表哥!
表哥真是铁石心肠!
这对主仆苦哈哈继续抄书时,南宝衣正往松鹤院走。
她得打听打听,祖母有没有把黄家母子赶出去。
穿廊过院时,却撞见柳怜儿倚在游廊扶栏边,正投喂水里的锦鲤。
她笑容满面:“柳家表姐,你就要和南景哥哥完婚了,不呆在房里好好准备嫁衣,独自跑到这里干什么?”
柳怜儿转向南宝衣。
眼前的少女娇贵美貌,从头到脚都十分精致。
那双丹凤眼看着天真纯稚,却只有她知道,这个少女有多么心机叵测。
她沉声:“你撺掇我嫁给表哥,却又害表哥断送前程……你口口声声说和我是好姐妹,却又把我往火坑里推。南宝衣,你好恶毒!”
“柳家表姐,你也不想想,我与你才认识多久,非亲非故的,当然不会是好姐妹,不过都是些客套话罢了,也就你实心眼儿,当了个真。”
“你——”
“表姐别恼啊,南景虽然断送了前程,但银子还是有的。听说他近日在放高利,还得了一笔二十两银子的进账。我估摸着他身边还有些值钱物件儿,不如你一并卷走,趁早离开才是正经。”
话说到这个份上,柳怜儿若是再不明白南宝衣在打什么主意,与傻子又有什么区别。
她紧紧捏着双手,“原来自始至终,你都是在利用我!南宝衣,你小小年纪,却如此有心机,难道就不觉得羞愧吗?!你这般害人,午夜梦回时,就不会被噩梦惊醒吗?!”
南宝衣哂笑。
心机?
前世的她倒是单纯,却得了个怎样的下场?
家破人亡,容貌被毁,甚至被卖进皇宫冲喜……
她被宫女太监欺负糟践,她被成王兄妹凌辱戏弄,她被关进冰窖活生生冻死……
午夜梦回时,她只会感到仇恨。
她只愿自己再多一点心机才好!
她笑容娇憨:“柳家表姐,主意我已经给你出了。至于做不做,那是你自己的事。对了,你若是害怕南景发疯报复你,大可带着金银细软投奔金玉满堂的少东家,他呀,最爱别人的妻妾……”
柳怜儿心肝肺都在疼。
南家小女,好生残酷!
表哥明明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余下从商这一条路可以走。
可是,南宝衣竟然还要她卷走他所有的金银细软,断了他最后的退路!
甚至,还要送他一顶绿帽!
柳怜儿咬住唇瓣。
她深知跟着南景不会有好结果,可是离开的话……
她真的能过得更好吗?
那金玉满堂的少东家,又是个怎样的男人?
南宝衣穿行在游廊里。
她提着宽大的满绣裙裾,活泼地朝松鹤院小跑而去。
她想着明天清晨时,戴那支漂亮的凤头钗,去找二哥哥读书写字。
等到天气暖一些,就让二哥哥带她去城郊外十里桃林踏青玩耍,再与他一起品尝街头阿婆新出笼的青团。
不知为何,只要一想起二哥哥,她就觉得这世间的每件事都好值得期待,面对那些魑魅魍魉时,也仿佛充满了勇气。
她摸了摸那条蓬松的火红色狐狸尾巴,脸颊渐渐浮现出一抹桃花红,娇娇怯怯,如痴如醉。
春风萦绕在她的步摇间,像是在探究那抹红。
可是少女的心事,犹如天际的一朵云,犹如枝头的一捧雪,浮光掠影,转瞬即逝,就连春风也捉摸不透。
明天恢复八千字
这是甜文,你们别怕
这章字数有点多
第201章 二哥哥的密信
“祖母!”
南宝衣小跑上台阶,刚唤了一声,就被季嬷嬷拦住。
老人把她牵到旁边,温声道:“老夫人正在气头上,宝衣姑娘还是不要进去为好。”
南宝衣故作乖巧:“嬷嬷,我本来带黄公子去花园,谁知半路与他走散了。不知道他后来去了哪里?祖母莫非是气我待客不周?”
“自然不是为了宝衣姑娘生气。”
季嬷嬷慈蔼安抚,却又说不出具体原因。
总不好跟自家未出阁的姑娘说,那黄少东家光着膀子的糗事吧?
南宝衣又问道:“嬷嬷,小堂姐的亲事相看的如何了呀?”
“老夫人和黄家闹得不大愉快,这桩婚事,怕是说不成了。”季嬷嬷直言,“给四姑娘选婿,终究不是买菜,不能急于一时。依老奴看,还得慢慢相看。”
“是这个道理。我虽年幼,却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更何况,我也盼望小堂姐能留在府里,多陪我两年呢!”
南宝衣说完,心情极好地告辞离去。
黄殷配不上她小堂姐,将来她定要亲力亲为,为小堂姐挑一门显赫的亲事才好!
日子已经到了上元节。
南府处处张灯挂彩,宫灯、兽头灯、花卉灯、鸟禽灯、走马灯随处可见,多姿多彩的程度,不亚于一座集市。
灯上贴着谜语,猜中谜底,可以揭下纸张去找老管家对答案。
等夜半清点时,猜中最多谜语的人,可以得到奖赏。
这是南家两百多年来的上元节风俗,丫鬟小厮都可以参加,不拘地位高低贵贱。
所以才到傍晚时分,侍女们就已经拿出新衣裙,打扮得比往日都要漂亮,花枝招展地往园子里去了。
南宝衣帮荷叶戴上一只攒珠金步摇,笑眯眯道:“我家荷叶,打扮起来格外好看!你今夜不必跟着我,自己去园子里猜灯谜吧。”
荷叶不情愿,“往年奴婢都是跟着您的,今年怎么能例外?园中人多,万一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冲撞了您怎么办?!”
南宝衣讪讪。
她瞟了眼挂在窗下的墨玉竹节。
昨日清晨,她收到二哥哥的密信,约她今夜一起看花灯猜灯谜。
不知为何,她很不想荷叶跟着……
就她和权臣大人两个人,吃吃汤圆赏赏花灯的,多好啊!
她哄道:“好荷叶,我已经长大啦,不会被人冲撞的!”
“不成!夫人在世的时候说过,要奴婢好好照顾小姐。所以,奴婢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您!”
荷叶捏了捏拳头,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南宝衣好想哭。
她勉为其难答应让荷叶跟着,暗道等去了园子,再找借口把她支开也是使得的。
谁知刚离开寝屋,南宝珠就带着小公爷来了。
“娇娇,我来找你一块儿看花灯猜灯谜。”南宝珠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手,“咱们姐妹俩定要好好发挥,大浪淘沙,勇争第一!拿到奖赏,咱俩平分啊!”
南宝衣:“……”
可是她和权臣大人约好了啊!
委屈!
快要走出松鹤院时,程叶柔和南广来了。
程叶柔深谙南宝衣在南家的地位,知道搞定她就能搞定老夫人,因此待她十分和颜悦色:“今夜上元节,花园里十分热闹。我和你父亲约好了,要与娇娇共赏花灯,也算咱们这个小家团圆一场。”
南广自打娶了程叶柔,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他与程叶柔十指相扣,笑容温柔:“是啊娇娇,你母亲惦记你,怕你上元节孤单,因此我们都来陪你过节,你高不高兴呀?”
南宝衣:“……”
以前没见她爹亲近,如今她有事,他倒是上赶着亲近来了。
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她就不一样了,她恐怕是她爹的仇人,还是刨了祖坟的那种。
这么多人在侧,她还怎么和权臣大人说悄悄话……
她要好多话想跟他说呀!
她揉着小手帕,有苦难言地跟出了松鹤院。
来到花园,已是暮色四合。
丝竹管弦声不绝于耳,各式彩灯都被点燃,偌大的园林犹如鎏金灯海,花前月下,石桥亭台,舫船楼阁,处处都是鬓影衣香、欢声笑语。
南宝衣跟着父亲往前走,不时朝四周顾盼,却始终没有看见权臣大人的身影。
难道他今夜,不来了吗?
少女心中失落,在南宝珠抓住她的手,惊喜地把那盏最大的走马灯指给她看时,又急忙露出甜甜的笑容。
被她挂念的青年,却仍旧待在朝闻院。
寝屋点满了烛火。
萧弈坐在榻上,穿着单薄的寝衣,连头发也没有好好梳理。
他面无表情地拢着袖管。
丫鬟乌压压跪了满地,每人手里都捧着一套锦袍。
木施上,也挂满了衣袍。
全是萧弈试过之后,不满意又换下来的。
余味端着茶水从外面进来,看了眼狼藉的内室,又看了眼自家主子阴沉的脸色,立刻洞穿了他的想法。
主子头一回约宝衣姑娘看花灯,这是嫌衣裳不够好看。
她笑着放下茶水:“花园里的游灯会已经开始,主子再不过去,就赶不上猜灯谜了。宝衣姑娘,还等着主子呢。”
她拿起一件暗红色窄袖圆领锦袍,“主子往日总穿本黑色外袍,不如今夜试试这件暗红色的。袖管和领口用金线满绣宝相花,低调而不失奢华,高贵而不失稳重,搭配这条皮革嵌玉黄金腰带,最能衬托出主子的容色。”
萧弈挑了挑眉。
余味侍奉他多年,知道他这是动心的意思。
她含笑上前,恭敬跪地:“请主子试衣!”
花园。
南宝衣孤零零坐在小石桥边的美人靠上,抱着一盏兔子灯,情绪很是低落。
她左边,南宝珠和宁晚舟在猜谜语。
南宝珠:“‘一个老头,不跑不走,请他睡觉,他就摇头’,这是什么东西呀?”
宁晚舟:“不倒翁。”
南宝珠:“哇,晚晚好厉害,我要抱抱你!”
宁晚舟:“我拒绝。”
“抱住!”
南宝珠一把搂住他。
十三岁的小少年,在花灯的光影里,悄然红了耳朵。
她右边,程叶柔正和她爹你侬我侬。
程叶柔:“阿广好棒,这么难的谜语都能猜出来!”
南广:“哈哈哈,你夫君我一向很棒,不止是在猜谜这方面哦!”
第202章 第一次主动约小姑娘看花灯
程叶柔:“这么多人,也不害臊……”
南广羞涩低头,与她紧紧十指相扣。
南宝衣托腮望天。
所以,这两对儿把她请出来的意义在哪里?
喂她吃狗粮?
去摘谜题的荷叶匆匆跑回来,“出事了!小姐,南景突然跑到花园里发疯,砸了好些花灯!”
“南景发疯?”南宝衣好奇。
远处隐隐传来骚动,大约果然是发疯了。
她望向南广。
父亲的面色顿时变得十分凝重,正色道:“柔儿、娇娇,你俩在此等候,我过去看看他在闹什么。”
他忧心忡忡地过去了。
南宝衣料想,大约是高利贷的骗局暴露了。
她提议:“程姨,咱们也去看看吧?”
一行人来到热闹处,只见南景穿着单薄的旧夹袄,眼睛里遍布血丝,发疯般砸碎一盏珍贵的琉璃花灯。
他踉踉跄跄,大力挣开南广的手,厉声道:“我要找南宝衣,我要找那个贱人!叫她出来,叫她出来跟我对质!我要杀了她!”
南广立刻就哭了。
他的儿子向来意气风发,怎么过个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儿啊,”他苦口婆心地劝,“娇娇哪里得罪你了,你说出来,父亲找她谈谈。你这般大动干戈,会吓着后院女眷的!”
“你让开!”
南景猛然将他推倒在地。
南宝衣微微抬起下颌,走进了人群之中。
她亲自扶起南广,睨向南景:“你找我?”
“南宝衣,你还敢出来?!”
少女轻笑:“我为何不敢出来?”
南景厉声:“我前阵子认识了一位放高利的老板,他怂恿我跟他一起发财,于是我当了貂毛大氅和笔墨纸砚,当做本钱交给了他。如今才过去不到半个月,我再去找他,他的店铺竟然人去楼空!我的一千多两雪花纹银,全部打了水漂!”
“南景哥哥涉世未深,被人欺骗也是有的,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呵,我怀疑那个放高利的老板,就是你指使的!南宝衣,你毁了我的仕途、官路、前程,如今连我最后的经商之路也要毁掉,你好狠的心!”
南宝衣笑容更盛。
她温声道:“我只是个闺阁姑娘,除了去玉楼春看戏,平日里很少出门。我怎么会认识放高利的老板,又怎么会让他欺骗你呢?”
围观的丫鬟小厮们,纷纷称是。
荷叶叉腰,不悦道:“南景公子,我家姑娘最是心善,绝不可能做出这种谋害手足的事。你平白污蔑我家姑娘,其心可诛!”
府里的下人们都得过南宝衣的赏,又是看着她长大的,自然要站在她这边。
一时间四周议论声声,全是夸赞南宝衣,贬低南景的。
南景怒不可遏:“南宝衣,我不好过,你也休想好过!虽然没有证据,但我知道就是你干的!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他不顾一切地奔向南宝衣,隔着老远就伸出双手,企图将她掐死。
可周围那么多小厮,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他们纷纷架住南景。
因为厌恶南景,所以他们一边劝架,一边悄悄往他腹部砸拳,下手那叫一个不留情!
南景闷疼!
隔着人影幢幢,他眼睛赤红,死死盯向南宝衣。
少女站在花灯下,娇美精致,笑意盈盈。
他更气了!
因为南景砸了几盏花灯的缘故,这处光影黯淡,外人只看见人头攒动、闹成一片,猜测是南景发狂被小厮们抓住。
却不知道那群小厮拧着南景的胳膊,正对他拳打脚踢,卯着劲儿要为他们家姑娘出气。
南景被人捂住嘴,骂又骂不出来,喊又喊不出来,最后活生生被踹成重伤,狠狠喷出一口血,就此倒地不醒了。
小厮们散开,面面相觑。
“景儿!”
南广望着南景凄惨的模样,大叫一声扑了上去。
他抱住南景的脑袋,愤怒地望向四周:“你们对景儿做了什么?!是不是你们把景儿害成了这样?!”
一帮小厮纷纷摇头:
“没有啊,我们只是架住他,不让他谋害小姐而已!”
“我们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知道!”
“你们——”
南广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南宝衣不想让这些小厮挨罚。
她上前,在南景身边蹲下,仔细看了半晌,正色道:“爹,女儿瞧着,南景哥哥大约是急火攻心,因此才会吐血,跟那些小厮没什么关系。”
那些小厮都是专挑腹部打的,从外面看,也看不出什么伤势。
她随口胡诌,她爹肯定会信。
南广又生气又心疼,急忙道:“把公子扶到那边的亭子里,再去请姜神医!姜神医妙手回春,定能医治好景儿!”
他的随从立刻去请姜岁寒。
南宝衣吩咐婢女,重新补上被南景砸碎的那几盏花灯。
她陪着南广进了亭子,以便姜岁寒过来时,跟他统一口供,南景是自己急怒攻心才会吐血。
她在绣墩上坐了,怀里依旧捧着兔子灯。
远处灯火辉煌处,可她却始终寻不到二哥哥的身影。
说好了今夜共赏花灯的,他怎么还不来呢?
朝闻院,寝屋。
萧弈身穿圆领红袍,腰束嵌玉黄金革带,沉着脸坐在榻上。
面前跪着十八名侍女,每人手里都捧着红漆托盘,托盘里摆着各式崭新靴履,正等待他的挑选。
余味小心翼翼:“主子就没有看中的?”
萧弈面无表情。
这些靴履平时穿穿也就罢了,今夜是他第一次主动约小姑娘看花灯,自然要样样精致,岂能马虎?
余味抬手。
十八名侍女立刻退了下去。
又有十八名侍女捧着靴履进来,仍旧恭敬跪下,等候挑选。
余味期待地望向自家主子。
他一一扫视过那些靴履,面色始终无波无澜。
这是没有相中的意思了。
她只得摆摆手,又换上一批侍女。
能把挑选靴履,整出选妃的架势,估计全天下只有她家主子一人。
她望了眼窗外天色。
这个时辰花园里的灯会都进行半个时辰了,也不知道宝衣姑娘等得着不着急。
她只好道:“主子您看,那双靴履就挺不错的。皮革质地,用金线在边缘满绣宝相花纹,和您外袍上的花纹如出一辙,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此搭配,相得益彰,更能凸显您的英俊潇洒。”
第203章 多晚,她都愿意等
萧弈挑剔望去。
虽然仍旧觉得不够十全十美,但好在确实搭配他的锦袍。
他伸出腿,“就这双。”
小丫鬟服侍着他穿好靴履,余味赞叹道:“主子这身打扮,走到花园里定然会引来旁人注目。想必就连宝衣姑娘,也会觉得主子比往日更加玉树临风。”
萧弈站在落地青铜镜前。
他左右照了照,觉得勉强过得去。
余味迫不及待道:“主子,您现在要去花园吗?”
萧弈抬手摸了摸发髻。
想了想,他坐到妆镜台前,“为本侯重新梳发。”
余味:“……”
重新梳发?
要不要重新沐个身啊?
她勉强笑道:“主子,重新梳头很耽搁时辰。您的头发是晌午时分,沐过身后才梳理的,如今依旧一丝不苟,不必拆开来重新梳。”
她提起沐身,倒是令萧弈灵光一闪。
说起来他午后去了趟地牢,亲手送洪老九归西。
也不知可有染到血腥气……
他起身,往隔间走去。
余味不解:“主子?”
“准备热水,本侯要沐浴更衣。”
余味:“……”
所以今夜的花灯会,她家主子还要不要去了?!
花园。
姜岁寒摇着折扇,不疾不徐地踏进凉亭。
南广急忙作揖行礼:“姜神医,景儿刚刚吐血晕厥,劳烦你赶紧替他诊治一番!”
姜岁寒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好。
他落座,正儿八经地替南景把脉。
南宝衣站在南广身后,很努力地朝他做手势。
荷叶在旁边看得莫名其妙,差点儿以为自家小姐得了羊癫疯。
姜岁寒拧着眉头看了片刻,忽而高深莫测地颔首,表明自己领悟了她要传递的讯息。
他正色道:“南三爷,南景公子是因为急火攻心,因此导致吐血晕厥。”
荷叶惊讶。
她家小姐做的那些手势,神仙也看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难道姜神医和小姐,是用意念沟通的?!
南广问道:“那,景儿何时能醒来?”
“少则三五月,多则七八年。”
南广大惊:“这么久?你不会误诊吧?!”
姜岁寒正儿八经地睨向他:“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的医术?”
南广讪讪:“那倒不是……”
“当然,也有办法让他早些醒过来。”姜岁寒卖弄玄虚。
南广惊喜:“什么办法?!”
“冲喜。只要挑个姑娘与他成亲,他心里一高兴,气血就能打通任督二脉,说不定能马上醒过来。正好,我听说南景公子有一位现成的未婚妻,料想她也会心甘情愿的。”
“冲喜?冲喜好啊!”南广大笑着夸赞,“我也听说过,有的人快要死了,结果家里给他冲个喜,他马上就活过来了!姜神医,我这就带景儿回前院,叫柳怜儿准备准备,明日就成亲!”
说完,指挥小厮抬起南景,飞快往前院而去。
南宝衣目送他们走远,朝姜岁寒竖起拇指,笑容甜甜:“姜大哥真棒!”
不仅替那些小厮遮掩了,还促使南景和柳怜儿尽快成亲。
柳怜儿是个嫌贫爱富的,一旦发现自己要和南景这种断送前途的男人绑在一块儿,绝对会去投奔黄殷。
等南景醒来,他会发现他有了一定新帽子,还是绿色的!
姜岁寒好奇:“你怎么一个人来看花灯?你二哥哥呢?”
他记得萧弈那厮,从晌午时分就开始折腾,就为了陪南小五参加上元节游园会。
怎么他都来了,那厮还没来?
南宝衣丹凤眼里掠过黯淡。
她轻轻揪着绣帕,小声道:“他可能不会来了。”
姜岁寒挑了挑眉。
啧,小两口怕是闹矛盾了。
他怜惜南宝衣形单影只,于是提议道:“那我陪你猜灯谜吧,听说待会儿还有舞龙舞狮,我定要一饱眼福。”
舞龙舞狮,是上元节的传统。
一般都由地方官府出面,请舞龙舞狮队在城镇游行表演,谁家门口燃放爆竹,就会在那家人门前多表演片刻。
常常会有大群小孩子,欢呼雀跃地跟在队伍后面跑,以拔下一撮狮子毛为荣。
据说拔下那撮毛的人,能得到神灵庇佑,这一年平安顺遂。
而南家富贵,每年都会自己掏银子,请一支舞龙舞狮队来园林表演,这也是府里小辈们最喜欢的元宵节目。
南宝衣与姜岁寒一起游园。
他言谈讨喜,跟他看灯说话,犹如故友重逢,是一种享受。
但是少女却心不在焉。
她听见箜篌声清澈悠远。
她看见石桥灯火,楼阁明光,花径烂漫,处处皆是热闹,处处皆是欢喜,处处皆是团圆。
姜岁寒去取走马灯上的灯谜时,她独自立在花灯旁,轻声呢喃: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每每驻足,每每回首,很希望如诗词里念诵的那般,下一眼就能看到那个人。
可是灯火阑珊处无他,满园热闹里也无他。
她的身边,也无他。
南宝衣鼻尖微酸。
明明说好了要与她共游上元节,可提出来的是他,爽约的,也是他……
她抬手摸了摸心脏位置。
这里弥漫着奇怪的酸涩,是她两世以来,从未有过的感受。
她,大约又因为权臣大人生病了……
远处突然传来铺天盖地的热闹。
锣鼓声响,一队队火把涌入园林,照亮了舞动的彩锦大狮子和长长的游龙。
满园都惊喜地呼喊起来,小辈们拍着手追着游龙,就算摔了一跤,也迫不及待地爬起来继续追着大呼小叫。
“啊啊啊!”
姜岁寒宛如幼稚的小孩子,跟着大喊。
他兴高采烈:“我好多年没参加过这种热闹了,还是小时候住在乡下奶奶家时,才在村子里看过舞龙舞狮,但是不及这里的有意思……”
说着说着,忽然注意到南宝衣耷拉着小脑袋,很没精打采。
他心中又生出一股怜惜,是兄长对幼妹的那种怜惜。
他笑笑,温声道:“舞狮队过来了,南小五,你那么厉害,定要在狮子头上揪掉一撮毛。那撮毛很是吉祥,能保佑你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
南宝衣抬起小脸,丹凤眼里掠过亮晶晶的光彩。
如果今夜能心想事成,那么她最希望权臣大人来赴他们的约。
多晚,她都愿意等。
第203章 我好喜欢二哥哥
舞狮队一共有八只大狮子。
表演舞狮的艺人称作“象人”,会些拳脚功夫。
他们披着狮子彩锦上腾下挪,一边追逐流苏大绣球,一边做出各种有意思的动作,张牙舞爪,凶萌凶萌,引得众人连连喝彩。
最可爱的是那只小狮子,偶尔还在地上打个滚,四脚朝天的模样,叫丫鬟们十分喜爱。
因为是专门为南家表演的,所以舞狮队的象人特意往姑娘家面前凑,好叫她们揪一撮毛,讨讨喜气。
南宝衣觉得自己今夜大约不宜出门。
那八只狮子,不知为何,就没有一只往她面前凑的。
唯一凑过来的一只,还朝她凶巴巴地“嗷呜”一声。
比脸盆还要大很多的狮子头,瞪着铜铃大的红眼睛,对着自己“嗷呜”,南宝衣吓得手抖,愣是没敢揪毛。
等她稳下心神,那头大狮子已经随着鼓点声跑了!
她揉着绣帕,看见别的小姑娘都揪到了狮子毛。
小公爷甚至还揪了好几撮,全都送给了珠珠。
只有她没有那撮毛……
她心里突然涌出浓浓的委屈。
权臣大人莫名其妙爽约,连这破狮子也欺负她!
她红了眼圈,转身跑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对着一丛茶花抹眼泪。
前世那么多委屈都忍过来了,明明觉得重生后的自己,大约是世间最坚强、最有勇气的姑娘,可是今夜,她竟然会因为一撮狮子毛掉眼泪……
这样的南宝衣,真是没用!
姜岁寒站在阴影里,把她的泪水尽收眼底。
他好整以暇地摇着折扇,“啧,看来还得我出马啊!”
姜岁寒赶到朝闻院,看见院里灯火通明。
余味领着一队侍女,手捧锦衣、金腰带、革靴、宫绦等物,侍立在侧。
萧弈刚沐完身,穿着单薄的寝衣,坐在镜台前,仔仔细细地挑选今夜要戴哪顶金冠。
“我的爷!”
姜岁寒崩溃般唤了声,“你没去赴约,人家南小五都哭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梳妆打扮?”
“哭了?”萧弈面色清峻,“你欺负的?”
“我……”
姜岁寒简直无话可说。
他手舞足蹈地把花园里的事情说了一遍,“连‘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都词儿都念出来了,不是因为你又是因为谁?!可怜南小五精心打扮,在花园里吹了两个时辰的寒风,却还不见你前去赴约,那叫一个伤心哟!芳心都碎了一地啦!你——”
他还要再说,却见镜台前空空如也。
“咦,我萧二哥呢?”
他急忙四顾。
余味弯唇一笑。
她家主子在屋里磨磨唧唧两个时辰,才终于挑选出一套满意的行头。
如今姜神医一提宝衣姑娘哭了,主子连行头也不换,直接去花园见她……
宝衣姑娘,是个有大福气的女孩儿呀!
花园角落。
桃树上挂着几盏仕女宫灯,散发出朦朦胧胧的光影。
名为花鹤令的几丛茶花,在早春的夜里悄然绽放,深红浅白,犹如美人初绽,风华袭人。
一只彩锦狮子,顶着绣球自远处而来。
他看见南娇娇站在树下,打扮得比往日都要娇美。
云髻精致,金梳步摇,如意项圈,裙裾轻曳,隐约露出镶嵌着明珠的绣花鞋。
黛青的远山眉笼着愁绪,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水珠,绯红的眼尾宛如晕开的桃花瓣,正一抽一抽地细弱哭泣。
是委屈极了的模样。
萧弈心尖弥漫开疼痛,绵绵密密犹如针扎。
是他怠慢小姑娘了。
他顶着狮子脑袋,玩闹般从背后撞了撞小姑娘。
“别闹……”
南宝衣不悦地跺了下绣花鞋。
于是他又撞了撞。
南宝衣回头。
庞大威武的狮子头,瞪着铜铃大的红眼睛,正得意地朝她晃来晃去。
她惊得尖叫一声,险些跌倒在地。
萧弈摘下头套,笑容恣意:“南娇娇,惊喜吗?”
南宝衣:“……”
只有惊,没有喜。
她咬住唇瓣,死死盯着萧弈。
权臣大人敛去素日里的冷峻矜贵,穿着满是彩色流苏的狮子衣,脚踩黑色袼褙布鞋,一手提着狮子头,一手夹着大绣球。
他金尊玉贵,从没有打扮得如此廉价过。
可是他站在花灯下,丹凤眼噙着浅浅的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的温柔沉稳。
南宝衣原本已经止住了哭泣,不知为何,看见这样的萧弈,又有些鼻尖发酸。
他是战场上赫赫有名的靖西侯,是搅动朝堂风云的权臣,手掌权势,高不可攀。
却也愿意为了她这小小的姑娘,扮成舞狮来哄她开心。
她泪水盈盈,朝他张开双手:“抱!”
萧弈莞尔:“手里拿着东西,抱不了。”
南宝衣想了想,主动扑进了他怀里。
她轻轻环住青年的腰身,小脸蹭着他的胸膛,嗓音软糯糯的:“我好喜欢二哥哥……”
萧弈呼吸微微停滞。
心底蔓延开酥酥麻麻的感受,像是春风吹过园林,无数小豆蔻悄然生长,逐渐占据了他的心扉。
他稳了稳心神,强压下那股子热血悸动。
他垂眸看着怀里的小姑娘,她温软香甜,脸蛋嫩生生的,像极了糯米汤圆,真想咬一口尝尝味儿……
不等他继续遐想,南宝衣忽然仰起头,好奇问道:“二哥哥,你哪来的狮子套?”
萧弈眨了眨眼。
没好意思告诉她,他把那只小狮子揍了一顿,才抢来了这套行头。
他捧上狮子头,淡淡道:“刚刚打听了一圈,听说全府的小姑娘都揪到了狮子毛,唯有南娇娇没揪到。喏,这只狮子头,送你了。”
“送我?!”南宝衣惊喜地抱住。
狮子头上全是毛毛,她有大福气啊!
萧弈俯身凑到她耳畔,嗓音低哑撩人:“别家小姑娘有的,我们南娇娇,也一定要有……”
好像得了急性牙髓炎,啊啊啊,从下午到现在痛不欲生,然鹅我依然写完了八千字(求表扬)
第205章 她下意识挣扎了一下
上元节的汤圆,甜甜糯糯。
可是南宝衣却觉得,和权臣大人在一起时,心里油然而生的那股滋味儿,比汤圆还要甜。
仿佛看见他,一切就都圆满了……
萧弈丢掉大绣球:“走,哥哥陪你猜灯谜去。”
两人朝灯火烂漫处走去。
穿过茶花小径,南宝衣感觉手背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她仰起头,权臣大人面不改色,淡漠地注视前方。
她心里打着一面小鼓,正疑心刚刚是幻觉,却又被碰了一下手背。
她难耐地咬住唇瓣。
二哥哥这是……
什么意思?
不等她开口,权臣大人忽然整个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修长有力,因为常年握刀的缘故,掌间和指腹还生着一层厚厚的茧。
南宝衣的掌心汗津津的。
虽然以往也曾被他牵过手,但不知为何,和今夜的感觉竟是全然不同……
她下意识挣扎了一下。
却被握得更紧。
炽热,霸道,温柔……
少女深深垂下头。
今宵月圆,小径两侧种满了山茶花。
偶有跌落枝头的花骨朵,被少女的裙裾拂拭而过,在她的裙上遗留了浅浅的清香。
青涩婉约,不可捉摸。
园林里的猜灯谜还在继续。
南宝衣取下一张谜题,念道:“‘一个小姑娘,生在水中央,身穿粉红衫,坐在绿船上’。二哥哥,你知道谜底是什么吗?”
萧弈打量她一眼。
小姑娘今日穿着浅粉色袄裙,白嫩娇美极了。
他哂笑:“是南娇娇。”
南宝衣:“……”
权臣大人有时候正经的要命,有时候痞坏痞坏的,叫人生气。
她认真道:“我觉得谜底应该是莲花。莲花是粉色的,‘绿船’指的则是荷叶,对,就是这样,定然没错的。”
她把谜题放进小花篮,又继续往前走。
“‘身穿绿衣裳,肚里水汪汪,生的子儿多,个个黑脸膛’……”南宝衣又取下一张谜题,“这一题颇有些难度,二哥哥,你能猜出谜底吗?”
萧弈睨了眼她的肚子,“是南娇娇。”
南宝衣恼怒:“二哥哥,你根本就没有好好猜题,我今日明明穿的是粉衣裳,而且你刚刚还在上一题里说,答案是我!”
“‘生的子儿多’,可不就是你?毕竟南娇娇是连生九子的姑娘。”
南宝衣:“……”
好气啊!
玉楼春那件事是绕不过去了还是咋地!
萧弈见她小脸皱巴成团,轻笑两声,伸手拿过谜题看了眼,随口道:“西瓜。”
“西瓜?”南宝衣愣了愣,随即恍然,“是了,确实是西瓜!”
两人一路走一路猜题,直到夜半时分,才兴尽而归。
寝屋暖和。
南宝衣在屏风后换了寝衣,侍女已经把绣床铺好了。
她钻进锦帐,被窝里放着汤婆子,暖得很。
荷叶掩上帐幔,温声道:“上元佳节,小姐好梦。”
“你也好梦……”
南宝衣笑盈盈的,看着她放下锦帐。
临睡前,她抱着被角,借着帐外的烛光,望了眼放在床尾的狮子头。
许是因为被权臣大人戴过的缘故,如今看来,那狮子不再面目狰狞,反而处处透着憨态可掬。
它是保护她的瑞兽。
少女安心地闭上眼。
今夜睡梦香甜,她的耳畔始终萦绕着清澈的箜篌声。
梦境里,上元灯会,茶花小径曲径通幽。
那人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
她心中的悸动,犹如浮光掠影,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那时的她,其实是十分欢喜的。
……
次日。
南宝衣神清气爽,要去前院看南景成亲。
因为亲事准备的匆忙,所以很多东西,都是直接借用南广大婚时用过的。
南宝衣过来时,瞧见柳氏撒泼般站在屋檐下哭,骂她爹喜新厌旧,骂柳怜儿不知廉耻勾引她儿子,还骂她小小年纪心机叵测。
她摆弄着绣帕,抿唇轻笑。
柳氏一心要往上爬,还对一双儿女寄予了厚望。
如今她自己彻底够不到正妻的位份,儿子不仅断送了前程,还要被迫迎娶她从前看不起的乡下丫头,没有怨气才怪。
程叶柔捧着小手炉过来了。
远远瞧见南宝衣,她笑道:“娇娇起得好早。”
“程姨。”南宝衣稍稍福了一礼。
程叶柔瞥向柳氏,“这女人满嘴污言秽语,你何必站在这里听?叫婆子捉住,关进柴房也就是了。”
南宝衣笑容温婉,没有接话。
说起来她可能有点变态,她其实挺喜欢听柳氏她们骂人的。
她们越骂,越是证明她戳到了她们的痛处。
而她们越是痛苦,她就越是欢喜……
程叶柔只当她是小姑娘家脸皮薄,因此沉声吩咐道:“大喜的日子,她闹成这样像什么话?把她带下去。”
不等嬷嬷上去捉人,柳氏突然冲过来,跪倒在程叶柔跟前。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叶柔妹妹,景儿与柳怜儿的婚约,本就是一场没说清楚的笑话!怎么能在景儿昏迷不醒时,让他娶了柳怜儿?叶柔妹妹,咱们都是一家人,景儿也是你儿子,你要为他做主啊!”
程叶柔讥笑:“你尚未进门,南景和南胭也没有上南家族谱,怎么算得上是我孩子?还请柳姑娘慎言。而且给南景娶妻冲喜,是阿广的主意,哪有我置喙的道理?柳姑娘,你求错人了。”
“你——”
柳氏见她不肯为南景做主,顿时火冒三丈。
她正要破口大骂,柳大嫂出现在屋檐下,得意叉腰,“我说妹子,你就省些力气吧!也不看看你儿子如今是个什么货色,我家怜儿哪里配不上他?”
“你还敢出来?你害我小产,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贱人!”
柳氏怒骂着,冲上去和柳大嫂打了起来。
南宝衣从没见过泼妇互殴。
第206章 给自己攒嫁妆
柳氏和柳大嫂互拽头发,互相朝对方脸上扇耳光,嘴里各种骂骂咧咧,下手那叫一个狠!
只可惜柳氏养尊处优太久了,不是柳大嫂的对手,很快就被活生生拽掉两撮头发,露出白花花的头皮。
南宝衣不禁想起前世。
前世,柳氏和柳大嫂十分亲近。
柳大嫂借着南家的东风开办蜀锦店铺,柳氏前后帮了不少忙。
而柳大嫂赚钱之后,逢年过节都会孝敬柳氏大笔银子。
两家互相帮扶,真是亲戚表率。
如今竟也会斗成这般,一副恨不能对方去死的架势。
可见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与薄情冷性之人打交道,终究是“利”字当先。
她看得饶有兴味时,程叶柔轻轻捂住她的双眼,柔声道:“大家闺秀,不许看这般没皮没脸的事儿,没的污了眼睛。”
她的手温软暖和。
南宝衣乖乖点头。
程叶柔不是含糊的人,打发婆子把柳氏两人拖下去,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直接给关在了一间柴房里,由她们斗去。
成亲的时辰终于到了。
南宝衣悠闲地坐在喜厅,捧着一盏热茶,笑眯眯看热闹。
“一拜天地!”
南广没银子请司仪,只好自己充当。
南景昨夜晕厥过去,到现在还没醒,因此被小厮们搀扶着拜堂。
柳怜儿则被南胭扶着。
时间太赶,她只能穿样式最简单的红嫁衣,连半朵绣花都没有,看起来格外冷清寒酸。
“二拜高堂!”
南广吼了一嗓子,急忙跑到上座落座。
南宝衣品着香茶。
透过缭绕茶雾,她睨向南胭。
仿佛意识相通,南胭也望了过来。
杏眼微微红肿,显然昨夜哭过一场。
瞳珠里满是憎恨,显然是恨她毁了她的兄长。
南宝衣慢慢勾起唇。
这就开始恨了?
这兄妹俩欠她的债,还多得很呐。
她不理会南胭的憎恨,还微笑着朝她遥遥举杯。
举止之间,充满了浓浓的挑衅与轻贱。
南胭恨不能咬碎一口白牙,却什么话也说不了,更无力阻止这场大婚。
“夫妻对拜!”
南广大喊,脸上很是高兴。
两人拜了下去。
许是天意弄人,拜完的刹那,南景忽然醒了。
他动了动手指,脸色苍白,缓缓睁开眼。
看清楚四周的情况,他瞬间如坠冰窖:“这是在干什么?!”
他明明只是和柳怜儿订婚而已,婚期还远得很,怎么这就拜堂了?!
难道他昏睡了三五个月?!
南广喜上眉头,急忙道:“儿啊,你可算是醒了!昨夜上元节,你突然吐血晕厥,可把我吓坏了!神医说,得给你冲喜,才能叫你醒过来,这不,我特意请儿媳妇跟你提前成亲,算是帮你冲喜。如今堂也拜完了,儿媳也正式过门了,你开不开心,惊不惊喜呀?”
南景脸色发青。
只要不跟柳怜儿成亲,他总还有拖延的余地。
山不转水转,将来峰回路转,总有他出头之日,那时也好迎娶官家嫡女。
如今他爹一声不吭地给他娶了媳妇,算怎么回事?!
南广见他脸色不好,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儿啊,爹知道你看不上柳怜儿,可你如今也不是什么香饽饽,你已经没有前途啦——”
话音未落,他惊觉此话不妥。
他笑呵呵道:“爹的意思是,你如今处在低谷,也不好迎娶官家嫡女。你看,柳怜儿一进门,你就醒过来了,可见她却是是你的福星啊!”
福星?
南景胸口起伏得厉害。
柳怜儿和南宝衣一丘之貉,都是害他的元凶!
他脸色阴沉得能滴水,冷笑一声,扭头离开了喜堂。
柳怜儿掀开红盖头,立刻追了出去。
她追到寝屋,看见南景发疯般砸碎所有茶盏、茶壶。
她上前:“表哥何必如此?你我皆是有大智慧的人,只要同舟共济,总能把日子过好。”
她在南家的这些天,特意学了识文断字。
说起话来,已不再是昔日畏缩卑贱的模样。
南景冷笑:“大智慧?就你?!柳怜儿,你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就你这样的,白送给我当妾,我都不要!今日嫁给我,你心里一定很爽吧?”
柳怜儿并不恼。
她沉稳落座,“表哥落到今日这个境地,只怪你自己蠢笨,何必迁怒于我?”
“柳怜儿!”
“我知道表哥一心想做官,我有个主意,能让你得偿所愿。”柳怜儿眉眼得意,“我近日读书,颇有些心得体会。史上记载,许多达官显贵都出身皇子幕僚,随着皇子登基而跟着显赫。表哥才华堪比诸葛孔明,为何不前往盛京城,投奔一位皇子殿下呢?如果能辅佐那位皇子登基,表哥前途不可限量!”
她刚说完,南景突然给了她一巴掌!
南景暴怒:“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你以为皇子幕僚是那么好当的?!如今太子已经定下,你想让我跟别的皇子造反不成?!”
柳怜儿捂住红肿的脸颊,半晌不语。
没有富贵险中求的胆子,还好意思天天嚷嚷着要当权臣?
难道他指望南广花银子给他捐一个官当吗?
南家摆明了态度,根本不愿意给他花银子的!
一腔好心被这巴掌打得幻灭,柳怜儿沉默地离开了寝屋。
南景此人,心胸狭隘,才华不过尔尔。
将来,绝无可能登上高位。
或许,她真的该考虑考虑南宝衣的建议……
是夜。
朝闻院灯火通明。
南宝衣坐在西窗畔,抱着算盘算账。
如今上元节刚过,玉楼春正月间推出的婆媳大剧,赚了整整三千两白银,除掉培养的花销,以及与寒烟凉的分成,她拿到了六百两纹银。
的买卖已经开始推进,这段时日有不少人进楼买卖消息,分成银子居然高达千两。
看来这个买卖,确实很有搞头啊!
萧弈坐在书案对面,看着她。
小姑娘俨然一副掉进钱眼的表情,细白指尖在金算盘上拨弄,不时咧开嘴角,眼睛弯如月牙,像是盛满了细碎光芒。
他懒洋洋道:“这么努力地赚银子,莫非是为了给自己攒嫁妆?”
第206章 甜的能要他的命
南宝衣合上账本,捧住小脸,“我才十三岁,嫁人还早得很。”
从前,她总想着请权臣大人出面,为她谋一门好婚事。
可是不知为何,她如今对嫁人没有半分渴望。
前世嫁给程德语,每日都要打理后院、孝敬公婆、晨昏定省,比没出嫁时辛苦得多。
还不如在府里娇养着呢!
而且在府里,还能时时看见权臣大人,与他一起在西窗下读书写字……
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妙的事了。
她看见萧弈唇角抿着浅笑,好奇道:“二哥哥,读书人似乎都很嫌弃金银财宝,如程德语,他就骂钱财是阿堵物。你呢,你也是这般认为的吗?”
萧弈评价:“我怎么瞧着,程德语买貂、买古董文玩的时候,比谁都要高兴?难道那些东西,不是用银子买的吗?表面清高,内里污浊,可见他人品不堪。”
他的评价,深得南宝衣欢心。
她又认真道:“程德语还觉得,沾了钱财的女子非常粗俗,浑身都是铜臭。可是二哥哥,我就是个爱财的人,我明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所以绝不会为了赚钱泯灭良心。这样的我,难道也要被骂成‘浑身铜臭’吗?”
萧弈睨着她。
小姑娘的丹凤眼里盛满了期待,像是细碎的星辰,干净而纯粹。
拥有这样眼神的姑娘,怎么会浑身铜臭呢?
隔着书案,他朝她勾了勾手指。
南宝衣不解:“作何?”
“娇娇过来。”
南宝衣纠结。
权臣大人嘴角挂着笑容,瞧着十分危险的样子。
然而忤逆他的话,似乎更加危险。
毕竟就连祖母都叮嘱她,以后要多听权臣大人的话。
沉吟片刻,她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
刚在他面前站稳,就被抱入怀中。
怎么又被抱了……
她心里嘀咕着,紧张地仰起头,“二哥哥?”
萧弈俯首,深深嗅了嗅她的小脸。
芙蓉花香扑面而来,甜的能要他的命。
他一本正经,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南娇娇浑身都是芙蓉花香,一点儿也不臭。”
“主子!”
余味挑了珠帘进来,一眼看见这俩又在腻歪。
她轻咳一声,腼腆道:“主子,前院传来消息,柳怜儿卷走了南景身边所有的钱财,连屋子里值钱的摆件儿也一并偷走了,半个时辰前从后门离开的南府,如今所踪不明。南景察觉的时候已经晚了,听说他呕出了一口血,直接气晕了过去。”
南宝衣“啧”了声。
柳怜儿果然听从了她的建议。
只是不知,是否去投奔了黄殷。
她急于弄清楚柳怜儿的去向,因此抱着账本起身:“时辰不早,二哥哥,我该回松鹤院就寝了。”
萧弈把玩着压胜钱,笑容关切:“外间天寒,不如就歇在我屋里?”
南宝衣很是感动。
权臣大人,真为她着想啊!
她温声道:“上次情况特殊,才歇在二哥哥屋里。今夜月朗星稀,阖府宁静,是要回去睡的。二哥哥若是愿意,可以送我一程。”
这话很合萧弈的心意。
来到书房外,荷叶正坐在檐下打瞌睡。
“这个荷叶,居然在二哥哥门外睡着了……”
南宝衣很是丢脸。
余味恭敬地把灯笼呈给萧弈,笑道:“让她睡着吧,等她醒了,我带她去我屋里睡。”
南宝衣也不忍心叫醒她,于是点头同意了。
萧弈陪着南宝衣走到朝闻院外。
南宝衣驻足,朝他福了一礼,“二哥哥送到这里就好,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萧弈嗓音压得很低:“无妨,我再送你一程。”
早春寒夜,草木萌芽,露水葳蕤。
青石小径上落了一层薄薄的花骨朵,灯笼晕染开小小的光团,只堪堪把两人笼在光影里。
四周寂静,隐约能听见虫鸣声。
南宝衣偷眼去看萧弈。
权臣大人侧颜清峻矜贵,是高不可攀的模样。
却愿意放下身段,亲自送她回松鹤院……
她抿了抿小嘴,心里有点甜。
萧弈清晰察觉到小姑娘的窥视。
他面色如常,心里却暗暗浮想联翩。
小姑娘定然是盼望他牵住她的手,就如同上元节那一夜……
他不动声色地伸出手。
于是走着走着,南宝衣就察觉到某人正伸出手,试图勾住她的手。
她愣了愣。
还没想好要不要躲开,却已经被捉了个正着。
他还用指尖轻轻按了按她的掌心,似乎是在暗示她不要挣扎。
南宝衣垂下眼睫,纠结地咬住唇瓣。
而这片刻功夫,那人已经把她的手牢牢握在了掌心……
从朝闻院到松鹤院,得走两刻钟。
南宝衣看着萧弈提着的灯笼,等回过神时,自己竟然已经站在了松鹤院外。
她愣了愣。
原来两刻钟,竟然如此短暂吗?
有丫鬟迎了出来,萧弈不动声色地松开她的手。
他淡淡道:“进去吧。”
丫鬟给南宝衣披上缎面斗篷,打着灯笼,恭敬地引她进去。
南宝衣走出几步,下意识回眸。
权臣大人依旧提着灯笼站在原地,一双丹凤眼在火光的映衬下霸道慵懒,却又透着温柔。
她急忙收回视线。
又往前走了十几步,她再度回眸。
那人还在灯火阑珊处,革带军靴,大氅猎猎,似乎要亲眼看着她进屋,才能安心离去。
“二哥哥……”
少女呢喃,声音缱绻如春水。
回到寝屋,南宝衣招来一只信鸽。
自打上回寒烟凉派遣丫鬟进府,向她透露南景买凶杀她的消息以后,她就养了只信鸽,专门用来和寒烟凉递消息。
她写了一封简信绑在鸽子腿上,又喂了它一块花糕,“去吧,务必把信带到。”
等信鸽带着回信飞回来时,南宝衣已经沐浴更衣完毕,打算就寝了。
她倚在窗畔,展开回信,不禁轻笑。
不出她所料,玉楼春那边回话,说柳怜儿去了金玉满堂,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想必,是被黄殷收用了。
南宝衣就着烛火点燃回信,又揭开香炉盖子,把信笺扔了进去。
她又写了一封信,仍旧叫信鸽传递给寒烟凉。
明日清晨,她要南景被戴绿帽子的事,传遍整座锦官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