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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全文阅读

作者:风吹小白菜     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txt下载     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1章 裴姐姐,朕是洪水猛兽吗?

    韩州景暗暗咬牙。

    裴敏敏的眼神让他心凉。

    可他怎么敢出卖裴敏敏,裴家四世三公,绝非他得罪的起的。

    他停顿半晌,勉强笑道:“我与裴姑娘开玩笑呢,这支凤头钗是我除夕入宫时捡到的,今日特意前来归还裴姑娘。”

    裴初初看着他把凤头钗放在石桌上。

    真相如何,大家心中都有数。

    她若是咄咄逼人非要问罪,反而不好。

    她温温一笑,拾起凤头钗,拿手帕反复擦拭:“原来是开玩笑……韩公子的玩笑,当真是别致至极,令人耳目一新。”

    韩州景见她不追究,顿时如释重负。

    他半个字也不敢应答,唯唯诺诺地转身走开。

    裴初初掀起眼皮,看了眼他的背影。

    这厮和裴敏敏合伙欺负她诬陷她,见欺负不成就想走,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她眼神渐冷,借口更衣去了别处。

    行至一处高大葳蕤的花墙边,她唤了平日里亲近的宦官过来。

    她从袖袋里取出一锭银子:“我记得,你师父认识市井里一些三教九流的人,在宫外是有人脉的。”

    小宦官欢欢喜喜地捧过银锭子:“是了,裴姐姐可是有什么吩咐?我师父说了,裴姐姐把他调去御膳房养老,他欠您一个人情,但凡您有所吩咐,一律都要应下。”

    裴初初一笑。

    她倾身,在小宦官耳畔低语了几句。

    小宦官笑眯眯的:“不就是找几个人把他揍一顿嘛,这事儿简单,我师父定能给您办妥!伤筋动骨一百天,叫他在床上躺三个月才好!您就等着好消息吧!”

    他蹦蹦跳跳地走了。

    花墙上爬满了花藤。

    裴初初面容安静,垂下鸦羽似的眼睫,倾身轻嗅蔷薇。

    她从来不是大度的人,也学不会宽容。

    欺负她的,她不想原谅,她只想变本加厉地还回去。

    ……

    花墙另一端。

    皎皎如高山明月的少女,安静地端坐在石桌边吃茶。

    对面的宁听橘忍不住抱怨:“裴姐姐怎么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月月你等着,我去找找她,就怕她一个人躲起来掉眼泪呢!”

    萧明月看着她风风火火地跑走,合上茶盖,对身边的小宫女吩咐道:“去叫……狸奴过来。”

    没过片刻,一名异族少年出现在御花园。

    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生得高鼻深目薄唇,瞳孔是罕见的深金色,略带卷曲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腰间,鬓角两绺长发结着红绳,耳垂上挂着蛇形银饰,腰挎两把寒铁弯刀,窄袖劲装染着脏污和血渍。

    他年纪虽小,眼神却十分冷漠,周身透出不符合年龄的野性和杀戮气息,很难想象是在怎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他站在花墙底下,蔷薇的斑驳花影投落在他的面颊上,烙印在脸上的“奴”字,残酷而令人畏惧。

    他看着萧明月。

    端坐在石桌旁的小公主,身穿绣着红丹鹤的白色宫裙,如此纤细娇弱,宛如一只纯良无害的玉兔。

    他以死士身份,自幼在天枢长大,成为天枢最出色的刀客之后,就被天子赏赐给了公主,他明白眼前这只看起来温凉软糯的玉兔,就是他的主人,是他要拿命保护的对象。

    他垂下眼帘,声音沙哑:“主人有何吩咐?”

    萧明月慢慢道:“废了,韩州景,的一条腿。”

    少年再度掀起眼皮,深深看了眼萧明月。

    大雍的小公主白白嫩嫩纤细柔婉,看起来纯良如兔,只是这副皮囊底下藏着的,却绝不是食草的兔子。

    他顿了顿,如一捧烟般消失在原地。

    一瓣蔷薇飘落在石桌上。

    萧明月随手拾起,丹凤眼里藏着凉薄。

    韩州景欺负裴姐姐,就该付出代价。

    裴敏敏有裴家人保护,而裴姐姐,也有她和兄长保护。

    ……

    此时,萧定昭负手站在游廊里。

    少年盯着池塘里游动的锦鲤,眼神里透出戾气。

    他和妹妹查出了韩州景的计划,本欲在今天英雄救美,岂料他还没出场,裴姐姐就自己搞定了那对狗男女。

    什么“盗窃御赐之物”,那支凤头钗,分明就是裴姐姐送给韩州景的,可那明明是他送给裴姐姐的,她怎么能再转赠他人!

    萧定昭窝着气,又不敢对裴初初撒,寒着俊脸吩咐道:“去,叫天枢废了韩州景一条腿。做得隐蔽些,别叫人发现是咱们的手笔——罢了,明目张胆也无妨,叫他们知道是宫里做的,朕倒要瞧瞧,他韩家敢不敢吱声。”

    侍卫立刻领命。

    萧定昭拿起玉碗,随手洒了一把鱼食。

    他看着池塘里争食的锦鲤,脑海中再度浮现出那支凤头钗。

    到底是怎样的感情,才会促使裴姐姐送韩州景发钗?

    可是送钗定情?

    少年胸腔里涌动着不甘心,丢下玉碗,径直去找裴初初了。

    ……

    蔷薇花墙,日影斑驳。

    春风吹过,几枚浅粉色的花瓣飘零而落,拂拭过裴初初的裙裾,留下淡淡的幽香。

    少女敛了敛裙裾,慢慢拂去裙上的褶皱。

    远处传来酒宴的热闹,而她独自盯着花影,想着裴家和自己的前程,对继续参加宴席意兴阑珊。

    与韩州景是彻底成不了了,她得另换目标才好——

    “裴姐姐在想什么?”

    耳畔突然传来声音。

    裴初初脊骨一凉,下意识转身后退:“陛下……”

    她脸儿微白,迅速垂下眼帘屈膝行礼。

    行过礼,也不顾萧定昭来做什么,她转身就走。

    “站住。”

    萧定昭不悦:“朕容许你走了吗?你自称生病,多久没来御书房伺候,如今见了朕就跑,裴姐姐,朕是洪水猛兽吗?”

    裴初初背对着他,僵在原地。

    撞见他拿她的贴身之物做那种事,她不走,要如何面对他?

    从前一直把他当做没长大的弟弟,如今后知后觉,那个名叫“阿弱”的小孩儿,早已消失在深宫和逝去的时间里。

    如今的萧定昭,是天子,也是男人。

    身后传来脚步声。

    萧定昭一步一步靠近裴初初,直到胸膛贴上她单薄的脊背。

    他俯首,看着几乎算是在他怀中的少女。

    昔年比他高的裴家姐姐,如今比他要矮上许多。

    看起来,如此娇小。

    他凑到她的颈窝,深深嗅了一口她的味道:“裴姐姐……”

    晚安安

第22章 便是朕强要,裴姐姐又能如何?

    少年气息温热,言语之间饱含着浓烈的占有欲和暧昧感,激得裴初初一阵战栗,后背更是泛上不安的凉意。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暗处的野狼盯上,稍不留神,就会被咬的粉身碎骨,直至吞吃殆尽。

    少女垂在腿侧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攥紧。

    萧定昭察觉到她的害怕,淡然地垂下眼帘,一掌揽住她的腰肢,迫使她紧紧贴在花墙上,将她牢牢禁锢在自己身前。

    他仍旧贴着少女的细背,大掌摩挲着她的细腰,饶有兴味:“朕又不会吃了裴姐姐,裴姐姐怕什么?抖得这般厉害,像极了幼时朕与你一起养的那只小兔。”

    也是初懂人事的年纪。

    少年盯着少女窈窕的背影,眼底流露出喜欢和好奇,手掌若有似无地往下两寸,隔着牡丹红的丝绸裙裾,慢慢触碰那线条优雅的禁忌。

    裴初初动弹不得,察觉到身后人的动作,面颊涨得通红。

    她咬牙:“陛下……”

    萧定昭俯首凑到她耳畔,温声安慰:“姐姐别怕。”

    裴初初心跳剧烈,脸颊滚烫。

    这少年色胆包天,竟然对她做那种事……

    她十分难堪,语气狠了几分:“你怎么好意思再叫我姐姐?!”

    身后的人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萧定昭吻了吻裴初初白嫩细软的耳珠,嗓音撩人:“不错,再叫姐姐确实不合适……那朕叫你初初,可好?”

    他像是抓到了猎物的狼,咬到嘴里,就绝不肯再松口。

    裴初初不知道萧定昭的这种心思酝酿了多久,也从不知道少年竟然偏执至此,选秀时那么多世家千金他不选,偏偏要来招惹自己……

    察觉到少年的吻越来越放肆,她实在忍无可忍,终于鼓起勇气,使出全力挣开了萧定昭。

    她戒备地后退数步,稍微整理了一番裙裾,难堪道:“臣女对陛下的情谊,只是君臣和姐弟之情。陛下金尊玉贵,臣女对您不敢肖想。还请陛下自重,也莫要再招惹臣女。”

    萧定昭一手撑在花墙上。

    怀里的温软不见了,弄得他空落落的。

    他抬眸,看着一声声都是拒绝的少女。

    他慢慢道:“韩州景那样的庸人,裴姐姐都能接受,甚至把那支凤头钗送给了他。朕比他出身高贵,也比他才貌双全,裴姐姐为何独独不能接受朕?分开的这段时间,朕想明白了,朕喜欢裴姐姐,是想与裴姐姐耳鬓厮磨的那种喜欢。裴姐姐……可想做朕的妃子?”

    裴初初不语。

    天子年少,当真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若是喜欢,又怎会只叫她做妃子。

    她裴初初,要不起一个少年的喜欢。

    她认真道:“在臣女眼中,陛下与韩州景,与其他郎君,是不一样的。对臣女而言,陛下是君王,却也是亲人。臣女对亲人,生不出爱慕的心。”

    明明白白的拒绝。

    萧定昭脸色难看。

    他是天子,是这天下的霸主,但凡他想要,还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裴初初……

    她怎么敢拒绝?

    裴初初看着地面的落花瓣,干脆把心中所想一股脑说了出来:“臣女自幼被罚为伴读,如今早已受够宫里的生活。臣女想出宫,想嫁人,想和寻常女子一样。陛下若当真看重咱们的情分,还请放臣女出宫。”

    她说完,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

    萧定昭的脸色越发难看。

    他盯着少女的发顶,语气咄咄逼人:“若是朕不肯放手呢?”

    少女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没有应答。

    萧定昭冷笑一声,忽然朝她走去:“朕不允许裴姐姐出宫,更不允许裴姐姐嫁给别的郎君。朕是九五之尊,如今与你好好商量,是看得起你,是敬重你。便是朕强要,裴姐姐又能如何?!”

    最后一个字落下,萧定昭捏住裴初初的手臂将她拉起。

    他把她抵在花墙上,不由分说地吻向她的唇。

    裴初初脸色骤变,挣扎得厉害,却只是徒劳。

    远处传来春日花朝宴的热闹。

    花墙这里,却格外寂静,仿佛能听见轻风吹动花枝的声音,间杂着唇齿相碰的细微暧昧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萧定昭终于结束了这个吻。

    他抬眸:“裴——”

    还未说话,就被裴初初狠狠推了开。

    她的指甲虽是圆润,却还是在萧定昭手背上留下了几道鲜红伤痕。

    萧定昭看了眼伤痕,不以为意:“裴姐姐以为,这般就能伤到朕了?不过是猫儿挠痒罢了。”

    裴初初低着头,五官笼在花影里,看不清楚神色。

    她从宽袖里取出手帕,慢慢擦拭唇瓣。

    萧定昭看在眼里,眸色逐渐暗沉。

    裴初初几乎把唇瓣擦破了皮,才终于抬起头:“陛下当真以为,这长安城,是您一个人说了算?”

    萧定昭挑眉。

    尚未明白裴初初的意思,一名小宫女飞奔而来,兴奋道:“裴姐姐,可算是找着你了!雍王殿下派人送来了回信!”

    萧定昭的脸色瞬间变了。

    父皇……

    难道裴姐姐,竟写信给他父皇求助?!

    小宫女身后,遥遥跟着一名中年男人。

    男人生得挺拔高大,眼里带着笑,走近了,恭敬地拱手道:“卑职十苦,给陛下请安!”

    萧定昭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看了一眼裴初初,声音极淡:“十苦阿叔……不必多礼。父皇和阿娘,可还好?”

    “劳陛下关心,主子和王妃犹如神仙眷侣,正游历江南,好着呢。”十苦笑吟吟的,又取出一包糖,“前几日,荷叶和卑职的孩子刚满十岁,办了生辰礼,请陛下和裴姑娘吃喜糖。”

    寒暄过后,十苦才道:“主子收到了裴姑娘的信,说是裴姑娘不必再在宫中伺候,这些年叫裴姑娘受委屈了。主子还说,由国库拨款二十万两白银赠予裴姑娘,再叫天枢护送你前往荆州投靠兄长。”

    一切都如裴初初所料。

    少女苍白的面颊终于多了些血色,微微屈膝:“谢雍王。”

    萧定昭安静地站在一侧,把她脸上的那抹欢喜清楚地收入眼中。

    裴姐姐想出宫,连父皇都要帮她。

    可他不允。

    裴姐姐……

    是有把柄在他手中的。

    晚安安

第23章 用尽手段,令她屈服

    因为十苦代表雍王亲自过来传话,萧定昭明面上不敢忤逆,乖乖地为裴初初准备出宫事宜。

    赏赐的二十万两白银也被换算成银票,送到了裴初初的手里。

    寝屋清幽,湘妃竹帘高卷。

    裴初初穿莲紫色罗襦裙,梳简单的堕马髻,髻上只简单地簪一朵白玉兰,安静地站在屋子里。

    东西已经收拾好了,红木箱笼高低错落地堆积在地,里面盛放着金银细软和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书籍,内室的帐幔、床褥等用具也已取下。

    这些年住惯的屋子,此刻看起来空落落的。

    裴初初伸手,抚摸过窗台上摆着的白瓷细颈瓶。

    见窗外梨花低垂葳蕤如雪,她随手折下一枝插进花瓶,枯寂的寝屋似乎因为这一枝梨花而平添意趣。

    少女深深嗅着梨花香。

    她最后一次环顾窗外景致,又最后看了一遍住了十多年的寝屋,低声吩咐道:“把箱笼抬出去吧,马车就停在院子外面。”

    几名宦官跟了她多年,都很舍不得她走,红着眼睛,心不甘情不愿地抬起箱笼。

    裴初初步出寝屋。

    院子里早已聚集了许多宫女,抹着眼泪凑上前:“裴姐姐……”

    “裴姐姐真的要走吗?我舍不得你走!”

    “你走了,我们这些姐妹怎么办?”

    “……”

    她们自幼进宫,算是与裴初初一起长大,情分很深。

    裴初初自诩铁石心肠,然而离别在即,还是有所动容。

    她眼尾泛红,牵着宫女们的手细细安抚。

    宫女们唯恐她在宫外过不习惯,又拿了许多礼物出来相送,亲手做的鞋袜裙裳、点心酥果等等,塞了满满两大篮子。

    裴初初谢过她们,才步出庭院。

    院子外面停着两辆马车。

    裴初初举目四望,宫闺深深,她自是一去不复返,前来送她的宫女宦官很多,也有几位疼爱她的嬷嬷和总管公公,却独独不见天子和长公主。

    昨日她去长乐宫与他们道别,然而兄妹两人一同闭门不见。

    今日多云,天气泛阴。

    裴初初站在车前与人寒暄,余光忍不住往四周角落看。

    她要走了,余生未必还会再回长安。

    天子和长公主……

    连最后一面也不肯见她吗?

    少女的笑容里多了些难过,却不动声色地忍住。

    此时,长乐宫。

    玉白纤细的小手,轻轻卷起珠帘。

    萧明月端着一盘晶莹剔透的葡萄踏进内殿,看着席地而坐翻看棋谱的兄长,少年侧颜沉静内敛,丝毫也不慌张。

    她与他隔着案几坐了,把葡萄放在他手边:“吃。”

    萧定昭合上书页,从容地拣起一颗葡萄:“妹妹亲手洗的?这种活儿叫宫女做就好。我家妹妹,就该十指不沾阳春水。”

    萧明月歪了歪头:“裴姐姐……要走了。”

    萧定昭咬碎葡萄。

    葡萄汁液酸甜适口。

    他意犹未尽地又拿起一颗:“她走不了。”

    萧明月歪头:“为何?”

    萧定昭望向窗外,唇角带笑:“等着瞧吧。”

    令他生出欲念的女人,怎么可以就这样一走了之?

    自是要放在身边,用尽手段,直到她屈服为止。

    ……

    裴初初的马车徐徐驶向宫外。

    少女撩开窗帘,看着一座座熟悉的宫殿渐行渐远。

    在世人眼里端宏辉煌的殿宇,在她心中却是囚笼,如今终于能够离开,虽有不舍,可心底更多的情绪却是隐秘的欢喜,对将来的日子也抱起了期望。

    宫巷深深。

    裴初初垂下眼帘,情不自禁地攥紧双手。

    不知行驶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下。

    裴初初示意婢女卷起车帘。

    前方朱漆宫门巍峨,一群禁卫军正严阵以待。

    裴初初在车厢里正襟危坐,不悦道:“这是做什么?”

    为首的禁卫统领拱了拱手,面容冷肃:“宫里突发大案,罪魁祸首就在宫里,因此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离宫!”

    裴初初骤然捏紧双手。

    宫里守卫森严,能发生什么大案?

    更何况早不发生晚不发生,偏偏在她出宫的这一天发生,她从不信皇宫这种地方会有巧合,难道说……

    少女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问道:“什么大案?”

    禁军统领抬手示意手下检查裴初初的马车和箱笼:“乃是贪污受贿案。有人向陛下告密,宫里有人常年收受贿赂、任人唯亲,涉案金额巨大,陛下震怒,因此示意仔细检查,肃清后宫!裴姑娘,得罪了,烦请你下车,好让我等搜查。”

    裴初初一手扶着马车门框。

    原本带着欢喜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什么贪污受贿案,什么肃清后宫,分明都是冲着她来的!

    天子他……

    不肯放她出宫!

    扶着马车门框的手慢慢收紧,指甲生生在木架上抠出了月牙形印记,因为太过用力,连指尖也泛起鲜红色泽。

    她呼吸急促,在禁卫军连声催促之下,才缓缓下车。

    她白着小脸站在宫门旁,冷眼看着侍卫搜查车厢。

    那本账簿,她昨夜就给烧了个干干净净。

    她不信他们能搜出什么东西。

    就在少女冷眼旁观时,一名禁卫军钻出车厢,举着账簿高声道:“统领,搜到了,搜到账簿了!”

    裴初初的心骤然一跳。

    她抬眸望去,禁卫军举着的账簿,分明就是昨夜被她烧掉的那一本。

    可是……

    她亲手烧掉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又有侍卫抱着一箱金条过来:“统领,我还搜到了这个!”

    禁卫军统领略微翻了翻账簿,又看了眼金条,沉着脸看向裴初初:“裴姑娘,去御书房走一遭吧?”

    晚安鸭

第25章 跟了朕,你究竟有什么委屈的

    御书房。

    裴初初站在房中,看着端坐在书案后翻阅账簿的少年。

    宦官和宫女都已退下,整座书房落针可闻,唯有少年翻动书页时发出的窸窣声。

    她安静地看着他。

    那样一张脸,她从幼时看到现在,看了整整十多年。

    他生的唇红齿白凤目高鼻,随着渐渐长大,他宛如迎风怒张的青松,那副皮囊比幼时更加英俊漂亮。

    可是……

    他藏在眼睛里的情绪,他藏在胸腔里的那颗心,却叫她越发看不明白,明明有着青梅竹马的情谊,可如今的他只会让她感到害怕。

    不知过了多久,她抿了抿干涩的唇。

    她声音极轻:“陛下一早就知道,臣女在宫中的所作所为了,从前不过是故意睁只眼闭只眼,对吗?”

    萧定昭早就知道她背地里的手段,也早就知道那本账簿的存在。

    甚至,他还拿走了真的账簿,命人伪造假账蒙蔽她。

    她自以为销毁了证据,却不知她烧掉的只是假账。

    而她的把柄,被他尽数捏在掌心。

    昔年单纯温柔的小孩儿,何时变得如此城府深沉?

    萧定昭慢悠悠地翻了一页账簿,饶有兴味地扫视过一笔笔账目:“裴姐姐这些年贪下来的银钱,数额多达二十五万两之多……官员贪污万两白银,尚且需要革职查办、没收家财,裴姐姐所犯之罪,不知又该如何处置?”

    裴初初咬了咬下唇。

    笼在宽袖里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握紧。

    她的呼吸逐渐加重。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鸟鸣。

    春风吹过,花影婆娑,天清气润,正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时节。

    裴初初扫视过御书房,宫外青山绿水皆是自由,而这皇宫里处处封闭,就连书房也充满皇家威严,甚至就连笔墨纸砚都雕刻着冷肃的蟠龙花纹。

    身处这里,她几乎快要呼吸不过来。

    莫名的威压将她笼罩,仿佛下一刻她就会彻底崩溃。

    明明距离那扇宫门……

    不过一步之遥。

    裴初初面颊苍白,声音发哑:“臣女自知有罪,臣女愿意拿雍王殿下赏赐的二十万两白银,以及这些年攒下的所有身家,来补偿臣女所犯的罪过。只求陛下,放臣女出宫。”

    萧定昭抬眸。

    落入眼帘的少女,殊色倾国身段窈窕,哪怕面颊毫无血色,也仍旧美貌动人,最难得的是她身上那股气质,宛如空谷幽兰,他看上一眼,就再难移开目光。

    长安富贵,繁花如海,可他偏偏只留恋这一朵。

    想将她……

    困在这宫中。

    想将她……

    留在他身边。

    他合上账簿,薄唇含笑:“裴姐姐言重了。朕与裴姐姐多年情分,又怎舍得将你定罪?你的银钱,自是你的私房,朕绝不会要。只是唯有一条,还请裴姐姐答应。”

    他顿了顿,目光幽深:“朕要裴姐姐留在宫中,为朕后妃。只要裴姐姐肯当皇妃,这后宫还不就是你的地盘?什么贪污受贿,不过是寻常人事调动而已,谁又敢说你半句不是?”

    少年在宫中长大。

    常年与奏章国事为伍,又是万人之上的至尊存在,他并不懂何为情爱。

    只知道,他想留住她,他想得到她。

    面对少年天子的强势,裴初初眉头紧锁,后退半步。

    而她的抗拒,被少年尽收眼底。

    萧定昭起身,步步逼近:“裴姐姐不肯?”

    裴初初再度后退,脸色更加难看:“臣女一向把陛下当做亲人,陛下又何必咄咄相逼?臣女……只想出宫!”

    她也是官家贵女。

    妃子再如何尊荣,说到底也不过是妾。

    裴家女,绝不为妾。

    更何况,眼前这少年根本不懂何为喜欢,他的占有只是欲念作祟,等欲念退潮,等新鲜失去,没有天子的庇佑,她在后宫里的余生将会举步维艰。

    那绝不是她裴初初期待的前程。

    少女纤细的脊背撞上书架。

    萧定昭逼近,单手撑在她脸侧,垂眸看她:“裴姐姐想嫁人,成日里挑来拣去,就不能看一看朕?难道朕不比长安城任何郎君都要出彩?跟了朕,你究竟有什么委屈的?”

    他清秀漂亮的眉宇间,已是带上了一丝不耐烦。

    而这般不耐烦落在裴初初眼里,更加令她心凉。

    少年身上自有一股龙涎香。

    她不喜他的味道,呼吸十分艰难:“臣女……只想离开。”

    再度听见拒绝的回答,萧定昭骤然锁眉。

    他松开手,退后半步,盯着靠在书架前的少女。

    丹凤眼晦暗不明,像是在思索该如何处置这个不听话的猎物。

    过了半晌,他沉着脸转过身去:“朕自幼登基为帝,凡是朕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裴姐姐该知道,与朕作对的下场。”

    裴初初眼尾泛红,指甲深深扎进掌心:“如果十多年的情谊,都不足以让陛下放臣女离开,那么就当臣女这些年都瞎了眼,看错了人。臣女从前以为,陛下是明君,可如今看来,你也不过是好色成性的昏君!”

    “昏君”二字,宛如铁刃,深深刺痛了萧定昭的心。

    从小到大,他听见的都是父皇如何如何英明神武。

    长大些,他就会被所有人拿来和父皇比较。

    稍微平庸些,被父皇衬托之下,便成了昏君。

    可是……

    谁又愿意成为昏君?

    他不过是……想得到喜欢的姑娘罢了。

    他盯着书案上成堆的奏章,沉默了很久,一字一顿:“裴姐姐当真不肯答应朕?”

    裴初初眼神坚定:“臣女,只想离宫。”

    萧定昭骤然捏紧双拳。

    他冷笑,低喃:“你休想……”

    他决绝地朝御书房外走去,语气冰冷至极:“来人,裴初初贪污受贿买卖宫廷官爵,着打入大理寺,听候审讯!”

    她是他的。

    便是鱼死网破,他也不要放她走。

    ,

第26章 妹妹,我咽不下这口气

    牢房。

    大理寺的牢房设在地底,四周黢黑潮湿,只墙壁上挂一盏薄灯,隐约映照出牢门上那只生锈的铁锁。

    穿着囚服的少女,乌发曳地,安静地靠坐在牢门后。

    细白的指尖触上铁锁,锁链相撞发出沉闷声响,虽然细微,但在寂静的牢房中却格外清晰瘆人。

    裴初初闭上眼。

    被丢在这座牢房,已有整整半个月。

    狱卒并没有为难她,吃喝也一如往常,只是整整半个月见不到人,说不了话,与外界的交流也被一刀斩断,不知今夕何夕的感受,实在算不上美好。

    也不是没想过逃出去,可狱卒都是萧定昭的人,任她如何威逼利诱,对方根本不肯开口与她交谈,更别提帮她。

    裴初初轻轻吁出一口气。

    她觉喉间干涩,正要去倒一碗茶,牢房外突然传来声响。

    她望去,灯笼的火光从甬道外由远而近,因为太久没接触过明亮的光线,数十盏灯笼的光对她而言略有些刺目。

    她抬手遮住双眼,稍微适应明亮之后,才抬眸望去。

    宦官和宫女们簇拥着那个少年。

    他穿刺绣盘龙纹的常服,半个月没见,身形消瘦了些,下颌线条也更显冷硬,薄唇颜色极淡,平添几分凉薄。

    她视线上移。

    少年的丹凤眼沉黑如深渊,宛如开锋的利刃。

    他皮囊极好,年轻的面庞上透出不服输和势在必得的倔强,有着一位少年天子该有的意气和锋利。

    只是这般意气……

    却不该用在她的身上。

    裴初初垂下眼帘。

    鸦羽般的长睫,遮住了瞳孔里的厌倦。

    她并未行礼。

    萧定昭示意狱卒打开牢门。

    他负手而立,看着宛如笼中雀的少女:“在牢中呆了这么多天,裴姐姐可服气?只要你服软,朕依旧愿意纳你入宫。”

    裴初初跪坐到矮案旁,始终保持优雅体面。

    她挽袖斟茶,因为长久不曾说话的缘故,开口时嗓音略有些沙哑:“陛下与臣女一起长大,该明白臣女的性子。越是逼迫,臣女越是厌恶。陛下若想被臣女憎恨,只管按照你的法子行事。”

    萧定昭负在身后的手,骤然捏紧。

    眼前的少女优雅端庄,看似温婉可亲,实则骨子里比谁都要倔强。

    别的女郎,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可裴姐姐……

    胸腔里涌出一股浓烈的戾气,得不到就越想得到的冲动支配着他,令他恨不能丢掉矜持,狠狠质问这少女,为何偏偏就不能喜欢他。

    他深深呼吸,维持着天子该有的骄傲,淡淡道:“那裴姐姐便继续呆在这里吧。”

    他转身欲走,不甘心悄然作祟,突然又回眸道:“对了,朕打算重新选秀,充实后宫。你妹妹裴敏敏甚好,朕很喜欢。”

    他盯着裴初初的脸。

    裴初初始终平静,甚至嘴角还微微扬起:“恭贺陛下。”

    萧定昭浑身的血都冲上了头。

    他呼吸越发急促,狠狠盯了眼裴初初,终是快步甩袖离去。

    直到灯笼的光消失在甬道深处,裴初初紧绷的指尖才骤然松开,粉青茶盏无力地摔在矮案上,茶水染湿了少女的衣袖。

    她双手撑在矮案上,眼尾逐渐泛红。

    并非是出于吃醋和嫉妒……

    而是,不甘。

    她在宫中汲汲营营十多年,凭什么……

    凭什么因为她的不肯将就,裴敏敏就能轻而易举入宫为妃?

    那样浅薄的堂妹,曾想方设法利用韩州景陷害她的堂妹,怎配贵为皇妃?

    天子明明知道裴敏敏是怎样的货色,却还要纳入后宫,他想恶心她,他自己却也不嫌恶心!

    这样的天子令她失望。

    如囚笼般的长安城同样令她失望。

    裴初初敛去那所谓的温婉端庄,厌倦地扫落矮案上的茶具,眼底尽是冷意和算计。

    ……

    大理寺外。

    萧定昭登上马车,端坐在车厢里的少女抬起头:“皇兄。”

    萧定昭落座,脸色十分难看。

    随着车帘放下,萧明月最后望了眼大理寺的衙门,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继续剥橘子。

    这半个月以来,她和听橘屡次三番为裴姐姐求情,可是皇兄不仅不答应放裴姐姐出来,甚至还不允许她们去探望她。

    从前她以为裴姐姐和皇兄会是一桩好姻缘,可如今看来,他们的缘分不过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皇兄被感情支配,几近走火入魔,莫说裴姐姐,便是她和听橘,也觉得现在的皇兄太可怕。

    她掰开橘子瓣,递了一半给萧定昭。

    正要问他接下来作何打算,却听见萧定昭冷冰冰地吩咐道:“传朕旨意,三天后进行选秀,凡世家适龄女子,皆可送入宫中。”

    萧明月安静地咬了一口橘子。

    皇兄这是要故意气裴姐姐。

    可裴姐姐看似市侩,实则倔强,她本就不甘心被锁进地牢,皇兄这般逼迫,恐怕会把她推得更远。

    她轻声:“皇兄——”

    “别劝。”萧定昭低头,冷着脸整理衣袖,“她要与我闹别扭,我便与她闹个够。世间郎君那么多,在她心中,别的郎君都可以,偏偏我不行……妹妹,我咽不下这口气。”

    萧明月抿了抿唇瓣,不再多言。

    萧定昭吃完了她递过来的橘子瓣,目光在她明月般无瑕出尘的面庞上打了个转,神色柔和几分。

    他道:“妹妹如今已是议亲的年纪,可有心仪的人?但凡妹妹喜欢,哥哥抢,也要给你抢过来。”

    萧明月摇摇头。

    情爱那种事,离她还很远。

    而且宫中的嬷嬷们说,像父皇和阿娘那样的爱情,乃是万里挑一,在俗世里,真正爱上一个人是很痛苦的事,她不愿经受那样的痛苦。

    想做大雍国,最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萧定昭见妹妹一脸单纯,不禁心生怜惜。

    他的妹妹一向娇弱天真,若是将来嫁了人,说不定会被婆家欺负。

    他揉了把她的脑袋:“总之,哪怕将来嫁了人,妹妹仍旧要住在宫里。在我眼皮子底下,驸马和他全家定然不敢欺负你。”

    萧明月报之以温顺一笑。

    选秀如期举行。

    萧定昭成心想叫裴初初吃醋嫉妒,一口气选了十几位妃子,除了皇后之位,后宫已是美人如云。

    萧明月静静看着兄长近似魔怔的举动,始终不置一词。

    封妃之后的第三天,姜甜从金陵游直奔皇宫。

    她取出一只小瓷瓶,赌气似的丢给萧明月:“喏,你要的假死药!萧明月,你答应得好好的,要为我和陛下牵红线,可是这次选妃,陛下还是没选我,我好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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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安安

第27章 接她进宫

    萧明月接住小瓷瓶。

    她晃了晃瓷瓶,淡淡道:“嫁给我皇兄有什么好,天子三宫六院,你入宫为妃,余生便只剩熬不完的孤单。倒不如嫁进王侯将相家,好歹也是当家主母,什么事儿自己说了算,难道不快乐吗?”

    姜甜抿了抿小嘴:“可我自幼就喜欢陛下……罢了,你跟宁听橘一样坏,不帮我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去!哼!”

    她气鼓鼓地跑出了长乐宫。

    萧明月摩挲着小瓷瓶。

    皇兄为了叫裴姐姐吃醋,故意大选秀女,弄了十几个女人进宫。

    没让姜妹妹进宫,是怜惜她,也是放过她。

    姜妹妹总爱犯傻,好在……

    有沈家那位表哥暗中护着。

    萧明月没再多想姜甜和沈知厌的事,把小瓷瓶收进妆奁夹层,出神地盯着面前的菱花铜镜。

    裴姐姐不喜欢皇兄,继续待在长安,只会被皇兄伤害。

    她想利用假死药,送裴姐姐远远地离开长安。

    只是皇兄不许她探望裴姐姐,如何把药送到她手里,是个问题。

    镜子里,少女缓缓抬眸。

    裴姐姐聪慧过人,她相信她会有离开大理寺的办法。

    她只需要安静等待,就能见到裴姐姐。

    思虑妥当,萧明月轻哼起娘亲教过的歌谣,开始对镜梳妆。

    镜子里,小公主尚还年幼,那双漂亮精致的凤眼里,却藏着洞悉世事的清润和平静。

    ……

    大理寺地牢。

    地底阴暗潮湿,裴初初面无表情地拿茶水泼湿了被褥,睁着眼睛,就这么在褥子上安静地躺了一夜。

    虽是春夏之交天气变暖,可夜间到底寒凉。

    次日,她不出意外地染上了风寒。

    狱卒晚上过来送膳食时,见早膳和午膳的食盒都原封不动地摆在原地,动也没动一筷子。

    他也知道这牢房里住着的是贵人,心下着急,于是大着胆子透过栅栏缝隙望进去,但见帐幔低垂,里面隐约躺着个人。

    他担忧地轻声唤道:“裴,裴女官?”

    帐中人没有回应。

    狱卒咽了口唾沫,生怕她出了事自己要被追责,于是用力叩击牢门,提高声音道:“裴女官?裴女官!你可是出了什么事?!”

    帐中人依旧一动不动。

    狱卒惊慌更甚,不敢私自打开牢门,连忙连滚带爬地往地牢外面跑:“大人,出事了!裴女官出事了!”

    ……

    萧定昭得到消息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他正批阅奏章,内侍宦官捧着卷册,仔仔细细地把进宫的嫔妃名单念了一遍,又认真宣读了她们各自起居的宫殿。

    萧定昭拧着眉头,下笔十分潦草,却不知是为国事烦恼,还是因后宫之事乱了心神。

    正心烦意乱时,大理寺的官员匆匆进来,三言两语把裴初初的情况说了一遍:“……陛下不准臣等擅自打开牢门,因此还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狱卒唤了许多声也没有回应,不知是病倒了还是没了——”

    话音未落,这官员便觉一道锋利如刀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他哆嗦了一下,连忙把头垂得更低:“微臣不知如何是好,所以特意进宫请示陛下!求陛下指示!”

    指示?

    指示个屁!

    萧定昭脸色难看至极。

    他拂袖起身,大步朝书房外走去:“备马!去把太医院院判叫上,朕要他务必在半个时辰内赶到大理寺地牢!”

    宦官连忙屁颠颠儿地去办了。

    心里却道,就老院判那哆哆嗦嗦的腿脚,半个时辰哪儿来得及呀!

    陛下他看似对裴女官心狠手辣,甚至把她送进了大理寺,可是实际上,大约对裴女官挂念至极吧?

    地牢昏暗。

    萧定昭火急火燎地闯进牢房,挑开帐幔,裴初初安静地躺在褥子上,胸口微微起伏,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昔日里那张明艳娇美的小脸,此时苍白憔悴,充满了恹恹的病意。

    萧定昭呼吸一窒。

    心口,难免抽痛了一下。

    他坐到榻边,小声轻唤:“裴姐姐?”

    少女并无应答。

    萧定昭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少女额头滚烫,额角沁出了一层细密冷汗,打湿了鬓角和枕巾,应是发烧了。

    萧定昭心急如焚,又是拿帕子为她擦汗,又是想方设法喂她喝水,终于熬到老院判等人赶到,立刻道:“快替她看诊!”

    老院判仔细把过脉,认真道:“季节更替,夜间寒凉,裴女官稍不注意,便难免会染上风寒。再加上长期居住在狭小潮湿的牢房里,郁气积压,身子骨就更差了。退烧倒是简单,只是裴女官的身子十分娇弱,须得仔细将养着,才能彻底养好。”

    萧定昭凝视着榻上的少女,脸上满是怜惜。

    他蹙起眉头:“你只管开药就是。”

    院判捋了捋胡子,眼底掠过精光。

    裴女官这些年负责调度宫中事宜,他也曾受过她的恩惠……

    他沉吟着,慢慢道:“微臣说过,退烧简单,养病却难。正所谓病去如抽丝,得换个好点的居所,裴女官这病才能好得快一些。”

    “所言有理。”萧定昭并未深思,看了眼这座囚笼似的牢房,心底又抽痛两分,“来人,把裴姐姐接进长乐宫。须得悄悄的,别惊动旁人。”

    宦官连忙应是。

    牢房里立刻忙碌起来。

    萧定昭不喜宦官碰裴初初,叫来一名膀大腰圆的嬷嬷,负责抱裴初初出去,又亲自盯着宫女们收拾她用过的寝具。

    裴初初身子骨十分绵软,被嬷嬷抱起,仍旧昏迷不醒。

    只是离开牢房时,却悄然睁开眼,朝老院判微微颔首。

    老院判捋着胡须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裴初初的风寒倒也不是作假,被抱上马车之后便沉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躺在了长乐宫华贵舒适的寝殿里。

    窗外夜色沉沉,寝殿静谧,金灿灿的灯盏安静跳跃,不远处的书案边,年轻的天子正拧着眉头批阅奏章。

    她看着萧定昭,面无表情地抿了抿唇瓣。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萧定昭下意识抬起头。

    四目相对。

    裴初初几乎瞬间收敛了眼底的凉薄,只露出七分柔弱,泪目略有些泛红,嗓音沙哑而憔悴:“陛下……”

第28章 是他欺负她了

    娇弱憔悴的声音,令萧定昭瞬间破防。
    少年稳了稳心神,努力绷着小脸,搁下朱笔,去食案边斟了一盏茶。
    他在龙榻边坐了,先扶着裴初初坐起,在她腰后垫了个团花软枕,才把茶水送到她唇边。
    茶水甘甜。
    裴初初饮了大半盏,嗓子稍微清润了些:“谢陛下。”
    她的声音仍旧细弱,抬起眼睫注视萧定昭时,眼尾微红,水盈盈的瞳珠里倒映出烛火和少年的面容,像是盛着几分情。
    被这般注视,萧定昭有些不自在。
    他别开视线,淡淡道:“身体可好些了?”
    “若是身体好些,陛下就要把臣女再送回大理寺吗?”
    裴初初歪头,反问。
    在萧定昭看不见的地方,她神色幽深,似是算计。
    萧定昭抬起头的瞬间,她重又恢复了憔悴病弱。
    萧定昭什么也没察觉到,眼睛同样泛着红,直言道:“裴姐姐分明知道,朕不是那个意思。裴姐姐一心要走,朕不愿你走,因此才出此下策。只要裴姐姐肯听话,朕又怎会舍得让你呆在地牢里?!”
    寝殿寂静。
    裴初初沉默良久,低声道:“臣女出身名门,自幼锦衣玉食。哪怕后来到了皇宫,承蒙陛下和公主照顾,也未曾受过什么委屈。大理寺那种地方,臣女再不想进去,陛下……”
    淡金色的烛火,在她面颊上跳跃,衬得睫影修长。
    两行清泪适时潸然滚落,顺着弧度完美的下颌,滴落在洁白的寝衣上,晕染开无助的深色。
    此时的少女,无疑是可怜的。
    萧定昭的心脏悄然生疼。
    记忆里,他的裴姐姐从未哭过。
    是他欺负她了。
    他蹙着眉尖,怜惜地抬起她的下颌,慢慢为她擦去泪珠:“是朕错了……裴姐姐,你别哭好不好?”
    裴初初顺势靠在他的怀里:“陛下……”
    萧定昭身体微僵。
    裴姐姐……
    从未对他做过如此亲昵的动作。
    他心跳剧烈,屏息凝神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揽住她。
    这才发现,少女的身姿是如此娇弱细瘦。
    在牢里的这段日子,她到底吃了苦头。
    萧定昭不禁又是一阵暗暗懊悔。
    他小声道:“裴姐姐,今后继续留在宫里陪着朕,可好?”
    裴初初闭着眼睛掩饰情绪。
    她安静了片刻,才轻轻道了个“好”字。
    一声“好”,令萧定昭的心情宛如拨云见月,连月以来的烦恼顷刻间烟消云散,只剩下即将与她长相厮守的欢喜。
    他低头,鼓起勇气亲了亲裴初初的眉心。
    怀里的少女格外乖巧,没有反抗的意思。
    萧定昭十分满意,安抚道:“裴姐姐先好好休息,朕这就出去安排,先去掉你的罪名,再给你该有的名分。”
    裴初初颔首。
    她目送萧定昭快步离开寝殿,抬起衣袖,毫无感情地擦拭了几下被亲吻过的眉心。
    ……
    萧定昭行至殿外,唤了近身伺候的宦官过来。
    他吩咐道:“传旨给大理寺的官员,就说裴姐姐的案子只是一场误会,她是被人栽赃陷害的,叫他们看着办。”
    宦官望了眼灯火通明的寝殿,又看了眼少年天子眉梢眼角的欢喜,心领神会地称是。
    正要去办,他想了想又笑眯眯道:“陛下,裴姑娘也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嫡女,这身份……不知该如何安排?”
    萧定昭不假思索:“先封个贵妃,赐居骄阳殿。”
    ……
    “贵妃?”
    次日。
    萧明月吃着葡萄,听心腹宫女说了打听来的秘辛。
    葡萄汁液弥漫在唇齿之间,春夏之交气候闷热,酸酸甜甜的滋味儿最是解暑。
    她盯着白玉盘里的那串绿葡萄,笑了一下:“皇兄……糊涂。”
    都把人从大理寺接出来了,何不干脆给裴姐姐皇后的尊荣,好叫裴姐姐知晓,他是真心实意爱慕她的?
    皇兄他……
    究竟是不够爱,还是不懂爱?
    女儿家心性敏感,裴姐姐本就不爱皇兄,如果得知被封为妃子,大约会对皇兄更加失望吧。
    她擦拭干净双手,屏退殿中宫女,从妆奁深处取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瓷瓶,正是姜甜前些日做给她偷偷带进宫的假死药。
    端详瓷瓶良久,她终是下定了决心,把小瓷瓶藏进袖袋,吩咐宫女摆驾长乐宫。
    就在萧明月前往长乐宫时,储秀宫。
    才进宫不过几日的裴敏敏,正对着衣橱里的衣裙犯愁。
    挑挑拣拣了半个时辰,她撑着额头落座,颇有些泄气:“打扮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进宫多日,陛下一次也未曾踏足后宫……”
    正灰心丧气时,心腹婢女急匆匆奔进来:“娘娘,奴婢听长乐宫的宫人们说,昨夜陛下带了个美人回来,正是您的堂姐!”
    “堂姐?”
    裴敏敏恍惚。
    回过神,她笑道:“裴初初不是因为贪污罪入狱了吗?怎么可能被陛下接回宫里?如今她大约正在牢里受罪,而本宫贵为妃子,本宫与她到底是不同的。”
    婢女着急:“陛下确实带了美人回来,虽然不许宫人声张,但其他娘娘也都打听到了消息。您若是不信,不妨去长乐宫瞧瞧。”
    裴敏敏蹙眉。
    大家都这样说,消息定然是真。
    后宫十几位妃子,都不够天子临幸的吗?
    为何还要从宫外带美人回来?
    若当真是她的堂姐……
    那小贱人嘴上说不喜欢天子,骨子里却攀龙附凤,定是背地里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勾搭天子逃出监狱,真是令人厌恶!
    她振了振衣袖,正色道:“去瞧瞧也好。如今六宫之中,本宫贵为四妃之首,理当为陛下打理后宫,分担忧愁。若陛下带进宫的是个狐媚子,本宫就该早些处置掉,以免陛下被她蛊惑!”
    她打定主意,带着宫女嬷嬷等人,直奔长乐宫而去。
    ,
    晚安鸭

第29章 做他的贵妃

    长乐宫,寝殿。
    裴初初大病初愈,气色红润了些,可身子仍旧消瘦。
    时值初夏,她穿了一袭轻软的天碧色罗襦裙,披散着乌青长发,安静地坐在窗下读书。
    阳光细碎,少女低垂长睫,白嫩的面颊上睫影斑斓。
    窗外的紫藤萝花被风吹落在书页上,她伸出细白的指尖捻过花瓣,不知在思量什么,许久未曾翻动那一页书。
    正出神时,一名小宫女突然匆匆跑进来:
    “裴姐姐,裴妃娘娘来了,说是来探望您的!”
    裴妃娘娘?
    裴初初愣了片刻,才想起这所谓的“娘娘”是她堂妹裴敏敏。
    天子前些日子选秀,她的堂妹如今已是四妃之首,今日过来,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她合上书页,杏眼透着几分凉意,淡淡转向殿外。
    裴敏敏被宫女嬷嬷们簇拥着,来势汹汹地踏进殿槛。
    四目相对,裴敏敏像是被对方的沉静内敛所震慑,停住步子,迟疑了一下,才重又端起皇妃的架子,严肃道:“听说陛下从宫外带了个美人回来,没想到,竟是姐姐你。”
    裴初初态度淡漠:“找我,何事?”
    裴敏敏咬了咬牙。
    她如今是四妃之首,这女人却连跪拜礼都不知道行!
    她没说话,给了心腹婢女一个眼神。
    那婢女是陪她进宫的陪嫁,立刻会意地训斥道:“裴女官戴罪之身,我家娘娘却是四妃之首,你怎么跟我家娘娘说话的?!”
    裴敏敏自觉找回了场子,优雅落座,笑道:“樱桃,她是本宫的堂姐,你客气些。”
    “娘娘,您就是太过心软善良。”名唤樱桃的婢女更来劲儿了,插着腰教训裴初初,“我家娘娘身居妃位,乃是主子。而你与我一样,都是这宫里的奴婢,你见着娘娘,该行叩拜大礼才是。你目无主上,理当受罚!”
    裴初初笑了。
    这宫里,除了天子,找不出第二个敢罚她的人。
    裴敏敏……
    很好。
    樱桃看了眼裴敏敏的脸色,吩咐道:“来人,给我狠狠掌掴她五十巴掌,好好教教她宫里的规矩!”
    裴敏敏得意不已。
    五十巴掌打下去,裴初初那张小脸怕是不能看了吧?
    她这一向自命清高的堂姐,也有今天!
    等她的脸肿成馒头,看她还怎么勾引陛下!
    裴敏敏志得意满,含笑盯着裴初初,只等着看她哭泣求饶的可怜模样。
    然而——
    几名宫嬷嬷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接樱桃的命令。
    樱桃不悦:“你们还杵在那里做什么?给我上啊!娘娘的命令,你们都敢不从了吗?!”
    裴敏敏同样板起脸:“还不快去?!”
    几名嬷嬷低着头,并不敢接话。
    她们都是宫里的老人儿,知道宫里的规矩。
    前朝,是天子说了算。
    后宫,是裴女官说了算。
    虽然前阵子闹出裴女官贪污受贿的丑闻,可她如今住在天子的寝宫,这意味着什么,她们太清楚不过。
    裴女官,根本就没有要失势的意思。
    见她们仍旧一动不动,樱桃气急败坏:“可是娘娘镇不住你们了,叫你们如此猖狂?!如此不听话的奴才,赶明儿娘娘把你们发配去冷宫!”
    裴敏敏轻哼一声,催促道:“还不动手?”
    几名嬷嬷,仍旧垂着头动也不动。
    裴敏敏支使不动她们,自觉丢了脸面,胸脯剧烈起伏,面颊滚烫呼吸急促,根本不敢去看裴初初的表情,狠狠一拍桌案:“刁奴!你们是要忤逆本宫?!”
    平日里听话谄媚的嬷嬷,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连跪地请罪的意思都没有。
    寝殿寂静,落针可闻。
    就在裴敏敏羞怒不堪时,裴初初发出一声轻笑。
    阳光透室而入。
    几缕细碎的长发从她额角垂落,更衬少女冰肌玉骨。
    病中模样,也是极美的。
    她娓娓道:“纵然你是皇妃,然而只要我想,这后宫,仍旧是我说了算。堂妹信是不信?”
    裴敏敏咬牙切齿。
    倒也回过神来,裴初初在宫中汲汲营营多年,手里握着大把的关系网,这些老奴自然肯听她的话。
    不像她刚入宫根基不深,走到哪都要拿银钱打点。
    她不甘心,也懒得再扮演姐妹情深,冷冷道:“你身上的贪污罪还没洗清,也敢跟本宫猖狂?当心本宫回禀陛下,叫你罪上加罪!真正论起来,本宫身居妃位,终究比你这个奴婢高贵不是?”
    “高贵?”
    殿外忽然传来清凌凌的少女音。
    裴初初望去。
    萧明月带着几名宫女款款而来。
    大雍的小公主不仅生得美,气质也极好,这一进来,就宛如明珠生晕月色煌煌,娇艳而又圣洁,令人移不开目光。
    裴敏敏愣了愣,仗着自己身居妃位本不想行礼,又见满殿的宫女内侍都行了礼,想起天子和萧明月的兄妹情谊,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长公主……”
    萧明月不搭理她。
    她示意宫女把带来的补品放在案几上,在裴初初身边坐了,仔细研究过她的脸色,歪了歪头,慢慢问道:“身子可有……好些?”
    萧明月略一颔首:“谢殿下关心,已是好了大半。”
    萧明月放心地点点头,又冷眼睨向裴敏敏:“裴姐姐,是贵妃。”
    众人一愣。
    裴敏敏笑了:“殿下说,裴初初是贵妃?殿下可是糊涂了,她分明只是个罪奴而已,靠着勾引陛下才被带回皇宫,她当哪门子的贵妃?”
    话音落地,内侍宦官鱼贯而入。
    为首的宦官捧着一卷圣旨,喜气洋洋地尖着嗓子:“裴姑娘可在?陛下有旨,乃是天大的喜事,请您接旨吧?”
    裴初初丝毫不意外。
    她扶着宫女的手,从容不迫地跪下接旨。
    圣旨上,不仅把前段日子的贪污受贿一案归结为有心人栽赃陷害,还大肆褒奖了裴初初这些年打理后宫的辛劳,最后将她封为贵妃,封号为“明”,赐居骄阳殿,更授以管辖六宫之权。
    以日月为封号,当真是宠爱至极了。
    裴敏敏愣在当场。
    贵妃……
    明贵妃……
    她这堂姐,竟然当真成了天子的女人!
    还是凌驾于她之上的贵妃!
    宣读完圣旨,四面八方都是宫人们的贺喜声。
    裴敏敏面色灰败,死死捏紧双手,指甲生生将掌心掐得血肉模糊。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她是不是在做梦?!

第30章 侍寝

    裴初初并非心慈手软的人。

    她注视着裴敏敏,声音清幽凉薄:“妹妹一介妃位,却要掌掴贵妃……以下犯上,不知该当何罪?”

    裴敏敏又是吃惊又是气急败坏。

    她咬牙切齿:“什么贵妃,定然是你靠着美色引诱陛下得来的!你这个狐媚子,你不要脸!我定要联合前朝文武百官,治你的罪!”

    裴初初笑了。

    她宛如看傻瓜般看着裴敏敏。

    所谓的“长安第一才女”,真真是个蠢而不自知的棒槌。

    她淡漠地吩咐道:“裴妃不仅以下犯上,还以后妃身份干涉前朝政事,来人,把她带回储秀宫,禁足三个月,罚抄《女诫》《女德》一千遍。”

    裴敏敏立刻睁圆了眼睛。

    她不敢置信:“你敢罚我?!”

    裴初初面色平静:“罚你,又如何?”

    “你,你——”

    裴敏敏气得胸脯剧烈起伏,明明怄火,却偏偏无法反驳。

    几个宫嬷嬷抬手作请:“裴妃,请吧?”

    裴敏敏恶狠狠跺了跺脚,指着裴初初撂狠话:“你给我等着!”

    她气冲冲地走了。

    寝殿恢复了宁静。

    萧明月双手捧脸,微笑:“可是……罚得轻了?”

    裴初初给她剥葡萄吃:“我到底是她堂姐,若是罚得太重,会显得我睚眦必报不近人情。我只需稍稍罚她,宫里的人自然会知道我与她不对付,那些想巴结我的人,便会主动在背地里替我治她。她再想在皇宫过得舒坦,难。”

    萧明月弯了弯眉眼。

    裴姐姐不愧是裴姐姐,果然高明。

    裴初初把剥好的葡萄递到她嘴边:“我进大理寺的这段时间,劳公主担心了。”

    葡萄甘甜。

    萧明月眨巴眨巴眼,注视着眼前的少女。

    幼时她和皇兄读书,都是裴姐姐陪在他们身边,春日里给他们划功课重点,冬夜里为他们送上温暖的小炉子和锦袄。

    每当他们兄妹和国子监的其他学生起冲突时,裴姐姐也总是不分对错,第一时间站出来维护他们。

    她喜欢皇兄,也喜欢裴姐姐。

    她屏退伺候的宫女,从袖袋里摸出那只小瓷瓶。

    她拉过裴初初的手,郑重地把小瓷瓶放在她的掌心。

    裴初初不解:“殿下?”

    萧明月轻启朱唇:“假死……药。”

    她声音极轻。

    初夏的风穿廊过院,只飘到了裴初初的耳畔。

    裴初初怔住。

    她不敢置信地望向萧明月。

    萧明月坐正了,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般,低着头安静地吃葡萄。

    裴初初慢慢握紧小瓷瓶,只觉这小小的瓷瓶重若千斤。

    漂亮的丹凤眼逐渐泛了红,却不知是欢喜,还是感激。

    她轻声:“臣女……谢殿下大恩。”

    ……

    裴初初喜欢栀子花。

    时值初夏,萧定昭命人在骄阳殿外移栽了不少栀子树,宫女每每穿过花径,栀子的清甜馥郁袭人而来,莫名消暑。

    骄阳殿也比别处宫殿修剪得更加巍峨华贵,家私摆设一应都是珍贵的金丝楠木,就连碗碟花瓶等也都是精挑细选的官窑青瓷。

    宫里的人都知道,天子非常宠爱明贵妃。

    入住骄阳殿的这日,裴初初的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

    黄昏时分,亲近的小宫女侍奉她沐浴,恭声道:“贵妃娘娘好福气,与天子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如今结发为夫妻,定然会白头偕老恩爱一生的。”

    裴初初泡在白玉浴池里。

    她抬起指尖,把玩着一枚玫瑰花瓣。

    漂亮的丹凤眼氤氲着雾气,瞳中平静,并没有动情或者害臊。

    她道:“我是妃子,放在寻常人家,便只是个妾,哪来的‘结发为夫妻’一说?刚刚的话,莫要在旁人面前提起,免得被治僭越之罪。”

    小宫女后怕地捂了捂嘴:“娘娘说的是,是奴婢失言了。”

    她又把裴初初的青丝捧在掌中,仔细为她搓洗:“奴婢看陛下的意思,今夜就要娘娘侍寝。奴婢也是头一回伺候皇妃,不懂宫里的规矩,不知今晚要准备些什么?对了,奴婢瞧见衣橱里有漂亮的纱衣,娘娘可要换上?”

    她高高兴兴的,很盼望自家主子承宠。

    裴初初仍旧神情淡淡:“什么也不必准备。”

    她不打算侍寝。

    那种事,本该与心仪的郎君做。

    她与天子,本就不是一路人啊。

    是夜。

    萧定昭驾临骄阳殿。

    殿檐下挂满青纱宫灯,月色与灯火交相错映,栀子花在夜间悄然盛放,草丛深处的虫鸣声衬得夏夜更加静谧。

    穿绛纱红常服的少年,没叫宦官宫女跟着,独自穿过茂密的栀子花径,步履有些匆忙,衣袖拂过花枝,带起阵阵幽香。

    略带紧张的表情,像是第一回和心上人幽会的小郎君。

    他终于走到宫殿前。

    他抬起头注视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良久,摆摆手示意值夜的宫女全部退下。

    他深深呼吸,随即踏进内殿。

    金钩挽起帐幔,金色枝形灯盏里点着烛火,穿寝衣的妙龄女郎端坐在妆镜台前,正慢慢梳理长发。

    裴初初从铜镜里瞧见他,放下木梳起身行礼:“殿下……”

    萧定昭上前扶住她:“裴姐姐不是外人,何必多礼?”

    他掌心炽热,顺势握住少女细嫩的手。

    裴初初垂着眼睫,强忍不适,未曾抽出自己的手。

    她与萧定昭一同坐到床榻上,宛如害臊般低着头。

    良辰美景,春夜烂漫。

    萧定昭握着她的手,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今夜的一切都该水到渠成,所有的言语都是多余的。

    他倾身,试着亲吻裴初初的面颊。

    裴初初眉尖紧蹙,却没有反抗。

    她肌肤细嫩,许是觉得滋味儿美妙,少年的胆子与欲念又添了些。

    他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

    浅尝辄止,又辗转而深。

    裴初初被迫承受着他所谓的喜欢,细白的双手狠狠抓住被褥,才忍住推开他的冲动。

    萧定昭顺势把她推倒在榻上。

    虽然他没碰过女人,但来之前也算做足了功课。

    他放下帐幔,正要与裴初初做那事,少女突然脸色惨白地扶住肚子:“陛下……”

    萧定昭望去。

    少女身下洇出嫣红的血液,逐渐染红了洁白的亵裤。

    裴初初抬起鸦羽似的长睫,看起来楚楚可怜:“臣妾……臣妾的月事来了,今夜恐怕不能侍寝。”

第31章 朕替裴姐姐暖一辈子的手

    萧定昭怔了怔。

    他没有碰过女人,也无人跟他说过这种事。

    他迟疑了很久,突然朝裴初初的亵裤伸出手。

    裴初初愣了愣。

    她想到什么,俏脸上掠过厌恶,下意识想要避开他:“陛下自重——”

    可对方,只是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些血渍。

    萧定昭眉头紧蹙:“朕受伤流血的时候,总觉得疼。裴姐姐,你流这么多血,你疼不疼?”

    裴初初抿了抿唇瓣,一时无言。

    原来他不是要那样……

    萧定昭坐起身,弯起凤眼:“侍寝之事,不急于一时。裴姐姐先躺着,朕去叫御医来,让他开个止疼的方子。”

    宫灯灿烂。

    少年的眼睛像是星辰。

    裴道珠晃了晃神。

    她在他翻身下榻时,及时拽住他的袖角,小声道:“女儿家每个月都会经历的事,我身子好,并不觉得疼痛。陛下叫御医开止疼药,给其他妃子知道,会让她们笑话的。”

    萧定昭诧异:“流这么多血,真的不疼吗?”

    裴初初摇摇头:“不疼的。”

    萧定昭见她如此,只得作罢。

    他本想陪裴初初一起就寝,只是少女坚持身子不洁,和天子就寝会违反宫规,硬是把他赶出了骄阳殿。

    裴初初目送萧定昭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才慢慢坐起身。

    她掀开亵裤。

    尖锐的银簪就藏在身下,簪子尖端残留着血迹,白皙的腿侧,赫然是一道新鲜的伤口,正汨汨涌出血液。

    她面容平静,拿纱布草草包扎了伤口。

    到底是不愿侍寝的啊,所以假装来了月事。

    她早已盘算妥当。

    先利用月事撑过这几天,等一切都准备妥当,再用假死药离宫。

    去塞北也好,去江南也罢,亦或者去荆州投奔兄长……

    总之,再也不要留在长安的深宫里。

    次日,清晨。

    裴初初梳妆完毕,踏出寝殿,发现食案上摆满了精美的膳食,穿常服的少年坐在食案前,正亲自布置碗筷。

    她诧异:“陛下?”

    萧定昭望过来:“昨夜是你侍寝的日子,朕想着若是半夜离开,会叫其他宫妃笑话你,因此在外殿睡了一宿。别发呆了,朕特意叫御膳房准备了点心,都是裴姐姐爱吃的,快来尝尝!”

    初夏的清晨,海棠花开了满瓶。

    少年的眼里藏着光。

    裴初初沉默片刻,才坐在了他的对面。

    她看着少年殷勤布菜,阻止道:“这种活儿,叫宫女来做就好,陛下万金之体,不该碰这些的。”

    萧定昭不以为意,替她夹了块花糕:“又不是照顾别人……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裴姐姐与朕客气什么?”

    裴初初无话可说。

    用过早膳,萧定昭注视裴初初良久,忽然轻轻叹息。

    裴初初把擦手的毛巾递给宫女:“好好的,陛下为何叹息?”

    萧定昭一手托腮,仍旧盯着她看:“裴姐姐生得美,朕本想在新婚第一天,亲手为你描眉梳妆,可是你已经梳妆好了,真遗憾。”

    裴初初正色:“陛下是天子,怎么能给女子描眉梳妆?陛下的心思,应该放在国事上,才不辜负雍王殿下对您的期望。”

    萧定昭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他收回视线,垂眸喝茶。

    裴初初敏锐地察觉到,他不喜欢她劝谏。

    是了,从前读书的时候,他就不喜欢整日拘在书房的,她每次喊他读书,他都会百般拖延。

    裴初初心思微动,继续道:“如今大雍虽然也算四海升平,但朝堂里还有很多隐患,镇南王江蛮对皇位虎视眈眈,手上还掌控着兵权,陛下得想办法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够了。”

    萧定昭打断她的话。

    他面无表情:“朝堂上的事,朕自有安排,不需要你来进谏。”

    “臣妾也是担心陛下。这江山是雍王殿下辛辛苦苦打下来的,陛下不说青出于蓝,好歹得守住这些疆土——”

    “裴姐姐歇着吧,朕去御书房了。”

    萧定昭寒着脸,起身就走。

    裴初初目送他远去,樱唇微微翘起。

    天子年少,正是热血风流的时候,凡事都喜欢争个高下,听不得自己不如人的话。

    她琢磨着,自觉除了月事之外,又有了撵走萧定昭的办法。

    骄阳殿外的藤萝花开开谢谢。

    七日后,萧定昭又兴冲冲地过来了。

    他指挥宫人抬进来一箱箱小玩意儿:“都是番邦使臣进贡的,中原见不到这些。朕寻思着你在后宫无趣,因此都给你送了来,你瞧瞧喜不喜欢。”

    裴初初倚在贵妃榻上。

    她扫了眼那些小玩意儿,心情没有任何起伏。

    天子的所作所为,与逗弄笼中雀鸟也没有什么区别。

    可她怎甘心做一只雀鸟?

    少女心中盘算着离宫的日子,察觉到萧定昭期待的眼神,很快浮上浅浅的笑容:“多谢陛下费心。”

    窗外已是黄昏。

    萧定昭坐到她身边,端详她的脸。

    夕光映照在少女的面颊上,衬出几分婉约柔色。

    那双杏眼精致好看,只是瞳孔幽深,他总也看不到底。

    他认真道:“不知怎的,朕和裴姐姐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觉得远隔天涯……裴姐姐的心,似乎不在朕这里。”

    他执起裴初初的手。

    少女肌肤娇嫩,指尖却透着凉意。

    他想捂暖这双手,于是细细拢在掌心。

    可是他哪怕掌心炽热,也仍旧无法把任何温度传递给她。

    萧定昭有些恼火,低头朝她的手呵出热气。

    裴初初被他逗笑了:“都要到夏天了,臣妾嫌热都来不及,陛下何必非得给臣妾捂手?这种事儿,留在冬日再做吧。”

    萧定昭见她笑了,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

    那层若有似无的隔阂,仿佛随之消失不见。

    他伸出尾指,勾住裴初初的小手指:“那,朕与裴姐姐约定,今冬的时候,朕替裴姐姐暖手。往后余生,朕替裴姐姐暖一辈子的手。”

    裴初初凝视他。

    他的丹凤眼生得好看,笑起来时,有种独属于少年的温柔干净。

    长安城里那么多女孩儿爱慕他,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想着,轻声道:“臣妾会记着这个约定的。”

    可是冬天的时候……

    她早已不在长安了呀。

第32章 贵妃娘娘薨了

    酷暑时节,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新帝年少,宫里又添了一群活泼美貌的小宫娥,处处草木葳蕤,一派生机勃勃,触目所及都是热闹。

    昭阳殿里,裴初初却像是生了病。

    她整日恹恹地躺在贵妃榻上,不怎么梳妆打扮,身体清瘦面色发黄,从前精致繁丽的罗襦裙穿在她身上,显得十分宽松累赘。

    黄昏时,萧定昭过来探望她,她却已经睡着了。

    少年站在榻前,有些怔神。

    裴姐姐生病的这些天,总是格外嗜睡。

    他来过几次,她都是睡着的。

    若非知道她是生病,他都要疑心她是不是不愿见他。

    萧定昭在榻边坐了。

    少女乌青色的长发铺散在枕边,从前润泽的发尾似乎有些枯黄,那张小脸不复昔日的明艳娇美,眉眼间的憔悴像是钝刀,一下又一下地磨着他的心。

    他担忧地捋开她额前碎发,低声道:“太医怎么说?”

    侍女双眼红肿,显然才哭过,哑着嗓子道:“说是不知病因,只开了几副安神的方子……那些方子每日喝着,什么用处也没有,娘娘仍旧日渐虚弱,这不是要活活拖死娘娘吗?!”

    她是裴初初一手带大的宫女,比谁都要敬重裴初初。

    意识到自己说了“死”字,她的泪水瞬间涌了出来。

    她连忙低头跪地:“陛下恕罪!”

    萧定昭面色平静,示意她退下。

    他又屏退了其他宫娥内侍。

    寝殿寂静,隐约听见纱窗外传来的蝉鸣。

    夕光透室而来,温柔地照落在两人身上,将少女的面色照得回暖了一些,恍惚中像是无法抓住的神明。

    萧定昭的心底,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害怕的情绪。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

    他低下头,将她的手掌贴在自己的面颊上。

    这段时间,除了请御医照看,也不是没有请民间神医进宫。

    就连金陵游的大夫,也被陆续请进宫。

    虽然姜神医不在,但他女儿姜甜医术也是极好的,可就算是姜甜,也摇着脑袋说不清楚病从何来。

    “裴姐姐……”

    萧定昭眉头紧锁。

    ……

    转眼已是中元节。

    宫中颇为重视中元节,特意请了僧侣入宫祈福,供奉用的盂兰盆、香烛、纸钱等物也已经提前预备好。

    宫妃们也得了特许,可以在宫中祭祀先人。

    裴敏敏和几名妃子聚在一起说话。

    有妃子一边嗑瓜子,一边神秘兮兮道:“你们听说没有,昭阳殿那位,如今是日渐消瘦,水米不进,已不成人形了。今年上元节之所以请僧侣入宫祈福,也是因为她的缘故。”

    徐晚婉也在其中。

    那次萧定昭和裴初初赌气,故意封了一批妃子,徐晚婉便是趁那个时候进宫的。

    她捏着手绢,讥笑:“所以说,位列贵妃又有什么用?福薄之人,到底受不住荣华富贵,裴初初那种狐狸精,就得贱养着才好!”

    “嘘!”一名粉衣妃子连忙示意她噤声,朝裴敏敏瞥了眼,低声,“人家堂妹还在这里呢!”

    裴敏敏优雅地吃了一片花糕。

    她用手帕擦拭干净指尖,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虽说是堂姐妹,可我对她什么态度,你们不知道吗?她霸占陛下的宠爱,从不劝陛下雨露均沾,可见不是贤惠之人。这种魅惑苍生的妖妃,怎配做我的姐姐?我呀,巴不得她早点儿——”

    她没往下说,只得意一笑。

    一众妃子虽是表情各异,可唇角都止不住地扬起。

    裴敏敏这番话,可算是说到了她们的心坎上。

    只要裴初初死了,陛下的心思自然会放在她们身上。

    她们呀,巴不得裴初初早点儿死呢。

    徐晚婉想起什么,眼睛发亮,又低声道:“你们听说没有?最近几天,陛下一次也没踏足昭阳殿。我听说是因为裴初初病重,导致容色变得丑陋,因此不讨陛下喜欢。”

    “看来,她得宠也只是因为那张脸。”

    “呵,一想到再过段时间,宫中再无裴初初作威作福,我这心里呀就十分爽快!”

    “……”

    妃子们嬉笑成团。

    窗外隐隐传来诵经和木鱼声,是高僧们在祈福。

    宫中佛殿。

    少年天子一袭白衣,安静地跪在蒲团上。

    他双掌合十,抬头望向高达三丈的金身佛像。

    已经数天没去昭阳殿。

    偶有宫女前来回报她的情况,他也不愿意听。

    害怕看见她容色枯槁的模样。

    害怕听见她油尽灯枯的消息。

    明明初夏时还曾与他说笑,可才过多久,她就病成了这般模样?

    佛案上明灯三盏。

    少年的脑海中,如走马灯般掠过许多情景。

    幼时,据他于千里之外的裴姐姐……

    被他连累,被迫留在宫中充作伴读的裴姐姐……

    他的裴姐姐,幼时就没了双亲,后来又失去贵女身份,孤零零锁在深宫,也曾夜半三更时偷偷垂泪,也曾孤单地站在偌大的宫门后,委屈地仰头凝视宫外的飞鸟。

    她比任何女孩儿都要努力,比任何女孩儿都要才华横溢。

    可这一辈子,却耗在了不见天日的深宫里……

    巨大的莲花宫灯悬在殿顶。

    夏日黄昏的风突然大了,它吹进来,五颜六色的经幡剧烈摇曳,竹木签筒旋转着从案台跌倒,上百支签文散落满地。

    一枚竹签恰恰落在少年面前。

    ——恩深成怨去,人事不相和。

    萧定昭看着签文,怔愣片刻,才缓缓伸手拾起——

    “陛下!”

    殿外陡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侍奉裴初初的小宫女,满脸是泪地跨进门槛,绝望地跪倒在萧定昭身后:“陛下,娘娘薨了!”

    “啪嗒”一声。

    萧定昭手里的签文跌落在地。

    佛祖依旧带笑。

    供奉在佛案上的青莲,却悄然飘落一枚花瓣。

第33章 何为锥心刺骨

    昭阳殿。

    外殿聚着大批僧侣,经幡摇曳,木鱼和诵经声不绝于耳。

    宫女们连绵成片的哭嚎声从内殿传出,莫名令人心悸。

    混乱之中。

    穿着一袭霜白常服的萧定昭,怔怔踏进内殿。

    妃子宫娥跪了满地,个个梨花带雨悲痛欲绝,抹着眼泪道别榻上的女子,却不知有几分真心。

    裴敏敏跪在榻边,哀伤地凝视裴初初,声泪俱下地控诉:“本想和姐姐共侍天子,做一辈子好姐妹,却不料天妒红颜,叫姐姐早逝……没有你在宫中,妹妹可要怎么活?!我的姐姐啊!”

    她伏在榻上,哭得快要晕厥过去。

    萧定昭抬手。

    有眼力见儿的管事宫女,立刻招呼其他小宫女,把殿中的闲杂人群全部带出去。

    裴敏敏拿手帕擦泪,哪里舍得走。

    裴初初早丧,天子正是孤单寂寞的时候,此时不趁虚而入,更待何时?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萧定昭:“陛下,可否容臣妾再多陪陪姐姐?臣妾从前多有对不住姐姐的地方,可逝者为大,姐姐没了,我才想起过去和姐姐是何等的姐妹情深……”

    她用手帕捂住嘴,哭得哽咽不能语。

    萧定昭凉薄地瞥她一眼。

    他淡淡道:“既是姐妹情深,就去外殿为你姐姐诵经祈福吧。接下来的七七四十九天,朕要你跪在佛殿,每日斋戒沐浴,亲手为她誊抄经文。”

    裴敏敏彻底傻眼了:“陛下?!”

    萧定昭已经没有耐心应付她。

    两名内侍毫不客气地把裴敏敏拖了出去。

    昭阳殿只余下萧定昭和裴初初两人。

    窗外夜色如泼墨。

    萧定昭安静地站在床榻前。

    人死后……

    是什么模样?

    他慢慢抬起眼帘。

    数日不见,榻上的少女形销骨立双颊凹陷,长睫在面颊上投落扇形阴影,虽然唇色泛白,可五官依旧是精致的,依稀可以看出她生前的美貌。

    她的长发铺散在枕间,从前她很珍惜的青丝,如今发尾微卷,像是深秋的枯草,不复昔日光泽。

    月色透窗。

    恍惚之中,萧定昭觉得她只是睡着了。

    他缓缓在榻边坐了,伸手执起裴初初的手:“裴姐姐……”

    少女的手苍白而冰冷。

    少年低下头,把她的手捧在掌心细细揉搓,试图唤醒她的体温。

    却终究只是徒劳。

    萧定昭凝视裴初初的脸。

    幼时经历的一切,如走马灯般掠过脑海。

    裴姐姐冷情冷性,却把他照顾得很好。

    她会亲手为他制作四季糕点,会亲自替他缝制袍裳,在他不耐烦批阅奏章时,会陪在他身边,一本接着一本地替他诵读奏章上的内容。

    窗外掠过几只萤火虫。

    萧衡忽然想起幼年的一件事。

    那时候父皇还在,他因为顽皮不肯读书,就求裴初初在国子监替他打掩护,他自己则带着几个纨绔子弟溜进御花园,高高兴兴地玩了一整天。

    他玩够了,已近黄昏。

    他兴高采烈地回到国子监,却听说裴姐姐被夫子罚了五十藤条。

    五十藤条……

    裴姐姐只是个女孩儿,那些藤条打在她身上,该有多疼?

    他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不顾夫子的叱骂,亲自跑去找裴姐姐。

    他找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在暮色四合时,听宫女说看见裴姐姐独自一人去了东南边。

    他拔腿往东南方向跑,直到跑到宫门前,才终于看见裴姐姐。

    朱红铆钉的宫门巍峨庞大,隔绝了宫里和宫外的两片天。

    宫墙边点着一盏盏宫灯,黑夜里却是格外凄冷的颜色。

    裴姐姐孤零零站在宫门下。

    那天她穿了一件海棠红的襦裙,可是因为挨了五十藤条,襦裙被染成血色,经风吹干,就那么血迹斑斑地穿在她身上。

    她仰着头,安静地注视宫门。

    那一刻,他竟然生出胆怯。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满怀愧疚地走上前:“裴姐姐……”

    对方没有搭理他。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牵了牵她的袖角:“连累你,很是对不起。”

    短暂的沉默过后,女孩儿突然转身,无言地伏在他怀里。

    那年他有十二岁,个子已经比裴姐姐高了,看起来已是个少年郎。

    可他却更加慌张。

    因为清楚地感受到,温热的液体濡湿了他的衣裳。

    裴姐姐哭了……

    那是这么多年来,沉默寡言的女孩儿第一次向他表露委屈。

    她小声哽咽:“将来殿下登基,可否放臣女出宫?”

    那年黄昏,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昭阳殿。

    萧定昭微微恍神。

    两盏灯火映照在他的眼中,却照不亮他的眼瞳。

    他垂下眼帘,替裴初初整理额前碎发。

    依稀记得,那年黄昏蝉鸣声声,几只萤火虫围绕在他和裴姐姐身边,青梅竹马的记忆美好的像是梦境。

    他抱住清瘦的女孩儿,轻轻道了个“好”字。

    原来……

    他曾给过裴姐姐出宫的承诺。

    却在多年后,亲手毁掉了那个承诺。

    萧定昭沉默地俯下身,温柔地抱了抱裴初初。

    一如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

    三天后。

    萧明月来御书房找萧定昭时,少年像是一夕之间成熟稳重了许多,正伏在龙案前,奋笔疾书批阅折子。

    她环顾四周。

    房中摆设一成未变,还是裴姐姐在世时弄成的模样。

    宫里也没有为了丧事大操大办,裴姐姐的名字,成了所有人都不能提起的禁忌,就像是宫里从来没有存在过那个人一般。

    她不解:“阿兄……”

    萧定昭头也不抬:“今儿折子格外多,阿兄没空陪你玩,你去找宁听橘姜甜她们耍去,过两天我空闲了,陪你玩蹴鞠。”

    萧明月不解地歪了歪头。

    阿兄如此正常,真是奇怪。

    她问道:“阿兄想念……裴姐姐吗?”

    萧定昭依旧运笔如飞:“斯人已逝,想念也是无用。更何况她走的时候,我尚且没有掉过一滴泪,如今走了这么久,我更加不会为她伤心,又何谈想念?”

    是这样吗?

    萧明月小脸平静。

    她注视了萧定昭片刻,目光忽然移到他握笔的手上。

    他握得那么紧,手背已是青筋暴起。

    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萧明月收回视线,缓缓行了个退礼,离开了御书房。

    随着她踏出门槛,那根狼毫笔被萧定昭狠狠掷了出去。

    少年的额头紧紧贴着龙案,已是泣不成声。

    她走时,只觉恍恍惚惚大梦一场。

    她走后,空留他在这深宫里,日复一日走着她走过的宫巷,日复一日穿着她亲手缝制的袍裳,日复一日如孤魂野鬼般游荡在残留着她味道的宫殿里……

    此时才明白……

    何为锥心刺骨。

    我回来啦!

第34章 再见,萧定昭

    萧明月离开皇宫,乘坐一辆低调的青皮马车,直奔城郊而去。

    城郊有座香火平平的寺庙。

    萧明月径直走向寺庙深处。

    已是黄昏,禅院幽静,院墙上爬满绿色藤蔓,盛夏里青翠欲滴。

    一架秋千挂在老榕树下,布衣罗裙的少女,梳简单的发髻,安静地坐在秋千上,手捧一本佛经,正淡然翻看。

    细碎的夕阳穿过榕树叶,照落在她的面颊上,少女肌肤白皙容貌娇艳,凤眼深沉静谧,有种叫人安静的力量。

    正是裴初初。

    萧明月咳嗽一声。

    裴初初抬起头。

    见来客是萧明月,她笑着起身,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屈膝礼:“能逃离深宫,都是托了殿下的福。此生不知如何回报,只能夜夜为公主祈福。”

    萧明月扶起她。

    裴姐姐的死,是她设计的一出好戏。

    她向姜甜讨要假死药,让裴姐姐在适当的时机服下,等裴姐姐被“下葬”之后,再叫心腹侍卫偷偷从皇陵里救出她,把她悄悄藏到这座偏僻的寺庙。

    皇兄……

    永远不会知道,裴姐姐还活着。

    她凝视裴初初。

    因为假死药的缘故,哪怕歇了几天,裴姐姐瞧这还是有些憔悴。

    而今天过后,裴姐姐就要离开长安。

    从此山长水阔,再不能相见。

    萧明月替裴初初抿了抿鬓角碎发,琉璃似的眼瞳里满是舍不得。

    似是看出她的情绪,裴初初安慰道:“若是有缘,将来还会再见,殿下不必伤心。等再见面的时候,臣女还给公主沏您爱喝的花茶。”

    萧明月的眼睛立刻红了。

    她只爱喝裴姐姐沏的花茶,她从小喝到大……

    她忍了忍泪意,转身从心腹侍女手中接过一只檀木小匣子。

    她把小匣子送给裴初初:“路费。”

    裴初初打开匣子,里面盛着厚厚的银票,岂止是路费,连她的余生都足够拿来挥霍度日了。

    她迟疑:“殿下——”

    萧明月打断她的话,只温柔地抱了抱她。

    恰在这时,石头洞月门边响起轻嗤声:“好大的胆子!”

    裴初初望去。

    姜甜抱着手臂靠在门边,嚣张地挑起眉头:“我就说殿下要假死药做什么,原是为了给裴初初用……裴初初,你假死脱身,可是欺君之罪!”

    少女穿一袭火红罗裙,腰间缠着皮鞭,活像一颗小辣椒。

    裴初初淡淡一笑。

    都是一起长大的姑娘,姜甜爱慕天子,她是知道的。

    姜甜性子泼辣,虽然经常和她们唱反调,但心地并不坏。

    裴初初上前,拉住姜甜的手。

    她柔声:“今后我不在了,你替我照顾公主。公主性格纯善,最容易被人欺负,我放心不下她。”

    姜甜翻了个白眼。

    萧明月性格纯善?

    萧明月那对姐弟,在裴初初跟前伪装得可好了,分明都是大尾巴狼,却还要披上一层羊皮,如今天子表哥是暴露了,可萧明月还装得很好呢!

    裴初初唤道:“阿甜?”

    “知道了、知道了!”姜甜不耐烦,“要走就赶紧走,废话这么多干什么?你走了才好,你走了,就没人跟我抢天子表哥了!”

    她嘴上说着狠话,却忍不住悄悄瞅了眼裴初初。

    迟疑半晌,她塞给她一块令牌:“饯别礼,你且收着!”

    裴初初紧紧捏住那块纯金令牌。

    金陵游的势力包覆南北,手持这块令牌,可以在它名下的所有医馆得到最上乘的待遇,还能享受江南漕帮的最大礼遇,行走在民间,不必害怕强盗山匪的袭击。

    她感受着令牌上残留的体温,认真道:“多谢。”

    姜甜又是轻嗤一声,抱着手臂扭过头去。

    裴初初是在夜里走的。

    她站在大船的甲板上,遥遥注视长安城。

    长夜起雾,两岸灯火煌煌。

    依稀可见那座古城,巍然不动地屹立在原地,随着大船随水波南下,它逐渐化作视野中的光点,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虽是夏夜,扑面而来的河风却透着轻寒。

    裴初初轻轻呵出一口气,慢慢收回视线,紧了紧身上的斗篷。

    她声音极低:“再见,萧定昭。”

    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长安城的方向,她转身,缓步踏进船舱客房。

    大船破开波浪,是朝南的方向。

    此时的少女并不知道,短短两年之后,她和萧定昭将会再度重逢。

    ……

    两年之后。

    依山傍水的姑苏城里,多了一座风雅奢贵的酒楼,名为“长乐轩”,以北方菜系闻名遐迩,每天生意都是极好的。

    长乐轩大堂。

    食客们围坐着,品尝店里的招牌菜羊肉涮锅。

    他们边吃,边津津有味地议论:“说来也怪,咱们都是长乐轩的老熟客了,却从没见过老板娘的真容。你们说,她是不是长得太丑,不敢出来见客?”

    “呵,没见识了吧?我听说长乐轩的老板娘,长得那叫一个国色天香!凡是看过她的男人,就没有不心动的!”

    “你这话说的,跟亲眼见过似的!如果真是天仙,还能安然无恙地在闹市之中开酒楼?那等天仙,早就被土匪或者权贵抢走了!”

    “笑话!人家后台硬着呢,谁敢动她?”

    “什么后台?”

    一位食客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知府家的嫡公子!长乐轩的老板娘,乃是嫡公子的正头娘子!否则,你以为她的生意怎么能这么好?是官府暗中照顾的缘故呢!”

    楼下窃窃私语。

    楼阁顶层。

    此间风雅,不见金玉为饰,只种着青竹翠幕,屏风小几俱都是金丝楠木雕花,墙上挂着无数古字画,更有主人家的亲笔手书张贴其间,簪花小楷和一手工笔画出神入化。

    身穿莲青色襦裙的美人,安静地跪坐在书案前。

    正是裴初初。

    纤纤玉手提着一杆狼毫,她托腮凝思,很快在宣纸上落笔。

    侍女在旁边研墨,瞄了一眼纸上内容,笑道:“您今日也不回府吗?今日是小姐的生辰宴,您若不回去,又该被夫人和小姐数落了。”

    少女停住笔尖。

    她缓缓抬眸,瞥向窗外。

    两年前来到姑苏,意外中救了一位跳河自尽的贵族公子。

    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他是知府家的嫡公子,因为不堪忍受病痛折磨,再加上治疗无望,所以瞒着家人选择自尽。

    她想得到知府的保护伞,因此动用金陵游的神医关系,治好了他的绝症。

    为了报恩,那位公子主动提出娶她为妻,给她在姑苏城站稳脚跟的一切优待,并且为表敬重,他绝不碰她。

    她不肯白白占了人家的妻位,他便告诉她,他也有心爱之人,只是心上人是他的婢女,因为出身卑贱绝不能为妻,所以娶她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成亲是各取所需无伤大雅。

    她这才应下。

    谁知婚后,知府夫人和小姐却嫌弃她不是官家出身,靠着救命之恩上位,乃是贪慕虚荣图谋不轨。

    晚安安鸭

第35章 眼前少女,并不是他可以掌控的

    裴初初搁下毛笔。

    她眉梢眼角都是笑。

    旁人瞧着,她笑起来比江南的姑娘还要温柔,可若是萧明月和宁听橘在此,定然能读懂裴初初神情里的轻蔑。

    不过是知府家的女眷罢了。

    她在长安深宫时,和多少达官显贵打过交道,便是丞相夫人,见着她也得礼让三分,如今到了外面,倒开始被人欺负了……

    正不悦时,又有侍女进来禀报:“姑娘,陈公子亲自过来了。”

    长乐轩的侍女都是裴初初自己的人,她不喜被唤作少夫人,因此在人后,这些侍女依旧唤她姑娘。

    裴初初瞥向雅座门扉。

    叩门而入的郎君,不过二十多岁,玉带锦袍玉树临风,生得清秀白皙,是标准的江南贵公子相貌。

    他把带来的一盒桃花酥放在案几上,看了眼没来得及送给他的信,柔声:“今儿是妹妹的生辰宴,你又想不回去?酒楼生意忙这种借口,就别再用了,嗯?”

    裴初初道:“当初说好了,你我只是互惠互利的关系。我与你的家族毫无瓜葛,你妹妹生辰,与我何干?”

    夕光温柔。

    陈勉冠看着她。

    少女的面颊白如嫩玉,眉目红唇娇艳绝美,举手投足间透出大家闺秀才有的气度,民间百姓家里很难养出这种姑娘,即便他妹妹锦衣玉食出身官家,也比不上裴初初来得惊才绝艳。

    只是她的眉梢眼角,却藏满凉薄。

    那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清冷之感。

    如同高山之月,无法接近,无法亵玩……

    裴初初抿了抿鬓角碎发,见他发呆,唤道:“陈公子?”

    陈勉冠回过神,笑道:“母亲和妹妹催得急,让我务必带你回家。初初,我妹妹一年才过一次生,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好歹迁就一下她,可好?她年幼不懂事,你让着她些。”

    年幼不懂事……

    原来十八岁的年纪了,还叫年幼。

    她也只比陈勉芳大两岁而已。

    裴初初面容冷淡,对着案边铜镜扶了扶钗饰:“让我去参加生辰宴也可以,只是陈公子能为我付出什么?我是生意人,生意人,最讲究利益。”

    陈勉冠看着她。

    裴初初只是个民间女子,他身为知府家的嫡公子,地位远比她高,可是每次跟她打交道,他总有种奇异的自卑感。

    仿佛眼前的少女……

    并不是他可以掌控的。

    他这么想着,面上仍旧带笑:“南街那边新拓了街道,再过不久,定然会成为姑苏城最繁华的地带。那里的商铺楼阁千金难求,得靠关系才能拿到,而我可以帮你弄到最好的地段。再开一座长乐轩,赚双倍的钱,不好吗?”

    裴初初眼眸微动。

    她从铜镜里瞥了眼陈勉冠。

    她平静地拿起翡翠耳铛,戴在了耳珠上:“成交。”

    陈勉冠立刻笑逐颜开。

    他落座,等待裴初初梳妆更衣时,忍不住扫视整个雅座。

    雅座陈设风雅,没有金银装饰,但无论是书案上的笔墨纸砚,还是挂在墙上的字画,都价值连城,比他父亲的书房还要贵重。

    裴初初这个女人,只说她从北方逃难而来,是个出身商户的寻常姑娘,可她的眼光和魄力却好到令人惊叹,两年之内积攒的财富,也令他震惊。

    两年前初见,他惊艳于裴初初的容貌,当时就生出了把她占为己有的心思,只是少女清高不可亲近,他只得用迂回的方式,让她嫁给他。

    他以为两年的时间,足够用自己的容貌和才学征服她,却没料到裴初初完全不为所动!

    只是……

    她再清高又如何,如今还不是沉溺于金钱和权势之中?

    他随意抛出一座商铺当作好处,她就迫不及待地咬饵上钩。

    可见她唯利是图,并不是表面上那般风雅潇洒之人,她裴初初再骄傲再清高,也终究只是个庸脂俗粉。

    他迟早,迟早会叫她承欢帐中。

    思及此,陈勉冠的心平衡许多。

    那些自卑感悄然消散,只余下浓浓的自信。

    ……

    来到陈府,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因为中午宴请过外客,所以参加晚宴的全是自家人。

    知府小姐陈勉芳好奇地翻看裴初初送的生辰礼:“只是一套翡翠头面?嫂子,难道哥哥没有告诉你我不喜欢翡翠吗?我想要一套纯金首饰,纯金的才好看呢!长乐轩的生意那么好,嫂子你是不是太小气了?连金器都舍不得送……”

    说着说着,她的脸越拉越长,嘴巴也噘了起来。

    裴初初淡然吃茶。

    那套翡翠头面,价值两千两雪花纹银。

    就这,她还不知足?

    她想着,淡淡扫了眼陈勉冠。

    陈勉冠连忙笑着打圆场:“初初回家一趟不容易,咱们还是快开席吧?我有些饿了,来人,上菜!”

    上座的知府夫人秦氏,讥笑一声:“成天在外面抛头露面,还知道回家一趟不容易?”

    席间气氛,便又紧张起来。

    秦氏喋喋不休:“都成亲两年了,肚子也没半点儿动静。便是厨房里养着的母鸡,也知道下蛋,她却像根木头似的!冠儿,我瞧着,你这媳妇是白娶了!”

    陈勉芳抱着礼物,附和般冷笑一声。

    陈勉冠小心翼翼地看一眼裴初初。

    分明只是个娇弱少女,却像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仍旧平静得可怕。

    他想了想,按住她的手,附在她耳边小声道:“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委屈些……”

    叮嘱完,他又高声道:“娘亲说的是,确实是初初不好。以后,我会经常带初初回家给您请安,好好孝敬您。初初的长乐轩生意极好,您不是喜欢玉观音吗?叫她花重金替您订制一尊就是。你说是吧,初初?”

    他期待地望向裴初初。

    驯服少女的第一步,是让她变得乖巧听话。

    哪怕只是在人前的伪装,可面具戴久了,她就会慢慢觉得,她确实是这府里的一员,她确实需要孝敬府上的人。

    裴初初优雅地端着茶盏,思绪清醒得可怕。

    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而已,她才不要给这家人花太多钱。

    她吃穿用度都是靠自己赚的钱,又不是寄人篱下,何故要忍气吞声,想方设法讨好秦氏?

    这场假成亲,她有些玩腻了。

    她笑道:“我从没向夫君索要过礼物,夫君倒是惦记上我的钱了。婆母想要玉观音,夫君拿自己的俸禄给她买就是,拿我的钱充什么门面?”

    她的语气温温柔柔,可话里话外却充满了鄙夷。

    ,

第36章 回长安(1)

    一时间,厅堂的气氛像是拉紧的弓弦,矛盾一触即发。

    陈勉冠万万没想到,看似温柔清高不食人间烟火的裴初初,竟然能说出这种诛心之言。

    他怔怔盯着少女,双颊火辣辣地烫,竟不知如何接话。

    秦氏眼看自己儿子颜面扫地,顿时怒不可遏。

    她猛然拍桌,骂起了裴初初:“两年前我就不想让你进门,也就是冠儿苦苦哀求,再加上你对他有救命之恩,我才点的头!

    “可这才进门多久,你就敢对我这个婆母甩脸子了?!整日抛头露面,沉溺于赚取钱财,简直和那些斤斤计较的市井妇人毫无区别!到底是寻常百姓养出来的女儿,粗鄙庸俗,比不得官家小姐懂事!”

    陈勉芳不嫌事儿大。

    她跟着拱火:“娘亲说的不错!嫂子,我们家待你可不薄,你要知道,就凭你的身份,无论如何也不配嫁到我家。既是高攀,就该夹着尾巴乖乖做人才是,怎么敢嚣张跋扈不敬婆母?!”

    就连平日里有“笑面虎”之称的陈知府,也沉下了脸。

    裴初初放下筷箸。

    她无视这群陈家人,只冷淡地瞥向陈勉冠:“答应你的事,我已经做到了,也希望你能践行诺言。另外,请你明日来长乐轩一趟,我有事跟你商量。”

    既然这场假成亲,已经无法再为她带来利益,那就该正式说再见。

    就算日后陈家报复她,她凭着这两年攒下来的财富,也足够去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甚至将会活得更加潇洒。

    少女无所畏惧地站起身,径直走向屋外。

    陈勉冠已是彻底没了脸面。

    他懊恼地上前拽住裴初初,压低声音:“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到底在干什么?!别胡闹,快给娘亲道歉!”

    裴初初不肯。

    两人拉扯之中,侍女突然进来禀报:“大人、夫人,钟小姐来了!说是前些天随钟大人去了钱塘,刚刚才回到姑苏。白日里错过了小姐的生辰宴,今晚特意赶过来祝贺。”

    “钟情?”

    陈勉芳惊喜不已。

    她很快瞟一眼裴初初,故意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请她进来?说起来,哥,钟姐姐可是你的青梅竹马,自幼就喜欢你,若非嫂子横插一脚,今儿我叫嫂子的,就该是钟姐姐了!”

    抱着锦盒进来的少女,个子高挑身段丰满,比起裴初初壮硕许多,虽然盛装打扮过,但容色仍旧只是寻常。

    她把锦盒送给陈勉芳:“芳儿,这是我送你的十八岁生辰礼。”

    陈勉芳打开锦盒。

    锦盒里,躺着一支华丽鲜艳的纯金凤钗。

    裴初初瞧着俗不可耐,可陈勉芳却高兴不已,连忙拿起来插在头上:“我早就想要这样的金钗了,还是钟姐姐了解我!”

    她本身就打扮得繁琐艳丽,再戴上大金钗,没添任何美感,反而更显老气横秋,然而她自我感觉极好,频频向众人展示她的大金钗。

    钟情笑了笑,又走上前向秦氏和陈知府行礼。

    秦氏拉着她的手,喜爱得不行:“你父亲母亲身体可还好?我瞧着,你出去几天,倒是瘦了,叫人心疼。你知道我喜欢你,从小就把你当亲女儿看的。只可惜冠儿没福气,没能娶你进门……”

    她毫不顾忌裴初初在场,只恨不能把裴初初的脸面踩到地上去。

    裴初初丝毫不气怒。

    她只觉可笑。

    钟情的父亲是江南盐官。

    这官职看似权力不大,实则富可流油。

    陈家母女一直都很喜欢钟情,恨不能代替陈勉冠娶她进门,只是陈勉冠喜好美人,无法接受钟情过于平庸的相貌,因此不肯和钟家联姻。

    可钟情却不肯罢休。

    哪怕陈勉冠娶了妻,也仍旧三不五时地往陈府跑,隔三差五给陈家母女送各种贵重珠宝,讨好之意溢于言表,仿佛只等着陈勉冠休妻再娶。

    面对秦氏的夸赞,钟情柔声:“裴姐姐还在场,伯母就别说这种话了……裴姐姐也是很好的姑娘,虽然不能在仕途上帮到勉冠哥哥,但她生得美,这世上谁不喜欢美人呢?”

    虽是夸赞,实则却在贬低裴初初。

    裴初初只觉可笑。

    她连搭理都懒得搭理她,反而淡定地落座吃茶,想看看这群人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

    钟情全然把自己当成了府里的媳妇,殷勤地为秦氏斟茶:“您知道的,我家族长辈在长安做官,他这两天寄来信函,说是年后,我父亲就要被调往长安升做京官。到时候,恐怕我不能再继续侍奉伯母了。”

    秦氏吃惊:“你父亲竟然要去长安做官?!”

    长安的官,和地方官自然是不一样的。

    哪怕只是长安的九品小官,可若是来到地方,那些地方官也得看他几分脸色,去长安做官,几乎是所有地方官的梦想。

    陈勉冠也愣了愣。

    他今年开始步入仕途,可仕途艰难,没有人引路,哪怕活到四五十岁,也仍旧只能止步地方……

    早知道钟情的父亲如此有能耐……

    他盯着钟情,眼底掠过复杂的情绪。

    钟情察觉到他的视线,嫣然一笑,继续道:“我那位伯父还在信函里说,天子有意多选几位地方官进京,请朝臣们帮忙参考举荐。”

    暗示意味十足的话语。

    陈知府瞬间激动起来。

    他搓了搓手,笑眯眯的:“钟情啊,我和你父亲也是十多年的交情了,你看……”

    “伯父何必见外?”钟情温顺地为他斟茶,“我一早就拜托过父亲了,更何况您本身两袖清风政绩斐然,定然能被选上的。等到了长安,咱们两家仍然做邻居,在官场上互相帮扶,多好呀?”

    一番话,说得陈知府飘飘然。

    陈勉冠也禁不住蠢蠢欲动,连望向钟情的眼神都温柔许多。

    钟情笑靥如花,又转向裴初初:“对了,听说裴姐姐是从北方逃难来的,可认识北方什么达官显贵?”

    见裴初初不说话,她立刻抱歉道:“是我不好,揭了裴姐姐的短。你不认识达官显贵也没关系,虽然帮不到勉冠哥哥,但也不必自卑。人嘛,总是各有长短的。说起来,我幼时也去过北方,还和明月公主一起用过膳。等将来到了长安,我引荐明月公主给你认识呀。”

    裴初初:“……”

    沉默半晌,她微笑:“好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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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介绍:
南宝衣自幼锦衣玉食娇养长大,没想到所嫁非人,落了个家破人亡的凄惨下场。重活一世,她咬着小手帕,暗搓搓盯上了府里那位卑贱落魄的养子。只有她知道,看似落魄的少年,终将前程锦绣,权倾天下。她一改娇蛮跋扈,对未来的权臣温顺谦卑百般奉承,可惜他如高岭之花,始终对她爱答不理。她终于心灰意冷打算另抱大腿,那凶名赫赫的权臣,突然雷厉风行地废了她选中的夫君,还倚在绣榻上,慵懒地朝她伸出腿,“娇娇过来,我给你抱……”【1v1,双洁,甜宠】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