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
少年掌心温凉。
裴初初触电般缩回手,阳光下瞳孔极圆:“陛下这是作甚?”
萧定昭清晰地读出了她眼底的防备。
裴姐姐……
不喜欢他?
他捻了捻指腹,忽然眯眼一笑,柔声道:“幼时经常牵裴姐姐的手,如今长大了,裴姐姐倒是与朕生分了。”
少年笑起来时唇红齿白,暗红色滚玄边的帝服衬得他俊俏高贵。
轻易就叫人卸下防备。
裴初初减去七分戒心:“幼时不知男女大防,如今长大了懂事了,陛下与臣女该保持距离才好。”
萧定昭眼底晦暗不明,面上的笑容却更加灿烂:“裴姐姐说的是,都是朕不好。朕瞧裴姐姐戴着玉镯子的模样极是好看,寻思着美玉配美人,于是特意又为裴姐姐寻来一支碧玉凤头钗,权当今日的赔罪礼。”
他从宽袖里取出凤头钗,借着龙案的遮掩,塞进裴初初的手掌心。
裴初初愣住。
她迟疑地抬起头,天子朝她眨了下左眼。
还是顽劣的少年模样,像极了邻家弟弟。
裴初初自幼陪伴天子长大,是有几分把他当成弟弟看待的。
她不由心软了些,起初的戒心全部消失。
她握住凤头钗,小声道:“谢陛下赏……”
高台之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文武百官和秀女们看在眼中,便不是滋味儿了。
裴夫人心疼女儿裴敏敏,着急想知道选秀结果,堆着笑脸打断道:“不知陛下和初初在谈论什么,谈论得如此开心?这众多秀女,可还等着您呢。”
萧定昭看她一眼,吩咐继续选秀。
美人如花,千娇百媚。
裴初初陪着萧定昭看了片刻,注意力悄然放在了选秀场外。
十几位交好的高门公子坐在一处,正笑谈书画。
其中一人生得器宇轩昂,风度含蓄内敛,周身有股难得的血性,与周围那些粉面书生全然不同。
是沈大将军的表侄儿,沈知厌。
沈家门庭显赫,家族十分鼎盛,除了沈大将军掌管京中二十万兵马、大将军夫人掌控天枢,沈家的族人也都在军中担任要职。
比如这位沈知厌,双亲早年战死沙场,他在沈府长大,年纪轻轻就跟着沈大将军做事,如今已坐上副将军的位置。
家中没有双亲,又出身显赫前程锦绣,简直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夫婿……
这些年来一直没人为她筹谋将来,致使她耽搁了说亲的年纪,眼看即将沦为长安贵女圈里的笑柄,她必须亲自筹谋将来了。
裴初初摩挲着掌心的那支玉钗,遥遥注视着沈知厌,心底起了几分意动。
半个时辰后,选秀终于结束。
萧定昭并未说明谁被选上,只称过两日再公布人选,留下一众懵懵懂懂的秀女,就摆驾回了长乐宫。
裴初初正要跟上车驾,裴夫人寻了来。
裴初初被她带到御花园偏僻角落,刚站稳,就听见劈头盖脸的一顿询问:
“你妹妹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会肚子痛?!这么重要的日子,竟出了如此纰漏!初初,你究竟是怎么给你妹妹办事儿的?!”
裴初初平静道:“许是妹妹吃错了东西,又或者染了风寒。”
“你胡说!”裴敏敏虚弱地捂着肚子,大约哭过一场,眼睛格外红肿,“我身体一向很好,才不会染上风寒!你是不是嫉妒我要当皇后,所以故意在背地里给我使绊子?裴初初,我若是没选上,你也别想好过!”
裴初初看着她。
旁人都说,裴家二姑娘乃是长安第一才女。
腹有诗书,温婉贤淑。
可私底下……
也不过是个一激就怒谈吐粗鄙的寻常女人。
裴初初眼底掠过讥讽,面上却很温和:“我陷害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对我而言,妹妹当上皇后之日,才是我出头之日。你放心,陛下并未对你产生芥蒂,甚至还说你很有趣。这次选秀,想必妹妹一定能坐稳皇后之位。你只管回家去,准备进宫要用的东西就好。”
少女的嗓音清冷而甘甜。
莫名的令人信服。
裴敏敏将信将疑:“陛下……当真那么说?”
裴初初微笑颔首。
裴敏敏顿时大喜,和裴夫人相视一笑,对待裴初初的态度缓和许多,又寒暄客套了一阵子,便告辞出宫去了。
裴初初冷眼看着她们的背影。
她在宫中长大,比谁都要会说好听的话。
裴敏敏想进宫……
做梦。
送走裴家母女,裴初初径直回了长乐宫。
却在长乐宫里,撞见了一位不速之客。
她站在珠帘外,怔怔看着窗下与天子对坐谈话的人。
沈知厌……
他怎会在这里?
裴初初眼眸微动,不肯放过接近的机会,见小宫女进来送茶,顺势端过茶盘,款款行至窗下,在茶案旁坐了,恭敬地将茶水摆上案台。
她轻语:“今年的梅坞龙井,汤色清冽,茶香极妙,滋味清润,沈郎君尝尝。”
少女信手奉茶。
宽大的深青色衣袖下滑半截,露出凝脂白玉似的手臂,腕间挂着的碧玉镯子宽松莹润,更衬少女的纤细和娇嫩,那一点酥红指尖轻轻搭在盏壁上,尤其娇艳诱人。
裴初初,无疑是美的。
萧定昭单手托腮保持笑容,凤眼一瞬不眨地看着她。
只是这枝娇花,似乎不是为他而绽。
他唇角微翘,垂眸喝茶。
沈知厌并没有接那盏茶。
他示意裴初初把茶放在桌上,也没有要喝的意思,只认真地望向萧定昭:“臣意已决,还请陛下成全。”
萧定昭淡淡道:“她年岁尚小。”
沈知厌点头:“我等得起。”
萧定昭回味着唇齿间的茶香,轻笑:“朕不夺人所爱,你既喜欢,朕绝不染指。更何况这些年来,朕也只是把那丫头当成妹妹。”
沈知厌的脸上忍不住浮起笑容,恭敬地谢过萧定昭,才脚步轻快地离开了长乐宫。
裴初初目送沈知厌远去,暗暗握紧茶盏。
她道:“沈郎君……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
“嗯,他心仪金陵游的姜家妹妹。”萧定昭扫她一眼,“你很失望?”
裴初初收敛了神情:“并未。”
说着并未,心底却蔓延开阵阵失落。
她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宫中。
裴敏敏有母亲为她打算,可她却没有。
裴家,也已经没了她的容身之地。
她的将来……
在哪里?
少女突然鼓起勇气,望向萧定昭:“陛下曾说过,愿意为臣女相看夫婿,那句话可还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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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臣女誓死相随
相看夫婿……
裴姐姐长得美,想得更美。
萧定昭微笑:“近日一直在替裴姐姐物色人选,只是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裴姐姐才貌双绝出身高贵,想找个门当户对的夫婿,一时半会儿实在有些困难。裴姐姐多给朕一点时间,可好?”
少年温声细语,态度极好。
裴初初生不出责怪他的心思,只当他是真的在精挑细选。
而选秀那边也并未出结果,萧定昭称年岁尚小无心后宫之事,没把任何女人纳入宫中。
裴敏敏原本欢欢喜喜等着进宫,得知无人入选,顿时犹如兜头泼了一瓢冷水,气得拿剪刀剪碎了置办好的几十身新衣裳。
裴夫人想找裴初初算账,裴初初避而不见,裴夫人白跑了几趟,一怒之下断了给裴初初的月例银钱,想叫她在宫中举步维艰,再反过来求她。
春阳细碎。
裴初初安静地端坐在窗下,深青色女官服制在地板上铺陈开,神情温和地注视跪坐在案几对面的老宦官。
老宦官恭敬地打开锦盒:“小小心意,请裴女官笑纳。”
锦盒里是满满当当的银元宝。
裴初初毫不意外。
她从宽袖中伸出玉指,轻抚过元宝,唇角噙起几分笑:“刘爷爷实在客气,你看着我长大,想去掌管御膳房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何必送这样重的礼?”
老宦官赔着笑脸:“当是给您添些胭脂水粉。”
裴初初合上锦盒。
她知道,御膳房的油水实在令人眼馋。
这位刘公公,乃是冲着那份油水去的。
她抬眸,杏眼平静内敛:“您年纪大了,是该去好点的地方。”
得知事情办成,老宦官顿时笑逐颜开,对裴初初千恩万谢后,才颠颠儿地离开。
裴初初挽袖斟茶,神情仍旧平静。
婶娘断了她的月例银子,就以为她会低头。
可她身居后宫高位,想要银钱何其容易。
亏婶娘活了那么大年纪还如此天真,半辈子都算是白活了。
品玩香茶,裴初初从妆奁底层抽出一本账簿,将今日收到的银钱数额仔细写了上去。
她搁下毛笔,欣赏着账簿上滚雪球般越来越多的私房钱,笑容真心实意了几分。
若能嫁给高门郎君自然是上上策,可若是实在嫁不到合适的人,将来出宫时她也有足够的钱财傍身,做个富贵闲人也是使得的。
她其实不必忧愁后路。
黄昏时分,御书房。
萧定昭从奏章堆里抬起头,伸了个懒腰。
内侍宦官恭敬地呈上账簿:“天枢那边新送来的,陛下请过目。”
萧定昭挑眉,认出这账簿是裴初初的东西。
他接过账簿,熟稔地翻到最新一页,语气玩味:“八百两纹银换取去御膳房当差的机会……当真是好买卖。裴姐姐,她把朕的皇宫当成了什么?”
宦官笑了笑:“陛下前两年,就知道裴姑娘私自用权的事儿了不是?知道了却不问罪,说到底还是您一手纵容出来的。您对裴姑娘,十分宽容体谅呢。”
萧定昭不以为然。
他把账簿递给宦官:“按原样放回去,别叫她发现了。”
宦官离开后,萧定昭屈指叩击书案。
裴姐姐在宫中衣食无缺,她攒那么钱做什么?
当真想出宫?
她想出宫嫁人,他却不许。
少年嘴角笑容渐冷。
……
星盘轮转,四季更替,转眼已是两年之后。
裴初初端着茶盘站在宫檐下,佩戴的一圈兔毛围领衬得她小脸白嫩明艳,眼角那粒朱砂泪痣越发醒目。
她注视着满宫落雪,眼底情绪复杂。
天子说着要为她挑选夫婿,可是整整两年过去,他却只字未提夫婿之事,仿佛之前的承诺只是一场玩笑话。
过完年,她就要十八岁了。
该如何是好呢?
少女在心底暗暗叹息,正要进殿送茶,有人疾步而出。
裴初初后退两步,与檐下守着的宫女们一起屈膝行礼。
余光望去,那个中年男人满面春风,生得虎背熊腰,腰间佩戴龙形玉佩,乃是新近归来的镇南王,听说他这两年率军在东海与海国作战,连赢十几场,狠狠重振了大雍国风。
目送镇南王远去之后,裴初初缓步踏进内殿。
殿里燃着地龙,伺候的宫人都被屏退了。
少年天子身着素色常服,俊俏的面容上弥漫着怒气,抬手就掀翻了面前的龙案:“朕让你们都退下,听不见?!”
裴初初把茶盘放到旁边,扶起龙案:“可是谁惹陛下生气?”
见进来的人是她,萧定昭的表情缓和几分。
他的语气仍旧不悦:“还不是江蛮?仗着镇南王的身份,打了几场胜仗,就开始对朕蹬鼻子上脸!父皇也是,为何要册封江蛮为异姓王,此人天生反骨,就该处死才是!”
江蛮从前是雍王帐下的副将。
前几年立了战功,大约是入了雍王的眼,突然就册封江蛮为异姓王,还给了他兵权。
如今雍王暂离朝堂,江蛮的胆子便越来越大,逐渐在朝堂中结党营私大揽权势,对天子而言,无疑是一种掣肘。
裴初初安静地收拾书案。
她倒是没把江蛮放在眼里。
反而觉得,江蛮此人,更像是雍王特意留给天子的考验。
可她不敢明说。
她自幼就喜欢钻研历史和政事,却被国子监的老夫子耳提面命,叫她谨记“女子不得干政”这句话,如今哪怕是天子主动与她说起国事,她也并不敢接话。
收拾好书案,她抬起眼帘:“镇南王凯旋,您该为他庆贺才是。可要准备国宴?”
“他不要国宴。”萧定昭脸色难看,“他要求去北郊冬猎,说是要与朕比一比打猎。若是朕输了,就要封他的两个儿子都为世子,封他的女儿为皇后。”
裴初初垂眸。
见过讨赏的,没见过如此讨赏的。
江蛮……
果然嚣张。
裴初初想了想,问道:“那您答应了?”
萧定昭俊俏的脸上掠过一抹霸道凶狠:“自然!朕是天子,岂能害怕区区一个异姓王?父皇十八岁踏平异国,朕自然不能示弱。他要斗,朕便与他斗!”
他又望向裴初初,语气不容置喙:“冬猎时,文武百官也会前往,可朕不稀罕他们随驾,裴姐姐,朕要你陪着。”
少年天子,意气风流。
他已不再是当年幼稚不懂事的小孩子了。
裴初初的眼底浮现出柔色,坚定道:“臣女誓死相随。”
晚安安
第7章 爬上龙榻
冬猎这日。
山脚下已经搭建好上百顶帐篷,裴初初带着宫女们布置天子起居的大帐,忙碌到黄昏时分才算是完工。
她取出一只黄铜貔貅香炉,仔细点上龙涎香,叮嘱道:“天子喜欢用龙涎香,春晓,你记得时时续上。”
侍立在侧的小宫女不过十五岁的年纪,是裴初初从众多小宫女里面挑选出来的,还是第一次侍奉在天子身边,闻言立刻恭敬称是。
春晓盯着裴初初燃香的动作,认真地记住了所有步骤。
裴初初看她一眼。
这小宫女眼神倔强,她第一眼瞧着便觉得那份精气神像极了自己,因此才提拔的她。
将来她出宫以后,春晓可以代替她照顾天子。
她这样想着,帐外传来唱喏声。
毡帘被宫女卷起,两名内侍扶着萧定昭踏进了大帐。
裴初初皱了皱鼻子,嗅到浓郁的酒味儿。
萧定昭的常袍袖角被酒水染上酒渍,丹凤眼透出朦胧醉意。
她蹙眉,上前扶过萧定昭,低声询问宦官:“陛下喝了多少酒醉成这样?你们在旁边怎么不看着点?”
宦官愧疚:“陛下与镇南王在帐中吃宴,镇南王兴头上来了要拼酒量,陛下不肯落於下风,因此喝成了这样。”
裴初初的神情冷了几分。
区区镇南王,也敢与天子拼酒量。
他是个什么东西?
以她看来,天子并非池中物,也就是如今年少了些,将来弱冠之年,定然不比其他帝王差。
镇南王,是在自寻死路。
裴初初亲自把萧定昭扶到龙榻上,正要侍奉他更衣醒酒,余光掠过侍立在侧的春晓,起身吩咐道:“春晓,你来。”
她这两年定然是要出宫的。
天子看似温和,实则挑剔,得叫春晓提前学起来。
春晓愣了愣,连忙低头应是。
裴初初离开大帐,还未走出多远,就听见旁边传来喧哗声。
她望去,篝火已经燃了起来。
一群高门世家的女郎和郎君聚集在篝火四周,正吟诗作赋谈古论今,有擅长音律的郎君弹起古琴,一位身姿绰约的女郎便趁着乐声翩翩起舞,水袖轻扬的窈窕舞姿一时间令众人纷纷喝彩。
是裴敏敏。
裴初初唇角微勾。
裴敏敏这丫头顶着“长安第一才女”的名头,当真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出风头的机会。
她正要回自己的营帐,裴敏敏突然停下,含笑望向她:“巧了,堂姐也在?天子果然看重堂姐,去哪里都要带着你。”
众人便都望向裴初初,眼神意味深长。
早年裴初初是长安城里炙手可热的顶级贵女,后来不知犯了什么事儿,被雍王罚为太子伴读,如今裴家物是人非,裴初初的身份早已一落千丈。
裴初初站姿笔挺,双手交叠在胸前,平静地看着裴敏敏。
裴敏敏到底没经历过太多明争暗斗,眼睛里面的那份恨意几乎遮掩不住,大约是恨她当初欺骗她被天子看上的事儿。
现在特意叫住她,是想挑衅呢。
裴初初无意与她做口舌之争,淡淡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且慢!”
裴敏敏立刻示意侍女拦住她。
裴敏敏笑容灿烂:“出来看射猎,堂姐能有什么事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与我们一起玩。我刚刚那支白纻舞很不错吧?堂姐在宫中待了多年,见识和才华定然不比我逊色,堂姐能否也表演一场白纻舞,为我们开开眼?”
裴敏敏身份很高,有她带头,四周的郎君和女郎便都起了哄。
裴初初眼神渐冷。
这丫头不过是笃定她长居宫中,没学过白纻舞,想叫她当众出丑,好给她做陪衬。
这般手段,当真幼稚。
她正要拒绝,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传来:“吵人。”
众人寻声望去。
篝火迷离,月色莹莹,林木萧萧。
穿着牙白宫裙的少女抱着软枕站在不远处,长及膝盖的鸦青发丝随风轻漾,身姿单薄纤弱如凤尾蝶,正慢慢揉着朦胧凤眼,虽然年岁尚幼,却美得纤尘不染,宛如月中仙子。
众人看呆了一瞬,回过神后连忙行礼:“给长公主请安!”
萧明月身侧的宫女脆声道:“公主舟车劳顿了一天,本想歇下,却被你们吵醒。还跳舞,跳哪门子舞,要显摆明日再显摆不成吗?都回帐篷睡觉去!”
裴敏敏脸颊涨得通红。
她不敢反驳萧明月的宫女,只得和众人一起唯唯诺诺地退下。
裴初初知道,这是长公主在帮她解围。
她报之以一笑。
萧明月微微颔首,抱着软枕回了帐篷。
……
另一边,天子大帐。
春晓看着醉酒的天子。
他坐在龙榻上,手肘撑着小佛桌,生得唇红齿白意气风流,半眯着丹凤眼,骨相流畅皮相漂亮,是个很俊俏的美少年。
她想起后宫里的姐妹每次提起天子时的憧憬,不禁微微出神。
等回过神时,一名宦官端着温热的水进来,要为萧定昭擦脸。
春晓想了想,吩咐道:“裴姐姐叮嘱我亲自照顾天子,你们都退下吧,这里有我就好。”
宦官们未曾多想,径直退下。
春晓把手帕拧成半湿,温柔地为萧定昭擦拭面颊。
近距离看,天子的面容毫无瑕疵,骨相又这般出色,将来弱冠之年时,定然更加英俊潇洒。
她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皇宫清苦。
裴姐姐总说,身为女子,唯一的出头之路是积攒银钱多学本事,将来出宫嫁个好人家或者做个富贵闲人。
可裴姐姐分明是错的,在她看来,宫女唯一的出路,是被天子纳入后宫收做妃嫔,皇妃是多么高高在上,一辈子都将衣食无缺。
她用指腹悄悄触碰萧定昭的唇角。
今夜良辰美景,天子又醉成这样,当真是天赐的良机。
春晓眼底暗光流转,不知过了多久,她咬了咬唇,那抹犹豫的暗芒终于化作决心。
她丢掉手帕,把萧定昭安安稳稳地放倒在龙榻上。
她吹熄了几盏烛火,垂着眼帘,认真地为自己宽衣解带。
帐中烛火微弱,一件件衣衫被丢在了地上。
放心,初初不是善类,我试着写一个不那么良善的女主
第8章 裴姐姐似乎……不喜欢他呢
光影昏惑,月色朦胧。
春晓呼吸急促,小心翼翼地爬上龙榻,轻手轻脚地掀开锦被。
正要睡到萧定昭身侧,却被对方握住手腕。
她心神一惊,抬眼望去,少年面色沉沉,醉酒后的丹凤眼细长泛红水光漉漉,正似醒非醒地看着她。
她心跳急促,一瞬间脑海中千回百转。
世间那么多富贵闲人。
可她却出身在穷苦村庄里,还被双亲卖进皇宫。
既然天道不公,她凭什么不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人上人?
天子年少容易掌控,今夜,是她最好的机会!
春晓下定决心,又往萧定昭身边靠近几分。
她嗓音娇软:“陛下……”
萧定昭正是初懂人事的年纪。
宫闺里的那些事儿,他不是不懂。
这些年每逢深夜,他经常梦见裴姐姐进入他的梦境,与他做着那颠鸾倒凤的事儿……
如今酒醉正酣,被女子如此引诱,他略有些情动,埋首在春晓颈窝间,无意识地哑声道:“姐姐好香……”
春晓很是喜悦。
天子竟然半点儿抗拒也无!
她的手搭在萧定昭的肩上,柔声道:“裴姐姐吩咐奴婢今夜伺候陛下,奴婢为您宽衣可好?”
一声“裴姐姐”,令萧定昭的醉意减轻几分。
丹凤眼逐渐澄明,他定定盯向身边的少女,少女容貌清秀姣好,却只穿着主腰和亵裤,瞧着十分面生。
意识到这不是梦,萧定昭骤然坐起。
他沉声:“你说什么?”
春晓抱住锦被遮蔽自己,面颊仍带娇羞:“奴婢今夜是来侍奉陛下的……”
萧定昭眼神冰冷:“裴初初叫你来的?”
春晓抿了抿唇。
裴姐姐只叫她伺候陛下,并未叫她伺候到龙榻上去。
但那又如何,“伺候”一词,也能有很多解释呢。
思及此,她羞涩颔首:“是。奴婢是裴姐姐从上百命宫女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这段日子一直在教奴婢怎么侍奉您。这次冬猎,裴姐姐说由奴婢照顾您。今夜……也是裴姐姐安排的。”
萧定昭眼眸沉黑。
半晌,他冷笑:“好。”
好一个裴初初。
照顾他饮食起居不算,连暖床的宫女都给他安排妥当了。
萧定昭胸膛起伏,瞧见那宫女含羞带臊的模样更是来气,厉声道:“滚下去!”
春晓惊了惊。
她抬起眼眸:“陛下……”
陛下刚刚分明是动情的。
为何突然叫她滚?
她不肯错过这绝无仅有的机会,眼圈一红,伸手去拉萧定昭的衣袖:“裴姐姐吩咐奴婢伺候您,您若是赶走奴婢,裴姐姐会责罚奴婢的!”
都说天子是个翩翩如玉性情温和的少年郎。
他定然见不得美人落泪。
岂料萧定昭厌恶地甩开她的手,不等她惊叫,抬脚就把她恶狠地踹下龙榻,连被褥枕头也一起砸到地上,怒声道:“来人!”
春晓察觉不妙吓哭出声,惊慌不已地套上宫裙。
已有宦官疾步而入:“陛下?”
萧定昭:“去把裴初初叫过来!”
宦官扫了眼满地狼藉和哭哭啼啼的春晓,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立刻转身去请裴初初。
裴初初匆匆过来时,春晓跪在地上哭得厉害。
不仅衣衫凌乱,身边还有被丢弃的被褥软枕。
天子大刀金马地坐在龙榻上,唇红齿白的俊俏面容宛如凝结了霜雪,瞧着便觉冰冷刺骨。
裴初初顿时明白几分。
她看了眼春晓,屈膝行礼:“给陛下请——”
“她是你安排的?”
萧定昭打断她的话。
裴初初尚未回答,春晓哭着揪住她的裙角:“裴姐姐,都是我没用,叫陛下厌恶!您让我伺候陛下,可陛下嫌弃我……我到底没有那个福气……”
裴初初面色复杂。
也是久居宫中的人,春晓在打什么算盘,她一清二楚。
她只是没料到,她选中的人,竟然能干出如此荒唐又卑劣的事,成为宫妃囚禁一生,有什么好?
她一字一顿:“我叫你伺候,却没叫你伺候到龙榻上去。”
春晓吃惊:“裴姐姐不是那个意思吗?竟是我理解错了?!”
裴初初笼在袖中的双手忍不住地收紧。
私自爬上龙榻乃是大罪。
春晓此言,无疑是把所有罪过都推到她头上,假装今夜的罪行只是一场误会,好成功洗脱她自己。
她的神色冷了几分,沉默片刻之后,没有给自己辩驳,只平静地跪倒在地:“是臣女没有说清楚,才造成了今夜的荒唐。请陛下降罪。”
萧定昭依旧面无表情。
他盯着裴初初,仿佛是要把她盯出一个窟窿。
他知道他的裴姐姐城府极深,无论他怎样观察,也无法确定今夜究竟是她有心安排还是乌龙一场。
若是有心安排……
她就那么迫不及待给他安排女人?
萧定昭示意帐中人全部退下。
他独独留下裴初初,居高临下地看了她良久,才缓步上前,在她跟前单膝蹲下。
他挑起裴初初的下颌,直视她的双眼:“裴姐姐……”
宫灯昏惑,龙涎香萦绕在裴初初的鼻尖。
少年的指尖透着温凉,顺着她的下颌缓慢上移,轻抚她的唇角时,在这样的深夜里染上几分暧昧。
她的心漏跳一拍,下意识避开他的手:“请陛下降罪。”
萧定昭轻笑,心底起了几分烦躁。
他拿起小几上的酒盏,一口饮尽。
他懒得再想这个女人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酒劲儿涌上头,哑声道:“裴姐姐照顾朕多年,一贯贴心仔细,如今连女人都为朕安排上了。只是那女人到底差了些,裴姐姐国色天香,若当真关心朕,不如亲自来。”
话到最后,少年眉眼狠戾,单手揽住裴初初纤细的腰肢,宛如山中野狼般将少女压在身下,学着从画册里看来的内容,手掌试探着探进她的裙底。
裴初初的瞳孔骤然缩小!
不容萧定昭有所动作,她一把推开他,爬起来慌慌张张地后退几步,厉声道:“陛下醉了!”
她喊完,转身就跑出了大帐。
萧定昭坐在地上。
他目送裴初初跑出帐篷,眼底情绪阴郁。
裴姐姐似乎……
不喜欢他呢。
他双眼醺红,忽然笑了一下。
正是冬夜。
裴初初面红耳赤地跑到帐外,经冷风一吹,才稍稍冷静。
她只是把萧定昭当做弟弟,他怎么敢生出那种心思……
她揉了一把面颊,旁边传来宦官的声音:“裴女官,这名宫女如何处置?”
晚安鸭
第9章 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裴初初瞥向春晓。
春晓跪坐在雪地里,哭得眼睛红肿好不可怜,膝行上前拽住她的袖角:“裴姐姐,我当真是理解错了你的意思!裴姐姐不要责罚我好不好?我以后一定改……若非你的暗示,我绝无攀龙附凤的心思!”
裴初初面色渐冷。
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宫女,竟不是个善茬。
说什么理解错了,也是个通透机灵的人儿,否则也不会被她从上百名宫女之中挑选出来,怎么可能就理解错了?
无非,是想脱罪而已。
到底是她看走眼了。
至于如何处置……
这种人自然不能留着,否则将来定然会记恨她报复她。
她裴初初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她毫无感情地抽出袖角,冷冷吐出两个字:“杖毙。”
春晓悚然一惊。
她不敢置信地盯着裴初初,她跟随她有两个月之久,这个女人一贯温婉宁静,连说话都轻声细语,明明是个温软可欺的女人,怎么会……怎么会要杖毙她?!
那可是杖毙啊!
“裴姐姐,你是不是吓唬我?”春晓惶恐,“我知错了,我一定改,我一定改好不好?!裴姐姐与我一见如故姐妹情深,还曾赠给我许多衣物胭脂,那样的情分,裴姐姐都忘了吗?!”
裴初初面色淡淡。
姐妹情深?
她与任何姑娘都姐妹情深,却又不与任何姑娘情深。
长居深宫多年,见惯了阴谋诡计,她早已不知情深是何物。
裴初初不再多看春晓一眼,冷淡地往帐篷走去。
就在这时,裴敏敏闻风而来。
她裹着件华美的貂毛斗篷,看了眼哭哭啼啼的春晓,温婉道:“堂姐这是作甚?好端端的,为何要杖毙宫女?人命大过天,这宫女瞧着可怜,你何至于如此苛刻?”
裴初初冷眼睨向她。
她这堂妹俏生生站在雪地里,一副贤良端庄的模样。
她扯了下唇:“我处置宫人,与你何干?长公主叫堂妹回帐休息,你又跑出来作甚?深更半夜如此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堂妹是出来幽会的。”
裴敏敏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她紧紧捏住斗篷,心底恨毒了裴初初。
长公主叫她睡觉,她当然不乐意,她想着与天子来个雪中偶遇也是使得的,因此才打扮得漂漂亮亮跑出来。
可是她没遇见天子,却遇见了处置宫女的裴初初。
为了让大家知道裴初初的恶毒和她的善良,她当然要显摆一二。
却没想到,裴初初的嘴巴这样毒!
她软声:“我是大家闺秀名门贵女,又怎会与人幽会?堂姐误会我了。”
裴初初懒得再与她废话,径直回了营帐。
春晓哭着揪住裴敏敏的斗篷:“裴二姑娘救我!”
裴敏敏看向她。
她才没有救人的心思,她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裴初初走了,她自然也要走。
春晓却不肯放她走,情急之下灵光乍现,突然道:“裴二姑娘救我,我与你说个天大的秘密!”
裴敏敏好奇:“什么秘密?”
春晓也是急了,示意裴敏敏俯下身,低声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
裴敏敏的脸色急剧变化。
“怎么可能!”
她猛然甩开春晓的手。
春晓呼吸急促:“我不骗你,那个时候我当真听见天子叫‘姐姐’了!能被天子称为‘姐姐’的,不是只有她一个吗?!瞧着端庄矜持,没想到却是个骚的!仗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成了天子的女人,夜夜笙歌!如此不要脸,裴二姑娘定然要揭发她才好!”
裴敏敏胸脯剧烈起伏。
面上表情复杂,心中却已信了七分。
她那堂姐,瞧着是个正经人,没想到私底下如此糜乱放肆!
简直不知廉耻!
她没表露情绪,对春晓也毫无怜悯,只倨傲道:“天子的私事,你也敢乱嚼舌根?我看,杖毙你都是轻的,就该诛你九族!”
春晓愣住。
她眼睁睁目送裴敏敏远去,最后一线活命的希望也没了。
很快,春晓尖叫着被拖走。
黑暗里传来歇斯底里的惨叫声,鲜血染红了雪地,一刻钟之前还活蹦乱跳的人儿,如今只剩一堆枯骨烂肉。
营帐。
裴初初洗漱过后,换了一袭轻软的寝衣。
她吹熄灯盏,卧在榻上拉过锦被,刚闭上眼,脑海中却涌现出了萧定昭的面容。
——裴姐姐国色天香,若当真关心朕,不如亲自来。
少年的指腹摩挲过她的唇角,那种温凉的触感仍旧令她记忆深刻,寒夜里唇角的位置竟隐隐发烫。
他怎么能……
裴初初锁起眉梢,忍不住拉起锦被盖住脑袋。
明日,该如何面对他?
……
次日。
裴初初没有去天子营帐侍奉,只吩咐几名宫女替她前往。
她端坐在帐中梳妆时,有人挑了帘子进来。
踏进来的裴敏敏今日特意打扮过,盯着裴初初的脸看了片刻,才微笑:“来探望堂姐。营帐简陋,我昨夜总也睡不安稳,堂姐睡得如何?”
裴初初安静地梳理长发。
裴敏敏来看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她从妆奁上拿起萧定昭赏她的那支凤头钗,指尖触及到玉钗的温润,想起那个眉眼带笑的危险少年,又悄无声息地缩了回来。
她换了一根银钗,淡淡道:“何事?”
“你我是堂姐妹,正所谓姐妹情深,堂姐说话何必如此冷漠?”裴敏敏自来熟地坐到旁边,又盯着裴初初的脸看了片刻,才敛去眼底的妒忌,“天子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不知道可有心仪的姑娘?堂姐侍奉在侧,定然是知道的,是不是?”
裴初初不动声色地挽起长发:“天子之事,容不得你我议论。”
裴敏敏暗暗咬牙。
这小贱人忒会装,天子的龙榻都爬过了,却跟她玩矜持。
她勉强又堆起笑脸,继续试探:“不议论天子的事,那说说堂姐的事呗?堂姐早已是过了议亲的年纪,我每每想起,都替你着急。如何,堂姐可有心仪的郎君?”
裴初初挽好青丝,睨她一眼。
她口吻冰冷:“妹妹小小年纪,好好的贵女不当,怎的开始学人做媒?若真喜欢做媒,姐姐替你在市井里安排个媒婆身份可好?”
裴敏敏一噎,脸颊涨得通红。
这贱人说话忒损,她才喜欢做媒,她全家都喜欢做媒!
祝仙女们元宵节快乐呀,阖家团圆!
第10章 昨夜,他吓到她了?
裴敏敏见套不出话,干脆跪坐到裴初初身侧,拿起眉黛,假意帮她梳妆描眉:“堂姐生得好看,我每每看见你的脸,都很艳羡。”
裴初初蹙着眉尖,下意识与她拉开距离。
裴敏敏不在意地放下眉黛,又伸手为裴初初整理衣袖:“当宫女定然辛苦,堂姐如此纤瘦,真是我见犹怜——”
话音未落,她趁裴初初不注意,一把掀开了她的宽袖。
少女手臂洁白纤细。
臂上一颗守宫砂鲜红欲滴,十分醒目。
裴敏敏愣了愣,旋即狂喜。
那个被处死的宫女果然是骗她的!
裴初初和天子之间什么也没有,瞧瞧,她身上这颗象征女子纯洁的守宫砂还在呢!
裴初初不悦地拽回衣袖:“大早上的,你疯什么?!”
“没什么……”裴敏敏笑逐颜开地站起身,“我与交好的姐妹们约了一起去看狩猎,就不与堂姐说话了,告辞。”
她兴冲冲地走了。
裴初初整理好衣袖,心底忽然涌现出一个猜测。
裴敏敏拐弯抹角了半天,又是问她和天子的意中人,又是看她的守宫砂,难道是在质疑她和天子的关系?
她……
发现了什么?
她摸了摸守宫砂的位置,想起昨夜萧定昭的荒唐和放肆,不禁又是一阵烦闷。
……
天子大帐。
萧定昭面无表情地站在落地铜镜前。
他盯着镜子里为他整理猎衣的两名宫女,眼底满是厌烦。
以往都是裴姐姐亲自照顾他,可她今日竟然没来。
昨夜,他吓到她了?
他烦躁地挣开两名宫女的手:“腰带都扣不好,朕自己来!”
抱着满腔不耐烦收拾利索了,又有宦官进来送早膳。
萧定昭蹙着眉坐到案几前,看着宫女哆哆嗦嗦地为他布菜,又是一阵烦躁:“朕不喜甜食。”
宫女连忙认错,一时间帐中气氛很是紧张。
萧定昭用了半碗面,脑海中却反复浮现着裴初初那冷冷清清的倩影,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无法掌控。
可他是天子。
天子该坐拥天下,裴姐姐,凭什么不能像其他女郎那样爱慕他?
萧定昭越想越气,忽然就气饱了。
他把筷箸重重搁在碗上,沉声道:“她人呢?”
伺候的宫人们对视几眼,知晓他问的是裴初初。
一名宦官恭声道:“裴女官今日身体不适,因此不能前来侍奉,特意叮嘱奴才们仔细伺候着。”
萧定昭冷笑。
裴姐姐的身体一向健康,今日倒是不适了。
定然是为了避着他。
他起身:“朕去找她。”
还未迈出几步,宦官连忙劝道:“今天是冬猎的日子,陛下忘记和镇南王的赌约了吗?何必为了裴女官耽搁大事?雍王还在朝中的时候,从不会因为儿女情长耽搁国家大事呢。”
萧定昭驻足,悄然攥紧了双手。
这些人总爱把他和父亲相提并论。
宦官如此,文武百官也是如此。
他崇敬父亲,也认定父亲是天底下最顶天立地的英雄。
可是,他并不甘心时时刻刻都被别人拿出来和父亲比较,尤其是在事事都不如父亲的情况下。
他也想做个史上难得的明君。
少年的胸腔里涌动着不服输的意气。
他很快按捺住那股子烦躁,抬眸,认真道:“朕与裴姐姐姐弟情深,何来儿女情长?不过是担心她的身体罢了。”
他望了眼角落的滴漏:“冬猎即将开始,准备马匹。”
击鼓声响彻营地。
随着冬猎正式拉开帷幕,文武百官和王孙公子,皆都骑马上阵,兴奋地往山脉深处疾驰而去。
镇南王江蛮跨上骏马,含笑看了眼萧定昭:“陛下年少,须得谨慎才好。不过输了也没什么,臣的女儿秀外慧中,陛下定然喜欢的。”
他说完,径直催马而去。
萧定昭不慌不忙地整理缰绳。
他骑金羁白马,一袭绛纱猎衣分外醒目雍容,金冠束起高高的马尾,只额角垂落几绺碎发,更显少年唇红齿白风流俊俏。
眼角余光扫过四周,场边簇拥着无数前来游玩的女郎,个个花枝招展眉眼含情,却独独不见裴姐姐……
“陛下!”
裴敏敏忽然大胆地挤上前来,恭敬地呈上一枚香囊:“这是臣女连夜绣制的香囊,能保佑陛下平安无事,陛下可否收下?”
萧定昭扫了眼她,隐约记得是裴初初的堂妹。
他拿长枪挑起香囊挂在马前,一夹马肚,骏马瞬间绝尘而去。
场上安静片刻,突然爆发出惊呼声。
天子,竟然收了裴敏敏的香囊!
裴敏敏愣在原地,好半晌才缓过神,双颊立刻爬满红霞:“陛,陛下,竟如此给我体面……”
四周女郎难掩艳羡,纷纷上前恭维。
暗处。
裴初初一袭深青色女官服制,安静地站在死角位置。
场上发生的一切,尽都被她收入眼底。
一名小宫女在旁边认真禀报:“清晨时您没去营帐侍奉,陛下发了脾气。不过陛下到底是爱护您的,得知您病了,还想亲自去探望您,说是与您姐弟情深。”
姐弟情深……
裴初初目送那白马少年消失在丛林深处。
杏眼中掠过不知名的情绪,她不理会狩猎场上的热闹,淡淡转身往营帐走去。
明明对她做了那么难以启齿的事,却来一句姐弟情深。
对天子而言……
她裴初初,究竟算什么?
第一次,觉得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年是如此陌生……
“姑娘,你的发钗掉了。”
一道温润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裴初初转身。
穿着素色大氅的年轻郎君手执银钗,在瞧见她的面容时,神情略有些怔滞。
她摸了摸散乱垂下的长发,接过银钗:“让公子见笑。”
年轻郎君注视着她挽起长发的动作,温声道:“姑娘是哪座府上的?我瞧其他姑娘都在场边玩闹,你怎么独自待在这里?”
裴初初嗓音淡淡:“其他郎君都进山林狩猎了,公子不也没去?”
年轻郎君便笑了起来。
大约很欣赏裴初初的口才,凝视她时眼底光芒更盛。
他爽快道:“我阿父是观山书院的韩山长,我自幼读圣贤书,从未学过骑射,因此不敢进山狩猎。对了,我方才过来时,瞧见那边的雪景极好,反正你我也是闲着,不如过去赏雪?”
裴初初面色沉静。
这位郎君,似乎对她有意。
第11章 裴姐姐是否爱朕?
裴初初沉吟着。
观山书院是关中最有名的书院,韩家虽非士族,但以她如今的身份,嫁进高门大户只会受委屈,嫁去观山书院,反而算是门当户对。
而且观山书院的这位公子,她在宫中时也曾有所耳闻。
听说在年轻一辈中才华横溢,将来迟早是要步入官场的。
权衡过利弊,裴初初脸上的冰冷消融几分。
她客气道:“公子盛情相邀,我自当前往。”
两人往远处雪景走去。
一路上从诗词歌赋谈到文史地理,两人都是饱读诗书又文思敏捷的人,一时间竟是棋逢对手相当投缘。
小宫女跟在两人身后,满脸担忧。
她是裴姐姐提拔上来的宫女,按道理应该帮裴姐姐,可天子却让她时时刻刻注意裴姐姐的动向,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禀报给他。
也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裴姐姐和这位韩郎君一起看雪景的事,若是被天子知道,他定然要发脾气。
……
另一边,山脉深处。
萧定昭带着十几名亲卫,直奔最危险的虎窝而来。
他不想迎娶江蛮的女儿,也不想让江蛮的两个儿子都当世子,因此今日几乎是拼了命在狩猎。
虽然收获不错,但都是些獐子、狐狸一类的小兽,他总得猎几头猛兽镇镇场子才好。
随着深入密林,四周的光影逐渐昏暗下来。
不知名的兽叫声在四面八方回响,周围树木诡异的簌簌声更加令人不安。
萧定昭手握弓箭,眼角余光瞥见一头越过灌木的白鹿。
白鹿体态轻盈鹿角漂亮,皮毛尤其顺亮。
他来了兴致,问侍从道:“那头鹿可好看?”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萧定昭收起弓箭,从囊袋里取出绳索,饶有兴味地在半空中扬了个圈儿。
裴姐姐一贯喜爱这些个皮毛漂亮的小东西,他替她猎这只白鹿回去,她定然会与他和好如初。
少年策马疾驰,渐行渐深。
……
苍山覆雪,满目冰封。
湖畔的柳枝是萧条的,水面凝结着薄薄一层冰。
裴初初与韩州景立在岸边,两人欣赏了一路雪景,谈话越来越投机,彼此喜好竟出奇的一致。
迎面而来的风透着寒凉。
韩州景解开鹤羽大氅,体贴地为裴初初披上:“水边风大,当心着凉。是我不好,一时兴起带你来看雪,却忘了为你准备暖手的炉子和厚袄。”
刚过弱冠之年的郎君,容貌清秀,满腹诗书,温润如玉。
足以令女子心动。
裴初初轻抚过大氅:“多谢。”
鹤羽大氅如他这人般干净,还细细熏了竹香……
韩州景望了眼西沉的日轮,温声细语:“与裴姑娘在一起,连时间也不觉过得飞快,该是回营地的时候了,可我却意犹未尽。明日,裴姑娘可要再与我去别处观赏风景?”
裴初初看他一眼。
肯再次邀约,就是对她印象不错想继续发展的意思了。
她正要应下,一名宦官突然骑着快马飞奔而来,隔着老远就尖声叫道:“裴女官,出事了,陛下出事了!”
……
裴初初匆匆返回营地,远远看见天子的大帐外聚集着无数朝臣和太医,正紧张地低声议论。
一头受惊的白鹿被栓在帐外,洁白的毛皮上染了不少鲜血。
她匆匆挑开帘子进去,营帐里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息,从前活蹦乱跳的少年人事不省地躺在龙榻上,面色苍白如纸。
他赤着上身,胸口缠了厚厚的白纱布,即便用了止血药,也依旧有鲜血渗出,瞧着很吓人。
裴初初眉头紧锁:“怎么回事?!”
跟随萧定昭打猎的亲卫跪倒在地,哑声道:“陛下瞧见林子里有一头白鹿很是漂亮,就一路追去了山林深处,谁料单枪匹马闯进了虎窝。我等赶到的时候,陛下正与几只老虎缠斗,虽然陛下杀了老虎,却也身负重伤……是卑职等照顾不利!”
裴初初咬牙。
天子到底还是孩子心性,一头白鹿而已,何至于不顾性命!
她又转向太医院院判:“天子的伤,可严重?”
院判满脸凝重:“暂时是保住了性命,只是能否安然无恙,还得看是否能平安熬过今夜。”
裴初初心急如焚。
她没叫太多人待在帐中,也顾不得昨夜的荒唐事儿,只专心致志地亲自照顾起萧定昭。
晚膳自然是没心思用的,她守在龙榻前,熬到后半夜,见萧定昭的高烧终于退了,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撑不住地靠着龙榻小憩了过去。
子夜过半,帐中烛火幽微。
萧定昭慢慢睁开眼。
正要动一动指尖,却察觉到自己的手正被人握着。
他望去,裴姐姐靠在龙榻边缘,已经睡着了,睡梦中柳眉紧蹙,像是不放心他,温软的手正紧紧握着他的手。
她枕着深青色袖角,烛影在她的小脸上跳跃,睫毛留下两道扇影,少女面颊饱满唇瓣绯红,左眼下的朱砂泪痣鲜红欲滴,正是含苞待放的青春年纪。
她守了他一整夜。
就像年幼时他深夜读书,她也总守在书房中那样。
萧定昭心头温暖。
他不顾伤势,艰难地坐起身,要为裴初初盖上软毯。
动作惊醒了裴初初,她揉着朦胧睡眼抬起头:“陛下?”
袖口的绣花纹在她的面颊上留下了淡红花印,好看的紧。
“朕无事。”
萧定昭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欲要轻抚她的面颊。
裴初初没察觉到他的动作,低头仔细检查过他胸口的白纱布,确定他的伤口不再渗血,才放了心。
她认真道:“陛下万金之体,为何要独自涉险?一头白鹿而已,陛下再喜欢,也不该贸然去追。为君者不仅要爱民,还要爱自己。”
“那白鹿瞧着稀罕,我想猎来送你。送你的东西,我看中了,就不愿放过。”萧定昭注视着裴初初的眼睛,“裴姐姐要朕爱自己,那么裴姐姐是否爱朕?”
寒夜悠长。
萧定昭也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了这番话。
说不清楚对眼前的少女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思,但毫无疑问,他想占有她,想让她只属于他一个人。
晚安安鸭
第12章 她不可以成为别人的新妇
裴初初愣在当场。
四目相对。
少年的丹凤眼乌黑澄澈,却看不透其中情意。
是了,他还年少,他根本不懂何为男女之爱。
因着一腔热血,怕是他自己都没想明白,就张嘴问她了。
裴初初沉默了很久,才慢慢道:“臣女对陛下,一向抱着敬畏的心思。若说爱,臣女对陛下的爱,就犹如陛下对长公主那般。”
只限于亲情而已。
萧定昭眼底的光芒逐渐熄灭。
他抿了抿苍白的唇:“原来是这样。”
原来裴姐姐,一直以来只是把他当做弟弟……
裴初初把话说开了,心态比之前坦然许多。
她替萧定昭拿了个靠枕,认真道:“过完年,陛下也才十八岁,情爱之事,到底是不懂的,又何必着急?当务之急,是对付镇南王。”
提起镇南王,萧定昭眼神阴冷几分。
他沉声:“朕的手下仔细检查过,那头白鹿并非野生,而是人为送进山林的。白鹿诱着朕直奔虎窝,险些叫朕丧生虎口。你猜,这是谁的手笔?”
裴初初蹙眉:“镇南王?”
萧定昭冷笑:“朕以为,他想要朕迎娶他的女儿、赐爵他的儿子,却没料到,他真正想要的,是朕的命,是大雍的帝位!江蛮,好大的狗胆!”
裴初初替他斟了一盏温茶:“奸臣当道,陛下更要打起精神应付。”
茶水入喉甘香。
萧定昭注视少女的眼睛:“裴姐姐会一直陪着朕吗?”
就像过往的那些年一样。
裴初初沉默片刻。
她想出宫,想嫁人,想过和寻常贵女一样的生活,而不是如雀鸟般被囚禁在深宫。
然而对上少年赤热祈求的眼神,她还是选择了点头,许诺道:“臣女会一直陪着陛下。”
裴初初离开营帐后,萧定昭品着茶,心情格外愉悦。
虽然裴姐姐对他没有男女间的喜欢,但她说会一直陪着他。
这样的许诺,对他而言弥足珍贵。
他唇角上扬,又唤了宫女进来,如往常那般寻问:“今日裴姐姐都做了些什么?可曾无聊?”
小宫女战战兢兢。
她结巴着不知从何说起,被萧定昭瞪了一眼,才老老实实地把裴初初和韩州景一起看雪景的事讲了一遍。
讲完了,她想想又补充道:“韩公子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并没有对裴姐姐做什么,他怕裴姐姐着凉,甚至还体贴地为她披上鹤羽大氅。韩公子还夸奖裴姐姐满腹诗书,约她明日继续赏雪。君子之交淡如水,想必韩公子和裴姐姐就是这般。”
君子之交淡如水……
萧定昭想吐血的心都有了。
男女之间的交情,哪有什么淡如水的?
他不过才出去一日,裴姐姐就勾搭上了别家郎君,甚至还有继续发展的趋势……
少年胸腔里涌动着不甘心,摆摆手示意宫女退下。
他重新躺在榻上,盯着帐顶看了许久。
裴姐姐说他年岁尚小,还不懂何为情爱。
他虽不懂情爱,也不明白自己是否当真喜欢裴姐姐,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愿意裴姐姐嫁给别人。
至少,在他确定自己的心意之前,她不可以成为别人的新妇。
年少的天子,眉眼尽是霸道。
……
次日。
因为天子受伤,冬猎的事也被耽搁,营地里顿时空闲起来。
裴初初身着牙白寝衣站在箱笼前,一手拿着深青色女官服制,一手挽着桃花粉的罗襦袄裙。
她今日要和韩家郎君出去赏雪,是否该稍作打扮?
她长年待在深宫,已有两三年没穿过寻常女郎的裙裳。
裴初初脑海中浮现出韩州景温文尔雅的模样,不禁暗暗攥紧了罗襦袄裙,又沉吟片刻,才挽着袄裙去屏风后更衣。
玉钗挽发,胭脂点唇。
少女挑开帐帘,恰巧撞上多来接她的郎君。
四目相对,彼此一怔。
韩州景注视着面前的少女,她褪去了身为女官的端庄矜持,桃花粉的罗襦袄裙衬的她芙蓉粉面身段轻盈,鸦青长发垂落在腰后,耳边的双髻更添几分娇俏明艳。
最是那抬眼时不经意流露的妩媚,十八岁的女郎,恰是最好的青春年华。
裴初初,无疑是美貌动人的。
她的姿色,甚至不逊于这狩猎场上的任何女子。
韩州景喉结微动。
停顿了好半晌,他才回过神赞叹:“从前读书时,不知‘国色天香’究竟是何等颜色,今日见了裴姑娘,方才明白何为国色天香。”
裴初初面颊微红。
她从未被人夸过美貌。
寒冬的风似乎变的不再刺骨,她心头微烫,小声道:“不知今日去何处赏雪?”
韩州景含笑指着不远处的群山:“那座山头离咱们不远,山上还建有寺庙,咱们可以去寺庙拜佛祈愿,也能俯瞰山下雪景。”
裴初初点头。
韩州景又道:“昨儿一时兴起,未曾好好准备。我连夜吩咐随从准备了马车,咱们坐马车去山脚下,既暖和,又能节省时间。”
他如此周到,裴初初自然没有异议。
长安民风开放,男女之防并不严重。
两人一起登上马车,径直往远处山脚而去。
马车渐行渐远。
一道英挺的身影绕过营帐,出现在雪地里。
萧定昭重伤刚愈,面色还有些苍白。
他冷笑:“朕才从鬼门关回来,她也不伺候,倒是迫不及待地跟野男人私会去了……”
偏偏还打扮得那么招摇。
她从未在他面前如此打扮过!
清清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皇兄。”
萧定昭回头,瞧见是萧明月。
他摸了摸萧明月的小手,见她手儿暖和才放下心,又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怎的不跟听橘她们一起玩?可是她们欺负你了?有什么委屈就与皇兄说,皇兄找她们兄长算账。”
萧明月摇摇头。
她望了眼马车远去的方向,憋了半晌,才道:“不喜欢韩郎君。皇兄该,跟过去。”
她幼时生病,导致很长一段时间失声。
后来勉强能说话,却总也说不利索。
萧定昭道:“皇兄也不喜欢韩郎君。”
兄妹俩一合计,干脆也整了辆马车,跟着往山脚而去。
第13章 她想皇兄迎娶裴姐姐
台阶覆雪,古柏森森,寺庙清幽。
檐角佛铃清脆,隐约能听见佛殿里的木鱼和诵经声。
裴初初与韩州景同行,听他讲述了这座寺庙的来历,眼中不仅多出许多欣赏:“没想到,韩郎君对这些细微的历史也了如指掌。”
韩州景微笑:“自幼就爱读各种地理志,也爱极了长安这座都城,都城的一草一木,我都了如指掌。”
裴初初正要夸奖,不远处突然传来轻灵的女音:
“韩郎君,可知这株草,是几时,长出来的?”
裴初初望去,不禁怔住。
天子和长公主,竟然也在这里。
她和韩州景向两人见过礼,担忧地望了眼萧定昭的胸口:“陛下身负重伤,不在营地好好休息,怎么跑到山上来了?”
萧定昭笑眯眯的。
他要是在营地好好休息,裴姐姐就该被这狗男人拐跑了。
他随口编了个理由:“听说这寺庙的菩萨很灵,朕特意带月月来上香,好为大雍祈福。”
说完,他又瞥向韩州景:“韩卿自称对长安城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可知我妹妹所指的那株草是几时生根发芽的?可知这块地砖的裂缝是几时产生的?”
韩州景一阵语噎。
偶遇天子本该是喜事,可他怎么觉得,天子好像对他有偏见?
他恭声道:“草民只是略微了解这座寺庙的历史,并不能具体指出一草一木的来历。便是活在这寺庙里的僧侣,恐怕也无法了解得如此具体。”
萧明月面容恬静,声线毫无起伏:“不知道,还敢称,了解一草一木……虚伪。”
韩州景又是一阵语噎。
那不过是读书人说话的一种修辞手法,怎么能当真呢?
他怎么觉得,长公主好像对他也很有偏见的样子?
他与皇族没有来往,他并没有得罪过这对兄妹呀!
然而权势面前,他只得低头道:“是草民托大了。”
萧定昭拍拍他的肩膀:“无妨,下次别再吹牛就好。”
韩州景:“……”
完全无言以对。
萧定昭又望向裴初初:“既然遇上了,裴姐姐不如与朕一块儿逛逛寺庙?听说这座寺庙的斋饭不错,朕想尝尝。”
裴初初沉默。
她是来和韩州景发展感情的,山野寺庙,雪景清幽,两个人慢慢交心多好,带着一对多余的兄妹算怎么回事?
不等她委婉拒绝,韩州景笑道:“草民与陛下一见如故,若能同行,乃是草民的福气。草民对这座寺庙和斋饭都颇为了解,愿意充当向导,为陛下仔细介绍。陛下定然还没去过主殿,陛下这边请。”
他将来是要步入官场的。
如果能趁着今天偶遇的机会,提前和天子建立交情,将来官场上还愁没有锦绣前程吗?
这般天赐良机,他必须抓住。
一旁的裴初初抿了抿唇瓣。
她看向韩州景,对方已经果断地引着天子进了游廊。
那张昨天还温润如玉的面庞,如今突然就多出了藏不住的**,在她眼中,利欲熏心,急不可耐。
韩州景……
似乎与她想象的不一样。
萧明月站在她身侧。
她牵了牵裴初初宽大的袖角,嗓音轻灵如月光:“我不喜欢,韩郎君。”
裴初初无言地摸了摸小公主的脸蛋。
她对韩州景,也没有什么深情。
只是她已经不再是天真单纯的小姑娘,她的年岁到了,光阴已经耽搁不得,再加上裴家的更替,如今哪容得她挑挑拣拣?
韩州景的背景出身和才貌风度,对她而言是最合适的那个。
她相中的哪里是韩州景这个人,分明是他的前程和出身。
她裴初初,就是这般势力的女子。
她不愿让萧明月沾染上这份俗气,只温柔道:“咱们也跟上去瞧瞧。山里风大天凉,殿下走游廊里侧。”
萧明月被她牵着手,乖乖走在游廊里侧。
她抬起头,望一眼裴初初的侧脸。
裴姐姐陪着她和皇兄长大,是他们兄妹最亲密的人。
若有可能……
她真想皇兄迎娶的,是裴姐姐。
……
因为天子身份特殊,寺庙特意准备了单独的禅院。
一道道精致可口的斋菜被端上桌,韩州景侃侃而谈,竟当真能说出每道斋菜的来历。
裴初初安静地看着他。
韩家郎君虽然有功利心,但官场上的男人,哪个没有呢?
好在韩州景并不是只有一张嘴,他是有真才实学的,配合他的功利心,她明白俗世的官场上很吃这套,韩州景的前程定然不可限量。
她在心中盘算利弊,对面萧定昭用余光瞥向她。
一眼,就瞧见他的裴姐姐正盯着韩州景。
那双漂亮漆黑的杏眼里藏满了光,如星辰般熠熠生辉,大约都是对韩州景的崇敬和爱慕。
他不服气。
不就是会报几道菜名嘛,有什么了不起,酒楼里的厨子还能报上百道菜名呢,也值得她如此喜欢?
少年的胸腔里翻涌着不甘,拿筷箸狠狠扎起一只馒头,不悦道:“食不言寝不语,韩卿这般聒噪,叫朕如何用膳?!”
韩州景呆住。
他不过是介绍斋菜而已……
天子何至于如此气怒?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刨了天子的祖坟呢!
他只得喏喏,再不敢多言。
裴初初也不知萧定昭哪来的火气,秉着要和韩州景结为夫妻的心态,体贴地为他盛了一碗汤,为他缓解尴尬。
韩州景接过,笑容温温地注视裴初初:“多谢裴姑娘。”
裴初初微笑颔首。
四目相对,仿佛一切尽在无言中。
萧定昭:“……”
啊啊啊啊,正月要过去啦,感觉还没玩好
第14章 与朕抢女人,他也配?
萧定昭:“……”
所以,他是不存在的吗?
他顿了顿,淡定道:“裴姐姐,朕也想喝豆瓣汤。”
裴初初诧异地看他一眼。
她虽是宫人身份,却不是随意使唤的婢女,像布菜这种活儿,一贯是交给别的小宫女做,她站在旁边看着的。
然而萧定昭仿佛意识不到她的拒绝,仍旧等在那里。
裴初初沉默片刻,还是给他盛了一碗豆瓣汤。
落在萧定昭眼中,当真是满脸的不情不愿。
他不禁又起了几分心气。
裴姐姐给韩州景盛汤,盛的那般欢喜,可是轮到他,就端出一副不情不愿的表情,好像他欠她二五八万似的。
他又厌恶韩州景几分。
他慢吞吞垂眸喝汤,余光瞟一眼裴初初,见少女没注意他,便佯装手没端稳汤碗,顷刻间一整碗汤都泼向了韩州景!
韩州景素白的衣衫,瞬间被淋了个湿透。
豆瓣汤是烫的,韩州景“嘶”了一声,连忙站起身抖弄衣衫。
萧定昭唇角掠过一抹得逞笑意,眨眨眼,满脸歉意:“朕重伤未愈,手上还欠了些力气。不小心弄脏韩卿的衣物,是朕不好。”
韩州景勉强堆起笑容:“不妨事,换身衣裳就好。”
裴初初跟着起身,拿手帕擦拭去韩州景衣衫上沾着的豆瓣香葱,蹙眉道:“先回屋吧,我去问寺里的人要一套干净衣裳。”
她朝萧定昭略一颔首,和韩州景一起离开。
萧定昭唇角恶劣扬起,这才笑出声:“妹妹,你看韩州景多狼狈。与朕抢女人,他也配?!”
皎皎如山中月的美貌少女,同样眉眼弯弯,小脸上难掩腹黑灵气,崇拜道:“皇兄,最厉害。”
“那是!父皇教导过,咱们兄妹是绝不能吃亏的!”
兄妹俩心满意足地继续用斋饭。
另一边。
裴初初问知客僧讨了一套衣裳,亲自为韩州景送了过去。
她在屋外等了片刻,听见韩州景请她进去,知晓他换好了衣裳,才抱着一早准备好的暖手炉子踏进禅房。
抬眼,就看见韩州景站在碧纱窗下。
郎君穿一袭干净整洁的僧袍,映衬着窗外几丛翠竹,笑起来时温润如玉满目清冽。
裴初初上前,把暖手炉子递给他:“山中寒凉,禅房又没有地龙,怕你更衣后受冻,提前为你备好了小手炉,你拿着暖暖手。”
韩州景接过:“多谢裴姑娘。”
裴初初又从宽袖中取出一只小瓷瓶:“我刚刚才想起,随身带了金疮药,你的烫伤可严重?可要上药?”
韩州景看了眼金疮药,又抬起眼帘凝视少女。
眼底掠过复杂情绪,他接过金疮药:“裴姑娘待我极好。”
裴初初淡淡一笑。
她想做观山书院的少夫人,可不得对他好一点。
她在宫中待了多年,见惯了人情冷暖,如果真有心讨好别人,实在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韩州景请裴初初坐在案几前,又拿了一盘点心坐到她身边:“斋饭还没吃完,怕裴姑娘饿着,你先吃些点心。”
他注视着裴初初小口小口吃点心的模样,忍不住问道:“说来不怕裴姑娘笑话,我总觉得天子似乎对我有偏见。裴姑娘常年侍奉天子,可知天子对每个人都是如此吗?”
裴初初吃东西的动作慢了下来。
天子对韩州景……
确实恶意颇多。
却不知为何。
然而这话却不能实说。
她沉吟片刻,小声道:“天子的脾气一向喜怒无常,如今还是小孩子心性,你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韩州景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陪着裴初初用点心,不知不觉就一起吃完了那盘花糕,眼看盘中只剩最后一块,两人彼此对视。
韩州景温声:“裴姑娘请。”
裴初初摇头:“韩公子请。”
韩州景想了想,拿起花糕一掰为二,含笑递给裴初初一半。
用完花糕,韩州景见裴初初面颊上沾了点花糕碎屑,于是指了指自己的面颊:“这里。”
裴初初愣住:“什么?”
禅房清幽。
粉衣少女席地而坐,裙裾和葳蕤垂落的鸦青长发铺满芦苇垫,那张小脸犹如娇花照水芙蓉粉面,露出的懵懂神情,看起来纯粹而美好。
韩州景有些意动。
他温柔地笑了笑,忽然托住少女白嫩的下颌,俯首在她面颊上轻轻一吻,恰巧吻去了那枚花糕碎屑。
裴初初的瞳孔瞬间缩小。
窗外。
用完斋饭的萧定昭站在廊下。
他饱饱地美餐了一顿,本是兴致勃勃来找裴初初看雪景的,没想到刚好撞上这一幕。
少年的胸口剧烈起伏。
唇红齿白的俊俏面庞,一瞬间青白交加五彩纷呈。
笼在宽袖中的双手骤然捏紧,他咬牙切齿:“韩州景……”
他正要进屋,一只绵软白嫩的小手忽然拉住他的袖角。
萧明月小脸正经:“智取。”
萧定昭挑了挑眉。
……
禅房里气氛暧昧。
裴初初虽然在人情世故方面很是老练,却从未经历过男女情感,被吻过之后面颊微红心跳剧烈,竟不敢直视韩州景的双眼。
这般害羞,落在韩州景眼中,更加令他意动。
他目光下移,落在裴初初嫣红的唇瓣上。
大掌摸索着覆在裴初初娇嫩的手背上,他慢慢低头,试图亲吻少女的唇。
裴初初微微蹙眉,下意识想要避开,只是想到出宫嫁人的事,又生生忍住,只垂着眼睫一动不动。
眼看韩州景正要吻下,一名侍卫突然匆匆闯了进来:“裴姑娘,大事不妙,陛下的伤口突然裂开,你快过去看看吧!”
裴初初愣住:“伤口裂开了?”
顾不得再与韩州景谈情说爱,她挽着裙裾匆匆起身,朝韩州景略一颔首,就小跑出去。
被侍卫引进马车,萧定昭躺在小榻上,面色苍白的可怕。
裴初初着急:“伤口不是恢复得很好吗?怎么突然又严重了?”
见萧定昭只是痛苦地拧着小脸,仿佛连声音都发不出,她立刻吩咐:“山里没有大夫,立刻启程回营地!”
马车朝营地方向缓缓驶去。
后面跟着的一辆马车里,萧明月摆弄着一盒用于美白肌肤的珍珠膏,小脸平静,眼底带笑。
“裴姐姐……属于皇兄。”
晚安安
第16章 是她的味道
营帐。
御医要为萧定昭解开衣衫检查伤口,裴初初不便继续待着,先出了营帐。
龙榻边,御医小心翼翼地解开纱布,见伤口完好,不禁愣住。
再抬眼时,正对上萧定昭似笑非笑的丹凤眼。
他吓了一跳,连忙躬身后退:“陛下……”
萧定昭坐起身,看了眼紧闭的帐门,随意掸了掸衣袖:“知道怎么说吧?”
也是浸淫皇宫多年的人,御医会意,连忙恭敬道:“陛下伤口崩裂十分严重,须得仔细将养照顾。”
萧定昭微微一笑。
裴姐姐想和韩州景私会,他偏要将她拖住。
是夜。
裴初初亲自守在天子营帐,注视着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少年,眉心始终紧蹙。
随着夜色渐深,她见萧定昭呼吸平稳绵长,猜测他的伤势应当恢复得很好,才稍稍放了心。
想起白日里丢下韩州景一个人在寺庙,她坐到书案前铺纸研墨,打算给韩州景写一封解释的书信。
无论怎样的关系,都需要花心思去维持。
她如今和韩州景算不得亲密,自然更要多费心思。
把写好的信笺装进信封,她困倦地打了个呵欠,熬不住来袭的困意,伏在书案上沉沉睡了去。
烛花静落。
萧定昭缓缓睁开眼。
他悄无声息地掀开被子走到裴初初身边,不着痕迹地拆开信封,扫了眼信笺上的内容。
裴姐姐当真是很在乎韩州景了,不仅对白日里丢下他的事儿道歉,甚至还约他冬猎之后,一起去长安城酒家里吃酒。
萧定昭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
他看了眼困顿熟睡的少女,不声不响地把信笺凑到烛火上,烧了个干干净净。
烧完信笺不算,他又亲自提笔,模仿裴初初的字迹,给韩州景写了一封绝交信。
写完,他搁下毛笔,看着信上“公子利欲熏心”、“道不同不相为谋”、“公子容色寻常谈吐粗鄙”、“远不如天子俊俏风流才华横溢”这些句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原封不动地将信笺塞进信封。
冬夜寂寂,灯火阑珊。
少年盘膝坐在书案边,凝视裴初初的睡颜良久,脑海中无端浮现出山寺中的场景。
韩州景……
吻了裴姐姐的脸颊。
亲吻,是怎样的滋味?
裴姐姐今日仔细打扮过,桃花粉的罗褥袄裙衬得她人比花娇,俏脸上还有没来得及卸去的残妆,斑驳的嫣红口脂,在深夜里更添几分娇艳诱人。
少年喉结微动。
他盯着裴初初的唇瓣看了很久,忽然认真地板起小脸,慢慢倾身。
他低下头。
温凉的唇,浅尝辄止地碰了碰少女的唇。
似露水拂过花瓣,似烈火烧过春雪……
这一瞬,萧定昭的心脏漏跳数拍,竟道不清其中滋味儿。
他呼吸急促,迅速与裴初初拉开距离,抬手摸了摸下唇,俊俏的面颊浮上别样的红。
他又望向裴初初。
帐中备着熏笼,因为暖如春日的缘故,少女俏脸酡红,褪去了从前的端庄矜持,多了几分娇憨姿态,莫名令他口干舌燥。
还想……
再试一次。
他再度凑近,却听见少女发出一声嘤咛,大约是做了噩梦。
怕惊醒少女,萧定昭又拉开距离。
他想了想,抱来一床薄毯,仔细为裴初初盖在肩上。
少女宽袖曳地,他见她的手帕掉落在地,于是为她捡拾起来。
本欲放在案几上,却又鬼使神差地收进自己的掌中。
重新躺回龙榻,他将那方手帕覆在面颊上。
清幽淡雅的花香扑鼻而来,是她的味道。
少年情不自禁地眯起丹凤眼。
冬夜漫长,滴漏声声。
那方柔软的手帕,被少年放进锦被之下。
寂静的营帐里,少年发出极轻的、连续不断的喘息。
“裴姐姐呀……”
……
冬猎在三天之后结束。
因为天子受伤的缘故,和镇南王的赌约也无疾而终。
裴初初跟随圣驾回宫,沿途忍不住频频顾盼,却始终没能等到韩州景的回信,更别提当面与她告别。
韩州景……
不喜欢她了吗?
那天在寺庙里,他明明……
裴初初蹙眉,失落地摸了摸被吻过的面颊。
马车车厢宽大华贵。
萧定昭一边浏览奏章,一边明知故问:“裴姐姐怎的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可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营地?”
裴初初低眉敛目:“无事。”
萧定昭从奏章后面抬起头。
目光掠过裴初初嫣红的唇,又迅速挪开,他笑道:“莫非是在想念韩州景?只不过是个书院少公子,身份低微,容貌寻常,裴姐姐这就心动了?未免眼光太低。”
裴初初没说话。
萧定昭出身高贵容色艳绝,自然有看不起韩州景的资本。
可是对她来说,韩州景是最合适的嫁娶人选。
她不愿再被萧定昭嘲讽,淡淡望向窗外:“吾之蜜糖,彼之砒霜。陛下曾说要为臣女赐婚,然而拖了两年,也依旧未曾兑现承诺。人活在世上,总得为将来打算,没有人为我的将来打算,我便自己为自己打算。陛下少嘲讽两句,便是对臣女最大的恩宠。”
萧定昭不悦。
他重重翻开一本奏章,嘀咕:“那不是没遇见好的嘛?过完年裴姐姐也才十九岁,着什么急……”
过完年,他也才十八岁。
他和裴姐姐之间的感情,还需要慢慢培养观察啊。
……
裴初初和萧定昭回宫之后,韩州景悄然出现在裴府后门。
他拎着几盒酥饼,温柔道:“知道敏敏妹妹爱吃他们家的酥饼,特意排了一个时辰的队为你买了来。”
裴敏敏不悦:“我叫你去勾引裴初初,你却无功而返,你还好意思来找我?”
韩州景实诚道:“原本是把她弄到了手——”
“撒谎!”
“我没有!”韩州景着急,“你叫我把她弄到手,再狠狠抛弃,好叫她成为长安城的笑柄,我一直都在照做。那天在寺庙里,我亲她时她都不反抗,跟块木头似的!我十分确定,她对我动了心。却不知怎的,回营地之后她突然就给我写了一封绝交信,不信你看。”
他取出信笺交给裴敏敏。
晚安鸭
第17章 被裴姐姐发现了呀
裴敏敏看完信,脸色十分难看。
她把信丢给韩州景:“虽然拒绝了你,但你就不会继续缠着她?女子的心最容易打动,你多献殷勤,她总会回心转意的!”
韩州景为难:“敏敏妹妹,你明知我喜欢的人是你……”
长安城里,裴敏敏有“第一才女”的名号。
追求她的王孙公子数不胜数,他也是其中一个。
毕竟裴家家世显赫,若能成为裴家女婿,他的仕途将会轻松很多。
“我不管。”裴敏敏声调尖锐,“你要按我说的做,我才愿意考虑是否给你机会。正好除夕夜的时候宫里要举行夜宴,你到时候想办法接近她,务必要她对你死心塌地!”
韩州景蹙眉:“可她拒绝的如此干脆——”
“韩哥哥。”裴敏敏打断他,“当初入宫选秀时,裴初初曾害过我,难道你就容着她欺负我吗?最是她那张脸,不就是长得好看了点,总在我面前恃美行凶百般炫耀。韩哥哥,我咽不下这口气!”
少女委屈而任性……
韩州景神情复杂,看了眼她身后巍峨耸立的裴府,沉吟半晌,终是点了头。
他随即鼓起勇气,牵住裴敏敏的小手,温柔道:“敏敏妹妹,你记着,我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你。”
裴敏敏勉强露出笑容,很快缩回手。
她目送韩州景远去,立刻敛去笑脸,嫌恶地拿帕子反复擦拭双手:“一个穷书院的公子,也配与我在一起,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若非能利用他恶心裴初初,我才不与他说话呢!”
侍女笑嘻嘻的:“奴婢瞧着,那裴初初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二姑娘等着瞧,她定然会被韩州景吃得死死。凭她,也配给姑娘您使绊子?什么玩意儿啊!”
裴敏敏丢掉手帕,得逞一笑,深以为然。
……
长安又落了几场雪。
随着除夕的到来,皇宫里开始张灯结彩,宴请文武百官和天下鸿儒的国宴也在紧张筹备。
裴初初亲自督办国宴,那一手人情练达和娴熟通透的办事能力,连宫中的老人们也叹为观止。
殿檐下,裴初初安静地翻看宾客名册,听着背后传来的赞叹声,小脸始终冷淡。
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名字上。
韩州景……
他也要进宫吗?
山寺里被亲吻面颊的记忆仍旧清晰,可是转眼,韩州景就与她断了情分和联系,连个理由都没告诉她。
裴初初合上名册。
她委实不是愿意受委屈的人,她不愿看见韩州景呢。
于是国宴当夜,裴初初并未前往承庆殿,吩咐宫女在御花园抱厦里准备了一桌酒席,孤身对着窗外的雪景和大红宫灯饮酒吃宴。
她不紧不慢地亲自烧炉煮酒,又拿了蟹八件慢悠悠吃蟹,酒至半酣,她看了眼滴漏,估摸承庆殿的宴席快要结束了,才拿了兔毛斗篷,打算返回居所。
今夜雪很大。
少女乘雪而返,独自穿过御花园,听见远处隐隐传来庄严端宏的国乐声,可热闹是他们的热闹,今夜的宁静是属于自己的。
裴初初酒酣微热,大约是早已习惯,竟奇异地不觉得孤单。
谁料穿过游廊,却撞上了不该遇见的人。
裴初初看着站在游廊拐角的年轻郎君:“韩公子?”
韩州景紧了紧双手。
敏敏妹妹提前买通了宫人,得知裴初初独自在花园吃酒,才叫他等在这里,好制造偶遇独处的机会。
韩州景端出矜持温和的模样:“裴姑娘。”
裴初初面色微冷,与他错身而过。
“裴姑娘……”韩州景转身,“不知我哪里做得不好,叫你对我意见如此之大,甚至还写信羞辱于我?”
裴初初蹙眉。
她望向韩州景:“我何时羞辱过你?”
韩州景从宽袖里取出那封书信:“狩猎场上,我收到这封信时,心都碎了。我闭门不出在家中待了整整半个多月,到底是不死心,所以想当面问问你,为何要这么绝情。难道别人的感情,在裴姑娘眼里,是可以随意践踏的东西吗?”
裴初初听得云里雾里。
她不过是写了封道歉信,韩州景为何如此反应激烈?
她接过书信,逐字逐句地看下去,不禁深深蹙眉。
这并非她写的那封信!
她紧紧捏住信纸,能模仿她字迹的,只有与她一起读书长大的萧定昭。
难道那一夜……
裴初初看着“利欲熏心”、“道不同不相为谋”、“公子容色寻常谈吐粗鄙”、“远不如天子俊俏风流才华横溢”这些句子,气得咬牙切齿。
她缓缓抬眸:“羞辱韩公子并非我的本意,这封书信,恐怕是哪个顽劣之人的恶作剧,愿韩公子信我。”
韩州景愣住。
他随即大喜:“当真?!”
裴初初点头。
韩州景有了几分信心,连忙乘胜追击:“裴姑娘国色天香才貌双全,我早已爱慕良久。不知裴姑娘对在下……可有那份心思?”
听见想听见的话,裴初初面色淡淡。
明明是一早就想要拿下的猎物,却不知怎的,到手之后也没有觉得多么兴奋激动。
她想了想,违心地回答道:“心向往之。”
韩州景更是大喜,欲要去牵裴初初的手:“裴姑娘……”
裴初初避开,小脸微寒:“我还有要事处理,今夜不能陪韩公子过除夕,抱歉。”
她转身就走,直奔承庆殿而去。
她倒要当面问问萧定昭,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等她来到承庆殿,殿中的国宴已经散场,宫女回答天子已经回了长乐宫。
裴初初又赶到长乐宫,却还是不见萧定昭的身影,宦官说是去了御花园赏雪。
裴初初回到御花园,闯进萧定昭平日最喜欢待的暖阁。
阁子里燃着地龙,少年穿牙白寝衣,醉卧在龙榻上,不知在做什么,唇红齿白俊俏如狐,眉眼间染着一丝莫名的旖旎暧昧。
裴初初不顾宫女阻拦,掀开珠帘大步踏进内阁,把书信丢在萧定昭脸上:“陛下欺人太甚!”
萧定昭微醺,挑眉。
他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拿起书信看了一眼,毫无悔改之心地勾唇而笑:“被裴姐姐发现了呀……”
么么哒,晚安
第18章 肮脏
裴初初气急:“你模仿我的字迹,给韩州景写绝交信,导致我与他关系破裂。若非他找我,我还被蒙在鼓里。陛下平日里喜欢恶作剧也就罢了,这种事情上怎能开玩笑?!”
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萧定昭脸色难看。
那韩州景不过就是个利欲熏心的小白脸罢了,有什么好,也值得裴姐姐为了他与他大动肝火?
他抬起酒醉泛红的眼帘:“裴姐姐心仪他?”
裴初初胸脯剧烈起伏,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她对韩州景……
自然是没有爱慕的。
她气的,是萧定昭私自替她做决定。
面对她的沉默,萧定昭的心又冷了几分。
他慢慢坐起身:“裴姐姐不说话,便是默认的意思了。可笑朕与裴姐姐青梅竹马多年,竟比不过一个韩州景来得重要——”
他还要再说,锦被随着他的动作滑落,被他藏在被子底下的那方绣帕顺势飘落在地。
裴初初瞧那绣帕眼熟。
萧定昭神色大变,正要俯身去捡,却被裴初初先一步捡起。
借着宫灯细看,绣帕角落绣着宝相花纹,还有她的名字,确实是她在狩猎场上遗失的那方帕子。
她的帕子,怎么会在萧定昭手上?
不等她细想,她又注意到帕子上多了些奇怪的粘稠污浊,还透出淡淡的腥气。
她蹙眉。
这东西是……
长居深宫,她不是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的人,脑海中掠过嬷嬷们闲暇时偷偷说过的荤话,她的表情骤然一变。
几乎顷刻之间,她嫌恶又羞怒地把手帕丢出去,一张俏脸又红又白,厉声道:“陛下!”
萧定昭屏息凝神,俊俏的面庞上难掩尴尬。
他小声:“裴姐姐——”
“肮脏!”
裴初初哑着嗓子吐出两个字。
她面若寒霜,再不肯多看萧定昭一眼,转身快步走出暖阁。
少女离开的背影如此决绝。
“肮脏”二字,犹如锋利的弯刀,深深扎进萧定昭的心脏。
他面无表情,俯身捡起那方绣帕。
他把绣帕紧紧攥在手掌心,丹凤眼漆黑深沉。
他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但他不愿和不喜欢的女子尝试**,却又捱不过天生的欲念,私底下做出那样的事,不是很正常吗?
人的天性便是如此,何至于就要被骂做“肮脏”?
少年胸腔里涌出浓浓的委屈,攥着绣帕的手越发收紧。
另一边。
裴初初离开暖阁,御花园正在落雪。
她孤零零站在雪地里,任由细雪染白眉梢眼睫。
笼在宽袖里的细嫩的双手捏得很紧,她怨恨的,一是萧定昭擅自替她做决定,二是他不尊重她,竟拿她的贴身之物做那等事!
被关在皇宫十二年的委屈,又涌上心头。
少女鼻尖发酸,仰头望向落雪的天穹。
今夜,家家户户都在团圆。
她好想离开皇宫,好想回到昔年的裴府……
正黯然神伤时,一道清雅的声音忽然想起:“裴姑娘。”
裴初初望去,微怔:“韩公子?你怎的还没出宫?”
“担心裴姑娘,所以多留了片刻。”韩州景关切地递给她一只暖手汤婆子,欲言又止,“就在不久之前,你我互诉衷肠……我寻思着既然两情相悦,未眠夜长梦多,不如把事情尽早订下。”
裴初初挑眉:“如何订下?”
韩州景从袖袋里取出一方手帕:“这是我的贴身手帕,今夜权当做定情信物赠予裴姑娘。裴姑娘可也有什么贴身之物,可以赠予我?”
裴初初盯着他的手帕。
如今她看着手帕便觉得厌恶,根本不想接。
沉默良久,她还是慢慢接过了手帕。
然而女子的贴身之物岂能随意送人,她对韩州景原也没多少喜欢,想了想,随手取下发间佩戴的凤头钗递给他。
这凤头钗是御赐之物,她很少佩戴。
反正她也不愿再看见萧定昭送的东西,干脆转赠别人好了。
没人会把御赐之物转赠他人,退一万步,若是韩州景并不像表面上纯良,将来拿这支凤头钗做文章诬陷她清白,她也可以说是韩州景从宫中偷的御用之物,把自己撇个干净。
韩州景并不知道短短一瞬间,少女的心思已经千回百转。
他欣喜地接过凤头钗,想起敏敏妹妹的计划,更是眉开眼笑。
等将来时机合适时,他就当众拿出玉钗,当做裴初初对他芳心暗许的证据,狠狠奚落她抛弃她,给敏敏妹妹解气!
……
长安城的雪落了一场又一场。
到上元节前,才有融雪回暖的迹象。
裴初初自称染了风寒卧床不起,已有半个月未曾去长乐宫和御书房伺候。
萧明月和宁听橘过来拜访,见裴初初长发未梳,身穿牙白寝衣,披着件厚重的深青色大氅跪坐在书案后,正提笔写字。
宁听橘蹦蹦跶跶地上前,热情地挽住裴初初的手臂:“一整个正月都没见裴姐姐的踪影,他们说你病了,可我瞧着,裴姐姐的气色分明极好。”
裴初初搁下毛笔。
宁听橘今日穿了件喜庆的红袄子,梳双髻,衬得小脸越发圆润,笑起来时眼眸亮晶晶的,仿佛还沉浸在过年的气氛里。
见着这般讨喜的小姑娘,裴初初的心情也好了两分。
她起身为两人端来茶点:“也是刚痊愈,未曾来得及去拜访你们。今儿你们上门,我没什么好东西招待,这花糕果子是我自己做的,烹茶的水是我从梅花瓣上搜集来的雪水,你们吃着玩儿。”
宁听橘见有好吃的,连忙笑眯眯地大快朵颐。
萧明月跪坐在书案边,瞥见了裴初初刚写完的信。
她道:“裴姐姐……要出宫?”
裴初初“嗯”了声:“昔年犯错,被雍王殿下罚做伴读。我用十二年来赎罪,自以为已经足够。所以写下这封书信,想请陛下开恩,容我离开皇宫,去荆州投靠兄长。”
宁听橘嘴里还塞着糕点呢,闻言顿时吃惊地睁圆了眼睛:“唔……你要走?!”
裴初初认真点头。
宁听橘匆忙咽下糕点,拽住裴初初的衣袖:“你走了,我们以后找谁玩儿呀?!不行,你不能走,我舍不得你走!”
一旁的萧明月小脸平静。
她知道裴姐姐和皇兄吵架了,半个月都没去皇兄身边伺候。
可她不知道他们吵得如此严重,裴姐姐竟然要远赴荆州……
晚安安鸭
第19章 皇兄,我想查韩州景
萧定昭收到裴初初自请离宫的信时,正被镇南王江蛮激得心烦气躁焦头烂额。
他咬牙切齿,把江蛮的奏章撕得四分五裂,狠狠投掷在地:“他自己当了异姓王还不够,还想要两个儿子都能封王,怎么,他以为大雍江山是他江家的花园吗?!还想求娶朕的皇妹,呵,他做梦!”
宫女卷起珠帘。
萧明月缓步踏进,扫了眼满地纸屑,看见“求娶公主”等字眼,眼神冷了几分:“江蛮,又……”
萧定昭屏退宫人,拉过萧明月的手。
触及到妹妹温软的小手,少年狠戾的眉眼缓和几分。
他揉了揉妹妹的脑袋:“皇兄不会叫他们得逞。”
萧明月点点头。
想起来意,她从宽袖里取出裴初初的信:“裴姐姐请我……捎给皇兄。”
“裴姐姐的信?”萧定昭拧起眉头。
裴姐姐与他赌气,自打除夕过后,已有半个月没见她的踪影。
他一边拆信,一边嘀咕:“她如今娇贵的很,脾气又大,都半个月没来御书房伺候了,如今倒是学人写信……朕倒要看看,她写了个什么。”
他逐字逐句地看,越看到后面,脸色越是难看。
裴姐姐,竟然想要自请离宫。
她怎么敢!
萧定昭紧紧攥住那封信,气极反笑:“她想出宫,去跟那个姓韩的逍遥快活,朕偏不许。没有朕的允许,朕倒要瞧瞧,她怎么跟别的男人双宿双飞!”
少年满脸霸道,俊俏如狐狸的脸上浮现着要吃人的表情。
萧明月不慌不忙地斟茶,漂亮的丹凤眼里闪烁着暗芒:“皇兄,我想查……韩州景。”
也是在深宫里长大的少女。
她年岁虽小,但绝不是天真无邪的小公主。
裴姐姐被裴家排挤,除了美貌和才华,其他别无所长,韩州景怎么能在见了两三面之后,就突然想求娶裴姐姐?
父亲常教导她,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势必要查个清楚。
萧定昭摩挲着信纸,与妹妹对视一眼,便明白了她的想法。
他勾唇:“那就查个清楚。”
……
春雪消融,万物复苏。
随着正月的离去,大地回暖,时间已近花朝节。
裴初初拿着绣绷,独自坐在游廊的美人靠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小宫女们在花园里笑笑闹闹地修剪花草。
给天子的书信,没有收到回复。
她低头刺绣,并不意外。
她早已料定萧定昭大约不愿她出宫,所以当时写了不止一封信,她还给雍王和雍王妃寄了信,算算时间,大约再过不久就能得到回复。
雍王和雍王妃都是讲道理的人,必定会答应她出宫的请求。
少女的心情宛如初春的晴空,唇角也终于多了丝笑意。
“裴姐姐!”
清脆的声音传来,宁听橘拖着萧明月,花蝴蝶似的直奔而来。
跑到跟前,她脆声:“裴姐姐,明儿就是花朝节,宫里要举办花宴,长安城的女郎和郎君都会前来赏玩!你明儿也别忙活了,换身漂亮衣裳,与我们一起参加花朝节可好?”
裴初初抿了抿鬓角碎发。
往年花朝节,都是她负责筹备现场。
一年又一年,看着同龄女郎们在御花园里吟诗作画大放异彩,她却只能默默无闻地站在角落,宛如春日里最见不得光的一株野草,心里无疑是失落的。
今年……
萧明月软声:“裴姐姐……”
裴初初抬起精致漂亮的杏眼,笑容温柔:“好。”
她不想再当被萧定昭呼来唤去的宫人了。
她也想……
重新回到她的位置上。
宁听橘得偿所愿十分欢喜,兴奋地抱住裴初初的手臂,叽里呱啦地开始讲述明日御花园各种有趣的节目。
萧明月坐在一侧,看了眼裴初初的绣活儿。
她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
天枢没辜负她和皇兄的期望,把韩州景祖宗十八代的资料都给挖了出来。
一想起韩州景和裴敏敏背地里的阴谋算计,她就替裴姐姐感到心寒。
只是韩州景和裴敏敏千算万算,却独独算漏了裴姐姐也不是无人庇佑的姑娘,有她和皇兄在,韩州景和裴敏敏休想得逞。
少女的丹凤眼里掠过不善的暗芒。
……
花朝节如期而至。
尚还是清晨,裴初初刚梳妆完毕,宁听橘便拖着萧明月,风风火火地闯进闺房:“裴姐姐,我们来找你玩儿啦!”
裴初初被她扑了个满怀,笑着捏了把她软乎乎的脸蛋:“多大的姑娘了,还咋咋呼呼的。”
宁听橘笑嘻嘻的,抬眼打量裴初初,不甚满意:“今儿花朝节,裴姐姐怎的还穿个官服,瞧着一点儿也不艳丽,快快快,快去换了衣裳!”
小姑娘热情似火,裴初初架不住她连推带搡的架势,只得挑了身牡丹红的罗襦裙换上。
萧明月站在屏风边观看,她的裴姐姐本就人比花娇,打扮起来更是十分的娇艳夺目,可不比裴敏敏好看多了?
三人结伴来到御花园,长安高门的女郎和郎君已经来了不少,正和相熟的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萧明月的目光落在长亭里。
裴敏敏和她的几个手帕交也到了,正交头接耳地嘀咕着什么,似乎注意到她们过来,裴敏敏眼底掠过讥讽和恶毒,朝一侧使了个眼神。
站在那一侧的郎君,正是韩州景。
韩州景会意,毫不避嫌地走向裴初初:“裴姑娘。”
裴初初望去。
韩州景一袭青衣,笑吟吟的模样很是儒雅。
她心情不错,略一颔首:“韩公子。”
在众人眼里,这两人本该毫无交集,如今突然搭上话,众人不禁投之以好奇的目光。
韩州景取出玉钗,高声道:“裴姑娘屡次三番向我表白心意,只是我心目中已有心仪的姑娘,乃是你的堂妹裴敏敏。我实在承受不起你的爱慕,更无法接受你非我不嫁的偏执。你送我玉钗定情,我今日当众还你,希望你别再执迷不悟,别再纠缠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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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裴家的嫡女,只有她裴敏敏一个
四周的女郎和郎君,纷纷面露惊诧,私语道:
“裴女官瞧着端庄自持,没想到私底下也不过是凡俗女子,竟爱慕韩州景至此!”
“呵,她如今过了嫁娶的年纪,自然对婚事十分着急。也是堂堂裴家嫡女,竟看得上韩州景这种小门小户出身的郎君,果然是饥不择食。”
“可惜,韩州景瞧不上她,哈哈!”
“……”
讥讽的话层出不穷。
韩州景心中十分得意。
他按照敏敏妹妹的计划行事,如今终于叫裴初初沦为笑柄,敏敏妹妹心中大约十分解气。
他抿着笑,望向裴敏敏。
裴敏敏被女郎们簇拥着,优雅地坐在凉亭看笑话。
裴初初容色再好又有何用,宫里人脉再广又有何用,只要她裴敏敏略施小计,裴初初就得比她低上一等。
裴初初,终究及不上她贵气逼人。
裴家的嫡女,只有她裴敏敏一个。
她心满意足地抿了一口茶,旁边有女郎好奇问道:“敏敏,你姐姐是裴家嫡长女,怎么看得上韩州景?如今被当众拒绝,脸都丢尽了!我若是她,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呢!”
裴敏敏盖上茶盏,轻轻叹了口气:“我姐姐年岁渐长,亲事总也说不好,心里面大约十分着急,因此才想随便找个郎君嫁了。我姐姐也是可怜人,大家就不要取笑她了。”
她这么说着,旁人却更加觉得裴初初过于轻贱。
被讥讽、看低的少女,仍旧俏生生站在御花园中。
她顺着韩州景的目光看向凉亭。
在瞧见裴敏敏的讥笑之后,她立刻明白了其中缘由。
她不紧不慢地在石桌边坐了,拂了拂牡丹红的宽袖。
面若芙蓉的小脸上,平静的找不出丝毫情绪。
本也不爱慕韩州景,所谓的定情不过是与他逢场作戏,所谓的嫁娶,更只是利用他离开皇宫的手段而已,所以即便被他当众羞辱,她也并没有感到难过或者被抛弃的崩溃。
勉强伤神的,不过是中了韩州景和裴敏敏的圈套而已。
也是经历过无数阴谋诡计的人,竟会被裴敏敏的小伎俩迷惑。
裴初初自嘲一笑,慢慢抬起卷翘的眼睫:“韩公子说话可笑,你我身份悬殊,我几时爱慕过你?若是得了臆想症,不妨早去治疗,省的出来丢人现眼。”
众人皆都怔住。
裴初初给人的印象,一贯是端庄矜持少言寡语。
没想到今日说话,如此尖刻犀利。
韩州景只当她急了,越发想叫她颜面扫地,笑道:“有这支凤头钗作证,裴姑娘还想抵赖不成?明明说了要与我海枯石烂永不分离,怎的今日却改了口径?难道裴姑娘的海誓山盟,都是假的?”
裴初初看了眼凤头钗。
她笑了笑,格外平心静气:“这支凤头钗,确实是我的。只是我在数天前就不慎丢失了它,没想到,是被裴公子偷了去。”
“偷?”韩州景嗤笑,“裴姑娘,你撒谎也该有个度。我一向光明磊落,绝不偷人东西。我明白,你害怕在大家面前丢脸,可是男欢女爱多么正常,你爱慕我也不是丢脸的事,何必如此避讳?”
他自以为占尽上风,眉眼间都是得意。
裴初初安静地看着他。
原来儒雅的君子,可以虚伪到如此地步。
她顿了顿,在四周的议论和讥讽抵达顶峰时,慢慢道:“这支凤头钗,乃是天子的赏赐。这般重要的东西,我怎么可能拿去送人?韩公子,你偷盗御赐之物,乃是大罪。”
四周的议论声,在少女话音落地的瞬间悄然湮灭。
众人望向那支钗。
钗是好钗,玉是好玉,虽然不清楚是否是天子赏赐,但这种事情裴初初怎么敢开玩笑,必定是真的了。
没有人会把天子御赐的东西送给别人。
看来,撒谎的人不是裴初初,而是韩州景。
裴初初不紧不慢道:“虽然不知道韩公子为什么要编出这种谎言,但女儿家的名声何其重要,韩公子居心叵测,实在令人害怕。退一万步,即便我爱慕韩公子,可爱慕难道是罪过吗?又何至于被韩公子当众羞辱?韩公子的心胸气度,可见一斑。这世上,怕是没有女郎再敢爱慕你。”
少女的声音犹如泠泠清泉。
她的话,理性至极,也薄凉至极。
她为韩州景,成功塑造出了尖酸刻薄小鸡肚肠的形象。
众人一想也是。
爱慕并非罪过,而是人世间美好的情感。
韩州景拿这种事情做文章,未免太欺负女子。
他们望向韩州景的目光,顿时充满了鄙薄嫌恶。
面对御花园里突然转变的风向,韩州景面色青白交加,十分难看。
他以为裴初初是个端庄木讷的姑娘,他万万没想到,裴初初竟然如此城府深沉能言善辩!
韩州景紧紧捏着那支凤头钗,嘴唇翕动,想了半天却仍是无言以对,好半晌,才勉强挤出一句话:“裴姑娘休要自欺欺人——”
“呵。”
裴初初笑了一声,声音清脆:“怎么就自欺欺人了?难不成我一早就料到你会背叛,所以特意拿钗子做文章?当真如此的话,我对你应当不是爱慕,而是防备,与你口中所言的‘非你不嫁’,完全不不吻合。韩公子的描述漏洞百出,今日的目的,莫非是为了毁我名声?”
少女言辞犀利,一针见血。
韩州景怔怔站在原地,一个字也答不上来了。
他只觉浑身的血都涌上了头,双颊滚烫,捏着凤头钗的指尖轻微颤抖,恨不能立刻离开御花园。
悔意充斥着胸腔。
他不该答应裴敏敏,替她解气的。
今日他若是名声被毁,将来又如何迎娶高门贵女?!
他求救地望向裴敏敏。
裴敏敏脸色难看。
接触到韩州景求救的眼神,她嫌弃地扭过头去,低声骂了句“废物”。
韩州景心中发凉:“敏敏妹妹……”
裴初初把两人的细微动作看在眼里,唇角泛起冷笑,有意逼韩州景出卖裴敏敏:“韩公子可知盗窃御赐之物是何罪?你今日所为,若是背后有人指使,只管说出来,我或者不与你计较。”
晚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