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金雀台承宠
过了好半晌,南宝衣才忍气吞声地跪坐到软垫子上,乖巧地捏起小拳头,看似是在为他捶腿,实则是铆足了吃奶的劲儿,想捶到他疼的哭爹喊娘。
然而少女柔弱,这吃奶的劲儿叫萧弈受着,却是力道正好。
萧弈翻开一本游记挡住脸,薄唇悄然翘起。
捶了半盏茶的时间,南宝衣捶不动了。
她满脸复杂地盯着萧弈的腿,这厮是钢筋铁骨嘛,她捶得那么用力,他却连哼都不哼一下!
她揉了揉酸痛的双手,泄气地瘫坐在地,转移话题道:“陛下深夜召臣女前来,就是为了给您捶腿?”
萧弈翻了一页书:“否则,你还想干什么?”
南宝衣抿了抿小嘴。
她当然不想干什么。
她继续为萧弈捶腿:“陛下要如何处置薛姐姐和沈侍卫?天下人都称赞您英明神武,您定然不会重罚他们,是不是?您是真男人,既然薛姐姐心有所属,您就不该强她所难。何不干脆为他们赐婚呢?如此,既能成全他们这对神仙爱情,又能为陛下营造美名,何乐而不为?”
萧弈瞥向她。
小姑娘垂着头给他捶腿,露出半截细嫩白皙的后颈。
她穿着侍寝的桃花粉宫裙,宫裙的衣领过于宽大,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楚看见那两抹窈窕动人的弧圆。
萧弈喉结微动。
他反复摩挲手里的游记,丹凤眼逐渐深沉。
薛瑶和沈侍卫是神仙爱情,他和南娇娇又何尝不是?
他忽然伸手,拔出她云髻上的玉钗。
窗外月色朦胧,她跪坐在金殿的烛火里,满头青丝倾斜如瀑,经历了多年的风风雨雨阴谋诡计,她却未曾被世俗染成别的颜色,南家娇娇,她的眼眸仍旧清澈,她有着别的女郎所不曾拥有的温柔与美好。
萧弈伸手抚过她的青丝。
深邃漆黑的丹凤眼里,有**,有怜惜,有爱慕。
他握住南宝衣的手臂,将她从软垫上扶起,又把她抱进怀里,指尖挑开她腰间的繁复系带,在她耳畔哑声低语:“与朕欢好……”
南宝衣呼吸一窒。
起初的酥麻感过后,她暗暗咬紧牙关。
萧弈这是……
什么意思?!
她如今可不是南宝衣,她是顾家女郎,是世家进献给天子的美人,他怎么能……怎么能让她侍寝?!
这是对她的背叛!
她还没说话,萧弈已经翻身把她压在了软榻上。
衣裙委地。
雕窗未曾关起,秋夜的寒风吹熄了殿中烛火,只剩满殿皎白月光,映照出榻上少女含羞待放的姿容。
青丝铺满了枕间。
南宝衣挣扎得厉害:“不要……”
萧弈吻了吻她的颈窝,低声安抚:“我懂的……”
他懂她的处境很艰难。
他懂她必须隐瞒身份。
他愿意成全她。
南宝衣喘息:“陛下——唔——”
所有的声音都被堵住。
染着丹蔻的小手,娇弱无力地搭在他的宽肩上,她的双腿在空中轻晃,在月色里勾勒出纤细诱人的弧度。
她的脚踝上还戴着一根装饰用的细金链子,金链子缀着两只精巧的小金铃,随着木榻吱呀作响,小金铃跟着清脆叮铃,伴随着少女的啜泣呢哝,长夜里令人浮想联翩。
南宝衣起初还能哭着去挠萧弈的后背,可是到了后半夜,便只能听见小猫儿似的低低抽噎,间或有男人的闷哼声。
他爱她入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熬过了见不到她的春夏秋冬,今夜便是枯木遇上烈火,不烧到将彼此都熔作灰烬,他决不罢休。
金铃声摇了一夜。
……
次日,清晨。
南宝衣睡得迷迷糊糊,被人吻醒了。
她虚弱地睁开眼缝,萧弈的俊脸近在咫尺,那双凤眼里藏着星星点点的光,薄唇温柔弯起,见她醒了,便亲了亲她的眼睛。
南宝衣困倦不已,只是想起昨夜的荒唐,不禁又羞又怒,瞬间就清醒过来。
这厮背着她和别的世家女子欢好,还好意思这般看着她!
她推开萧弈,把自己牢牢卷在被子里,不肯搭理他。
萧弈一手撑在榻上,见身下的小姑娘这般气怒,不禁挑了挑眉。
可是他昨夜弄疼了她?
小姑娘的青丝还散落在被子外面。
他抚了抚她的青丝,道:“昨夜是我不好,你别怪我。”
南宝衣不吭声。
萧弈又道:“朝中还有事情要处理,我得回宫了。你就在金雀台好好休息,对你而言,这里比皇宫更安全,我晚上再来看你。你放心,薛瑶那边,我不会重罚。那个姓沈的侍卫功夫不错,我打算留为己用。”
说完,被子里的小人儿仍旧一动不动。
他摸摸被子,唤了内侍进来伺候。
他走后,南宝衣掀开锦被。
她生气地盯向紧闭的殿门,把枕头狠狠丢了出去。
……
春夏被放回来时,瞧见南宝衣百无聊赖地坐在西窗下,面前是一盆被蹂躏完的瑶台仙凤,花瓣散落满地,连她的裙裾和宽袖上都沾染了淡淡花香。
她好奇:“奴婢听说姑娘昨夜承宠了?”
南宝衣翻了个小白眼:“嗯,承宠了,我绿我自己。”
春夏讪讪:“倒也不能这么说……兴许陛下早已猜到您的身份,所以才肯宠幸您。”
“那个死鬼才没有猜到我的身份呢,否则定然不会叫我给他捶腿。”南宝衣越发不高兴,“昨夜他玩的十分潇洒快活,当真气人!”
她骂完,委屈地低下头,从花枝上揪下一朵瑶台仙凤:“所以说感情这种事,最经不起的就是试探……我不该答应和九千岁的这一场赌约。”
春夏不知如何安慰她。
她昨夜见过天子,看他的面相,并不像是个负心人。
她不敢触南宝衣的霉头,悄悄退出了寝屋。
而南宝衣承宠之事,很快在金雀台传开来。
昔日门可罗雀的屋舍,在午后迎来了十几位贵女,都是来向南宝衣打听萧弈的消息的,挤挤挨挨的坐了满堂,到黄昏也不肯走。
南宝衣干脆叫春夏烫上两坛酒,邀请她们一起用晚膳。
暮色四合时,萧弈抱着小阿丑出现在屋舍外。
他没叫宫人唱喏,正要给南宝衣一个惊喜,却听见里面莺莺燕燕十分热闹,南娇娇的声音尤其清脆响亮,夹杂着几分醉意:
“什么?你问天子性情如何?我跟你们讲,他的性情实在糟透了!毒舌刻薄睚眦必报阴晴不定,绝对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好郎君,你们千万别惦记他!”
“啊?夜里那活儿?哦呵呵,你们别看天子长得高大挺拔,实际上数三个数他就结束了,我根本什么都没享受到呢!随便一个郎君都比他强!”
晚安安
第242章 叫南娇娇扶腰而出
萧弈站在廊庑下。
透窗望去,他家的小姑娘坐在女郎堆里,怀里抱一壶酒,已是喝得双颊酡红,眼儿却清清亮亮,一副指点江山的霸道模样。
他挑眉。
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好郎君?
什么都没享受到?
他的薄唇不禁弯起温柔的弧度。
看来,是他太过怜惜她了。
他眉目幽深,把小阿丑交给十言,独自跨进门槛。
南宝衣还在滔滔不绝:“……对对对,他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对我完全就是见色起意,谁叫我生得美呢?不瞒你们说——”
话还没说完,一位女郎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袖。
南宝衣不解:“做什么呀?”
那位女郎着急不已,拼命给她使眼色。
南宝衣歪了歪头,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熟悉的云纹边赤舄。
呃。
南宝衣瞳孔微微缩小,惊恐地咽了咽口水,下意识伸手摸向自己纤细的脖颈,小声嘀咕:“为啥觉得喉结有点痒……”
另一位女郎轻声提醒:“醒醒吧,你没有喉结!”
满屋寂静。
南宝衣的视线慢慢往上,很快就撞上萧弈似笑非笑的脸。
她一个哆嗦,情不自禁双膝发软。
这厮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不会听见她讲的那些坏话了吧?
南宝衣欲哭无泪,只得和女郎们一起行大礼。
那些女郎也知道情势不妙,行过礼后纷纷道:“顾姐姐,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哈!你,你保重!”
说完,连滚带爬地往外窜。
南宝衣连忙捧住一人的手:“走什么?咱们姐妹情深呐!”
女郎小脸惊恐:“谁跟你是姐妹?!顾娘子请自重!”
不过眨眼之间,满屋的女郎逃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两桌没吃完的残羹酒。
萧弈在高座坐了,示意宫女打扫干净。
南宝衣跪坐在原地,当真是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好不容易熬到宫女们都退了下去,她揪着裙裾,小意温柔地开口:“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是臣女不好……”
这么说着,心里怀着几分侥幸。
也许萧弈根本就没听见她的那些话。
她又何必自乱阵脚,给自己找罪受呢?
萧弈把弄着一只白玉杯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角微翘:“朕竟不知,美人昨夜什么也没享受到。随便一个郎君都比朕强……美人可是背着朕,与别的郎君偷过禁果?”
南宝衣呼吸一窒。
他听见了!
他果然听见了!
见萧弈示意她斟酒,她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斟酒。
萧弈盯着她,她深青色的宽袖下滑半截,露出白皙纤细的藕臂,肌肤上还残留着些许暧昧印记,是昨夜留下的痕迹。
他眉眼幽深几分,又故意逗她道:“天色刚黑,不如今夜早些开始?也好叫美人尽兴。”
南宝衣的脸儿又白又红,手一抖,美酒悄然溢出白玉酒盏。
她慌忙放下酒壶,一边暗狠狠磨着小白牙,一边擦拭食案。
萧弈这厮,动不动就戏弄她,实在可恶!
她正生恼,萧弈打了个响指。
十言把小阿丑送了进来,满脸歉意:“小殿下就爱粘着主子,不要别人抱,您刚离开片刻,她就哭成了泪人儿,卑职怎么也哄不住……”
小殿下?
南宝衣怔住。
她抬起头。
小女孩已有两岁,生得粉雕玉琢,许是体弱的缘故,才刚秋天就穿上了薄棉袄裙,脸蛋上挂着晶莹泪珠,格外惹人垂怜。
她被二哥哥抱在怀里,顷刻之间就不哭了,半阖着眼帘,一副打不起精神的困倦样子。
南宝衣心弦俱颤。
这是她的小阿丑……
她试探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女儿的手。
小女孩的手儿又小又圆润,手背上还有几个窝窝,摸起来很柔软。
南宝衣鼓起勇气,轻轻握住那只小手。
小阿丑抬起眼皮看她一眼,没有反抗也没有哭叫,像是舒服的猫崽子般哼唧一声。
萧弈把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眼底心柔软如水。
他把小阿丑送到南宝衣怀里:“抱抱。”
一贯不喜欢被别人抱的小女孩儿,被南宝衣抱在怀里,仍然不哭不闹,认真地嗅了嗅南宝衣身上的味道,便将小脑袋靠在她怀里,阖上眼睛睡了过去。
南宝衣惊喜地望向萧弈:“她竟让我抱!”
萧弈淡淡一笑。
她是她的娘亲,当然要她抱。
南宝衣顾不得再埋汰萧弈,专心致志地看着女儿,一会儿摸摸她的小手,一会儿亲亲她的脸蛋,当真是宠爱至极。
萧弈看了南宝衣片刻,又望向小阿丑。
时至今日,小家伙还是不肯开口说话。
阿弱为了哄妹妹说话,特意为她买来一只绿毛鹦鹉,想叫鹦鹉陪她一起学说话,可是鹦鹉都会说上十来句话了,小家伙仍然一个字也不说。
该如何告诉南娇娇,他们的女儿生了怪病呢?
萧弈终究不忍心让南宝衣伤心难过,于是便没提这一茬,只道:“宫里无趣,带小公主出来走走。这几天,便由你来照顾她,可好?”
“好!”
南宝衣眉眼弯弯,答应得干脆。
可是答应完之后,却心下一沉。
在二哥哥眼里,她应当是个没见过几面的陌生女子才对,他怎能放心地把小公主交给她照顾?
难道……
二哥哥已经彻底放弃寻找她,转而寻觅起别的姑娘,来充当小公主的娘亲?
少女瞟了眼眉目如山的萧弈,一时间心里颇不是滋味儿。
……
是夜。
南宝衣哄着小阿丑睡着了,才提着灯回到寝屋。
正要歇下,却见榻上多了个男人。
萧弈衣衫半解,正靠在榻上读书,宫灯下容色昳丽英俊,衣襟微微敞开,更显肌骨纵横有致。
听见她进来,他头也不抬道:“今夜歇在你这儿。”
南宝衣想着昨夜的荒唐,想着他为小阿丑找后娘的事儿,不禁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听闻陛下有个青梅竹马,名唤南宝衣,昔日一贯是你的心头肉掌中娇。如今您整日往臣女这里跑,莫非是不爱她了?”
萧弈从书卷中抬起眼帘。
他缓声:“你过来。”
长夜漫漫,寝屋寂静。
南宝衣明白,金雀台,是他萧弈的地盘。
她有点害怕,下意识双手环胸:“你,你想干嘛呀?”
萧弈见她不肯过来,于是放下书,自个儿走向她。
他把来不及逃走的南宝衣圈在怀里,低头抵在她的耳畔,如情话般呢喃低语:“我懂的,我什么都懂。”
南宝衣:“……?!”
他懂个锤子!
她挣扎着叫嚷起来:“你放开我,我不要与你睡在一起!”
萧弈无视她乱挥的小拳头,把她打横抱起往床榻走去:“你在众人面前说我坏话,我总得叫你明日扶腰而出,好为自己正名不是?”
么么哒
第242章 萧弈果然一早就识破了她的身份
黎明之前。
床帐低垂,南宝衣窝在萧弈怀里。
折腾了大半宿,她的睫毛上残留着几颗细碎泪珠,呼吸匀净绵长,已是睡得很沉。
万籁俱寂,烛花静落,一缕夜风悄悄吹开了雕窗。
帐幔随风浮动,隐约映出窗台上的一道人影。
穿深青色道袍的年轻道士,眉间一点朱砂志,嘴里叼一根草,安静地坐在窗台上。
他盯着帐幔中的两人看了很久,又转头望向遥远的天穹。
黎明之前,本该是一夜之中最黑暗的时候,此时却有无数流星划过天际,拖出一道道璀璨亮眼的彗尾。
“帝星将落。”
他轻声。
他又坐了片刻,才沉默着消失在窗台上。
随着他消失不见,萧弈缓缓睁开眼。
他垂眸吻了吻怀中少女的脸蛋,凤眼漆黑幽深,藏满坚定。
……
次日。
南宝衣醒来时,萧弈已经去宫中上朝了。
她揉着酸胀的小身板梳洗更衣,正要用早膳,却有十几位女郎结伴而来,挤在窗前门外看热闹。
见她捶腰的虚弱模样,她们不禁揶揄:“顾家姐姐,你不是说天子夜间无用吗?为何一副被摧残惨了的样子?都快要走不了路了呢!”
天子生得那么好看,她们就知道,他一定很强的!
南宝衣翻了个小白眼。
这群女郎,没事儿的时候姐妹情深,有事儿的时候就来一句“请自重”,怪气人的。
她不搭理她们,安安稳稳地等春夏端上早膳。
春夏领着两个小宫女从厨房回来,礼貌地请走了那些女郎,才把早膳摆上食案,高兴道:“天子果然很喜爱您,特意叮嘱厨房做了这么多膳食,瞧着就很可口!”
南宝衣略带挑剔地望去。
燕窝粥,虾仁,猪肚汤,红豆小春卷……
十几道膳食,全是她从前喜欢的。
她矜持地拿起筷箸,心里却犯起嘀咕。
她怎么觉得,萧弈那厮完全是把她当做南宝衣对待?
可是她伪装得如此完美,她自问从来没有暴露过任何马脚,他再精明,也不至于发现她的身份呀!
春夏跪坐在食案一侧,捧起一盏杏仁茶嗅了嗅,感慨道:“得宠和不得宠到底是不一样的,自打您被天子临幸,厨房再不敢随便糊弄咱们,就连送来的茶水都是极好的。这杏仁茶,闻起来真香!”
南宝衣随口道:“屋子里全是食物的香味,杏仁味儿那么淡你也能闻得出来,鼻子真好——”
她突然住嘴。
鼻子好?
她记得二哥哥从前说过,萧氏皇族的先祖以香道闻名。
所以萧家人的鼻子,一个赛一个的灵敏。
她扯起衣领,低头闻了闻自己的味道。
她体带芙蓉花香,但是那种香味儿非常浅淡,用上别的脂粉花膏就闻不出来了,只不过……她和别人闻不出来,二哥哥未必闻不出来啊!
难道说……
二哥哥竟然是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南宝衣骤然捏紧筷箸。
那厮明知道她的身份,还叫她捶腿?!
怕不是故意的!
南宝衣咬牙切齿,狠狠插起一只小春卷:“萧弈!”
……
皇宫,御书房。
萧弈处理完了早朝,稍微用过午膳,便去御书房处理各地送上来的奏章。
还没翻上两本,屋外突然传来吵闹声。
阿弱不顾内侍们的阻拦,怒气冲冲地闯进来:“父皇,听说您这两日临幸了金雀台的美人?!”
萧弈抬眸。
阿弱怵他,被他盯着,气势顿时弱了下来,小声道:“阿娘下落不明,您却宠幸别的美人……若是给阿娘知道,她该有多么伤心……您……您不该做薄情之人。”
小家伙才六七岁,说话奶声奶气又一板一眼。
萧弈道:“过来。”
阿弱鼓起勇气走过去,萧弈倾身,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小家伙立刻吃惊地睁圆了眼睛:“当真?!”
萧弈颔首:“你是第二个知道的。”
阿弱的眼睛里顷刻绽放出光亮,激动道:“父皇放心,儿臣绝不会告诉别人!儿臣……儿臣下午没课,能去金雀台吗?”
萧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黄昏时分,我与你一起去,咱们该吃一顿团圆饭的。”
阿弱情不自禁地弯起眼睛。
他自幼就在南宝衣身边长大,对他而言,南宝衣跟娘亲是一样珍贵的存在。
他脆声道:“那儿臣去换一身新衣裳,仔细打扮打扮!儿臣最近在国子监考了第一名,要带上夫子批阅的试卷,给阿娘过目!”
他兴奋不已,一溜烟跑出了御书房。
黄昏时分,萧弈按照约定,带着阿弱一起前往金雀台。
一家四口围坐在食案边,没叫宫女伺候,是真正的家宴。
阿弱眼睛亮晶晶的,夹起一块牛肉,小心翼翼地放在南宝衣的盘子里,稚嫩的声音极尽温柔:“这个很好吃。”
南宝衣笑眯眯的。
看来,阿弱也知道她的身份了。
连阿弱都知道心疼她,萧弈那厮却尽情地使唤她吓唬她……
很好。
她故意夹起一只蒜瓣,放进萧弈的盘子里:“蒜瓣能防病健身,陛下千万别客气,定要多吃为妙。”
萧弈盯着盘子里的蒜瓣。
南娇娇明知道他不喜欢吃大蒜……
南宝衣怅然:“和陛下、太子殿下、小公主坐在一起,很有家的感觉呢。我经历过一场生死大劫,因此忘记了前尘过往,不知道爹娘是谁,也不知道可还有好友活在世上,只知道自己是顾家的养女。浩浩人间,我却孑然一身,每每想起,都会忍不住怆然泪下。”
她抬袖掩面,看起来很像那么一回事儿。
萧弈和阿弱愣住了。
南宝衣眼眶红红地抬起头,勉强笑道:“这么好的晚宴,我不该哭的,打搅了陛下的雅兴,是臣女不好。”
萧弈蹙眉:“你当真不记得过往?”
南宝衣茫然摇头:“不记得了。”
阿弱着急,连忙揪住她的袖角:“阿娘……”
萧弈捏紧筷箸:“南越国,锦官城,你也不记得了?!”
南宝衣暗暗冷笑。
瞧瞧,这不就诈出来了?!
萧弈这厮果然是一早就识破她的身份了!
可真狗!
她盯着萧弈,笑而不语。
萧弈回过神,立刻明白自己被诈了。
南宝衣磨着小白牙,笑眯眯的:“那夜二哥哥使唤我捶腿,可还使唤得爽快?要不要再给你捶一捶?”
不要怀疑我的剧情进展,不会拖的
第242章 宠她,宠她
南宝衣眉眼弯弯。
然而对萧弈而言,她这副表情却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他不怕得罪天下人,他只怕得罪南娇娇。
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体贴地为她夹了一只红豆金丝小春卷:“哪夜的事?我竟不记得了。我与娇娇,不是一直恩爱如初吗?”
恩爱如初……
南宝衣傲娇地翻了个小白眼。
这种词儿也能说出口,他也不害臊。
不过……
她其实并不是真的怪他,昔年她也在闺房里经常使唤他,让他扳回一局也没什么,毕竟人生难得是糊涂,你来我往才有趣儿。
她的笑容娇甜几分,熟稔地钻进萧弈怀里,突然认真道:“二哥哥,离开的这一年,我好想你!”
花香满怀。
萧弈低头亲吻她的眉眼,语气柔软:“我也想你……”
阿弱带着妹妹坐在食案边。
他端起小碗,默默给妹妹喂了一块小花糕。
虽然他很高兴阿娘回家,可是这两人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却半点儿不晓得自重,这么肉麻兮兮搂搂抱抱,像不懂事的小孩子。
哼,大人的世界,真是无聊!
烛火微醺。
今夜的家宴团团圆圆,连向来体弱困倦的小公主也难得笑眯眯的,小手儿紧紧抓住南宝衣的衣袖,时不时就要闻闻她,实在是很喜欢她的味道。
宴席撤了之后,萧弈坐在屏风底下吃茶。
他看着那母子三人席地而坐玩手鞠球,眼底尽是柔软。
他想守护这样的画面,想守护一辈子。
指腹摩挲着茶盏,脑海中又跃出一品红的模样。
他那位师父向来固执,决定了的事情绝不会更改,这个时候,只怕正在酝酿什么阴谋。
南娇娇的名声问题早已解决,一品红唯一能够拿出来做文章的,也只有那件事了。
他目露深意,不动声色地唤来十苦,低声叮嘱了几句。
……
窗外秋雨簌簌,连绵不绝。
金雀台这厢团圆着,城郊深山里,有青袍道人手持纸伞,在童子的提灯引领下往山腰别墅走去。
秋夜清冷,山雨更添寒意,然而山腰别墅却是灯火煌煌,风雅朴素的厅堂里坐着二十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眉目凝重地低声私语。
一品红在廊庑下收起纸伞。
他低眉敛目地掸了掸沾上雨珠的袖摆,旋即微微一笑,踏进门槛:“让各位长辈久等了。各位都是世家之中最德高望重的长辈,今夜能够请到你们,是晚辈的荣幸,更是大雍的福气。”
为首的老人道:“我们在各大名山秀水之中隐居,已是多年未曾过问朝堂政事。一品红,你请我们赶赴长安,自称与家国存亡有关,那你说说,究竟所为何事?”
一品红恭敬地作揖行礼。
他温声:“‘南宝衣’这个名字,相信诸位都有所耳闻。此女乃是祸国殃民的妖女,不除掉她,天子将不得善终,大雍也将如大厦倾覆。可惜天子被美色迷惑,晚辈无论如何也劝不动他。因此,请长辈们出山,与晚辈一起匡扶江山社稷。”
老人笑道:“所谓的妖女,早已被证明只是无稽之谈。我等虽然隐居山野,却也知道她潜伏在沈皇后身边,是为了和天子里应外合。一品红,你所谓的‘妖女’,根本就是哄骗我等。如果你请我等前来,只是为了对付一个小姑娘,恕我等不敢奉陪。”
烛火摇曳。
一品红温润如玉的面庞忽明忽暗,宛如鬼魅。
他微笑:“如果她的存在,本身就是逆天而行呢?”
……
次日清晨,金雀台。
小公主还在睡觉,阿弱去国子监读书了。
萧弈陪南宝衣用过早膳,又陪她在窗下玩射覆。
深秋的阳光带着懒洋洋的和煦味道。
南宝衣坐在光里,握着拳头,笑眯眯的:“二哥哥猜猜,我手心里藏着什么?”
萧弈素日里绝不会参与这种无聊的小游戏。
然而小姑娘喜欢,他倒也愿意奉陪。
他抬起她细嫩白皙的拳头,指腹爱怜地轻抚过她的手背,道:“我猜,是一颗珍珠。”
他刚刚瞧见她拿了妆奁里的东西来着。
“猜错了!”南宝衣眉眼弯起如月牙儿,得瑟地伸开手掌,“是一枚金铃铛!”
她把金铃铛放进妆奁,高高兴兴地拿起毛笔,在萧弈面颊上画了一笔:“这是约定好的惩罚,二哥哥不许反悔!”
萧弈抿唇而笑,纵着她为所欲为。
一刻钟后,春夏送茶点进来时,吃惊地发现萧弈脸上画着几撇夸张的猫胡子,她家姑娘手持毛笔,正在他眼睛外面画圈圈,堂堂天子竟也不恼,直视着她家姑娘,眼底的温柔宠溺几乎要满溢而出。
她压下心头的悸动,不敢打搅二人久别重逢的甜蜜,放下茶点后就悄悄退了出去。
大雍的天子,该是爱极了南姑娘吧?
不仅一早就认出了她,还纵着她为所欲为……
春夏回到厢房,铺开笔墨纸砚,把金雀台的事情全部写了下来。
她把信笺交给侍卫,命他北上交给顾崇山。
主子爱极了南姑娘,她不知道他看见这封信会作何感想,但主子如今的心愿,是南姑娘能够顺遂快乐,当他在信上读到南姑娘的幸福,大约也会彻底放下心结吧?
寝殿。
秋阳闲适。
南宝衣玩够了射覆的游戏,撒娇般依偎在萧弈的肩上,软声道:“之所以扮成如今这模样,是因为和顾崇山的赌约。”
她把赌约讲了一遍,又道:“顾氏皇族如今后继无人,我想着上百年前北魏也是大雍的疆土,如果能收复自然是好事,因此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萧弈轻嗤:“这种赌约,就算赢了,我也不要他的赌注。便是要,也该通过战争堂堂正正地打下那片疆土,而不是靠女人。”
他捏了捏南宝衣的脸蛋:“这种荒唐的赌约,以后不许答应。”
南宝衣抱住他的脖颈:“好吧好吧,二哥哥英明神武运筹帷幄智勇双全,不需要女人来为你筹谋江山!”
萧弈不悦:“油嘴滑舌。”
正闹着,十言突然匆匆进来。
他望了眼南宝衣,满脸紧张:“陛下,出事了!”
晚安鸭!
第242章 这位美人,就是南宝衣
秋阳和煦,金雀台巍峨高耸。
台阁里的美人们也被外面的动静所惊动,挤挤挨挨地站在扶栏后,好奇地围观汉白玉广场。
广场上聚满了文武百官,各大世家的青年才俊也都赶了来,乌压压跪在场上,像是一场无声的抗议。
青衣道袍的道人,负手立在最前方,眉间朱砂痣鲜红欲滴,更添几分入魔似的邪气。
他含笑注视从金雀台中走出来的两人。
他的徒儿英俊内敛,他的小师妹娇俏灵巧,这么看着,确实是一对璧人,只是……
萧弈环顾众臣,冷淡道:“这是做什么?”
一品红拱手作揖:“来请陛下斩妖除魔,拱卫江山社稷。”
萧弈似是早已料到他会出现,平静道:“青天白日四海升平,哪里来的妖,又哪里来的魔?”
一品红的目光落在南宝衣身上,唇畔多了几分笑容:“人死而复生,乃是妖怪作祟,怎么就不是妖魔?你说呢,小师妹?”
小师妹?
美人们面面相觑。
这位受宠的女郎是顾家养女,怎么突然成了国师的小师妹?
国师的小师妹,不是南宝衣吗?
群臣也都面露惊讶。
宁晚舟和沈议潮并肩站在角落,诧异地望向南宝衣。
他们听闻天子宠幸了一个美人,为此,家中娇妻曾骂了天子一整晚,难道这位美人,其实就是南宝衣本人?
面对这些疑惑的目光,南宝衣小脸平静。
她出来之前就已经被萧弈提醒过,很可能是一品红来找茬,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因此半点儿不慌,对春夏道:“拿药。”
春夏点点头,将溶解人皮面具的药水洒在帕子上,小心翼翼地为南宝衣擦拭过面容,不过须臾之间,众人便清楚地看见了面具下的那张脸。
未施粉黛却纤浓得宜清丽娇艳,宛如一朵出水芙蓉。
那双丹凤眼漆黑清润,是南宝衣无疑了。
她失踪了那么久,竟还活着!
南宝衣笑了笑,嗓音清脆:“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我这就与你们一一说道。”
从双生蛊到一品红的欺骗,从白首山的冰棺到流落北魏,字字不曾掺假,句句都带血泪。
她说完,偌大的金雀台陷入寂静。
她转向一品红:“我知道,国师厌恶我。可是生而为人,我也有活着的权利。你屡次害我不成,就搞出今天这种罪名……国师,我也只不过是个弱女子,我究竟能碍到你什么呢?”
面对她的控诉,一品红眼瞳隐隐泛红。
他冷冷道:“死而复生,这就是妖。”
他转向一侧:“来人。”
两名侍卫,立刻领着几名中年女人过来。
南宝衣眯了眯眼,隐约认出她们是从前在南府做过长工的婢女。
她们给萧弈行过大礼后,才恭声道:“小姐自幼资质蠢笨,既大字不识,还不通琴棋书画。十二岁那年大病一场之后,却像是变了个人,不仅开始读书写字,甚至还赢了那年的花朝节桂冠。她看起来就像是……就像是变了个人!”
又有女人夸张道:“最蹊跷的是,小姐仿佛能够未卜先知,好几次都成功让南家提前避开灾祸,就像是曾经经历过那些事儿似的!”
南宝衣并不愿意被人知道自己是重生归来的。
她害怕被人看作怪物。
她反驳:“幼时懵懂爱玩也是有的,后来长大了,慢慢就懂得名声的重要,学琴棋书画又如何,哪个闺阁小姐不学这些?也值得你们大惊小怪?至于所谓的未卜先知更是无稽之谈,所有的未卜先知,不过都是洞察秋毫提前发现端倪而已!”
几个女人对视几眼,低头不语。
一品红微笑:“就算你解释了这些,沈议潮当年为你占卜的卦象,你又如何解释?‘桃花煞血,两世国望’,这‘两世’,小师妹作何理解?”
南宝衣咬住下唇。
她知道一品红算卦厉害,却没料到他厉害到这个份上,竟然还能洞悉别人的卦象……
萧弈把南宝衣护在怀里:“海晏河清,哪来的妖怪?若真有妖怪能叫人起死回生,还要神医做什么,大家何不都去求神拜佛?死而复生终究只是妄言,朕博览群书,尚且不知道死而复生的办法,国师若是知道,不妨说出来,也叫大家开开眼。”
一品红与萧弈对视,暗暗捏紧了负在身后的手。
如何死而复生?
这孽徒自己干的蠢事,也敢拿出来当众质问他!
他不过就是捏准了,他不会把他前世做的那些恶事抖出来而已!
一品红沉声:“我虽不知用什么办法,但卦象不会骗人——”
“卦象而已,又岂能当真?”萧弈讥讽,“如果所有卦象都是准的,还要官员作甚,若是哪里发生大案,派个算卦的过去算上一卦,不就知道凶手是谁了?”
众人对视。
天子说的,似乎也很有道理……
如果仅凭一个卦象,就证明南宝衣是妖女,对她而言太不公平了。
一品红胸口剧烈起伏。
他眼睛更红,厉声道:“你跟她在一起,就不能要天下!否则,你会遭到天谴的!萧道衍,你想气死为师吗?!昔年在锦官城,为师教你帝王之道,教你谋略武功,不过就是盼望你将来能君临天下,挣一个九州一统太平盛世,而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天地君亲师,为师对你,有师恩!”
他情绪激动,褪去了往日里的温润如玉,连眉目都苍老几分。
萧弈看着他。
幼时的许多记忆浮上心头。
他是被母亲抛弃的孩子,孤零零住在枇杷院,很小的时候就饱尝人间冷暖世态炎凉。
一品红的出现,对幼时的他而言无疑是父亲一般的存在,他彻底改变了他的境遇。
他知道师恩不能忘。
众目睽睽。
萧弈突然平静地取下象征帝王身份的蟠龙金冠:“这天子,我不当了。我愿认国师为义父,将来为国师养老送终,以报师恩。”
最后四个字,他落音沉重而坚定。
金雀台格外静寂。
一品红不敢置信地踉跄两步。
啊啊啊,快要过年啦!
第242章 这是咱们的家,娇娇喜不喜欢
一品红的脸色隐隐发青发白。
他死死盯着萧弈,一字一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这些年来,他对阿衍倾注了多少心血?
他怎敢背叛他们共同的志向!
萧弈面容平静,认真地重复道:“这天子,我不当了。”
南宝衣忍不住呢喃:“二哥哥……”
文武百官终于回过神,纷纷以头磕地:“陛下三思!”
萧弈目光凉薄地扫视过他们,讥讽:“自打我登基以来,屡次削减世家权势,抬用寒门子弟,你们心中早已怨我至极,听见我禅位,怕是高兴都来不及,又何必惺惺作态?”
一番话,令群臣的头垂得更深,脊背悄然蔓延出战栗凉意。
一品红不肯死心,红着眼睛质问:“难道天底下,还没有别人比你更适合那个位置吗?!你是名正言顺——”
“名正言顺?”
萧弈打断她:“真正名正言顺的继承者,是皇太子萧定昭。”
他瞥向十言。
十言立刻会意上前,朗声道:“皇太子萧定昭,并非我家主子亲生,而是先太子和温太子妃的骨肉。昔年先太子遇难,太子妃走投无路前往盛京投奔我家主子,我家主子为了小皇太子的安危考虑,不敢暴露他的身世,这些年一直将他认作自己的孩子。”
这个消息无异于惊天内幕,令百官彻底呆住。
南宝衣悬着的心,悄悄落了下去。
她知道二哥哥想做什么了。
他想把江山和皇位,还给阿弱。
她情不自禁地看向这个男人。
他站在秋阳里,容色俊美昳丽,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更添几分深沉内敛,像是一株不会折断枯萎的松楠。
平心而论,世上又有几人,在尝过了一言九鼎权力至高的滋味儿之后,还有魄力舍弃的如此干脆?
二哥哥的这份心性,令她崇敬。
她想着,听见一品红冷笑:“先太子犯了谋逆之罪,他的儿子,怎可能继承江山?!”
萧弈淡淡道:“究竟是否犯了谋逆之罪,你比谁都要清楚。十苦。”
十苦早有准备,立刻带着几名被羁押的男子过来了。
他高声:“主子,人都带来了。当年先太子命犯谋逆满门被诛,乃是被沈皇后暗中陷害的缘故。这些人都是太子府上的幕僚,他们奉沈皇后之命,屡次三番告诉太子,沈皇后有意杀他,又常常称沈皇后打算危害江山社稷。
“太子心怀天下,常常为此坐立不安。情不由己之下,才决定从沈皇后手中夺回江山。而事实证明,真正的谋逆者,确实就是沈皇后。先太子,乃是无罪的!”
那些男子痛哭流涕跪地求饶,把当年沈皇后叫他们干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百官沉默着,心里颇不是滋味儿。
他们也都知道先太子是被冤枉的,只是……
当年沈皇后一手遮天,他们并不敢言。
萧弈的眉眼微微舒展。
他抬眸,望向遥远的山峦。
山峦之上,一座座烽火台连绵不绝,往北方延伸而去。
昔年,皇兄曾与诸多好友携手共登烽火台,讲述心中志向。
他身在远方,未能参与那样的轰轰烈烈少年热血。
而如今,他为皇兄翻案,也算是另一种程度的参与了。
他的眼神柔和几分,恍惚之中,仿佛看见阳光自天穹向烽火台倾泻,那白衣金冠温润如玉的皇兄,含笑站在烽火台上,正凭栏远眺这大好河山。
萧弈闭了闭眼,眼底湿润几分。
南宝衣看在眼中,想了想,借着宽袖的倾覆,悄悄握住他的手以作安慰。
萧弈顿了顿,又望向一品红:“论名正言顺,定昭比我更加名正言顺。这江山该是他的,今日,我萧道衍便正式禅位于他。师父日后,莫要再提我称帝之事。”
他牵住南宝衣,转身就走。
一品红几近崩溃。
他歇斯底里:“萧道衍!你怎么敢!”
萧弈背对着他,沉默片刻,才轻声道:“你逼我的。”
不再管百官的震惊,不再管一品红的绝望,他牵着南宝衣离开金雀台,把她抱上马背,一路往长安疾驰而去。
他径直把她带去了先太子萧宁昔日的府邸。
没落荒芜的府邸被重新修葺过,一草一木皆都珍贵,亭台楼阁精致华美,屋中摆设家私极其昂贵,甚至还有许多仆从侍女伺候在府里。
南宝衣被他牵着穿廊过院,目睹这些景象,不禁好奇道:“这是二哥哥一早就准备好的?”
萧弈“嗯”了声。
踏进闺房,南宝衣环顾四周,金丝楠木衣橱上镂刻着她喜欢的芙蓉花和食铁兽图案,床帐和锦被都是她喜欢的石榴红颜色,妆镜台嵌着莲花金箔贴片,胭脂水粉和妆奁首饰竟也都置备妥当。
她面露惊喜:“二哥哥……”
萧弈从背后抱住她的腰,低头埋在她的颈间,贪婪地嗅了嗅她的味道,低声道:“早就存着禅位的心思,因此早些时候就叫人修葺了这座府邸。这是咱们以后的家,娇娇喜不喜欢?”
南宝衣双颊泛起桃花红,丹凤眼亮晶晶的:“当然喜欢……”
萧弈薄唇多了些笑容。
大掌摩挲着她细嫩的腰肢,小姑娘的腰肢太过纤细,他一掌就能倾覆,夜间欢好时,他总怕她经不起折腾。
他想着,很快压下这些旖旎的心思,正色道:“禅位之事非同小可,我还得去一趟宫中。不知几时才能回来,你好好在家里待着,想要什么,只管和侍女说。”
他走后,南宝衣休息了片刻,决定先回一趟南家。
祖母他们许久没见到她,恐怕想念担心得紧。
她坐马车直奔南府而去。
……
另一边。
随着萧弈离开,金雀台上聚集的文武百官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切地纷纷赶去皇宫,想看看接下来的局势发展。
一品红独自离开金雀台,没有乘坐马车,只是安静地走在路上。
不知走了多久,他突然双膝一软,狼狈地跌倒在地。
他惶然地环顾四周,入目所及皆是青山绿水,参天古木之下,是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庙里的泥塑神像安静地看着他。
晚安安
第242章 一直守护你
一品红踉跄着坐到山神庙的门槛上。
他质问泥塑神像:“你也觉得,我的一切所为,皆是荒唐?”
神像笑而不语。
一品红低声呢喃:“我分明事事都在为他考虑,他却要为了一个女人,抛弃我们共同的志向……女人不过是红粉骷髅,要来作甚?”
四野寂静,无人回答他的问题,只剩飘摇而过的山风。
一品红的道袍被山风吹得鼓起。
他望向庙外,已是深秋时节,满山遍野霜林尽染木叶萧萧,几只候鸟正越过千山万水,往南方迁徙而去。
四季更替,纵然是人间的帝王,也阻止不了时序的轮回,
一品红的脑海中,蓦然跃出老道人留给他的那封信:
——道法自然。
“道法自然……”
一品红咀嚼着这四个字。
自打他从占卜当中得知了前世因果,今生便一心谋求阿衍登基为帝,为此不惜违背道家谶言逆天而行,不仅拼尽全力阻止他们在一起,甚至不惜伤害小师妹的性命。
——我用紫微帝位,换她重来一世,花好月圆,一生为人掌中娇。
前世,阿衍的誓言近在耳畔。
一品红突然愣住。
从前他一直认定,阿衍要南宝衣就不能要帝位,因此一直想方设法拆散他们,却正是因为他这份执念,令阿衍早早地卸下帝位。
难道……
阿衍那所谓的劫难,竟就是应在他一品红身上?!
正是因为他屡次逼迫,才促使阿衍义无反顾地放弃帝位……
山风簌簌。
一股冷意突然袭上一品红的心头。
道法自然……
原来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定数。
一品红拢了拢宽袖,惶然地环顾四周,过了片刻,又突然仰头望向遥远的深秋天穹。
天穹之上,住着神仙吗?
他自以为参透了天机,他自以为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执棋者,却不知他也只是天道手中的棋子,如风吹过的尘埃,如水流过的落叶,他,也不过渺小如此。
小而破败的山神庙中,一品红突然纵声狂笑。
自那以后,长安庙堂再无名为一品红的国师。
江湖之上,却多了一位似癫似疯的厉害道士。
……
南府。
南宝衣的归来,令全家人高兴不已。
南宝衣得知祖母回了锦官城,不禁很是伤感:“是我不孝,这一年来都没能好好陪在祖母身边。”
南宝珠捧着她的手,眼眶红红的:“这是什么话?你本是身不由己,又怎能怪你?有大姐姐和大姐夫照看,祖母如今在锦官城过得很舒服,倒是你,吃了这么多苦,叫人心疼!瞧瞧,这小脸都瘦了一圈儿!”
南宝衣鼻尖一酸,情不自禁眼含热泪。
到底是亲姐姐,总是格外心疼她。
宁繁花笑道:“快别伤心了,家宴已经准备妥当,咱们过去用膳吧?都是娇娇爱吃的菜,你大哥心疼你,每日都叫人备着,总说你福大命大,不知哪天就会突然回家。果然如他所料,你平安回家了!”
南宝衣一颗心柔软不已。
她抬袖擦了擦眼泪,笑道:“是,该吃一顿团圆饭才好。”
用过家宴,南宝珠陪着南宝衣回到朝闻院。
闺房里的摆设一如从前,余味和荷叶她们每日都在认真打扫,丝毫不像是没住过人的样子。
几个侍女瞧见南宝衣,情不自禁就红了眼眶。
她们跟随南宝衣多年,产生的何止是主仆情谊,更有着情同姐妹的羁绊。
荷叶哭着抱住南宝衣:“小姐,奴婢好想你!”
“傻荷叶……”
南宝衣安抚着拍了拍她的背。
余味眼睛红红,怜惜又喜爱地凝视着南宝衣,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您最爱吃奴婢做的饭菜,奴婢晚上给您做一顿丰盛的佳肴。”
“余味。”南宝衣拉了拉她的手,“这段时间你主持打理朝闻院,辛苦了。”
与侍女们寒暄过后,南宝珠陪着南宝衣坐在软榻上,替她拢了拢额间碎发。
她认真道:“听说今日天子在金雀台禅位,是真是假?”
南宝衣点点头,把事情讲了一遍。
南宝珠沉默片刻,自愧不如道:“他肯为你做到这个份上,当真是比任何人都要爱你。娇娇,萧弈他……大约是天底下最爱你的那个人。”
南宝衣笑了笑。
心里却道,她也是天底下,最爱二哥哥的那个人。
……
皇宫。
禅位诏书被颁布下去,天子禅位已成既定事实。
文武百官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皇宫,萧弈独自坐在御书房里,最后整理了一遍龙案上的物件儿。
他把玉玺放回锦盒,淡淡问道:“他人呢?”
十苦恭敬道:“回禀主子,太子殿下——陛下他躲在御花园的枕雨阁抱厦里不肯出来。”
萧弈“嗯”了声。
他毫不留恋地盖上锦盒,径直往御花园而去。
枕雨阁临水而立,此时门窗正紧闭着。
外面守着以裴初初为首的女官、宫女、内侍等人,俱都大气也不敢喘,像是生怕惊动抱厦里的人。
随着萧弈过来,裴初初怔了一下,才恭敬地屈膝行礼:“给……摄政王请安。”
天子毕竟年幼。
因此萧弈自封摄政王,仍旧总揽朝纲。
萧弈道:“在里面?”
裴初初点点头:“已是待了整整两个时辰。”
萧弈拾阶而上。
他推开抱厦的门,抱厦光影昏惑,角落里蹲着个小小的人儿,紧紧抱住双膝,听见推门声,暴躁地稚声喊道:“我说了,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搅我!”
萧弈掩上门。
他从容不迫地在桌案边坐了,抬袖斟茶:“闹脾气?”
听见是他的声音,阿弱抬起哭红的眼睛。
他委屈地瘪了瘪小嘴:“父皇不要我了。”
“没有不要你。”萧弈喝了半盏茶,“只是物归原主。”
“可儿臣不想要皇位……”阿弱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儿臣仍然想像从前那样……儿臣想要个家。”
他才七岁。
萧弈本打算磨砺他,见他哭成了泪人儿,无端心软些许。
他在阿弱跟前单膝蹲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无论身在高位还是低位,我对你的感情是不会变的。你只管放心大胆地长大,我会守护你,我会代替你的父亲,一直守护你。”
一品红的结局交代啦,不出意外明天应该会写到顾崇山的结局
第242章 婚书上的名字
“守护”二字,分量何其之重。
阿弱抬起朦胧泪眼,眼前的男人容色英俊神情坚定,强大而可靠。
他抬袖擦了擦泪水,依赖地抱住萧弈的脖颈:“父皇……”
萧弈由他抱着,等小家伙终于在他怀里哭够了,才叮嘱道:“今后不可再叫我父皇,该叫我二皇叔——”
阿弱眉头一锁,稚气的小声争辩:“外人面前叫皇叔,可是私底下,您还是我的父亲。”
他出生不久,母亲温彤就离开了人世。
陪伴他长大的,是萧弈和南宝衣。
对他而言,这两人无异于生身父母。
他尤其崇敬萧弈,明明只是南府的养子,却能从遥远的锦官城一路走到盛京,又从盛京回到长安,以摧枯拉朽的架势,夺得了世间最至高无上的权力。
他是听着那些传闻长大的。
在他心目中,萧弈是世间最顶天立地的男人。
更何况……
那么多人都喜欢的皇位,他明明轻而易举就能收入囊中,他明明可以把皇位传给他和阿娘的亲生骨肉,却仍旧选择将皇位留给他。
世人总说父皇手段残酷心性恶劣,可是在他眼中,再没有别人,比父皇更加重情重义。
他萧定昭这辈子,都要好好守护父皇和阿娘。
就像父皇和阿娘守护他那样!
……
虽是阿弱继位,只是他到底年幼,每天仍旧需要待在国子监读书写字,还要练习各种骑射功夫。
朝臣们的奏章以及各地送上来的折子,全部送去了摄政王府,由萧弈亲自处理。
南宝衣待在朝闻院,跪坐在西窗下烹茶,抱怨道:“他到底有多忙?自打禅位之后,有半个月没见到他的踪影了,连封书信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被抛弃了呢。”
南宝珠正在带孩子。
她和宁晚舟的儿子,乳名饺子,她生完之后的一段时间特别喜欢吃饺子,因此取了这个名儿。
她从摇篮里抬起头,看向南宝衣。
秋阳透室而入。
她的小堂妹坐在光里,深青色的罗裙葳蕤铺地,挽袖斟茶时,露出一截白嫩藕似的手臂,腕间戴着的玉镯子松松垮垮,更显女郎纤弱柔美。
那张芙蓉花似的小脸格外明丽娇艳,轻蹙着一双黛眉,丹凤眼水盈盈的,任谁看了都要心生怜惜。
她抿嘴一笑。
雍王到底对娇娇上心,据宁晚舟说,这半个月,雍王不仅是在处理禅位之后的一系列大事,也在偷偷为她准备惊喜呢。
她不愿提前泄露那个惊喜,只打趣儿道:“才半个月没见,娇娇这就茶饭不思坐立难安了,到底是有多喜欢雍王?你与我说说,改明儿我见着他,也好跟他仔细说道。”
南宝衣脸颊一红,连忙嗔怪:“我才没有茶饭不思!”
像是为了掩饰自己没有相思成疾茶饭不思,她连忙端起面前的茶盏,一口气饮了个干净。
“哟,谁茶饭不思呀?”
外屋突然传来妩媚的声音。
南家姐妹望去,一位窈窕贵妇正笑吟吟地掀起珠帘。
她梳着长安城最流行的高髻,佩戴六枚金发梳,面颊红润美艳,大红石榴罗裙衬得她明媚鲜妍,宛如一朵烈阳下盛放的牡丹花,微翘的杏子眼透出霸道睥睨的气势,一眼便叫人拜倒在她的裙下。
“寒老板。”南宝衣打招呼,“你如今是越发贵妇了。”
不仅贵妇,瞧她面色就是过得很不错。
虽说沈议绝是个铁血将军,当论起疼媳妇,他不输任何人。
寒烟凉摇着一把小巧精致的金折扇,笑盈盈的。
她脆声道:“可不?沈家富贵,沈议绝又由着我挥霍折腾,自然是想怎么打扮怎么打扮。”
南宝衣抬手作请:“我刚煮了好茶,来尝尝。”
“我可不是来喝茶的。”寒烟凉席地而坐,眼中笑容又多几分,“我是受人之托,来做媒的。”
南宝衣怔住:“做媒?”
寒烟凉示意婢女进来。
杨柳抱着两只大雁踏进内室,笑嘻嘻道:“有人求娶南姑娘,这是他吩咐我家夫人送来的两只大雁,南姑娘收是不收?”
两只大雁皮毛油光水滑的,腿上还绑着红绸。
南宝衣怔愣。
寒烟凉今儿个……
是吃错药了?
南宝珠笑着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脑勺:“发什么愣啊,就不问问是谁要求娶你?”
南宝衣终于回过神。
寒烟凉绝不会背叛二哥哥,难道说……
二哥哥,竟然想重新求娶她?
他在想什么呀,都老夫老妻这么多年了,还整这一套。
她这么想着,心底却生出隐秘的欢喜。
她略带腼腆地问道:“可是二哥哥要你做媒?”
寒烟凉逗她道:“猜错了。”
南宝衣又愣了愣。
寒烟凉噗嗤大笑,伸手捏了下她的脸颊:“除了他,还能有谁?说是想与你重新补一场婚礼,也好给你雍王妃这个正式名分。东西都准备好了,你什么都不用管,只需安安心心吃好喝好,等着嫁去雍王府就是。”
南宝衣面颊绯红,娇嗔道:“你逗我作甚……”
寒烟凉爽快道:“看你这样子,算是答应了。你既答应,我这就回复他去,要准备的东西还有很多呢。”
她紧赶慢赶地走了。
南宝衣双手捧脸,盯着那两只大雁,唇角止不住地扬起。
原来二哥哥没来见她,是打算重新补办婚礼。
成亲之前,确实是不宜见面的。
“小呆子!”南宝珠玩味,“不怨他不来看你啦?瞧你笑得那副痴相,没得叫外人看见了笑话。”
南宝衣面颊更红,笑意更盛:“开心嘛!”
……
婚期就在一个月后。
大婚这日,长安城已是初冬。
南宝衣端坐在六匹白马拉着的翟车里,四周垂落着华贵艳丽的红色帐幔,迎亲队伍敲锣打鼓地穿街过巷,围观百姓人山人海。
她偷偷掀开一点帐幔。
二哥哥身穿喜袍骑在玄黑色骏马上,背影挺拔修长,烈阳般英俊昳丽的容色令满街百姓兴奋欢呼。
她轻轻放下帐幔,樱唇始终抿着笑。
她取出婚书。
这一次,婚书上的名字是“南宝衣”和“萧道衍”。
我调整了情节顺序,因为感觉这个顺序更合理,所以没能写到小顾的结局,抱歉抱歉
第242章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南宝衣本不愿大操大办。
可雍王娶亲岂是小事,长安城有头有脸的官员和富商,全部携带重礼到场庆贺,唯恐来迟了拍不上马屁。
南宝衣在新闺房与女眷们打交道,忙到深夜,等宾客们都散场了才终于喘了口气。
她一手拿着团扇,一手扶了扶高髻上那顶沉甸甸的金牡丹花冠,正嫌弃花冠太沉,就听见槅扇被人推了开。
她望去。
那人携着淡淡酒意,与月色一起踏进门槛,他发间束着的红绸被夜风吹起,灯火下的容貌英俊昳丽,很是美貌。
见他看过来,她兔子似的连忙竖起团扇挡住面容。
萧弈弯起薄唇。
也不是第一次成亲了,小姑娘还这么害臊。
他掩上门:“闹了一整天,可是乏了?”
南宝衣点点头。
萧弈在榻边坐了,握住她的小手,放下那把金丝团扇。
红烛葳蕤,他的新婚王妃面若芙蓉娇艳明媚,在他心中,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美人。
他抬手抚上她的小脸:“好看。”
南宝衣面颊更红,不自然地别开视线:“我都说不必大操大办,你还要弄得这么热闹。咱们也不是第一次成亲了,搞得满城皆知,说不定会有人笑话我的。”
“十里红妆,他们羡慕都来不及,哪敢笑话你?更何况……”萧弈认真几分,“更何况,我不仅仅是想给你名分,还想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叫天下人都知道,南宝衣,是我萧道衍正式过门的王妃,不是娇妾,不是外室,而是正正经经过门的王妃,是要与我一起上皇家族谱的萧氏新妇。”
也不过就是简简单单的一番话。
南宝衣听着,却悄悄红了眼眶。
她不愿让萧弈看见自己落泪,连忙扭过头去:“就你会说话……诶,我这金冠子死沉死沉,压得我脖子都要弯了……你从哪里订制的发冠,快帮我取下来……”
萧弈示意她背对着他,一边拔下一根根固定金冠的小钗,一边道:“你若不喜欢,改明儿拿去熔了,重新做几件首饰。”
“我才不干呢。”南宝衣舍不得地抱住摘下来的金牡丹发冠,“这么好看的金发冠,便是压弯了脖子我也要戴!”
“小财迷。”
萧弈轻嗤。
他揉了揉小姑娘垂落满背的鸦青长发,低头吻了吻她的发心。
他又摸出一把精巧的金剪刀,各自剪下他和南宝衣的一绺青丝,用红绳绑在一起,珍而重之地藏进了檀木锦盒。
“结发为夫妻……”
南宝衣低语。
萧弈捧起她的小脸,低头深深吻下。
从今往后,他愿与南娇娇恩爱两不疑。
……
十一月时,长安城落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一架宽敞奢贵的马车自北方而来,徐徐穿过官道,进入城门之后径直往雍王府而去。
车厢陈设舒适,角落燃着一炉香。
拥着暗紫色狐裘的郎君斜倚在小榻上,指尖挂着黑檀木佛珠,低垂的睫毛过于纤长,遮挡了他的瞳孔,他正淡然地轻翻书页。
许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地方,他无声地笑了起来,冬日的光影透窗而入,当真是唇红齿白秀丽阴柔。
伺候在侧的小太监勤丰,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起来。
自打先帝离世、南姑娘离开王廷,主子就整日面无表情,宛如一具没有感情的彩雕木偶般处理家国大事,比昔年在盛京城时还要阴郁可怕,仿佛失去了微笑的能力。
为了哄主子高兴,他琢磨多日,特意托人买来南姑娘从前写的话本子,明明是非常简单幼稚的故事,可主子时常翻看,竟也偶尔会露出笑容,令他欣慰不已。
他给顾崇山倒了一杯热茶,挑开窗帘望向街巷。
长安繁华。
因是冬日,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满了腊肉和干蔬果,街上百姓看起来富足殷实,大雍这一年,大约是个丰收年。
他回头道:“主子,咱们已经进了城,就快要到雍王府了呢!”
顾崇山“嗯”了声。
马车又行驶了半个时辰,才终于驶入雍王府所在的街巷。
勤丰掀开车帘,顾崇山顺势望去。
“雍王府”的匾额高高挂起,朱红铆钉府门紧闭,蹲守在两侧的石狮子威武高大,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勤丰兴奋道:“主子,奴才这就去叩门?”
顾崇山摩挲着书页,还未应声,又有一辆马车由远而近。
马车稳稳停在雍王府前,率先踏出马车的男人革带军靴金冠束发,转身去抱车厢里钻出来的娇小美人。
美人面若芙蓉,气色红润明净。
她嗓音软软的,在初雪中娇嗔:“二哥哥你别抱我,这里有踩脚凳呢,哪里就要你抱了?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子啦!”
男人仍旧不容置喙地把她抱到干净的台阶上:“雪地湿滑,怕弄脏娇娇的绣鞋和裙裾。”
两人闹着,马车里突然探出一颗小脑袋。
阿弱稚声稚气地嚷嚷:“父亲、阿娘,你俩就别恩恩爱爱你侬我侬啦,我和妹妹成日吃狗粮,都吃不下饭啦!父亲你能抱阿娘,你就不能抱抱我和妹妹吗?我和妹妹才是需要被抱下马车的人呀!”
又一颗小脑袋探了出来。
小姑娘粉雕玉琢,穿着小小的芙蓉花色宫裙,眉眼弯弯像极了南宝衣。
她奶声奶气地附和:“人呀!”
小姑娘幼时生病失声,如今被好好呵护着长大,再加上南宝衣每天耐心地教导,她偶尔竟也能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调。
萧弈抿着笑。
他走过去,一手拎起一个孩子,和南宝衣径直进了雍王府。
王府的大门渐渐合上。
初雪簌簌,染白了街巷。
勤丰着急:“主子,您刚刚怎么不过去?您大老远过来探望他们,南姑娘看见您定然会高兴的!”
顾崇山安静地捻着佛珠。
他盯着那两扇府门看了很久,才淡淡道:“没有必要了。”
勤丰愣了愣:“主子?!咱们可是跋涉了一个月,才来到长安的呀!您连面都没见着——”
顾崇山抬手,阻止了他的话。
他从怀里取出一封拟好圣旨:“去,放到雍王府门口。”
勤丰眼眶渐渐红了。
他一声不吭地接过圣旨,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到雍王府的台阶旁。
晚安鸭
第242章 他的余生,将行走在山山水水里
已是黄昏,绒雪簌簌。
长安城炊烟渐起,大街小巷纷纷点起昏黄的桐油灯,薄薄的雪地上印出一排排小脚印,归家的孩子正跑得急促。
一辆马车慢悠悠行驶在街头。
车帘卷起,端坐在车厢里的男人唇红齿白眉目阴柔,慢悠悠品着长安新烫的热酒,细雪悄然落在他的眉梢眼睫,更添几分静谧内敛。
勤丰恭敬问道:“主子,咱们可是要回故乡?”
“故乡……”
顾崇山品着这个词儿。
对他而言,哪里才是故乡呢?
似乎哪里,都不是故乡。
他拥紧了暗紫色狐毛大氅,仰头望向漫天落雪,眼瞳里是从前不曾有过的温柔:“去盛京吧。”
想再看看那座王宫。
想再看看与她生活过的西厂,想再走一走前世未曾来得及温暖过她的那座冰窖。
勤丰应了声“诶”,又问道:“去完盛京,可要回故乡?”
顾崇山扬起漂亮的淡色红唇。
他晃了晃天青色杯盏:“北魏诸事已经交代妥当,没有我,朝臣们依旧能治理好那片疆土。从今往后,我不愿再被世俗所困,神秘而崇尚佛教的西域,杏花烟雨的中原江南,旱雨两季而又好战的南蛮,我都想去走走看看。”
从出生起,就陷入宫廷权势的尔虞我诈。
看似大权在握,实则前世今生,从未为自己活过。
往后余生,天地浩大,他也想为自己活一回。
他酣畅淋漓地饮尽了杯中热酒。
勤丰见他如此,心里也很高兴,湿润着眼睛笑道:“奴才跟您一块儿!您要是不嫌弃,奴才跟您一辈子!”
黄昏的雪渐渐大了。
车辙印逐渐远去,随着暮色,彻底消失在长街的茫茫尽头。
……
雍王府。
厅堂里燃着暖和的地龙,食案上置办了满满当当的美味佳肴,萧弈拿着蟹八件,正仔细为南宝衣挑蟹肉吃。
阿弱抱着小碗,乖巧地吃鸡蛋羹。
小阿丑养的两只兔儿从竹笼子里跑了出来满屋乱窜,小家伙着急的不行,迈着小短腿,颤巍巍去抓兔子。
南宝衣挽着裙裾跟在后面追:“阿丑,去食案旁坐着,叫你父亲帮你抓!诶,当心!”
不知道从哪里溜进来一只大肥花猫。
兔子吓得上蹿下跳,阿丑扭着小短腿跑得更急,“乒乒砰砰”撞翻了一堆小玩意儿。
南宝衣终于逮着阿丑,小家伙不小心打翻了砚台,白嫩嫩的脸蛋上沾满墨汁,漂亮的芙蓉花粉小宫裙上还被踹了几个兔子脚印和猫脚印。
南宝衣把阿丑抱回食案旁:“都说阿丑体质弱,我瞧着,她比谁都能跑能跳,这才几岁呀,就顽皮成这样,将来长大了要怎么办?”
萧弈薄唇抿着笑。
他把面前剥好的蟹肉推到南宝衣跟前,又顺势抱过小阿丑。
他拿帕子,仔细为小家伙擦脸:“活泼才好,活泼又聪明,又有咱们看着,将来才不至于嫁人以后被欺负。”
他凝视着小女儿酷似南宝衣的眉眼和脸蛋,顿了顿,又怜惜道:“最好就嫁在长安城,若是在婆家受了委屈,咱们也能及时带上人马,过去找他们算账。”
南宝衣险些被蟹肉噎住。
二哥哥想得也太远了,小阿丑才几岁,就想着将来嫁人的事。
更何况,小阿丑可是天子的亲妹妹,谁敢欺负她?
而且还没嫁过去呢就想着带领人马找对方算账,有这般厉害的岳丈,将来谁还敢娶小阿丑!
阿弱吃饱了放下小碗,温柔地捏住妹妹的小手,稚气又认真地道:“我的明月妹妹是大雍国最乖巧美貌的淑女,世上不会有人舍得欺负她的。否则,无需父亲出手,我这当阿兄的也定要护她到底!”
比起萧弈和南宝衣,他才是照顾小阿丑最长时间的人。
他比谁都要宠爱这个妹妹。
南宝衣见他们兄妹友爱,心底很是柔软,拿手帕替阿弱擦去嘴角饭粒:“听说明日会天降大雪气温骤降,就不去国子监读书了吧?也和妹妹一起睡个懒觉——”
她话音还没落呢,萧弈的眼刀子就“嗖嗖嗖”地瞄了过来。
阿弱连忙躲到南宝衣身后:“阿娘!”
一家人闹着,余味突然捧着一只锦盒过来,恭声道:“是门房的侍卫在府门外捡到的,里面的东西……”
她欲言又止:“请主子和王妃亲自过目!”
南宝衣好奇:“在府门外捡到的?”
她掀开黑檀木锦盒。
锦盒里安静地卧着一卷圣旨。
她展开圣旨,看清楚了上面的内容,不禁怔住。
是顾崇山亲笔写下的,说是要把北魏的疆土赠予她的女儿萧明月,由萧明月领北魏王身份,带着那片疆土,彻底归顺臣服于大雍。
以国相赠……
南宝衣摸了摸锦盒里附带的那枚玉玺,蹙着眉尖问道:“北魏天子,他人呢?”
余味摇了摇头:“天枢发现这件东西之后,就立刻派人去追,只是北魏天子本事不俗,天枢没能追到他的踪迹。”
南宝衣提醒:“该往北边追。”
余味道:“北边也没有踪影,他似乎没回北方。”
南宝衣握着那一卷圣旨,一时无言。
她迟疑地望向萧弈:“二哥哥……”
“他既执意如此,你便收下吧。”萧弈捏了下萧明月的脸蛋,“从今往后,他不会再出现了。”
因为是多年的对手,所以比任何人都要了解顾崇山。
顾崇山……
大约不愿再参与任何世俗纷争。
他的余生,将行走在山山水水里。
……
冬夜漫长。
因为房中燃着地龙的缘故,帐中十分暖和。
南宝衣身着单薄的寝衣,被萧弈抱在怀里,迷迷糊糊的梦境中,仿佛又回到了前世。
在蜀郡太守府的那些日子凄凉孤单,婆婆黄氏和小姑子的辱骂欺负,程德语的冷眼旁观,南胭绵里藏针般的欺骗和陷害,种种充满血泪的经历扑面而来,令她在梦境中几近窒息,全然睡不安稳。
薄汗浸湿了寝衣,额间几绺鸦青发丝被冷汗浸湿,紧紧贴在小脸上,更显面色苍白憔悴。
她再也无法承受那样的悲苦,突然猫儿似的哀呼一声,在昏惑的罗帐里猛然坐起身。
明天正文大结局鸭
第242章 一生为他掌中娇
萧弈惊醒,跟着坐起。
他摸了摸小姑娘发烫的额头:“可是梦魇了?”
南宝衣渐渐缓过神。
她望了眼华贵的罗帐和被衾,又望向面前英俊昳丽的郎君,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那可怕的苦海,扑通狂跳的心这才稍稍安定。
她扑进萧弈的怀里,声音委屈而娇气:“心绞痛,夜间睡不安稳,二哥哥替我揉揉……”
萧弈抱着她。
小姑娘柔若无骨,在他怀中如此娇小,青丝缭乱,刚睡醒的面容宛如春日牡丹,罗帐间散发出若有似无的芙蓉花香,委实诱人。
他难以克制地亲了亲她嫣红的唇瓣,一手挽着她的细腰,一手梳理过她的青丝,语气无奈却纵容:“多大的人了,还半夜撒娇?”
听见他的声音,南宝衣的心更加安定。
她嗅着他的味道,依赖地用脸蛋蹭了蹭他的胸膛:“今年除夕,回锦官城过好不好?阿弱和小阿丑也是开始懂事的年纪,带他们去咱们长大的故乡看一看,也叫他们见见更辽阔的天下。我自己,也很想念祖母和父亲他们……”
小姑娘呢哝软语,令萧弈的心都要化了。
对她,他总是有求必应的。
要回锦官城过除夕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南宝珠、寒烟凉、姜岁寒等人也闹着要一起回去,到出发那日,车驾逶迤不见尽头,浩浩荡荡地往西南而行。
行了半个多月,南宝衣终于看见了记忆里的故乡。
题写着“锦官城”的城门匾额古朴沧桑,穿过城门,大街小巷也仍是她熟悉的模样,连幼时她和小堂姐经常光顾的花糕铺子也纹丝未改,生意依旧兴隆。
南宝衣眼眶微热,下意识握住阿弱的小手。
阿弱清楚地感受到她指尖的颤抖,稚声道:“阿娘缘何落泪?”
南宝衣的眼睛更加湿润。
她无声地把小家伙揽入怀中,泪珠再也无法抑制地从面颊滚落。
总有个地方,能叫游子远行千里也仍旧牵肠挂肚,能叫游子阔别经年也仍旧魂牵梦绕,能叫最见多识广的人,因那个地方最普通却又最熟悉的一草一木而潸然泪下。
那个地方,叫做故乡。
萧弈把南宝衣拥入怀中,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
令南宝衣欣慰的是,南府一切都好。
祖母虽然上了年纪记不得事,但身体却很硬朗,有儿子儿媳和重孙女的陪伴,整日都开开心心,仿佛比在长安时还要年轻几岁。
除了钱庄生意,南家的蜀锦生意也蒸蒸日上,如今已是整个西南最大的蜀锦商人,连府邸都拓宽了一倍。
南宝衣和萧弈仍然歇在朝闻院。
侍女收拾行李时,南宝衣坐在西窗下煮茶,软声跟阿弱和小阿丑道:“从前住在这里时,你们父亲整**我读书,可严厉了!”
阿弱饶有兴味:“阿娘幼时读书不好吗?”
南宝衣尴尬。
岂止是不好,简直是大字不识草包一个!
正整理文书的萧弈,抬眸看她一眼,抿着薄唇轻笑。
南宝衣更加尴尬:“二哥哥你笑什么,当年你是不是很嫌弃我?”
萧弈摇头:“并未嫌弃。当年……只觉得娇娇容色极艳,如果能腹有诗书,那么对你而言更是锦上添花。自然,当年你若实在不肯学,我也仍是喜欢你的。”
说不清楚是何时动心的。
年少时,只觉南家小女顽劣放肆毫无规矩。
明明该厌她至极,可是每当她用那双清润单纯的丹凤眼看着他时,他就无论如何也生气不起来。
他想着,南娇娇只是一个被宠坏的小孩子,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眼,她只不过是比别的小孩子顽皮一些。
他默默关注她长大,看着她的身姿越来越窈窕高挑,看着她的容色越来越娇艳,也看着她对那对外室母女真心相待,看着她对程德语一往情深……
而如今,他最后悔的事,便是前世他为了那所谓的少年意气,眼睁睁看着她跳入火坑万劫不复。
那时的他,何其心狠?
萧弈把愧疚压在心底,暗暗发誓,余生,一定要更宠爱他耗费两世坎坷才得到的宝贝。
……
大雪满城。
今年南府的年夜饭格外热闹,厅堂千灯万盏金碧辉煌,桌上觥筹交错酒意微醺,以阿弱为首的小孩儿们坐在小圆桌前,也玩得十分开心。
酒宴一直闹到深夜。
南宝衣喝多了顾不上守岁,歪头倒在榻上睡了过去,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萧弈帮她脱掉罗袜和衫裙,又仔细为她掖好锦被。
她一觉睡到寅时,酒醒后骤然惊醒坐起,下意识摸了摸身边的枕头,才发觉萧弈不在身边。
“二哥哥?”
她轻唤。
余味听见动静进来,替她挽起罗帐,笑道:“王妃醒了?主子刚刚出去了,说是有要紧事,很快就会回来,您别担心。”
南宝衣点点头。
她梳妆了一番,道:“我睡不着了,出去走走,你们都不必跟着。”
一路穿廊过院。
松鹤院里,祖母房里的灯尚还亮着,季嬷嬷说祖母正在准备正月的压岁钱,只是怎么也数不明白。
小堂姐和宁晚舟还没睡,正精神百倍地在雪地里玩闹。
寒烟凉一袭宽袖华服在雪中翩翩而舞,沈议绝拎着厚实的大氅和暖手炉站在旁边,脸上不见欣赏,满满都是怕她着凉的担忧。
姜岁寒和谢阿楼请来了南承礼和宁繁花夫妇,四人攒了个热闹的牌局,正激烈地用一种叫做“麻将”的东西厮杀小赌。
南宝衣一一路过,却始终不见二哥哥的踪影。
他去了哪里呢?
她独自找去枇杷院,院子里静悄悄的,因为许久无人居住的缘故,整个院落更加破旧,只是那株枇杷树倒是越发枝繁叶茂,枝桠上积了厚厚一层雪,来年大约能结出甜美的枇杷。
二哥哥并不在这里。
南宝衣在檐下站了片刻,突然往马厩走去。
她牵出一匹骏马,策马离开了南府。
因为雍王妃的身份,她轻而易举就出了锦官城,沿着官道,按照记忆里的印象,一路直奔城郊高山峻岭而去。
跋涉上山时,正是天色熹微的黎明。
她挽着裙裾,远远看见一道熟悉的背影坐在桃花树下,正轻抚遒劲的树干。
“二哥哥!”
她脆声。
萧弈回眸,眉眼含笑:“你竟来了。”
“哪里都找不到二哥哥,我就猜到你在这里。”南宝衣上前,在他身边坐了,好奇地环顾四周,“这里,是前世你葬我的地方吧?”
萧弈颔首。
前世,他曾在这里守着她的孤坟,孤零零守了多年。
无论春夏秋冬,他总爱在她的坟冢前,替她扫去花瓣和落叶,替她拂去墓碑上的尘埃,替她摆上她生前爱吃的花糕和果酒。
也曾难以自抑地亲吻她的墓碑,仿佛是在亲吻他深爱的宝贝。
可墓碑是冰冷的。
桃花树下,曦色温柔。
萧弈捧起南宝衣的小脸。
凝视片刻,他忽然深深吻下。
前世所有,皆是虚妄。
新年伊始,天地浩大。
这一刻的他们,才是真实和永恒。
他愿以余生,护她花好月圆,一生为他掌中娇。
正文结束啦
番外缘更,最起码保持一周两更吧,看不看你们随意
新书大概在四五月的时候发
第1章 她才不在意天子的恩宠
“不就是个伴读嘛,说到底也只是个奴婢而已,与咱们这些宫女没什么不同,整日端着架子作甚,还真当她是皇后娘娘了?”
“就是!瞧她那副拽样,仗着几分姿色,不许咱们近天子的身,不就是怕我们姐妹夺走她的恩宠吗?将来天子立后纳妃,有她的好果子吃!”
“……”
窗外的议论声渐行渐远。
穿着深青色女官服制的少女,安静地跪坐在窗下。
她翻了一页书,春阳下的纤纤玉指漂亮的几近透明,低垂的眼睫在艳丽端贵的小脸上带出两痕阴影,眼角泪痣尤其醒目漂亮。
年初时,雍王和雍王妃游历山河去了。
如今偌大的皇宫,只剩天子和长公主居住。
天子正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一些不长眼的宫女见雍王不在,就对天子生出些别的心思,她撞见了,不过训斥几句,就被她们在背后如此戳脊梁骨……
裴初初冷笑。
若非抱着在其位谋其政的原则,她才不管她们要不要爬上龙床。
自打幼时被雍王罚为伴读,她已在宫中度过十年春夏。
生平所愿,是出宫嫁人,远离皇宫这个耗她青春的囚笼。
她才不在意天子的恩宠。
她又翻了一页书,还没看上两行,一名小宫女匆匆跑进来:“裴姐姐,您还在读书呢?陛下让您过去伺候!”
裴初初淡淡应了声。
她仔细折上一角书页,才起身前往御书房。
御书房里没有别人侍奉。
穿绛纱绣蟠龙袍的少年跪坐在龙案后,一手捧着脸,正百无聊赖地翻看案上那一沓厚厚的画卷。
裴初初见他手边的茶碗空了,于是为他添了一盏茶。
少年唇红齿白,丹凤眼风雅如画。
他头也不抬,端起茶盏尝了一口,像是随口称赞:“还是你泡的茶合朕的心意,其他人泡的不是太冷就是太烫,叫朕没法儿下嘴。”
裴初初坐姿端正:“您在看什么?”
“世家送上来的秀女画像,朝臣们天天催朕立后纳妃,催得朕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萧定昭挑了下眉,“可惜美人如云,叫朕眼花缭乱……裴姐姐,你是女儿家,你对这些世家贵女该是熟悉的,你帮朕挑挑?”
裴初初淡淡一笑:“臣女在宫中住了十年,未曾参加过世家贵女的雅集宴会,不敢称熟悉。”
萧定昭笑眯眯的,忽然从中挑出一张画卷:“这个人你总该熟悉吧?你堂妹裴敏敏,长安第一才女,琴棋书画相当出色,在很多雅集上都斩获桂枝。听说品格德行也很不错,世家都推举她为皇后,你看呢?”
裴初初望向画卷。
画卷上的少女与她年龄相仿,容貌有四分相似,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清纯天真和俏皮活泼。
萧定昭看了两眼画卷,又仔细端详裴初初的面容,笑道:“裴姐姐,你堂妹没你好看。说什么长安第一才女,若是裴姐姐去参加那些雅集,夺魁的定然是你。裴姐姐已有多年,未曾在琴棋书画方面表现过,但想来不会逊色于任何女郎。”
裴初初面容平静。
当年因为表现得比天子更出色,曾被雍王罚打手心。
所以后来的这些年,她连年藏锋,再不敢出风头。
她道:“陛下说笑了。”
萧定昭饶有兴味地托腮,凤眼直视裴初初:“裴姐姐已有十六岁,该是说亲的年纪了。在宫中困了十年,委实辛苦。裴姐姐可有中意的人家,与朕说说,朕找机会替你问问。”
裴初初挑了挑柳叶眉,眼底掠过算计。
她在宫中待了十年,裴家早已物是人非。
最疼爱她的两位兄长去别郡当了郡守,如今裴家由叔父掌权,叔父和婶娘十分疼爱他们的嫡女裴敏敏,而这一家子又是势利之人,势必不会把她的婚事放在心上。
往人心险恶方面评估,叔父他们甚至很有可能拿她的婚事给裴敏敏作嫁衣裳。
如果天子肯念在一起长大的情分上,为她的婚事做主……
能放她离开这座囚笼般的皇宫,能让她不再以卑微的宫女自居,当真是再好不过。
裴初初按捺住情绪,声音不觉染上温度:“臣女没有中意的人家……如果陛下肯赐婚的话,臣女只求那人与裴家门第相当,真心实意对臣女好,就足够了。”
最好……
容色风度再出挑些,才干德行再出众些。
她暗暗想道。
萧定昭直视她,没有错过她眼底掠过的几分憧憬。
无比清楚,裴姐姐一直想出宫。
少年的胸腔里不禁涌出一阵戾气。
他霸占了这个少女这么多年,早已习惯她形影不离有求必应的存在,她怎么能离开?
他,想把她牢牢禁锢在身边。
萧定昭摩挲着画轴,凤眼里眸色沉沉,却在裴初初斗胆望过来时,瞬间敛去了眼底所有的阴霾。
他宛如纯良的邻家少年,温柔笑道:“裴姐姐放心,你的婚事,朕定然放在心上。”
他放下画轴,又执起裴初初的手,柔声道:“朕与裴姐姐青梅竹马,你的事就是朕的事,你的婚事,便也是朕的婚事。”
裴初初抿了抿樱唇。
虽然这话挺中听的,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下意识想缩回手,可是撞上萧定昭单纯的表情,又觉得自己是否太过小题大做。
天子他,根本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
……
裴初初从御书房回到起居的寝屋,有侍女等候在屋子里。
侍女穿着裴家下人的服饰,正自来熟地坐在案边喝茶。
见她进来,侍女起身福了一礼:“给姑娘请安!这是君侯和夫人命奴婢给你送进宫的月例银子,请过目。”
裴初初望向那个打开的包袱。
为了表达对她的关爱,叔父和婶母每个月都会叫侍女给她送月例银子,好供她在宫中开销。
只是这个月的月例银子,似乎格外多。
她淡淡道:“可是为了裴敏敏?”
侍女笑了笑:“大姑娘果然聪慧。夫人说,你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儿,如今选秀在即,请你在陛下面前为敏敏姑娘美言几句。若是敏敏姑娘当上皇后,定然不会辜负你,也会为你指一门好婚事的。”
她的口吻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味道。
仿佛在她眼中,裴初初也不过是个供人使唤的宫女。
婢女如此,可见背后的主人是如何看待她的。
裴初初唇角掠过冷笑。
番外篇1
谢谢仙女们一直以来的支持,菜菜感激不尽!
没有你们,就没有菜菜
第2章 不忍裴姐姐遭受那样的残酷
裴初初不紧不慢地在案边坐了,随手斟茶:“叔父和婶娘的叮嘱,我已经知道了。你告诉他们,尽管放心就是。”
侍女大约没料到事情能办得这么顺利。
她立刻笑道:“我就知道大姑娘有本事,半个月后的选秀,就看你的了。我现在就出宫回禀夫人,嫁妆什么的,也可以尽早准备起来。敏敏姑娘毕竟是长安第一才女,入宫的事,万万不能马虎呢。”
她说完,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春阳慵懒。
裴初初垂着眼睫,慢条斯理地品了半盏香茶。
品完茶,她扫了眼那些月例银子,眸光十分冷淡。
她低头从茶案底下抽出一只匣子,掀开来,匣子上下共有三层,排列着满满当当的金银元宝,那点月例银子比起她的私藏,实在不够看。
玉指轻抚过元宝。
这些,都是朝臣和宫女孝敬她的。
要么求她在天子面前带话,要么请她帮忙办事儿,她往往会挑无伤大雅的那些请求应下,于是这么多年顺理成章地偷偷攒了这些钱财。
如今的裴家已不是当年的裴家。
有朝一日她若出宫,总得为自己准备丰厚的钱财才是。
宫中冷暖,人世艰难。
钱财,往往意味着退路。
裴初初把月例银子攒进匣子里,心满意足地锁上箱盖。
……
天子选秀在即,宫中比平日更加忙碌。
御花园凉亭。
萧定昭丢掉批阅奏章的朱笔,伸了个懒腰,抬眸望去。
春阳烂漫,裴初初带着一众宫女,正忙于布置选秀要用的花台和坐席。
她今日也穿着深青色的女官服制,发束紫檀小冠,阳光下的肌肤白嫩如雪,身段高挑窈窕,举止端庄气度清绝,神情很是认真。
许是晒的热了,她双颊微红,额角沁出一层薄薄的细汗,拿汗巾擦拭时,宽袖下滑,露出洁白如霜雪的细腕,更显美人多娇。
那样好看的手腕,该戴上精致繁琐的镯子才合适。
萧定昭想着,发现裴初初浑身上下半点儿珠翠首饰也无。
是了,如今的裴家……
根本不可能为她准备珠钗首饰。
少年怜香惜玉,对身边的宦官叮嘱了几句。
宦官点点头,立刻转身离开。
一个时辰后,他折返回来,恭敬地呈上一只锦盒。
萧定昭看了眼锦盒里的东西,露出满意神色,又叫宦官去请裴初初过来。
裴初初拿汗巾擦拭过薄汗,略微收拾了一番仪容,才踏进亭子:“陛下唤臣女过来,所为何事?”
萧定昭示意她坐。
目光掠过少女细嫩的面容,她晒的脸颊泛红,比往常那副端庄矜贵的女官模样有趣很多。
他温柔地执起裴初初的手:“裴姐姐连日都在准备选秀,实在辛苦。这玉镯子是朕的小小心意,裴姐姐收下吧。”
他不等裴初初回过神,迅速把镯子戴在了她的腕上。
少女明艳动人,手腕纤细凝白,戴上通透清润的绿玉镯,更显娇贵细腻。
萧定昭欣赏着肌肤映玉的绝美色泽,夸赞道:“果然好看。”
裴初初蹙眉。
天子这番举止……
未免太过亲近。
他已是即将立后纳妃的少年郎,而她也是待嫁的年纪,他以为他们还是没有男女之防的小时候吗?
她褪下玉镯:“无功不受禄——”
萧定昭不容拒绝地按住她的手。
他常年习武,掌心覆盖着薄薄一层茧。
掌心覆在裴初初的手背上,他所能感受到的,是细嫩滑腻,这触感比上等的丝绸还要娇软。
若能细细把玩……
萧定昭的视线,顺着裴初初的腕骨一路往上,若有似无地扫了眼她的锁骨和胸脯,春阳明媚,十六岁的少女,正是含苞待放的美好年纪,这样的少女之美,是足以灼伤人的眼目的。
春风过境。
萧定昭喉结微动,突然意识到,他的裴姐姐确实该嫁人了。
怪不得她总是筹谋着出宫,甚至背着他偷偷攒钱……
少年想起眼线禀报她藏了个钱匣子,心底无端生出戾气。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俊俏的面容上,笑容越发天真温柔:“裴姐姐太见外了,你我十年感情,不过区区一个玉镯子,算什么重赏?这次你准备选秀实在辛苦,这玉镯子,是朕犒赏你的。”
裴初初迟疑。
她察言观色,见天子是真心实意地感激她的,便也没再推脱。
她摸了摸玉镯子,天子的赏赐自然是最好的,便是裴家也没有这般成色的玉镯,将来她嫁人时,拿来当嫁妆也不错。
少女心情愉悦,起身屈膝行礼:“谢陛下赏赐。”
萧定昭清楚地捕捉到她的快乐。
原来裴姐姐喜爱钱财首饰……
摸清楚了少女的喜好,萧定昭也很快乐,借机亲自扶起她:“朕与裴姐姐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私底下无需行礼。”
目送裴初初告退远去,他嘴角仍旧笑吟吟的。
贴身宦官看得清楚,试探着问道:“陛下对裴大姑娘……”
萧定昭一语道破:“你是想问,朕是否爱慕裴姐姐?”
宦官腼腆地笑了笑:“裴大姑娘花容月貌,又举止端庄出身高贵,真正论起来,不输那些参加选秀的名门女郎。”
萧定昭散漫地挑了一下眉:“朕也不清楚对她是何种感情。裴姐姐在读书和政事上都天赋异禀,朕幼时也曾嫉妒她的才华,暗地里给她使过绊子。只是她到底陪伴朕多年,所以朕仍旧想把她留在身边。至于是否爱慕,朕从未爱过女子,又怎知怎样才是爱慕?”
少年心境通透。
言语时,眉梢眼角藏着些微邪气,却无损于他的容色,反而更添俊俏诱惑,宛如深宫之中的俊俏狐妖。
宦官提议:“不如让裴大姑娘也参加选秀。爱与不爱,对天子而言并不重要,只要她参加选秀,您就能留她在宫中待一辈子。”
萧定昭笑眯眯的,远远注视裴初初指挥着宫女忙进忙出。
他漫不经心地轻抚一朵牡丹。
本欲攀折,指尖却停顿在碧绿的花茎上。
他缓缓收回手:“没有天子的爱,留在宫中是一种残酷。朕,还不忍裴姐姐遭受那样的残酷。”
除夕夜快乐!
祝福我家仙女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平安顺遂,每天都有好心情!
第3章 能否为自己挑个如意郎君
已是选秀的日子。
宫中比往常都要热闹,尤其是御花园,前来参加选秀的女郎们红粉青鬓环肥燕瘦,三三两两谈笑风生,叫旁观者赏心悦目如沐春风。
文武百官及其家眷也都在场。
尤其是掌家主母们,个个拉着自家闺女的手再三叮嘱,要如何如何微笑,要如何如何谈吐,仿佛恨不能代替自家女儿上场选秀。
天子还未到场。
裴初初一袭女官服制,安静地站在角落,哪怕这些年刻意低调,哪怕小脸未施粉黛,可她仅仅是站在那里,也仍旧有着不容忽视的美,宛如角落里将开未开的牡丹花王。
“嘻嘻!”
银铃般的俏皮笑声忽然响起。
扎着双环髻的妙龄少女欢快地小跑过来,从背后捂住裴初初的眼睛:“初初,猜猜我是谁?”
“听橘。”
裴初初声音平静。
“嘁,没意思!”沈听橘松开手,不高兴地鼓了鼓腮帮子,“你一猜就猜中了,咱们还怎么玩儿?姜甜人是讨厌了些,但有一点没说错,咱们所有人里就数你最无趣!”
裴初初转身,沈听橘立刻朝她扮了个鬼脸。
裴初初微微一笑,悄然卸下几分防备。
沈听橘是她为数不多的闺中密友,出身镇国公府,上头还有个名为沈听岚的兄长。
她又注意到沈听橘身边的女郎,福了一礼:“长公主。”
被称作长公主的少女,身姿单薄纤弱如凤尾蝶,穿牙白描金忍冬花罗襦裙,生着一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肌肤如雪,面容圆润,周身气质通透干净宛如高山晶莹雪,又似皎皎水中月。
正是当今长公主萧明月了。
萧明月微微颔首,面容恬静,并不多话。
沈听橘笑眯眯地挽住裴初初的手:“今儿选秀,也不知道哪家的贵女会被我皇帝表哥看中。表哥容色无双,照我看,长安城也只有初初,站在他身边才不会沦为陪衬!”
话音落地,一声傲娇的轻哼从旁边传来。
一名打扮娇艳的少女从刺斜里经过,重重撞了下沈听橘,扭着头往选秀花台那边去了。
沈听橘揶揄:“哟,这不是金陵游的大小姐嘛?姜甜,你也来参加选秀呢?我劝你趁早死了那条心,表哥压根儿不喜欢你!”
姜甜怒气冲冲地回头:“你最讨厌了!”
沈听橘朝她吐舌头“略略略”了几下,又转向裴初初:“说正经事儿,听说你堂妹也要参加选秀?你堂妹可不是省油的灯,她若当了皇后宫妃,以后你在宫里的日子就没有现在这么逍遥自在了。”
裴初初依旧面色淡淡:“我知道。”
“你知道个鬼……”
沈听橘忍不住嘀咕。
她看了看裴初初,又瞅了瞅萧明月,暗道自己真是倒霉,居然结交了两个如此不爱说话的闺中密友。
幸好还有个姜甜喜欢跟她吵吵闹闹,否则这日子当真是没法儿过了!
她从果盘里拿起一块甜瓜,重重咬了一口。
甜!
少女弯起眉眼,郁闷一扫而空。
她脆声道:“我阿娘说过,不开心的时候就要吃花糕、蜜糖、甜瓜和酱猪肘子,阿娘的教导果然没错!”
裴初初看着她不顾形象大快朵颐,眼底浮现出些许艳羡。
镇国公和镇国公夫人恩恩爱爱,是长安城里的模范夫妻,他们很宠爱沈听橘,会为她打点好一切,所以哪怕沈听橘任性胡来,也没有任何关系,绝不会影响到她嫁入高门。
可是对自己而言……
入宫十年,裴家物是人非,如今已没有人能为她打算。
她扫了眼四周。
今日文武百官的家眷也都到场,还有不少青年才俊。
她不着痕迹地抿了抿樱唇。
她是否……
能为自己挑个如意郎君?
十六岁,早该是定亲的年纪了。
她正仔细考虑着在场的郎君,一名小宫女匆匆过来:“裴姐姐,裴夫人请您过去说话。”
……
御花园临水抱厦。
裴初初过来的时候,抱厦门窗紧掩,屋里屏风横亘,隐约倒映出两道人影。
“咱们敏敏穿什么都好看,来,再戴上这支凤头钗。”
“阿娘,你看我的妆容是不是太淡了?”
“傻孩子,外面的那些女郎妆容太盛,未免千篇一律,你就该打扮清淡些,才能脱颖而出。昔年雍王妃还在长安的时候,不也是淡妆吗?你记着,淡妆不会妨碍你的美,反而更能烘托你清水芙蓉般的气质。”
“阿娘说的是。”
裴初初安静地看着屏风后的人影。
有娘亲就是好。
无论做什么,都有人在旁边教导。
不像她,前两年第一次来葵水的时候,血水弄到裙裾上,因为无人教她,她害怕了整整三日……
“大姑娘来了。”
侍女出声,惊动了屏风后的母女。
裴夫人带着裴敏敏走了出来。
裴夫人含笑上前,摸了摸裴初初的脸蛋,以一种怜惜又怪异的语气道:“可怜我们初初被罚为宫婢,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放出宫……这次选秀,你妹妹若是能选上,就把你要到身边伺候,等你年满二十五岁,一准儿替你向天子求个恩典,帮你指一门好婚事。”
裴初初笑而不语。
心里却道,她并不是被罚为宫婢。
她如今的身份是伴读女官,她不比世家贵女低贱。
后宫的宦官和宫女,外朝的官员,甚至还常常贿赂她……
裴夫人落座,温声道:“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你,天子面前,可有帮你妹妹说好话?”
裴初初尚未回答,裴敏敏娇嗔:“阿娘你真是,她只是一介宫女,她能在天子面前说上什么话?”
裴夫人耐心道:“娘亲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便是天子御用的看门狗,也比七品小官位高权重,阿娘教你不可看轻他们,你都忘了不成?”
裴敏敏噘了噘嘴,没再吭声。
裴初初仍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
她双手交叠在胸前,淡淡道:“婶娘放心,能打点的,我都打点妥当了。婶娘看,别的女郎都只能在花园里梳妆打扮,妹妹却能待在这处隐蔽的抱厦,这份特殊,可是别人没有的。”
裴夫人笑逐颜开:“婶娘就知道,你一贯有本事。等你妹妹选上,一定抬举你当她宫中的大宫女。”
裴初初唇角意味不明地翘起,施了一礼,退出了抱厦。
裴敏敏见她走了,才蹙眉道:“裴初初容色太盛,我不喜欢她。阿娘,她若来伺候我,天子还看得上我这张脸吗?”
“傻孩子!”
裴夫人戳了下她的脑门儿:“裴初初在宫中经营多年,手里握有多少人脉?!等她当了你的贴身宫女,你就想方设法接管她所有的人脉。等利用完了她,再如何处置,还不是你说了算?”
裴敏敏噘嘴:“可我就是不喜欢她……我怕天子会看上她。”
“你这孩子,天子若是看得上她,不早就纳她为妃了?”裴夫人好笑,“可见,天子是看不上她的。如今她没人照看,你若实在不喜欢她,将来随便给她安个罪名,送给宦官当对食,谁又敢说你不好?”
后天见
第4章 裴姐姐喜欢他
抱厦门窗轻掩。
穿着深青色女官服制的少女安静地站在檐下,听见门后传来那对母女的窃窃私语。
不必细听,也知道绝非好话。
她踏下台阶,径直往热闹处走。
两名小宫女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恭声道:“裴姐姐,选秀已经准备妥当,随时都可以开始。也为裴二姑娘仔细打点过,给了她最好的上场顺序,与她同时上场的女郎都是容色寻常的,一定能衬托出她的不俗。”
裴初初声音极淡:“她是我的堂妹,是得‘仔细’打点。”
小宫女愣了愣。
跟了裴初初多年,她很快就领悟到对方的意思,意味深长地一笑,立刻转身办事儿去了。
裴初初脚步未歇地往高座方向走。
她的双手交叠在身前,姿态高华内敛,杏眼隐隐藏着锋芒。
她不喜欢婶娘和裴敏敏。
她也不喜欢被人轻贱。
在宫中活了多年,她早已不知体谅宽容是何物。
她只知道若想不被欺负,就得学会以牙还牙。
别家女郎的生存之道,是双亲照顾家族庇佑。
而她裴初初的生存之道,是寸利必争睚眦必报。
行至高座,天子已经到场,宁听橘凑在旁边跟他说话,年岁不大的小丫头第一次看选秀,比自己挑选夫婿还激动,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恨不能一口气向天子介绍完在场的所有的女郎。
萧明月坐在一侧,见裴初初过来,拉了拉宁听橘。
宁听橘笑眯眯地打招呼:“裴姐姐!”
裴初初“嗯”了声,上前为萧定昭斟茶,恭声道:“秀女都已到场,随时可以开始。”
萧定昭的目光掠过她的手腕。
少女的手腕白皙纤细,戴着他送的玉镯子,颜色相衬娇艳至极。
他的神情柔和几分,道:“那就开始吧。”
参加选秀的女郎不仅有长安贵女,还有地方世家精挑细选送上来的千金,环肥燕瘦才貌双全,犹如乱花迷人眼。
萧定昭单手托腮,仿佛是在认真品鉴她们的容色风度、谈吐才华,不时微微颔首,俊脸上浮现出礼貌温柔的笑容,像是在欣赏肯定她们的实力。
然而眼角余光,却三不五时扫向裴初初。
她低眉敛目,永远都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他是选秀也好,是纳妃也罢,仿佛与她并不相干。
萧定昭心底又涌出难以自抑的戾气,这种感觉就像是最熟悉的东西即将脱离自己的掌控,而他对此竟然无能为力。
身为帝王,他的掌控欲比寻常人更甚。
他无法容忍这种无能为力。
他摩挲着茶盏,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新登场的女郎:“那位,就是你的堂妹裴敏敏吧?果然天姿国色。”
裴初初望去。
她这堂妹,容色虽是上等,可哪里担得起一句天姿国色?
天子奏章看多了,小小年纪眼睛竟不大好使了。
她面上却很恭敬:“回陛下,正是臣女的堂妹。”
萧定昭像是起了几分兴致,对裴敏敏道:“朕听说敏敏妹妹乃是长安第一才女,想必琴棋书画都很不俗。不知舞艺如何?今日晴光潋滟,可否请敏敏妹妹为咱们跳一支白纻舞?”
选秀场寂静了一瞬。
天子始终没有表现出对哪位女郎特别的兴趣,没想到竟然会对裴敏敏另眼相看!
在场的贵夫人们忍不住对裴夫人投之以艳羡的目光。
这皇后之位,恐怕是要落入裴家的手掌心了。
裴夫人笑逐颜开,坦然接受四面八方的恭维。
所以说宫里有人办事就是方便,瞧瞧,有裴初初那傻丫头在,她的女儿可不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裴敏敏同样狂喜,然而笑容却有些保持不住。
她也知道这个机会得来不易,可她临上场前,突然肚子痛,现在整个肚子像是翻江倒海,她恨不能立刻去西房解决,别说跳舞,就是站都要站不住了!
春阳之下,少女脸色蜡黄,额角隐隐冒出细密冷汗。
她突然灵机一动,恭声道:“臣女……臣女的白纻舞一向极好。不过,请陛下容许臣女换一身白纻舞裙。”
萧定昭颔首。
裴敏敏如蒙大赦,连忙下场。
裴初初淡然地给萧定昭添茶。
余光,却把裴敏敏蜡黄的脸色和仓皇的动作尽收眼底。
宫里哪有什么意外。
不过是她的人在裴敏敏喝的茶水里放了些巴豆而已。
她并非善茬,裴敏敏想欺负她利用她,就得做好被报复的准备。
她放下金壶,不着痕迹地朝宫女使了个眼色。
宫女会意,立刻跟上裴敏敏。
裴敏敏本打算借着换舞裙的机会去一趟西房,还没来得及动作,一名宫女立刻拦住她,恭声道:“裴二姑娘是要去哪儿?天子等得及,请您务必快些更衣。”
裴敏敏小脸扭曲:“我有事——”
宫女不由分说地呈上白纻舞裙:“请姑娘更衣。”
裴敏敏快要哭了,只得强忍着痛苦更换舞裙。
选秀场上,编钟声起。
裴初初面无表情地看着高台,裴敏敏正艰难地扭动步履轻甩双袖,努力让自己的舞姿看起来轻盈飘逸。
然而她的动作实则诡异至极,像是村子里跳大神的婆子。
众人面面相觑。
说好的长安第一才女,这就是裴敏敏的实力?
未免太可笑!
裴夫人脸颊滚烫,不解地盯着自己女儿,她知道敏敏的舞艺乃是顶尖,可她今天怎么跳成了这样?!
终于跳完,裴敏敏哭着行了一礼。
她再顾不得其他,转身直奔西房。
萧定昭懒懒托腮,沉默半晌,才憋出一句夸奖的话:“裴姐姐的堂妹,倒是有趣。”
裴初初温声:“陛下可要纳入后宫?”
她了解萧定昭的品味。
这少年钟爱完美的人和物,眼里容不得半点儿瑕疵,像裴敏敏这样丢了脸的人,他是很嫌弃的。
萧定昭笑而不语。
他摆弄着茶盏,莫名从裴初初的语气里感受到一点酸意。
裴姐姐不希望堂妹进宫。
也就是说,裴姐姐不喜欢他纳妃,这代表她不喜欢他亲近别的女人。
四舍五入一下,等同于裴姐姐喜欢他。
少年在心底叹息,他对裴姐姐并没有男女之情,裴姐姐却对他生出爱慕,这可如何是好?
他沉吟着,借着龙案的遮掩,突然怜惜地握住裴初初的手:“裴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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