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推测
“李浪子什么时候起疑心的。”
“前往白下城的时候。”
萧七愕然道：“雨中接战？”
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那座小城，李南音被诬陷杀害了白家满门，随后他们便起程前往白下城。
这期间，萧七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地方会与风铃刀有关连，如果真要找出一个理由，那便是雨中接战，南宫煌死的那一天。
“你想不明白？”
“的确。”萧七点头道：“我记得自己没做过很特别的事。”
“你认真想想。”
李南音拍了拍萧七的肩膀，并没有马上解答他的疑惑，这大概便是何尝想让他学的东西。
有些事别人说出来没什么意义，得自己去悟，悟透才能举一反三。
“武功？”
萧七想来想去，自己什么都没做过，那么便只剩下一种可能。
武功！
李南音对萧七疑惑的问话，点头道：“聪明，但只对了一半。”
“一半？”
“嗯，只有一半。”
李南音也不等萧七再想，太浪费时间了。
他只要萧七有这个思路就可以。
“你的武功很特别，特别到江湖各家都没有。如果你用剑，我可能会怀疑来自死人冢，毕竟那个地方什么人都有，但可惜你用刀，而且死人冢已有位公孙柔，不太可能又多出一位，再者你的性情也不像。”
“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往那些隐世之人去想，不巧的是，那些人我也略知一二，唯一能对上的便是风铃刀。”
“你看过风铃刀出手？”
萧七很是好奇看着李南音，若他看过风铃刀出手，自然不难从自己的武功去推想，毕竟自己学的就是那般武功。
“没看过，但可以推测，风铃刀杀灭的人，都有一两位成名高手，而那些人全是一刀封喉，你觉得什么样的刀，才能够做到？”
“很快的刀。”
“对，很快的刀，不但刀要快，轻功同样要快，不然追不上敌人的刀再快也没用。”
“这么去推断，李浪子你也很值得怀疑。”
“哈哈...我的刀不快，最少没你快。”
“你的刀不快？”
萧七发出一阵轻笑声，觉得李南音这话真的很好笑，江湖上谁敢说李南音的刀不快？
没有！
只有他自己一人敢说的话，可不不可笑？
可笑。
李南音轻笑道：“你细心想想便知道，我的刀不算快。”
李南音没有说谎，他的刀真不算快，他只有手快，可手快等于刀快吗？
不！
手快与刀快，是两回事。
江湖中人会觉得快，是李南音的三段式爆发极其完美，能在一瞬间爆发出极其可怕的速度。
但失去了瞬间爆发的速度，他的刀便不快，只不过拔刀过后，李南音很少会连续出刀，更多是用左手去辅助，所以江湖中人才出现了一种错觉。
“你可看过我近身前出刀？”
没有。
李南音很少会在贴身前拔刀，不是不能，而是这样做的话，他会失去了三段式爆发的机会。
三段式爆发，很依赖刀鞘的阻力。
“这个问题你自己想，为什么会怀疑你是风铃刀，你可记得那时候我用的是什么刀？”
“断刀！挂着风铃的断刀。”
这句话并不是萧七的回答，是李南音的自问自答。
回答完自己，李南音又道：“这把刀本不该在我手上，是我从陈积手上取走的，但为什么陈积会给我？而且给我的时候，没有半点犹豫。”
何尝的原因？
不可能。
那条连通书房的秘道事关军事机密，那怕是何尝，陈积也绝无可能轻易让他取走其中之物。
可事实上，陈积偏偏让李南音带走了断刀。
“陈积给你的？”
“他给我的。”
“原来如此。”
萧七明白了。
明简李南音为什么会怀疑他。
陈积知不知道风铃刀的秘密？
知道。
何尝的面子的确大，但也大不到陈积非卖不可，所以何尝定然对他说过九龙卷书之事。
陈积既然知道了九龙卷书被盗，风铃刀被怀疑，作为朋友，他自然会给李南音一点提示。
明不明白，他便不管了。
因为他终究是宁国的将军。
“本来我也没怎么在意这事，但在雨中接战的时候，你与何老爷子的反应太不正常了。”
似乎是想起南宫煌的死，李南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良久才低声开口，声音忽然间老了许多，沙哑而苦涩。
“风铃响起的时候，除了柳三，你们都失神了，那是因为柳三早就知道刀在我手上。”
“南宫煌他们是震惊，任何人听到那道风铃声都该震惊，特别是在我手上响起，而你和何老爷子不一样，你当时疑惑的望了眼何老爷子。”
“你说，这代表了什么？”
萧七盯着李南音叹了口气，他已经忘了最近叹气的次数，他的叹息不是叹息，而是惊叹李南音给自己的惊喜。
这男人，太可怕了。
难怪何尝总是称赞他，难怪江湖中人都说他李南音难缠。
他当时的确不是震惊，而是好奇，好奇李南音怎会有风铃刀，所以才下意识地望向何尝。
但那个时间非常短暂，可没想到李南音竟然还能捕捉到。
“代表了我知道风铃刀是谁。”
不错，那种时候会露出疑惑，会望向何尝的可能只有两种，一是好奇李南音是不是风铃刀，但这该是震惊过后的事，而且也不该望向何尝。
二是萧七知道风铃刀是谁，只有这样，他露出的才会是疑惑，同时望向何尝，希望得到答案。
彷制风铃刀不难。
可江湖上没人会去彷制这样的刀，因为风铃刀的仇家太多了。
所以深知风铃刀底细的萧七，不得不疑惑李南音怎会有断刀。
“那个时候也仅仅是怀疑，直到莫孤烟与我说了些话，我便确定你与风铃刀脱不了关系。”李南音把骆驼拉得更紧，身子缩得更低。
风越来越大了。
远方那道不知在多少里外的风龙，似乎一直在壮大，威力越来越是可怕，让李南音开始不得不考虑往沙漠深处撤回。
萧七同样望了天空遥遥可见的风龙，开口道：“那李浪子想做什么？”
李南音既然要确定自己身份，那必然是想借自己的身份做些事，可到底要做什么？
“玉门关的大军来得很奇怪，我虽然不在庙堂，可还是知道张静远是皇室的死忠，而方格是张静远的人。”
李南音稍微想了想，继续道：“如此推算下来，要灭红楼的不是那位，但青城山那位酒鬼却完全没提过此事。”
“你是说兵部没经过庙堂议事，便直接发下文书让张静远出兵，然后被张静远识破了？”
“张静远那里我不知道，但如果经过朝堂议事，那该在两个月前便有风声，那怕朝堂没争议，也得一个月以上的时间，调令才会到达玉门关。”
萧七对这话点头以示认同，他虽然身在江湖，可只要不死，早晚也得踏入庙堂，这些事自然从小开始学习。
“如果经过大议，奉皇命而来的酒剑仙不可能不知道，所以...。”
萧七没说完接下去的话，他明白了李南音想让他做什么。
“嗯，我不可能跟踪朝廷重臣，但你可以。”
萧七沉思了一会，道：“好，去到敦煌我便让人联系老何。”
“何老爷子应该还在十万大山，那个地方没你想像中简单，一来一回要花去不少时间。”
“李浪子的意思是？”
“贵老。”
“贵老？他不是风铃人。”
“他不是？”
“不是。”
李南音听到这答案，有点犯难了。
他本以为贵老也是风铃人，却没想到猜错了。
“你可有办法，让人跟住兵部那些人？”
萧七低头想了一会：“或许有，但我不敢保证。”
“或许有？”
“或许。”
“这个或许有多少把握？”
“没多少。”
萧七真的没多少信心，他的书信能不能安全到达皇宫，那位信不信，萧七都没信心。
风铃之下，等级制度极为森严，萧七虽有权知道一部分风铃使者，但在他之上还有一位何尝。
与皇宫联络是何尝的事，萧七这样做是越权行为，书信在传递过程中亦可能泄漏。
因为他不知道何尝的传递方法，只能动用自己的方法，可他的方法虽算不上危险，但也算不上安全。
万一出事了，萧七简直不敢想像后果。
李南音看着萧七眼中的迟疑，沉思了一会，道：“你相信我？”
萧七皱了皱眉道：“李浪子倒是可以相信，否则那位不会指定你办这事。”
“好，那我问你，没把握在那？”
“我的信不一定能到那位手上，我不知道老何的方法，知道了也不能用。”
特殊联络方法？
李南音听到这话便明白过来，风铃刀的真相事关重大，那位定然防范得很足，自己能猜出已算是例外。
“看来我们只能再累点，干一次八百里加急的事了。”李南音苦笑道。
萧七没方法，他同样没有绝对保险的方法。
就算有，李南音也不会说。
信任是一种有限度的东西，更何况就算他有方法，也必然要经过数人之手，萧七绝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第七十七章 黄泉来客
沙漠的风很难捉摸，李南音与萧七最后还是被风龙逼得往深处退走。
风龙太大，时间太长了。
一退一回的拖踏，李南音与萧七又在大沙漠渡过了三天，才一身狼狈地赶到敦煌，赶到这座边荒之地。
刚穿过城门，李南音与萧七二人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这座边城，有点不寻常，不寻常得一眼便能看出。
生活在敦煌的人与中原之人差别很大，大得让人随意一眼便能分辨出。
沙漠一带的边城，中原江湖人向来少见，大多是凉洲的江湖豪侠，可李南音二人入目所见，竟有一位又一位牵着良马，腰间挂着刀剑的江湖人。
从他们的衣着，皮肤，行动举止间来看，绝不是凉州之人，而且凉州多为将兵之家，亦没有那么多江湖人。
宁国的边城重镇，忽然出现许多江湖人，除了中原，又能从那里来。
“有古怪。”
李南音牵着骆驼前行同时，轻声对萧七道。
“喂...你听说了吗？何家满门被灭了。”
“啊...怎么会？老洪你扯吧，何家可是这里的巨贾，家中的高手多着呢。”
“嘿，老哥怎会骗你，你没看到今早城东被都护府的人马封锁了？我家侄儿在那里当差，你知道吧。”
“嘶...可我昨天才看到何二公子在快意楼宴请好友，谁这么大的胆子啊？”
“谁知道呢，最近城里来了不少中原人，听我那侄儿的意思，都护府很快就要封城，老阳你今个儿就别出去了。”
李南音与萧七凝神倾听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一队兵卒人人持刀佩甲，边跑边呼喝道：“让开，让开。”
“安北将军有令，关闭城门，意图闯城者，格杀勿论！”
等到那队兵卒跑到城门，果不其然便如茶棚下那中年人说的一样，竟真是下令关闭城门，而且还是那位敦煌第一人的安北将军之令。
茶棚一旁，萧七看轰隆隆关闭的城门，皱眉道：“出大事了，我们去都护府。”
自从被李南音识破身份，萧七行事便不用像以前那般顾忌，像去都护府这种地方也不用瞒着。
“小心。”李南音忽然拉上自己的面巾，更顺手把斗笠拉低了一点。
萧七疑惑道：“怎么了？”
李南音克制住想摸鼻子的动作，压低声音道：“咳...仇家。”
混迹江湖的人，有朋友，自然有仇家，这一点李南音也不例外。
一个人，能让所有人喜欢吗？
不能！
十个人中，有五个人会喜欢便算是成功了。
像那种传说中的十个人，十个人都喜欢你，与你是朋友的人只存在幻想，不存在现实之中。
圣人亦同样如此。
圣人做不到的事，李南音当然也做不到。
萧七好奇地往城内驰道望去，右手顿时搭在刀柄上，然后又连忙把目光撇开，手松开，但头上的斗笠却在不知不觉间低了少许。
他与李南音看到了谁？
谁能让他们作出如此反应？
难道悍卒在后，他们还怕有人敢在这敦煌城闹事？
谁活得不耐烦了？
他们当然不是怕对方会在此时动手，而是怕被对方认出，离开敦煌便会出大事，一个不好便被送到黄泉。
黄泉来人了。
突如其来的封城令，让原本喧闹的长街有点冷落，有点寂静，但空无一人的驰道两旁其实站满了人。
这样的人群中，有一处地方与其他地方格格不入，就在那一杆被风吹出了“乐曲”的“酒”字大旗下。
那里有三道人影极为夺目，夺目得在城门处一眼望去，整条长街便彷佛只有他们三人。
只见这三人一身皆白，其中两名男子神情麻木，眼珠子目然无光，灰濛濛一片。在他们两人身侧，除了一位站在他们之间的白衣女子，三尺之内再无一人。
白衣女子的脸上有一道伤痕，伤痕很长很粗，从眉心直落而下，将她的脸一分为二，让原本显得柔弱的脸庞不再柔弱，让人感觉到狰狞可怖。
但与脸庞不一样，女子的双目很亮，亮得很可怕，亮得非常自信，只是自信之间却很冷，冷得摄人心魄。
具有如此鲜明特点，只要在江湖打滚的人都知道是谁。那怕没见过，只要看到这女子的瞬间便会想起她的名字。
黄泉剑，谢谣。
黄泉使者，丁南，丁北。
杀手是一种见不得光明的存在，那怕他们的名声已经传遍江湖，能镇住大部分人，他们也只能躲在黑暗之中窥视这个世界。
生于光明，存于黑暗，这八个字便是杀手一生的写照。
江湖上的杀手多不多？
多！
他们明面上大都只是碌碌无为之人，可能是一个店小二，可能是一个乞丐，更可能是什么身份都没有。
没有名字，没有生活，就那样一直隐在黑暗中活着。
因为身份太高便会引人注目，引人注目对一个杀手来说不是一件好事，无论是行踪还是什么，都绝不是一件好事。
可这样的人群里，却出现了一个特例。
她是一个女子，她不是一个好杀手，也不是天下第一的杀手，但却是最可怕的杀手。
她太高调了。
高调得去到那里都有人认识她，都有人防着她。这样的杀手怎么可能好，怎会当得了天下第一。
可她却是所有杀手中活得最好，活得最让人羡慕的一个，便是那些名门子弟也羡慕。
因为她除了腰间的剑残旧外，住得最好，用得最好，什么东西都是最好，这天下间能比她更花钱，更会生活的人，绝无第二人。
最让人羡慕的是，她的仇家遍布江湖，可她至今仍活得很好。
她是谁？
谢谣。
黄泉剑，谢谣！
她名字是谢谣，腰间那把如铁尺般的长剑，便是黄泉剑！
剑本来没名字，名字是江湖人起的。
会叫这名字是只要她出剑，她的对手便会被送去黄泉，这样的剑不叫黄泉剑叫什么？
而她身旁那两人则是她的“傀儡”，可以为她死为她杀人，不管什么样的事，只要她开口，他们都会完成。
除非...他们死了。
可他们的命不好要。
一个以命博命，以伤换伤的木头人已经可怕，而这样的人，无论谁都得同时对付两个。
不，除了丁南丁北两个木头人，还有一把黄泉剑！
“又是你的麻烦。”
萧七看到谢谣身后不远处的白盈，低下头，恨不得一刀削了李南音。
这家伙惹的麻烦太多了，而且都是大麻烦，麻烦得连谢谣都惹来了。
李南音翻了翻白眼道：“萧大侠你也得背一半，老子当初可没想杀许老鬼。”
“......。”
萧七听到这话只能默然不语，李南音说得没错，谢谣会跑到这种边城，他还真的要背一半责任。
白盈一个孤寡女子，本事再大也请不来谢谣。
既然白盈请不来，谢谣怎会出现在此地？
许长沙。
许长沙是离园客卿，他的死无异狠狠扇了一巴离园，把他们的面子踩在泥中，让全江湖都在笑话。
被全江湖笑话的事，离园能不记恨？能不想找回场子？
想！
都想！
只是除了李南音等人，谁也不知道许长沙是被萧七杀死，大都以为是名震江湖的李浪子所做，但以为是一回事，看到又是一回事。
有人看到李南音杀了许长沙吗？
没有。
而且李南音也不好惹。
真的不好惹。
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离园除了派人暗杀，只能咬牙切齿地被江湖笑话，笑话他们连自己门内客卿都保不住。
但暗杀可行吗？
明显不可行。
江湖谁不知道李南音滑得像泥鳅，这样的人又怎会轻易被暗杀。
所以当白盈求助于离园的时候，离园很爽快答应了。
谢谣是离园的杀手，她是震慑江湖的人，也是为离园带去麻烦的人。没有一个足够的理由，离园不可能让她出手。
但为白盈讨一个公道，讨一个满门性命的公道，这理由便足够了。
李南音是不是凶手不重要，离园也不在乎，更何况现在全江湖都在怀疑他。
因为李南音在事发后，没有任何辩解，没有任何行动，只顾着自己东奔西走，甚至更跑到大沙漠。
这不符合他的性情。
有大义在手上，离园相信即使杀了李南音，他的朋友也不敢多做什么，多说什么。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但江湖人做事，占了一个理字很重要。
“绕路走吧。”李南音四处望了眼，指了指不远处的横巷。
他不怕谢谣，但对白盈却相当复杂，这位身世可怜的姑娘认死了他是杀人凶手，而他偏偏没有办法证明清白。
这种情况下，李南音是万般不想面对白盈。
打不得，杀不得，更会被人笑话他欺负一个弱女子。
萧七轻笑道：“屠杀白家满门的罪，李浪子恐怕要背一辈子了。”
“背一条罪是背，十条也是背，只能这样了。”
李南音苦笑一声，他们都知道谁杀了白家满门，可他们知道没用，得白盈知道，相信才有用。
但白盈会相信？
不可能。
她可是在月下亲眼看到了杀人凶手。
除非顾天武那条老狐狸亲自说出口，亲自再当一次“李南音”，不然再多的证据，白盈也不会相信李南音。
第七十八章 逃不掉的相逢
李南音与萧七正打算随着人流移动时，茶棚下的两人便又说起话来，其中内容让他们二人都停下，凝神静听。
一座大城里知道最多本城大小事的人是谁？地痞流氓，寻常之极的老百姓。
只有他们才有闲余时间去探究一些大小事。
当差的太忙，如非事关政令，朝廷，没那个心思，没那个空闲。
行商的也忙，他们忙着赚钱大小事，忙着怎样才能赚下家财。
唯独两餐温饱后的百姓，无所事事的地痞流氓最是清楚城里大小事。像此刻城门紧闭般，如果真要出去，其实并不需要去找那位安北将军拿手令。
找一些地痞流氓就可以，他们总会有一些出奇不意的地方，能让一两人离城而走。
当然，付出金钱还是武力恐吓，便各凭本事了。
“老洪你说得可真凖。”
“若没我拉住，你今晚便得睡城外了。”
背弓，腰间带砍刀的中年男子叹气道：“这城门也不知何时才开，我还想着今天猎点肉食，给娘子和女儿补补身体。”
“算了吧，史将军与何家可是姻亲，这事能不暴跳如雷才怪，而且最近城里又出现那么多江湖人，肯定得一个个排查。”
“说起那些江湖人，老洪你知道点什么吗？这里好久没那么热闹了。”
头发花白的中年人撇嘴道：“什么好久，我们这里就没热闹过好吗，以往年年打仗，都是哭声百里，那来热闹可言。”
“但说起那些江湖人，我还真知道怎么一回事。”
“喔？说来听听。”
“其实这是隔壁屋狗子说的，也不知道对不对。”
“陈狗子？”
“除了他还有谁？”
满头白髪的中年人眼一瞪，没好气的回问一句，他那间小破屋隔壁就只有老陈一家四口。
“那有七八分可信度，狗子在快意楼当店小二这么多年，人勤快，心地也不错。”
“怎么？老阳看上了他？你家闺女也是该嫁人了，狗子这人不错，要不我去说说？”
白髪中年人说着说着，便拐偏了话题，让四周正在偷偷打听之人，一阵白眼。
身体硬朗，生得五大三粗的中年人连忙摆手，他家宝贝女儿才十岁，怎么就该嫁人了。
再怎么说也得等到十三四岁，而且就算是，也该是狗子他爹来说亲，怎么会是自己，难道他家女儿不值钱？
“去去去，老洪你这家伙别添乱，快说说怎么回事。”
“好好好，听狗子说是那位沙漠...咳咳...是沙漠绿洲那位最近得到了一批武功秘笈，这不都想着去捞些好处吗？”
白髪中年人原来想说的是沙漠女王，但这话有点犯忌讳，便连忙改了口，反正在敦煌生活的人都知道说谁。
“那不是找死吗？那位红衣女子可是有三头六臂啊。”
被称作老阳的汉子还未答话，他身后不远处的少年已然抢答，声音中尽是震惊。
莫孤烟的大名在沙漠一带，可是比什么将军的更响亮，毕竟来来往往的商队，谁不提起她，谁不整天讨论她。
自己的女人突然变成了三头六臂的存在，李南音眼睛不由眨了眨，满脸都是无语之色，这传说太假了。
好好的一个人，谁能有三头六臂？真以为是那些壁画中的神仙人物？
得到答案后，两人也没再停留，随着人流便移动起来。直到转入只有三两行人的横巷，萧七才低声道：“烟老板那里的事传得真快，恐怕是顾天武放出的风声。”
李南音道：“嗯，不过这事有点奇怪。”
“奇怪？怎么说？”
“莫孤烟得到大量武功秘笈的消息，定是顾天武放出去，但如此一来，兵部的人和顾天武的行事便相反了。”
刚才匆匆移动间，萧七已认出了数人，山西狂风胡天，江南铁手陆桥，徐州书生袁耀兴。
没有一段时间，这些人绝不可能同时聚集在敦煌。
“相反了？如果朱孝业的大军重创了红楼，烟老板恐怕会被这些江湖人围剿至死吧？”
萧七对李南音的话甚是不解，他倒觉得这是一招妙策，先用朱孝业夺走所有武功书籍，然后再利用江湖人的贪婪杀了莫孤烟。
因为顾天武肯定知道朱孝业杀不了莫孤烟。
“不，莫孤烟能制是因为红楼，没有红楼的制肘，在大沙漠中来多少江湖人都不够她杀，你别忘了她在沙漠生活了十年。”
“可这样也不错啊，让更多的江湖人仇恨她。”
李南音摇头道：“你与我或许要考虑，可莫孤烟不一样，她从来就没想过重返中原，江湖人再怎么仇恨她，她都不在乎。”
“可是...。”
“你想偏了一点，顾天武为什么盗走九龙卷书？而他的主子是谁？”
“当然是...。”
萧七皱起眉头，忽然发现自己的确想偏了，顾天武身为禁军大统领，权势已可算滔天，本身的武功也挤身绝顶，家中娇妻更是不少。
如果不是那位圣天子对他有所警觉，恐怕此刻还是那位权威望重的大统领。
但他为什么做这种蠢事？
想更进一步！
“想到了？”李南音眼见萧七一脸恍然大悟，继续道：“把江湖人扭成一团，对任何想推翻宁国的人都没好处，因为一个整体的江湖很好控制，这也是历代皇朝都支持武林盟的原因。”
“你怀疑有第三方势力插手？”
“不好说，只是一种推测，我们再等等看，现在各方都似乎聚集在敦煌了。”
“你就不怕烟老板会出事？”
“她不必担心，在沙漠里没人可以杀死她，那怕张静远开出十万大军也不行，除非她求死。”
萧七点头道：“既然李浪子如此有信心，那我们先说这敦煌城，这些人似乎在等人。”
“嗯。”
“不会是李浪子你吧？”
萧七笑了一声，如果那些人在等李南音，他也不会意外。毕竟大名鼎鼎的李浪子似乎有一种特殊魅力，专门把麻烦吸引到自己身上。
“估计是江寿星，不然就是武当山的蠢道士。”李南音摇摇头，轻轻一笑。
江湖上能得到大部分人信任的，不多，不多得屈指可数。
而事关平原王遗留的武功秘笈，这样的人绝不可缺少，否则将会造成前所未有的武林浩劫。
洛阳江家的老寿星，武当山穷经白首的道士，少林三空，柳家柳心。
但空能刚逝，少林寺亦欠下莫孤烟情份，空性空悟自然不可能出现。
七十多岁的柳心更不会趟混水，皆因柳家有任何动作，都得与皇室沟通。
所以算来算去便只有两人，可以整合南北武林去找莫孤烟商讨平原王遗物。
只是武当山历来少管闲事，门中武功亦多得修习不过来，那位老道士又怎会管。
武当山的老道士不管，那便只剩下洛阳城郊的老人。
“那位都八十多岁了吧，还跑到这里吃风沙？”
“他当然不愿，但平原王当年扫荡江湖，烧杀抢掠到武功秘笈多如繁星，几乎等同半座江湖，你说江家能睁着眼看不见吗？”
“据说江家当年也被夺走了家传剑法最后数页？”
“这种事你去皇宫翻一翻不就知道了？”
“李浪子以为皇宫是我家？”
萧七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他当然知道这些事皇宫会有记录，可大内禁宫的秘案说翻就可以翻？
他萧七是谁？
只是一把刀啊，最少目前只是一把随时可折断的刀。
“李南音！”
清静的横巷尽头，李南音与萧七二人刚步出，便听到一声娇喝，声音中充满仇恨。
而声音的主人一身素衣，双目之中尽是血丝，白玉般的手更是涨起一道道青筋，似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狼。
“白姑娘啊...。”
李南音看着神情憔悴的女子，苦叹一口气，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李南音？”
幸好这时，一道冰冷漠然的声音响起，替李南音解去了尴尬，虽然这位浪子大概更愿尴尬。
那道声音的主人，正是他和萧七早前看到的谢谣。
谢谣出现了，丁南丁北自然也在她的身旁，但他们只是木然望向前方，彷佛穿过李南音和萧七，看着寂静的横巷。
“久仰谢姑娘芳名，不曾想第一次见面竟会在敦煌。”
李南音扫了眼被大喝声吸引而来的江湖人，无所谓地笑了笑。
此刻大军封城，谁敢持武而乱，定然被全数格杀。而有萧七在旁，李南音没什么好怕。
“嗯。”
谢谣漠然地嗯了一声，丝毫没有再说话的打算，只是眼神却一直盯着李南音吊在腰间的刀。
李南音嘴角抽了抽，索性取下遮挡风沙的斗笠，问道：“谢姑娘找李南音？不知道所为何事？”
“嗯。”
“......。”
“谢姑娘再见？”
“嗯。”
李南音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谢谣这样的人，不管你说什么，问什么，她都是一个嗯字打发掉。
而且说好的再见呢？
再见就是跟在自己后方，等自己回头的再见？
走出大半条街道，李南音看着还跟在自己身后的四人，无奈苦笑道：“谢姑娘不如划下道来，李南音接着便是。至于白盈姑娘，不管你信不信，你的家人都不是我杀的。”
“嗯。”
“哼！”
“好吧...你们赢了。”李南音叹了口气。
第七十九章 江家惨案
白盈劝说不动，谢谣没意愿对话。
李南音只能叹一口气，任由她们不远不近的吊着。
反正这种时候除非谢谣不要命，不然绝不敢动手。敢不要命的白盈，手底下功夫顶多只入二流，李南音绑起双手，她也赢不了。
何况李南音绝不会做这种蠢事。
“李南音要去都护府，各位若想便跟来吧。”
李南音与萧七对望一眼，再次转身对吊在自己后方的江湖人高声道。
你们不就是想看戏，想知道李南音在那里落脚吗？
告诉你们又如何。
“李南音忠告各位同道一句，若不想死就别去大沙漠。”
莫孤烟已经不在绿洲，没有固定的位置，没有红楼绑住她那个疯婆娘，想在沙漠中与她撕杀？
简直是笑话。
李南音对那些被贪婪矇住双眼的人，只能给一个忠告。结果如何，便不是他能管的事了。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上责任。
“七日后，万佛殿。”
谢谣本来的确是打算就这样跟着李南音，跟到离开敦煌再动手，她虽然是杀手，可不笨。
敦煌都护府不是想进便能进的地方，李南音的轻功太高了，谢谣怕会追丢，只能开口。
“谢姑娘觉得李南音一定会答应？”
“嗯。”说了六个字后的谢谣，瞬间又变得惜字如金。
“你是自己上还是三人一起上？”
“谢谣就是丁南丁北，丁南丁北就是谢谣。”
谢谣停下脚步，盯着李南音良久，又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李南音听到这句漠然的话，没什么太特别的反应，这本就是正常的事。
黄泉剑从来都是三个人，吃喝睡，永远都是三个人。
“那等谢姑娘追上我再说。”
李南音说罢，也不管停在原地的四人，转过身便往已经出现轮廓的都护府走去。
奶奶个祖先，三对一还能说得这么理所当然，我李南音是脑袋被门板夹过，还是被驴子踢过？
有本事，追到我再说，不然就在这里动手。
至于刚才说你划下道，我便接着？
江湖可是人吃人的世界，名震江湖的李浪子能活这么久，会一句谎言也不曾说，一次悔言都没有过？
“没事？”
步过被数名悍卒守住的都护府大门，李南音望向负着双手，跟着一名悍卒前行的萧七。
“能有什么事？”
一身风尘的萧七，左嘴角斜勾而起，笑容一如往昔般邪魅。
“李浪子被谢谣吓傻了？”
“哈...看来是了。”
李南音自嘲的摸摸鼻子，看来自己真是被谢谣弄糊涂了。
都护府便不能进了？
此时城内一片肃杀，便不能进？
不可能的。
除非进入战时，否则还是有不少人可以进入，而这样的人身份不需要太高，敦煌城的世家之人便可以做到。
没有江南宅院般奢华，只有十步一哨的都护府很简陋，简陋得前院只有两排营房，一个宽大的演武场。
这里不是城主府，没必要弄太过花哨的东西，坐镇敦煌的安北将军也不太喜欢花哨。
“赵言，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萧七两人跟着那门衞前进不久，连演武场三分之一都没走过，一位国字脸，双眉浓重，额下有少许须根的中年人全身挂甲，带着数十人迎头而来。
史明诚。
萧七在画册中看过这位凉州出身的虎将，因此一眼便认出来。
“嗯...？”
那门衞尚未开口，史明诚便看到萧七做了两个手势，疑惑的嗯了一声，开口道：“阁下何人？”
“史将军，如今天下安宁，你所往何事？”
萧七没有回答史明诚的话，反倒问起他要往那里去，又为了什么？
“启智留下，其余人等先行前往江家。”
史明诚皱了皱眉，挥手让身后众人先离开，自己则是转身而回。
他身旁那位一身儒服，腰间挂着一把长剑的中年人闻言，对萧七与李南音微微一笑道：“两位，请。”
“刑捕司派人来此，所为何事？”
走到演武场中央，史明诚皱着眉头开口，原来萧七刚才打出的正是刑捕司暗语。
“史将军请看。”
萧七从怀中摸出两枚铜钱递给史明诚，便笑等回覆。
铜钱看起来很普通，与民间流动的钱币没什么两样，但知道的人却还是能从细微处分辨出来。
而萧七递出的两枚铜钱，在清宁二年的宁字上，一枚在心字左方的一点上多了一小点，一杖缺少了心字右方的一点，若不细看很难会发现异样。
史明诚接过铜钱上下一翻，揣摩了一会，便递回给萧七。
宁国刑捕司分内外两司，外司由司狱司马初掌管，负责捉拿犯人等大小事。
内司则直达深宫，负责细作，暗杀敌国将领，监察朝廷重臣之事。
那两枚铜钱，正是刑捕司内司的令牌。
验证了身份，史明诚便直接道：“吐蕃有异动？”
一场战争的胜负，料敌先机是很重要的事，虽说江家被灭满门，可如果吐蕃出现异动，他便得先放下了。
而会这么问，是史明诚想不到第二个理由，让刑捕司内司的人来找自己。
“我的职责不在军情。”萧七摇了摇头。
“喔？那所为何来？若没有紧要事，恕史某不奉陪。”
史明诚一点也没管不停对自身打眼色的幕僚，知道萧七不是冒死探敌的细作，脸色立马冷下来。
一般朝廷大臣或许会怕刑捕内司，但史明诚不怕，他虽然是雍凉一党，可对宁国同样忠心耿耿，没做过任何卖国之事。
如果是那些刺探敌情的细作，史明诚能给出十二分敬意，可若是监察世家，朝廷大臣的无聊人，他没赶人就已经算好了。
“史将军，我刚从沙漠回来。”
萧七对史明诚的冷面笑了笑，没多少在乎，这位永远在战阵最前方的将军，性格某程度上来说，的确相当恶劣。
但对宁国的忠心，对百姓，对属下却是相当好，就是手段有点激进。
“沙漠？那位沙漠女王出事了？”
别人还要忌讳的话，在史明诚口中说来极其顺畅。最近敦煌城出现的江湖人为何而来，他早就探听清楚，更与都护府一众幕僚商议过。
史明诚不觉得江湖上的乌合之众能挑战莫孤烟，中原人不知道沙漠的可怕，但他镇守敦煌这么多年，能不知道？
他连结果都不用等，便可以如未卜先知的神仙，批他们一个去多少死多少的命运。
萧七看到李南音点头，收起笑容道：“我接到皇命正在追查一件事，敦煌城的江湖人和江家之事，我怀疑有所关联，所以前来请史将军帮忙。”
一如初见时，史明诚不断试探身份一样，萧七也一直在试探，直到李南音观察不出什么异样，才说出真正目的。
萧七要追查什么，史明诚一听便猜出来了。
九龙卷书！
这事最近已经传开，传开到不止他们这些身居高位之人知道，连江湖都开始有风声了。
“江家？”
“史将军，我们边走边说如何？”
“好，走，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敦煌闹事。”
作为敦煌名门望族，大女儿嫁给了史明诚，两个儿子又没有欺男霸女的恶行，江家忽然被灭满门，敦煌之人都是叹息不已。
特别是受过大小公子恩惠的人，更是难免怨叹一句好人不长命。
七零八落趴伏着尸体的大宅院内，史明诚双眼满布怒火，但最后也只能把刀狠狠砍在墙上。
萧七道：“凶手的刀很快。”
把整座宅院都走了一个遍，萧七才与李南音走回前院，停在史明诚身旁。
李南音道：“史将军，现场可有人移动过物件，人数都点齐了吗？”
史明诚压抑住愤然道：“人数点齐了，四十三口，一位不少。至于现场，我得知后已立马派大军封锁住。”
“李浪子怎么看？”
“凶手最少有两人，其中一位惯用左手。”
李南音把玩着捡来的断刀与风铃，不断思索着江湖上有什么人惯用左手，至于信不信萧七说的不是风铃刀，便不得而知了。
“左手？”
“嗯，史将军仔细观察死者的伤口，他们全是咽喉被割开，这是因为咽喉一但被割，人便不可能发出惨叫。”
“这我知道，说重点，让我把那家伙扒出来，让他尝尝军中酷刑。”
史明诚此刻看着虽平静，但语气间的怒火如果化作实质，恐怕能被整座江家大宅烧出冲天烈焰。
“伤口有一些左方较深，有一些右方较深，史将军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代表什么？史明诚也是满手鲜血的人，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发力点不一样。
大部分人都是右手正持武器，所以从左往右是定理，就算是从背后偷袭也一样，除非凶手是反手持武器。
萧七道：“如果对方使用正反手混乱我们视线呢？”
“这亦是一个可能，但你注意到了吗？这大宅院左右廊道距离极远，可两条路上都最少死了七人，而且所有人都是空手。”
李南音也考虑过正反手持武，但随后便推翻，因为廊道间的距离太远了。
远得对方只有一人，那便只能是左进右出，或者是右进左出，但江家的人这都反应不过来，空手去对付敌人？
不可能。
既然没有这种可能性，那便只有一种解释，那十四人前后死亡时间很短暂，短暂得让他们反应不了。
而两人已经是最少，实际上李南音认为，最少有十人左右同时出手，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第八十章 二狗子 大丫头
“老子只想问一句话。”
相对比李南音与萧七的冷静，史明诚便没有那么好的耐心。
萧七道：“史将军请讲？”
“若我大举搜捕江湖人，会不会对陛下的事造成影响？”
江家的灭门，犹在耳边的正妻哭声，让史明诚烦躁，愤怒。但身为朝廷将官，他没忘记自己的身份，依然先国后家。
萧七对这意料之外，意料之内的事很理解，但会否对追查幕后之人造成影响，却不能肯定。
被史明诚这么一问，萧七想了一会抬头望向李南音，他虽从小就学习很多东西，可人生阅历始终是一道坎。
而目前来说，萧七不认为自己的判断能比李南音好。
当然，李南音是最没权力作主的人就是了。
这座敦煌城，权势最大的人是史明诚，若他发起狠来，便是连萧七也无可奈何。
真正的封疆大臣，可不是随意来人便能拿下。
如史明诚能问一句萧七，已算是给足面子，可若要他不进行全城搜捕，仍需给他一个足够理由。
萧七有理由吗？
好像有，也好像没有。
而且搜捕与否，他也拿捏不定主意。
“史将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还请帮忙暗中掩护。”
李南音头绪现在有点乱，但他觉得与其压住史明诚不动，不如让他随心而为，自己与萧七两人暗中观察。
史明诚不认识萧七，名动江湖的李南音却是从画册上看过，他腰间的金银细平脱横刀，实在太特别了。
“既然两位不反对，史某人便看看是谁敢在敦煌动我的人！”
史明诚拔出插在地上的长刀，重重冷哼一声便转身离开，龙行虎步间带出一阵“哗啦啦”的甲叶撞击声，连一句道别都没留下。
“江家与将军乃是姻亲，如今发生此等惨事，心中难免愤怒，还望两位包涵。明天我便让人悄悄散出李浪子与史大人是忘年之交的消息，若还有别些要求，两位随时可说。”
“董长史客气，换作李南音早就大开杀戒，那还管皇不皇命，史将军不愧是为国守疆之将。”
一袭儒衣，气质清雅的董启智话音刚落，李南音便笑着摆了摆手，他知道对方的话其实重点在最后。
史明诚的态度太恶劣了。
萧七此刻虽奈何不了他，可并不代表没办法，随便找些由头，一道密折送递入深宫，性命倒是无忧，但安北将军与敦煌都护府之主的位置绝对会被免去。
玉门关出兵，敦煌都护府丝毫不知情这种事，史明诚想不想得出原因不好说，身为幕僚的董启智是想明白了。
没经过朝堂大议，兵部擅自发下隐密军机文书，调用五千人以下的银虎符，只有这样，敦煌才有可能收不到消息。
原因，他也能猜出一二。
这种事兵部的确是有权力，可没经过大议，始终是犯了忌讳。
成功，自然算不上什么大事，沙漠的利益太大了。
可失败了，以江南周家为首的士子，冀州徐家为首的世家，定然会死咬住雍凉出身的兵部尚书。
而史明诚此时若被参上一本，董启智相信，所有人都会顺水推舟换一位来镇守敦煌。
封疆大臣就那么多，谁不想自己的派系多拿下一个？
那怕不行，给皇室一派也可以。
削弱了敌人，等同壮大自己。
皇室对此，当然不会有意见。
最好所有人都死忠于皇室，只是这个想法不可能实现而已。
“李浪子对此事怎么想？”萧七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李南音为史明诚解围的话，笑了笑道。
“我也不知道。”李南音耸了耸肩，亦是一脸无奈。
以前的事虽古怪，可多少能抓住点蛛丝马迹，一步步前进。但到达敦煌开始，李南音便有些懵然了。
他大概能推测出，顾天武与红衣女子背后还有一位黑手，而那人意在九龙卷书。
皇宫内的九龙卷书已被盗走，第二卷在少林寺，第三卷据青城山的道士所说，乃是由先帝秘密存放，至于何地便无从得知。
少林寺那一卷，顾天武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利用莫孤烟分散皇室注意力，再杀害空性空悟，从而取得进入达摩院的资格。
但此事已然败露，空能又死去的情况下，李南音猜想不出大军攻山外的其他方法，只能见步算步。
第三卷在那里，龙椅上的人肯定知道，却又绝对不会说出口，只会暗中派人严守，但顾天武他们知不知道？
后来玉门关忽然出兵扫荡沙漠，李南音本以为是一个时间差，就像他们来到敦煌才发现，江湖已传开莫孤烟得到大量武功秘籍一样。
顾天武这一次，若不是先被他们发现了空能的身份，随后半途又被长青道士杀了一个吐血，算上朱孝业的大军，是真能直接灭掉红楼。
让他和莫孤烟背上杀死空性空悟的罪名，然后空能便可以顺利让人潜进达摩院，取得第二卷九龙卷书。
但到了敦煌，李南音看到那么多的江湖人，才觉得玉门关出兵之事不太可能与顾天武有关。
嫁祸给莫孤烟最大的原因是，她有人，有钱，有能力起兵。
可若铲除了红楼，她顶多背一个杀少林高僧的罪，这种事在江湖是大事，在庙堂却是闲事。
再者，他们只要杀死空性空悟便足够，根本无需暴露在朝中的暗棋，何况事关一位兵部尚书。
空性空悟...。
“不好！”李南音忽然失声道。
“怎么了？”
“空性空悟那几个和尚恐怕出事了。”
李南音叹了口气，空性说离开的时候，他有伤在身，精神一直很不稳定，根本没办法细想太多。
如今离开沙漠，身体渐渐恢复到巅峰，才发现不对劲之处太多了。
顾天武只要空性空悟死了便行，空能被杀，最多就是麻烦一点，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而已。
空性空悟一死，再配合江湖上传说莫孤烟有大量武功秘籍，这事到最后怎么也会算到莫孤烟头上。
所以，玉门关的事不是顾天武那伙人所为，江湖人聚集于此才是。
“出事？”
萧七当然知道空性空悟是怎么回事，但那两个老和尚加上净慧净圆两个小和尚，能出什么事？
他可是亲眼看过他们四人的武功，他们四人联手，就算派出千人骑兵也未必能保证拿下，或杀死。
除非他们笨得可以。
否则他们说走的时候，他与莫孤烟等人会不作声？
李南音双眼闪过一丝疑惑，随后隐去，叹气道：“嗯，出事了。”
江湖用刀剑说话，也不仅是用刀剑说话。
光明正大的交战，空性几个和尚就算不敌，也定能逃跑。
但江湖什么时候光明正大过？
没有。
江湖上有光明磊落的人，可从没光明磊落的事。
这是一种悲哀，也是一种无奈。
因为人心自私而贪婪。
磊落之人与自私之人便如沧海一粟，万沙微尘，皓月萤火。
一粟，微尘，萤火的磊落。
沧海，万沙，皓月的自私。
这才是真正的江湖。
受不住的人早就离开了江湖，在青山之地，在百姓之所留下。那些地方虽也是江湖，可却是善比恶多的小江湖。
既然如此，要杀空性空悟的人会光明正大吗？
不会。
若是李南音去杀也不会光明正大，能杀和尚的方法太多了。
下毒，躺在路上装受伤，女色，装穷苦百姓，机关等等，李南音脑海闪过的方法便有数种，而且穷苦百姓，受伤这两种方法，成功的可能性都不低。
和尚心慈。
“但愿空性大师能护持住那几个和尚吧。”
董启智在旁，李南音也不好说太多，只能略略带过，等到处理好江家之事，敦煌之事再说。
毕竟眼前之事才是最重要，何况空性空悟他们也不一定会出事。
李南音道：“董长史，一会我们两人从后门离开，还望你想办法营造出我们尚在此地的假像。”
董启智点头微笑道：“李公子客气，此等小事已。”
本来李南音与萧七还想从江家人的尸体找出蛛丝马迹，可没想到对方嫁祸给风铃刀不说，而且全是一刀封喉，让人无从入手。
“李浪子有没有想到谁？”
“不好说，江湖上用左手刀的不多，可却不一定是他们，我们到处看看，杀江家的凶手定然还有些人留在城里。”
江家后门。
萧七鬼鬼祟祟地扫了四处一眼，换上一身官差服的他边走边抱怨道：“哎...也不知道谁这么胆大，竟敢动江家。”
萧七后方，是脸上多了两条刀疤，一头乱发束起，将一把军中制式长刀扛在肩上的李南音。
只见他同样鬼崇踏出后门，开口道：“可不是吗，贼他娘的贼，依老子看肯定是那些江湖人干的，跑不了庙子。”
“嘿，谁不知道，就二狗子你知道？别说那么多了，我们赶紧吃点东西就回去，不然被抓住就惨了。”
装扮成都护府衙役的萧七挺胸，两手摇摆，走出一个威风步伐，替李南音随意起了个外号。
“呸，我们这不是替史将军打听消息去吗？大丫头你怕个鸟蛋，没种。”
二狗子？
那你叫大丫头好了。
装扮成都护府衙役是董启智的意思，都护府之人全数是军中兵卒，但为了不落下训练，所以每两天便会换走一批人。
而敦煌驻守的精骑有二万之众，能把他们全数认出之人，基本不可能存在，再者这二万人里什么性格的人都有，什么性格都不古怪。
正好适合李南音他们行动。
第八十一章 武林
武林中的风波从来不断。
因为武林武林，双木才能成林，除非有一天双木剩下单木，风波才会停下，自然而然地停下。
树都只剩下一棵，还有什么好争？没有了。
而且武林变成了武木，那武林何在？不在了。
没有了武林，风波自然不可能有。
风波何来？
风波无处可来。
但那是武林消失后的事，而不是现在。
李南音与萧七坐在面摊吃面，他们对面则是江湖人进进出出的快意楼，让武林的林字变成了森字都不足用。
“我们就这样坐在这里？”
“就坐在这里。”
萧七不担心被人认出，不说他们两人的外貌身形与本来大不相同，就说此时一片风声鹤唳，也没多少人会找衙役说话，何况江湖人本来就少与官府打交道。
可坐在这里有什么用？难道吃个面条能吃出一个春天，吃到那位顾天武？
“不懂？”
李南音似乎看出萧七心中疑惑，扒着面条，嘴角裂开笑容。他年少时便是玉门关探马，因此装扮成军中悍卒，丝毫不露半点破绽。
“的确有点。”
萧七点点头，他此刻便是军中新兵，由李南音这位老油条带着办事，皆因没有当过兵的他动作神情间破绽不少，只能当一位不太懂事的新兵蛋子。
李南音笑道：“你说那些江湖人觉得我们两人在这里做什么？”
“盯梢，盯着这里都有些什么人。”
“对，我们要做的就是这件事，看看有谁跑到敦煌，在做什么，又想做什么。”
尽忠职守？这当然是一个笑话，他们两人又不是真的衙役兵丁。
李南音做事总有点原因，就算那事当时看起来很无聊，只是闷得慌，或者一步闲棋。可到了最后，他总能从那些事中找出问题。
李南音大咧咧的盯着快意楼大门，轻声道：“不明白？”
“不太懂。”
“你说如今的敦煌城，那里最多江湖人？”
那里最多江湖人？
这问题是问题吗？
不是。
只要有点常识，那怕不是江湖人都知道，此刻敦煌最多江湖人的地方，必然是快意楼。
因为除了敦煌本地的江湖人，所有外来之人都没有一个居所。
没有居所便要找一个可以吃喝拉撒的地方，而这样的地方，自然是客栈。
敦煌大大小小的客栈有八间，最大最闻名，环境舒服，快意楼首居第一，就是有点儿费钱罢了。
但江湖人最不怕就是钱，不是说江湖人都有钱，这是不可能的事。除了世家名门出身，就算是大门派子弟的钱财都不多。
可江湖是一个讲究面子的地方。
面子怎么来？乐善好施也好，仗义疏财也好，大部分都是用钱财堆砌出来。
试想想，倘若有两人武功相若，一位“仗义疏财”，住最好的地方，喝最好的酒，骑最烈的马。
一位身无长物，骑劣马喝黄酒，那么谁的面子会比较大？
不用想，定然是一掷千金的人面子大，有钱能使鬼推磨，还能使不动江湖人？
所以啊，跑江湖，费钱。
所以啊，只要是走江湖，又有点名声的人来到敦煌，那怕有另一层身份，那怕身上钱财撞不出响声，都只能咬牙束裤入住快意楼。
事后是吃馒头还是“劫富济贫”，便各有其法了。
“快意楼呗，还能是那？”
萧七懂这种常识，否则又怎会随身揣着万两银票。
“既然是快意楼，那我们当然得来这里。”李南音捧起碗，喝了口粗黄酒，声音又沙又哑。
“理由呢？”
萧七虽喝过酒，但他始终不习惯，味道太冲太烈，烫得喉咙如被刀割。
“杀江家之人的武功不低，最少是一流高手，这样的人都有点身份面子，有面子，便只能入住快意楼了。”
萧七沉默半响，忍不住摇头道：“和你相处越久越觉可怕，真幸运我们是朋友，否则我这个新人恐怕朝夕苦练十八载，初涉江湖身已死。”
他明白李南音的意思了，明白了就更觉他的可怕。
江湖上像他李浪子的人可不多，虽然他名动江湖有半数是一掷千金之因，但他本人的确不太在乎。这只是率性而为，顺因而结的果。
李南音不在乎，其他人在乎？还真的在乎。不然此刻红红火火的快意楼从何而来？
所以李南音只要把这里的人看个清楚，然后便可以在史明诚稍后的大动作中，一一排出可疑之人。
不过萧七还有一个问题，而且非常重要，倘若他有问题中的能力，李南音想的，他大概也会想得到。
萧七好奇道：“你能认出所有人？”
李南音翻起白眼，嘴角一撇，没好气道：“老子是人，怎么可能做到这种事。”
快意楼占地极大，楼高四层，客房前后共有六十间，其中天字号十间，地字号十间。
那怕一间只算一人入住，也足有六十之数，更何况现在的快意楼内很多人都是占着桌子闲聊，到处与别人打交道。
这次的敦煌之行，对名门世家来说是武功秘笈，可对闲散江湖人来说，却是一步登天之机。
虽然不太可能，可有机会总比没机会来得好。
一步登天，不一定是武功秘笈，可以是某位名侠义士。
贵人扶持。
所以面对此刻恐怕有近二百人的快意楼，萧七不得不问一问李南音，他真能认出这么多江湖人？
“还好还好，我还以为李浪子的本事大至如此。”
“若真如此，你萧七还能看到李南音？去坟头上酒吧。”
“这倒是，那李浪子可否说说，既然认不全，我们怎么分辨？”
萧七对李南音的话十分认同，他若真有这种本事，又不为皇室所用，万一被知晓，定然是通缉令挂满天下。
被江湖，被朝廷联手追杀。
一个人出色没什么，但太出色，出色得超越众人太多，便只有两条路。
死！
藏。
藏拙的藏。
“我做不到，史明诚可以，他马上就要查封全城，武功不高之人能逃得过？能不说清道明身份姓名？”
“所以我们只需要注意这快意楼中的高手，看谁要躲查捕，又或者最后看看名单有谁？”
“不错，我们只要在这里等就可以了。”
第八十二章 起风
起风了。
大秦皇朝出征，会以“大风”为口号激荡起士气，这种习惯虽没被留存，但直到如今宁国，绿道之内凡有危险，都依然会以起风为号。
敦煌一带更是传到连冷巷柴屋的老百姓都知道，所以孙耀看着南门如潮水涌入的辅兵，再加上传遍全城的灭门案，忍不住低嚷了一句“起风了。”
起风了。
的确起风了。
江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节制史明诚权力的敦煌太守，自然不会在这节骨眼多加阻拦他，而且这些江湖人也的确带来不少麻烦。
没有节制自己权力的太守阻碍，整座敦煌城瞬间便被史明诚封锁起来，那些辅骑辅兵四处搜查外来之人。
敦煌城主力的精锐骑军则散落四处，一队队千人骑兵在街道四处游荡，让这座边荒之城彷佛陷入战争状态。
但其实除了那些外来的江湖人，敦煌本地之人大都像孙耀般说一句起风了，便又各自八卦起种种大小事。
孙耀看着坐在自己面摊上的两位兵丁，眼中虽带着好奇，想八卦一点什么，可却还是理智地知道，这时侯上前探话很容易便被误会。
因此送上面条黄酒便远远的站开，顶多偶尔打量两眼。
萧七无言地看了眼李南音，他身为朝廷之人想着用江湖方法解决，而李南音这个浪子倒是利用朝廷解决江湖事。
他们两人的身份，彷佛对换了。
的确没有人能认全所有江湖人，那怕仅仅只算一流高手也不行，但没有却不代表做不到。
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与绝顶高手不一样，绝顶高手虽不至于屈指可数，但人数终究不多，大都有明显特征。
像李南音的横刀与散髪随风，一身红衣的莫孤烟与妩媚，一人双脸身带两人的谢谣，绿衣翠裙眼中无物的绿衣剑仙，身背七剑胸前存猛虎的辽东王。
这些人都很好辨别，很有特色。
但绝顶高手的特色会出众，是因为他是绝顶高手，不是那些特式真有多么特别。
所以满布江湖的一流高手，有些人一眼便能看出，有些人难以辨别。
不过这种事在朝廷眼中，都不是事。
皆因江湖上稍有名望之人，如非像南海青竹那般神秘，在刑捕司内都必然有一册独属于他的宗卷。
江湖有一个说法，不入刑捕司宗卷房，再强也只能算三脚猫。这有些偏颇，可亦算正确。
而这些宗卷，除去一些隐密资料或人，在九州各大重城一般都有案册，而敦煌算不算重城？
答案不言而喻。
是以史明诚要把敦煌城中的江湖人查清，并不难。
就是有点费时间。
但为了报仇，史明诚绝对愿意花时间。
“你认为谁最有可能？”
李南音摇了摇头道：“不好说，很多人都会藏着一两手的绝技，隐藏起左手，或刻意用左手都不好说，推测不了。”
江湖上很多人都会藏起几手把式，用以突袭又好，救命又好，有些绝招从来不轻易传人，不轻易出手。
像李南音便是如此，他从来没用过真正的武功，那武功看不得光，不能轻易出手。
否则被人知道，他将会被半座江湖追杀，这样的情况下他不能不藏，不得不只使用从沙场上悟出的刀法。
上一次古墓死战，他便曾经用过，只是没有人看清，否则冷笑不会死得如此简单。
“咦...。”
快意楼大门进出的人群，忽然有一位头带黑纱斗笠的黑衣人吸引住李南音，只见他左手屈指弹了两次右臂，第一次在过程中指向他，第二次则在停顿间指往城东。
“怎么了？”
“没什么，跟我来。”
随着黑衣人消失，李南音让萧七放下酒钱，眼珠子转了转便城东移动，放弃了监察快意楼。
城东，跨过那条分隔出城东的小河。
李南音便转入各家大宅之间的横巷，一直停停走走，直到一座与江家只有两户之隔的豪华宅院，才带着萧七从后门推门而进。
“怜儿见过李公子。”
大宅院内，后院湖中亭的道路入口处，莫怜儿一身黑色劲衫作男儿状，对着李南音盈盈一礼，比起女子装扮时更为诱人。
“小怜姑娘好。”李南音似是早已知道，丝毫不觉惊讶。
萧七的形象与本来差太远了，莫怜儿倒是认不出来。能认出李南音，是他用来束髪的布条，正是出自她手，至于为何会在他手上，就没什么好猜了。
擅自取走，自家小姐送出都与她无关，毕竟这条给莫孤烟女扮男装用的髪束，李南音早就在用。
李南音指了指萧七道：“萧七，小怜姑娘怎么认出我了。”
李南音笑着介绍萧七同时，问起自己好奇的事，他的易容术虽不能与顾天武相比，可亦是不差。
若换作莫孤烟把他认出，倒没什么可奇怪，两人太熟了，熟得滚在床板，更熟得莫孤烟记住了他每个习惯。
可莫怜儿不一样，她为什么能认出自己？
莫怜儿微笑道：“李公子头上的束带是怜儿亲手缝制，而且怜儿在快意楼三楼观察了很久，才敢确定是李公子。”
“咳咳...。”
李南音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难怪他刚才总觉得若有若无的被人注视，原来不是官兵身份，是这位小姑奶奶。
他真没想到自己擅自取走的束髪带，竟是莫怜儿亲手缝制。
“烟老板派你来这里是？”
李南音不好奇莫孤烟能收到消息，敦煌不是玉门关那种泼水不进的地方，在这里她没几个暗探是不可能之事。
但莫孤烟怎么会让莫怜儿前来？沙漠出事了，还是莫孤烟手下无人可用？
欧阳断那些人呢？
李南音在想什么，莫怜儿看不穿看不透，但他脸上露出的疑惑却是看到了。
“最近沙漠多了点人，小九他们都各有任务，所以这次在敦煌举行的武林大会，由怜儿打头阵。”莫怜儿轻声解释道。
除了在敦煌聚集的江湖人等着开武林大会，推举出正副盟主外，很多独行客早就进入了沙漠。
现在的沙漠已化作屠宰场，开始缓慢屠杀起江湖人，直到一方在沙漠死尽或败走。
因为以莫孤烟的性子，你越强，她便越强。
最多拼一个两败具伤，谁也别想好过。
李南音叹气道：“那些人难道就不会用钱解决？非得见生死。”
莫怜儿笑了笑没有回应李南音，她知道李南音也就叹一叹息，再说真能用钱解决吗？
有人花钱买，莫孤烟当然会卖。
但江湖人不打一打，死上一些人，永远都不会知道痛，只会想着钱财两得。
叹息过后，李南音道：“小怜姑娘引李南音来此，有什么事吗？”
莫怜儿点头道：“有两件事，第一件是小姐马上就要来敦煌了，李公子要等吗？”
！！！
莫孤烟要入敦煌！？
这怎么可能？
不但萧七，就连李南音都不由呆住。
莫孤烟怎么会踏入敦煌？
此生不入中原国，来生仍当中原人。
红衣女子一但踏入敦煌，那句话便不再算数，她要重返中原！？
敦煌虽当然不是中原，可一样是中原国度，但莫孤烟那句话说的是不入中原国，而非中原，所以便是敦煌她也不会踏入。
莫孤烟带着红楼重返中原，江湖会激起什么风波，朝廷又会何等注目，都是难以预料的事。
莫怜儿轻笑道：“小姐不会踏入敦煌，最多只会到定风亭那里。”
莫怜儿不是有心捉弄李南音二人，只是随意道出后，看到李南音双眼中的凝重，才想起自己话语中的毛病。
李南音苦笑道：“我还以为烟老板要入中原了，小怜姑娘可别吓煞李南音。”
“怎么？难道李公子不愿小姐重归中原？”
“想倒是想，但总得给个心理准备吧。”
李南音的确很想莫孤烟重返中原，不再留在渺渺无人烟的沙漠，但太突然的话，他真需要缓一缓。
“第二件事怜儿有点拿捏不定主意，正好遇上李公子，便想请教一二。”
李南音好奇道：“喔？不知道什么事难住了小怜姑娘。”
莫怜儿把李南音与萧七引至湖中亭，各自坐下后，双眉略皱道：“这事本来该等小姐回覆才是，但对方突然有了动作，小姐的回覆定然来不及。”
“事情是这样的，三天前我赶到这里后，便从情报中发现一件事，敦煌城两大帮派被人暗中整合了。”
“最近他们接待了一批人，按情报显示最少有二十人，每一位的武功都不低，昨天晚上江家灭门便是那些人所为。”
萧七与李南音都看到双方眼中的震惊，他们都知道敦煌必然有莫孤烟的人马，可却没想到史明诚不知道的事，红楼竟能早早得知。
“那些人恐怕明天就会离开敦煌，怜儿正犹豫要不要派人跟上，因为他们的谋划似乎与红楼有关。”
莫怜儿的话说得很明白，也很隐晦。
明白的是，她有灭江家满门的凶手行踪，可若想要便得帮忙。
有付出，有回报。
很合理的买卖。
李南音进了都护府的事闹得满城皆知，莫怜儿这是算好了他需要那些人的情报。
隐晦的是，说的虽是似乎与红楼有关，但定然不是似乎那么简单，否则以莫怜儿的性格定不会管。
更枉论请示莫孤烟，以情报换李南音与萧七出手了。
第八十三章 潜龙之地
从封城到解封，时间其实很短暂，敦煌城不可能长时间关闭，这对商旅和百姓影响太大。
除非战争降临，否则敦煌城太守绝不会让史明诚封禁太长时间。
所以史明诚派兵查遍所有客栈，让有点名望的人到都护府暂住一两天，便马上重开城门。
至于那些人愿不愿意，便由不得他们作主了。
当然，这么短的时间，难免会出现漏网之鱼，可亦有自愿之人，像谢谣便是其中一位。
她此次前来沙漠为的不是武功秘笈，那些东西离园另有人手处理，她为的是李南音。
李南音在都护府的事，全敦煌的江湖人都知道，所以有这么好的机会进入都护府，她当然不会放过。
至于惯了吃最好，住最好，用最好的谢谣会不会不适应都护府的粗茶淡饭，这问题没有人会怀疑。
一个杀手能不能吃苦？
这问题不该问，也不会有人问。
可惜谢谣怎么都想不到，李南音早已离城，跑到了城西郊外。
敦煌城西。
离城二十里左右的狭谷中，有一座破落道观，破落得深深庭园全是沙尘，木板随着风吹过便会“吱呀”作响。
观内，道德天尊的头上早失去了瓦片，挡不了风，挡不了沙和雨，残破得能看到蓝蓝的天。
敦煌一带乃佛门之地，道观又怎么可能会兴旺，所以破败到如此田地，是很正常之事。
天色微亮，紫阳还未升起，枯树上昏鸦啼叫，那“呀呀呀...”之声，配合著黄沙景象，更显得一片萧瑟。
本不该有人烟的道观内，此时聚集着二十多人，敦煌两大帮派的正副帮主亦在其中。
但看他们神色间的不安与谦卑，显然在这些人中的地位并不高。
而在道观后方的崖壁处，李南音与萧七，莫怜儿三人透过道德天尊的雕像，仔细观察着观内一切。
道观所在位置地势虽低，但左右极其开阔，以至于李南音三人除了跑到高处，再无法贴近倾听。
“玉楼春...莫孤烟...长安...。”
会读唇语的李南音透过破烂屋顶，仔细观察了一会，最后只能无奈放弃。
距离有点远同时，道德天尊的雕像也遮挡住一半，让他读到的唇语断断续续，更多是靠着前言推断后语。
“李公子莫急，那里有红楼的人，只要他能脱身，马上可知道怎么回事。”
莫怜儿没像李南音般专注，望着远空飞翔的鹰，双眼闪过一丝挂念。
萧七道：“那位是陆桥？”
除了敦煌三大帮派的正副帮主外，其余人全是灰衣粗裳，头带遮住容貌的帷帽，因此萧七有点不太肯定。
“陆桥外号铁手，一手铁沙掌炉火纯青，因为长年练习，双手掌背之间长有厚茧，五指长度异于常人，该是他无误。”李南音看了一会站在道德天尊雕像下的人双手，点头道。
“他身旁那人定是飞天鼠曹星。”
李南音与柳三混了足有两年，对江南武林之人都有点印象。
铁手陆桥与飞天鼠曹星乃是八拜之交。曹星体格瘦小，身轻如燕，出身霹雳堂，一手暗青子亦可算百发百中。
因此认出陆桥，李南音瞬间便想到他身旁那个又瘦又矮的人是谁。
“不过我倒是好奇中间那人是谁。”李南音皱眉道：“陆桥此人虽只是陆家旁枝，但在长沙一带亦算是呼风唤雨之人，手底功夫极硬，到底谁能使得动他？”
萧七想了想道：“陆家主家呗，不然还能有谁，不过你这么一说，我也很好奇那人的身份。”
“不，该与陆家无关。”
李南音摇了摇头，萧七虽聪慧，阅历亦算是可以，但终究还是有点年轻，只有再过两年才能追上江湖上的老狐狸。
“陆家家主做人做事都非常圆滑，如果这次真派人前来，不会是陆桥。”
江南有两座陆家，一座是已被灭门的西湖陆，一座则是盘踞荆州的陆家。
西湖陆家是一个纯粹的武林世家，已全灭于风铃刀手上，没什么好去说。
荆州陆家则不一样，他们本来只是商行，后来因护送货物才渐渐沾上武功，直到如今已是天下有数的富商。
当今家主陆信更是文武兼备，不但在荆州一带深得人心，在武林的声望也是不低。
而他手下有三人最为闻名。
一位是他从小养大的义子，陆剑。
一位是他大儿子陆为善。
一位则是他的弟弟，陆言。
陆家要参与陆桥做的秘事又好，来夺取武功秘笈又好，都必然是这三人之一，不会是隔了三代的旁枝陆桥。
“他们移动了。”萧七虽在认真聆听，但双眼还是一直观察下方道观。
“我们再等一等。”
莫怜儿身形纹丝不动，似乎对那些人的移动丝毫不放在心上，也不怕追丢。
李南音与萧七对望一眼，相视一笑便停下原本要弹起的身体，对莫怜儿竟是言听计从，连半点犹豫都没有。
下方道观中，被李南音认出的飞天鼠在踏出道观大门前，突然借着残破的木墙，快速登上观内横梁。
这便是他能叫飞天鼠的原因。
可惜的是，居高临下的李南音虽没看到他如何登上，但却发现他不见了。
“飞天鼠恐怕隐在道观里反追踪，他脚下功夫很不错。”
“再不错，也没李浪子好。”
萧七笑了笑，如果他们刚才忙着追赶，恐怕还真会被曹星从破落的屋顶上看到，可惜莫怜儿突然让他们等一等。
这算是一种侥幸？
莫怜儿对两人探究的目光，微笑道：“小姐到了。”
大概是从小跟着莫孤烟，莫怜儿也是一位很爱笑的女子，笑起来很甜很温柔，那双一笑便如月牙般的眼睛，让人完全联想不到她的双手沾满鲜血。
莫孤烟到了？
莫怜儿怎么知道的？
从昨晚开始，她便与李南音两人一起行动，期间没有接触过任何人，怎么忽然便知道莫孤烟的行踪？
李南捏着下巴想了想，有点犹豫：“图巴？”
莫怜儿笑道：“李公子真非常人，怜儿只说了一句便能猜到。”
萧七笑道：“刚才有鹰长鸣，金家寨二当家又正好有一头。”
论阴谋诡计，人生阅历，萧七自然是比不上李南音，甚至连莫怜儿也未必能比得上。
但说到观察，应变能力，萧七一点都不比二人差，甚至比李南音更为出色。
毕竟以年岁来说，萧七正值巅峰之年，欠缺的只是经验，而李南音已将近三十，即使是练武之人，身体机能亦渐渐下滑。
莫怜儿抿嘴一笑道：“萧公子记忆力真好，我沿路都有留下暗号，小姐应该很快就来。”
“小姐此刻应该刚到定风亭，相信很快就会赶来，只要那些人不与铁马帮分开，定然跑不了。”
李南音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先等烟老板前来。”
一刻钟后，莫孤烟还未到，那位飞天鼠便从道观中现出身形对左方招手，随着他的招手，原以为已远走的一众灰衣人，竟在转弯处一一走出，重新往道观奔来。
萧七道：“这些人行事可真小心。”
李南音笑道：“杀头的事，自然该要小心。”
不管是杀别人的头，还是杀自己的头，都是一件要小心的事，何况那些人都有点身份，背后都有些家人子弟，再小心都不为过。
但看着他们又重新走入道观，李南音不由一阵疑惑，那破道观中有秘密？
敦煌一带的地形，李南音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那道观早在宁国建国之前已破败，他亦曾经路过数次，可从来没发觉其中有什么秘密。
不知道，便问。
这是一种良好的习惯。
李南音正好有这种习惯，所以他开口道：“那道观有秘密？”
莫怜儿点了点头：“有一条秘道，铁马帮帮主曾经派人探索过，最后一段虽然塌陷了，但依地图来看该是通往飞天石窟。”
李南音双眼闪出一道寒光，低声道：“小怜姑娘此话可真？”
“嗯，虽然我没有亲自探索过，但依照情报上画出的方向，不是通往飞天石窟，就是通往董家庄。”
李南音肯定道：“他们的目标是董家庄，小怜姑娘可知他们要做什么？”
“不太详尽，只知道他们想做的事与红楼似乎有关，所以我才不得不防范。”
“董家庄...。”
“董家庄...。”
李南音呢喃了两句，心头总觉得有点不妥，可却欠缺了一点点灵光，一点点线索。
“小怜姑娘，董家庄是潜龙之地，如果与红楼有关，恐怕会惹上祸事。”李南音斟酌了一会语句，双眼半眯，脸上全是凝重神色。
“潜龙之地？”
“李浪子此话可真？”
潜龙之地。
大部分江湖人都知道这四个字的意思，但都不愿与这四个字打交道。
因为这四个字代表了一个古老势力，一个比宁国更古老，可以追溯到大秦皇朝的古老势力。
这势力很少会出现在江湖，可每一次都会牵起血雨腥风，扯出一件件秘闻，无数的武林高手都会卷入其中。
直到如今，除了十二个代号，江湖中人对这势力还是一无所知。
这个古老势力名字很简单。
简单得只有两个很常见的字。
青龙。
而潜龙之地则代表董家庄是青龙分舵。
第八十四章 风起敦煌
青龙是什么？
什么是青龙？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能说清道楚。
但所有人都知道，不要去惹青龙，最少如非必要，不要去惹。
可今天有人惹了，还意图想把青龙斩了！
沙漫漫，风漫漫。
飞天石窟不远处，弯弯曲曲的山道内，突然出现的四人望着天空的狼烟，随后散髪中束有一条青色缎带的男子脸色一变，便急速往不远处的董家庄疾奔。
一黑，一红，一白，一青。
黑的容貌如玉，身形移动间，看似柔和缓慢，实则速度极快，只是她脸上的恬静淡然，让人差生了错觉。
红的凤眼媚视，酥胸半露，双手负后的她拉出一道道红色残影，在昏黄世界中留下一道又一道，让人看着便会火热的身影。
青的面如冠玉，嘴角斜斜往左勾起，笑容邪魅中带着致命吸引力，左手提刀的他每踏出一步，身影都会瞬间突进一大段距离。
白色的人则带着点黄。
风沙太大了，该是白色的衣裳早已染黄。
散发随风飘舞的人，腰间吊着一把贵重横刀，身影移动奔走间没有任何停滞，没有残影，彷佛一闪一闪的在山道前进，速度比其余三人都快上不少。
这四道人影，当然是会合了莫孤烟的李南音三人。
而随着时间，他们四人的轻功高下立见。
更为意外的是，李南音竟显现出一骑绝尘的姿态，不管是莫孤烟还是萧七，平常与他伯仲之间的两人，都被他远远抛在身后。
轻功最弱的莫怜儿更是不必去说。
跟在他后方的第二人，则是一袭红衣的莫孤烟，她的轻功在直线不如萧七快，可在这种盘旋而转的山道，却是胜过萧七许多。
但莫孤烟急驰同时，心思急转。
莫孤烟从没看过李南音火急火燎的样子，她知道他有很多秘密，一直都知道。只是懒得多问而已。
当然，李南音自己开口，她也不拒绝倾听。
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秘密，不管是情人还是再进一步的夫妻，都该有点。
莫孤烟很少会去猜想李南音的事，就如李南音也很少会去猜想她一样。
爱情是一种信任，虽非盲目，但最少不必事事知道才算信任，只有建立在这种情况下的爱才会长久。
但这一次，莫孤烟却不得不猜想，她不是怕李南音骗她，而是怕他会出事。
在绿洲时，李南音已说过让她派人到董家庄，那时候只道他与董家庄有特别关系，完全想不到神秘的青龙去。
可如今知道董家庄是潜龙之地，莫孤烟实在不能不猜想。
青龙？
狼烟的味道其实很难闻，很臭。
可此时董家庄内外，却无人去注意这种事。
因为对比起狼烟，血的味道更浓，更腥，让人不用查看，不必入内便知道董家庄此时定然血流成河。
“你们先进去。”
董家庄大门前。
李南音看着拄剑立在大门前，两座佛像下的灰衣人，满脸都是凝重，他认得他。
如果他的眼力没有错，这位灰衣人就是十大高手中，第八位的那一位。
“李南音？”
拄剑立在佛像的人看也没看从左右奔入董家庄的三人，一双眼睛透过帷帽的黑纱盯住李南音，声音沉稳厚实。
“姚安？”
“没想到拦截援兵会拦到李浪子，更没想到李浪子竟能一眼认出姚某人，真是荣幸。”灰衣人摘下遮住脸庞的帷帽，随手扔在地上笑了笑，丝毫没有掩饰自己身份的意思。
“这句话该我说才对，李南音可远远不如姚大侠。”
“既然如此，李浪子为何不退？”姚安双手拄剑，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
彷佛不知道莫孤烟三人已越过他，加入了董家庄的大战中，又或者他根本不在乎？
“能退？”
“不能。”
姚安淡然摇摇头，今天来到董家庄之人都得死，那怕杀了李南音会有点麻烦，他都会出手。
再大的麻烦，都麻烦不过惹上青龙。
而姚安当然有这种底气，否则他怎会一个人在这里拦截董家庄的狼烟求援。
李南音四处扫了一遍道：“所以我只有鱼死网破一条路，不是吗？”
“也是，李浪子不必看了，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杀了我你便可以进去了。”
“姚大侠如此自信？”
“难道我不该有自信？”
面对李南音想动摇人心的话，姚安只是淡然一笑，他并不怕里面的战况会有大变化，莫孤烟三人决定不了大局，最多就是己方人手多了折损。
“该。”
李南音的回答很简单，只有一个该字。
姚安的确应该拥有这种自信。
倘若一剑分阴阳，姚安姚大侠也不配拥有这份自信，江湖上恐怕只有七人配有，最少明面是如此。
天下第八，姚安，一剑分阴阳。
分的是阴间路，阳间道。
至于董家庄内的自信，姚安不可能认不出一袭红衣的莫孤烟，既然认出了还如此淡然，那必然有其自信的理由。
李南音知道不可能问出什么后，便闭上了自己的嘴，静静等待时机暴起。
而姚安则彷佛木头人般，除了说话间神情有所变化外，一直都是双手按在剑柄上，全身站得笔直。
这亦是李南音第一时间认出他的原因，这个动作很多人模仿，可能够长时期保持的人，大概只有他姚安。
“李浪子不动手？铁战与司马会也来了。”等了一会，姚安忽然抬头，似笑非笑的问道。
姚安一点也不急切，没什么好急，该急的是李南音，有神枪铁战与百兵司马会在董家庄，他不相信一位莫孤烟能翻天。
“唉...。”
李南音轻叹了一口气，左脚微微发力便往前冲去，他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恐怕连莫孤烟都会出事。
神枪铁战，司马会这两人的名头同样很大，很大便代表他们手底下的功夫不弱，特别是那位神枪铁战。
“嗡...。”
等到李南音踏出第二步，姚安右脚往前一踢，踢起自已插在沙中的长剑同时，左手用力一推，刚上升到一半的剑鞘，立马便离剑飞射而出，速度快得带起一阵剑鸣。
剑鞘与长剑碰撞而出的剑鸣。
李南音看着急射自己左大腿的剑鞘，没有像姚安想像般选择格档或侧闪，仅仅只是身形一晃，便踏出了可以出刀的第三步。
而原来已想好的姚安，被这彷佛本就是如此的第三步一惊，连手中长剑都慢了少许，眼睁睁看着李南音急刺而来的横刀，只能一退再退。
不过姚安能排名天下第八，又怎会因小小先机便被制。正对李南音的他右手长剑在身前划出两个弧度，在横刀上轻掠轻碰便让原本直线指着他的刀被带偏。
“李浪子好本事。”
姚安说话间，手中长剑贴着李南音的横刀直削而下，明显是想把一开始的失误追回来。
李南音没有回答，他与大部分江湖人不一样，他很少会在撕杀中说话，除非那人是他的朋友。
姚安是吗？
不是。
两个初见面便要分生死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朋友。
所以李南音没有回话。
只见他在姚安贴刀而下的刹那，身子又再度抢前，然后右手一松，左手快速抄上横刀横斩而出。
但姚安对这变化亦早有预料，长剑竖封身前空间同时，左手剑指直点李南音天突穴，期待把他逼开。
可就在这一个瞬间，李南音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动作，一个让姚安想不明白的动作。
弃刀。
李南音竟突然弃刀了。
身为一个刀客，在生死撕杀间怎么会突然弃刀？
李南音最少有三种方法避过那一指，每一种都不需要弃刀，他怎么选择了弃刀？
直到左手剑指被削断，传来钻心剧痛，姚安才知道李南音没有弃刀，只是换了一把刀，一把他认识，也印象深刻的刀。
一刀得手后，李南音丝毫没有停顿，右手快速粘住姚安右手一拉一推，趁着他愕然闷哼之际，把他的右手齐腕推断，推得骨头都破肉而出。
随着右手腕被推断，姚安的脖子亦同时被一把薄刀掠过。
“哈...。”
呯！
仰天倒地黄沙上，姚安望向李南音左手那把没有刀柄，只有一掌长的薄刀片，眼神中露出恐惧，露出释然。
如果以前有人对他说，有人能够在你施展武功前杀了你，他定然笑一笑便作罢。
因为这绝对是一句玩笑，朋友之间的玩笑话。
没有人可以瞬间杀死他，柳心，公孙柔也不行。
可如今有人做到了。
仅仅凭着自己一个失误，便做到了。
而那人不是公孙柔，不是柳心，只是一位浪子。
“温...柔...。”
“你不该来董家庄，不来便不会死。”第一次完全展现自身武功的李南音，轻叹了一口气，便快速掠向还有撕杀声的董家庄。
若姚安不是为屠灭董家庄而来，李南音不会下死手，最少对他姚安不会。
江湖上的大侠不多了。
平常行事为人都可称大侠的姚安，明里暗里都很为人称道，就是不知为何竟会卷入这场风波。
大概是义气吧？
毕竟与他不一样，他的三弟虽顶着侠字，可暗地里的为人却与侠字沾不上半点边。
更何况，李南音行走江湖，本来就很少会痛下杀手，除非那人真的十恶不赦。
这亦是他唯数不多的弱点之一。
第八十五章 葬
董家庄很大，大得很可怕。
任何豪门商贾的宅院都不可能比董家庄的宅院大。
大城重镇，如非皇室之人，那怕你有钱有权有势，能圈出的地方亦有极限，宅院再大也就是那个模样。
可董家庄不一样。
位处沙漠地带又远离敦煌城，董家要在这里划多大的地方都是一句话，没有人会刻意为难，没有人会管。
鸟不拉屎的地方，谁爱建谁建。
这是敦煌城太守的原话。
而且董家庄历来不问国家大事，只要你能打下敦煌，不管谋逆又好，正统又好。
要钱？给！
要粮？给！
面对这样纯粹的财神世家，有谁会去刻意为难？
没有。
至于赶尽杀绝一事，更无从说起。
水清无鱼，水干同样无鱼，杀绝董家庄就是一笔过的买卖，可不去管不去问，则是长做长有的买卖。
这种选择，只有匪盗才会选错。
但匪盗打不下董家庄。
所以历经了千年，董家庄依然存在，不像中原那些豪门世家，割了又长，长了又割。
这样的绵长世家，在今天却迎来了灾难，迎来了二十位杀神。
但幸好，董家庄够大。
够大的意思就是地方多，人多，防御设施也多，让那二十位杀神一时半刻之间杀不尽董家庄。
若是长安，洛阳那种大城，两刻钟时间，早就够那二十人来回杀二次董家庄。
董老六。
董老六当然不会真的叫董老六，但这么多年来，从父亲到哥哥，再到外人，所有人都是这样称呼他。
董家的家主是谁，很少人知道，他太少会露面了。
但敦煌一带远至吐蕃，都有人认识董老六。他是这一代负责经商的第一把手，董家庄外的一切事务都由他处理。
“老六，你带着这个盒子去武威龙泉客栈交给掌柜，他会知道怎么做。”
董家后院，安放祖先牌位的灵堂内，董天路拜了三拜，移开最高处刻有董奉二字的灵牌，在其下取出一个与灵桌同样纹路的楠木盒子。
然后往后退了一步，撩开灵桌下的红布，伸手在地上用力一压，一个方形的秘道入口瞬间出现。
“父亲...。”董老六双手接过盒子，脸上露出一丝犹豫，欲言又止。
董天路摆了摆手，提着横放在灵桌前的长枪：“不必说了，老六你快走，那些人很快就会到这里，倘若董家能渡过这一劫，你再回来就好。”
“可是...。”
董老六双眼发红，双手捧着那个楠木盒子，语带不甘道：“父亲，我们未必拼不过那些人，只要撑到二叔回来就可以了，庄内还有四十多人...。”
董天路一脸不争道：“笨，你二叔平常极少出门，为何这次一去便带走二十多人，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快走。”
“......。”
“你平常的机智稳重呢？如果你还认我这个父亲，就赶快给我滚。”
董天路用力地把长枪枪尾拄在地上，说话同时已经撇过脸，没有去看董老六，似是被他气得不轻。
“那...父亲保重...。”董老六咬了咬牙，身子一弯便钻入供奉祖先的灵桌下，消失在秘道入口。
“老六...希望为父是错的。”
董天路关上秘道入口后，原本有点弯的身子瞬间挺直，只是却喃喃自语了一句让人听不懂的话。
“父亲，外面有三人杀了进来，其中一位似乎是那位沙漠女王。”
董天路刚走出先祖灵堂，一位身材高大，双臂壮得能跑马的大汉提着长枪，浑身浴血的匆匆跑来。
“老二，你得正好，跟我来。”
“父亲，大哥他们还在撕杀，我们赶快回去吧，有那位沙漠女王帮忙，定然能杀退那些贼子。”
董天路眼神中闪过一丝悲伤，摇头道：“挡不住的，为父与那位大漠红衣见过数次面，她的武功与为父最多各一半，可这次铁战与姚安都来了。”
神枪铁战，一剑分阴阳姚安。
这两人的特征太明显了。
明显得董天路一眼就能看出，再加上其他不明底细的人，他真的没信心护持住董家。
“威儿，你听为父说，七个儿女中，只有你才能让为父放心。”
带着自己的二儿子董威，董天路彷佛完全听不到中庭传来的杀声，看不到四处燃起的火焰。
“父亲，我们...。”
“闭嘴，专心听为父说话。”董天路眼看董威想说话，双眼一瞪便立时让他闭上了嘴巴。
他平日在董家，行事作风都是说一不二。
“随为父去拿件东西，然后你火速从秘道离开，去敦煌城城北找一位叫俞连的老头，告诉他，姚安，铁战，董天永这三人图谋青龙。”
“父亲，我不去！”董威停下自己疾奔的脚步，双目通红得似是择人而噬的狼。
“你要姓董，还是不要？”董天路停下脚步，回身淡淡问了一句，语气既没有平常的严厉，也没暴怒。
面对这像闲聊家常的话，五大三粗的董威神情一呆，连忙道：“父亲...。”
“不要叫我父亲，我只问你一句，你还要不要姓董？如果不要，你去中庭，我去取族谱。”
面对董威软弱下来的语气，董天路神情漠然，双眼盯得他全身发毛。
“孩儿知道了...。”五大三粗的董威，低声说着这句话同时，原本就杀红了的双眼，红得更深，深得流下了两行他想止都止不住的泪水。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说得出，做得到。
董天路叹了口气，柔声道：“威儿，只有你逃出去，才能替董家报仇，知道吗？”
重新出发的董天路，看着一言不发的董威没再说什么，他也不想如此，可是不如此又能如何？
众多儿女之中，能力最高的是老六董元，老三目空一切，老四老五的武功学问都很好，可惜却是女儿身。
而老大老二，老大什么都普通，什么都不太出色。老二则是武功最高之人，可惜太重感情，又没心机。
如今遭遇灭门之祸，董天路能选择的人只有两位，老二董威和老六董元。
董元一直窥视董家家主之位，与他二叔更有诸多来往，这些事董天路都知道，只是没去多管。
毕竟他原来的想法，家主之位虽是传给老大董望，但除了那些死士，实际大权都会下放到董元手上，让他辅助自己的哥哥。
但那些灰衣人一出现，董天路便不能不怀疑董元，皆因若不是他突然大病，这次商队绝不会是董天永带队。
不是董天永带队，那二十多人此时都会在庄内。
因为那是他的人马，董元带不走，而他们虽属于董天永一脉，但更属于董家，那怕董天永叛变，那些人也会忠心于董家。
而那二十多人中，有六位在江湖虽默默无闻，但身手一点都不比他董天路差多少。董元刚才虽表现得仍有虚弱之感，可疑心一起，董天路是不敢再相信。
董元带走的盒子是真的，龙泉酒家也是真的，只不过那个地方不重要，是随时可舍弃的存在。
老大董望的能力不成气侯，董元不能相信。
董天路只能选择董威，在他身上赌一把董家的未来。
他相信，只要董威能找到俞连，青龙那里定会安排一个可靠，聪慧的女人嫁给自己这个傻儿子，扶持起一个新董家。
招待来客的厢房内，董天路在桌上摆设中取起那枝通透玉箫，递给董威道：“知道这里的秘道吧？在中途转弯处的巨石对面有一道秘门，从那里走。”
董威接过玉箫，语气哽咽道：“孩儿知道...。”
“傻孩子，父母亲，你大哥他们的仇都在这玉箫上，快走吧。”
董天路叹了口气，想摸摸董威的头才发现，自己儿子不知何时竟已比自己高了，高得他摸不了他的头，于是只好拍了拍肩膀便转身离开。
“记住，你二叔和你六弟都不能相信，那位老人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董威握着玉箫，用手臂抹了抹双眼上的泪水，看着董天路远去的背影，忽然想再度追前。
可才迈出一步，便又停下。
最终咬牙提枪往东面茅房奔去，虽然每一个人都说他傻，可董威其实一点都不傻，他只是单纯。
家中骤逢剧变，再单纯的人也得动起脑子，也得开始学习成熟。
董威钻入茅房后的秘道之时，董天路也赶到空旷的中庭，董家庄男女老少都在这里了，是生是死，只能尽力而为。
“家主，你来了...呼...。”
满地血红的中庭廊道上，一位身上带有多处剑伤的老人倚在柱子上，一面喘息，一面道：“都处理好了？”
董天路双眼通红道：“都处理好了，三伯你先休息一会，让天路再会一会他们。”
“嗯...去吧，记得死也要多拉一位垫垫背。”原来还喘气的老人，在说这话的时候，拄着长枪直立起腰身，昏浊的双眼更是发出寒光。
“董家，从来没有怕死之人，不管是男儿身，还是女儿身！”
而彷佛听到了老人这句低喃，一名被一剑穿身的年轻女子，丝毫不觉痛般往前一个熊抱，爽朗道：“给老娘陪葬吧，哈！”
说罢，反手一刀便将自己与对敌的灰衣人串成一串，脸上露出一个快意的笑容。
第八十六章 江湖儿女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道德经，虚用第五。
百姓，豪门，世家帝王之地会有男女之别。
江湖不一样，江湖就如道德经所言，从无男女老幼之别，是一视同仁的世界。
这，亦正是江湖吸引人的地方，最具魅力的地方。
或许有人会问，贫苦人家与世家子弟出身的江湖人能一样吗？世家子弟不是早早领先了吗？一视同仁的地方何在？
如果你有这种想法，那么只说明一件事。
江湖不适合你，你不该踏入江湖。
那种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州的境界，永远都不会在你身上发生。
公平从未存在。
兔子何时能力博猛虎？
从来不能。
这不公了吗？没有。
那些小草又何时能力博兔子？
从来不能。
所以当你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就代表江湖不适合你。
相对.asxs.，相对终点。
世家子弟的.asxs.高，不代表终点也高。
一贫如洗的百姓.asxs.低，不代表终点低。
皆因...
世家从何而来？从一贫如洗而来。
江湖高手呢？也是这样。
董霜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江湖人，可她却知道相对的起与终。感受到长剑刺穿心脏的那一刻，她知道属于自己的终点来了。
但如边城一带江湖人多喜好刀枪般，善刀爱刀的董霜亦如刀般，纵横开合，悍不畏死。
这是董家家风，也是边城一带的民风。
“呵，可惜不是一位俊俏公子，亏了。”
灰衣人的帷帽早被撞飞，露出一张找不出特色的平凡脸孔，与俊俏二字的确扯不上关系。
“你...。”
“也罢，就你这丑态，夫君便不会吃醋了，一起走一趟黄泉吧。”
与性烈的董霜相比，在中原被人称为豪杰的陈述先，此时竟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两人伤势而言，董霜其实严重许多，可惜陈述先此时一点都不豪杰，他被如此玉石具焚的打法吓坏了。
倘若他真有点勇气，反应快点，董霜绝对杀不了他。
可惜他错估了边城男女老幼的性子，都慓悍，性烈。
错估了，便要付出代价。
两人撞地的冲击力中，几乎连刀柄都没入陈述先的后背。
“呵...。”
两次的刺穿再加上撞在地上的冲击力，让董霜原本还有点红晕的脸瞬间煞白，没有昏迷已是她的极限。
可她却似乎乃不甘心，左手往前伸了伸，仍想捡起地上的染血长枪，只是又如何捡得起，拿得动。
“夫...君...。”
最后侧头捡枪的董霜只能低喃了一句，带着笑容缓缓闭上眼。
虽然让贼人占了便宜，可她却无憾了。
她本来便不是对方的敌手。
“霜儿！”
不远处，一杆长枪用得虎虎生风的叶仁勇，眼角刚好扫到这一幕，不由厉叫一声。
只是他的枪再强也不比对手，否则还有三十多人的董家，怎么连十多人都拿不下，究其因便是他们的武功太弱了。
弱得不是莫孤烟与莫怜儿各自牵扯住一人，萧七神出鬼没在救急，他们连挺到董天路前来都不行。
可董天路来了，对局势的影响也不大，最多就是拖慢了灭门的速度，再多带走几个对方的人。
“铁战，若有来日，我定灭你满门！”
董天路没有去管正被屠杀的族人，反倒是第一时间贴上提着一杆铁枪的铁战，想与莫孤烟合力击杀他。
铁战虽没有名列十大高手，但江湖中人都知道他绝对不比那些人弱，他手中那杆铁枪可说天下第一枪，不然神枪之名何来。
董天路是这样想，但做不到。
他刚杀出中庭，便马上有一位灰衣人提着一对判官笔迎上，就像莫孤烟以短欺长缠住铁战，那人几个起落，手中判官笔左右点削便逼近他身前。
用的同样是莫孤烟贴身短打的方法，只是他没莫孤烟诡异快速的身法，被董天路三两下便脱开身。
可董天路也不是铁战，无法完全压制住那对判官笔，被他数次用巧劲拨开长枪，贴近身前。
“烟老板，你何必非趟这浑水。”
能把一杆长枪用得像短枪般的人，江湖上大概只有铁战一人，可惜他的枪再巧再猛，莫孤烟都总能紧贴他，拳掌指腿肘各种各样的杀招纷现。
抡圆又抡圆一杆铁枪的铁战，实在没想到莫孤烟竟然如此难缠，自己竟被克制得死死。
铁战的轻功不快，莫孤烟快。
铁对很灵活，可莫孤烟更灵活。
他唯一胜过莫孤烟的便是武功，还有便是莫孤烟的体力消耗绝对比他大。
一开始，铁战是想用体力拖垮莫孤烟，毕竟他是原地防守，莫孤烟却要来回腾挪。
可是一刻钟两钟刻过去，莫孤烟除了额上有点汗，脸不曾红，气不曾喘，速度与灵活仍然如刚交手般讯快灵动。
知道莫孤烟耐力惊人后，铁战只能另想他法，虽然杀到最后胜利的定然是自己。
但他拖不起。
董家的狼烟已升起，董天永带走的人马虽然不可能看到，但敦煌城遍布四周的哨站定能看到。
以董家对宁国与敦煌的付出，史明诚再怎么样都会派出二三千精骑前来察看，而敦煌到这里，连同狼烟传信，最多一个时辰。
而本来预计半个时辰内杀光董家的计划，在莫孤烟三人插手下，竟到现在还是混战，还没有推杀到董家庄后院。
更令铁战担心的是，莫孤烟进来了，姚安却不见踪影。
被杀了？
还是有高手缠着他？
“烟老板，你若带人退走，事后铁战替你办一件事，不管杀人还是武功都可以。”心中默算着时间的铁战左手握着枪身中段，贴身扫出一个半圆，再次开口道。
姚安到底在做什么？
难道背叛了主上？
还是说十大高手中的某一位来了？
铁战一边抵挡住一言不发的莫孤烟，一边在心中快速思考。
莫孤烟知不知道董家庄是潜龙之地？为什么会出现？那件信物得手了没有？倘若这次失败，自己该怎么办？
“你们在等姚大侠？”
董家庄人马十去其九，战场刚呈现一面倒的时候，一道沧桑的声音突然响起。
随后一道人影快速从董家庄正门方向掠来，人影过处，瞬间倒下三位背对着他的灰衣人，死得不明不白。
而正好面对正门方向的司马会，只差数招便能取董天路性命，可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不得不放弃。
来人的速度太快了。
快得他只看到人影，他前进的路上便倒下了三人，而后冲到董天路身旁，与他交换了一招。
“司马会？”
被刚才如刀招的判官笔挡开，与姚安对峙良久，靠着不为人知的武功拿下他后，李南音便已快速赶来。
但董家庄太大了，前门那个空旷之极的大地，即使是他都得跑一会，才能跑到真正的董家大门。
“李浪子？”
被人揭破身份的司马会双手抖了抖，扫了眼李南音手上的横刀，寒声道。
“没想到百兵司马也认识李南音，真是荣幸。”
李南音快速扫了眼四周仍在撕杀的战场，看到莫孤烟三人都只是受伤，生命没太碍后，心底不由松了口气。
“董家主，他交给我。”
身上已有多处严重伤势的董天路点头道了一句感激不尽，便立马奔向最近的战场，他还不能休息。
只要还有一口气，董天路就能提枪杀敌。
“姚安呢？”
司马会紧盯住李南音，脚下步伐缓缓移动，先前来了三人，现在又多了位李南音，难道姚安叛变了？
与司马会一样，铁战此时亦有这种想法，他虽然摆脱不了莫孤烟的强攻，可亦算是游刃有余。
“姚大侠？死了。”李南音挥了挥手中横刀，左手贴着刀锋指向司马会，笑了笑。
姚安的确死了，死在他的手下，死得不能再死。
姚安死了？！
李南音这话如惊雷般炸响在铁战与董天路等人耳中，连明知道只有这个可能的莫孤烟都不由一呆，动作瞬间慢了片刻，差点被铁战的枪点中。
这位浪子和人撕杀过？
他的身上除了风沙，衣裳上有点血迹外，那里像与人撕杀过？
杀不懂武功的普通人？可杀那些人，他的衣裳能染上鲜血？
杀姚安？
完好无损地把姚安送去见阎王？
这可能吗？
不可能！
莫说是单打独斗，就算是铁战与司马会两人齐上，说不好都会被姚安带走其中一位。
所有知道姚安是谁的人都不相信，但偏偏没有人能够反驳，因为姚安本该守在大门前，可如今援手一一来了。
而他，没来。
司马会原本想说不可能，可事实是李南音从姚安守住的大门进来了。
后来又想说，到底有多少人围杀他，可最终也没说出口。
姚安不是笨蛋，不可能在必死的情况下不退，就算他不退，退不了而死。李南音若有同伴，便不会独自进来。
皆因杀光了他们，是黑是白都是他一句话。
李南音真的独自杀了姚安？
当众人想到这最大的可能时，望向李南音的眼神都不由一变，铁战与司马会心中更同时升起撤走的想法。
能轻松杀掉姚安，就代表同样能杀掉他们。
退，尚有一丝生机。
战，必死无异。
第八十七章 将计就计的撕杀
“杀！”
“退！”
两道大喝同时响起的董家庄内，退的人是铁战，姚安不在，他便是决策人。
杀的人是李南音，从杀姚安开始，他便没打算留手，打算把铁战他们都留在董家庄，在沙漠举行一次沙葬。
葬谁？
葬铁战，葬姚安。
姚安怎么死，刚才那三人怎么死，别人或许不清楚，李南音作为凶手却是一清二楚。
但他不可能说破。
李南音需要这种猜疑来令铁战与司马会心神不安，只有他们两人心神不安，他才有可能胜出。
能无损杀姚安，是出其不意，也是姚安最后没反扑，不然他定得吃上一剑，不轻的一剑。
至于另外三人的快速杀死，便得从他现身时说起。
李南音为什么要问铁战众人是不是在等姚安？
提醒？
显示自己来了？
都不是。
他没有提醒敌人的习惯，更没有非要显示自身存在的习惯。
这都是很糟糕的习惯。
会说，是李南音需要那些人可能会出现的失神，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更多的人会因一句话，一个动作而陷入失神，事实证明那句话起作用了。
当时李南音目光所及之处，最少有八人的动作忽然顿了顿，从而被董家庄那些只顾拼死的人瞬间反压制。
但他杀不了八人，他的刀不够快，有些人也不好杀，像与司马会交手前杀的最后一人，他有两个选择。
一位是铁手陆桥，一位是飞天鼠曹星。
陆桥的武功比曹星强很多，杀他才是正确的选择，可是最后死的人却是曹星，不是他。
不好杀。
李南音杀第二人的时候，陆桥已反应过来，虽然仍处于下风，但杀起来却会麻烦了点。反倒是顺风顺水的曹星，被突如其来的改变打乱了节奏，最是好杀。
甚至曹星反应再快点，那怕能杀，李南音也很大可能不会对他出手。
因为他需要一种暂时性的错觉，让铁战和司马会等人觉得自己的武功，已可挤身十大高手前三。
江湖十大高手，前五位与后五位的差距其实很大，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可偏偏却是如此。
前五位就像天上的云，看似近，却极远。
后五位则与江湖上的绝顶高手差不了多少，博杀起来都是不可知之数，需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而前三位的柳心，公孙柔，长青道士更是遥远的星。
这个从外号上来看，就极为容易说明。
天剑，绿衣剑仙，醉剑仙。
江湖上除了他们三人被公认为仙外，便再无他人。
天剑？
天道已得，还能不如仙？
能得仙者，超脱凡尘。
而让江湖认识到真正差距的，就是长青道士和公孙柔的成名战。
平原王当年遭逢刺杀，正值长青道士退任大司监。得知这消息后，他亲自走了一趟东海之城把天机楼诛灭，让青幽数州的武林陷入群龙无首之地。
那一战，长青道士是一个人只身独剑，原因当然是天机楼派人刺杀平原王。
如果这一战让江湖人发现差距，公孙柔那一战便是让人跪下，不敢随意挑战他们。
公孙柔那一战是守住风云阁大门，逼得风云阁低头，交出她想要杀的人。
风云阁是什么地方？
朝廷与江湖都通吃的地方，可偏偏这样的势力吃了公孙柔的亏，也不敢多哼一声。
那一战前，公孙柔其实早已成名，位列天下第二，但大部分江湖男子都不服，认为排名有误。
毕竟后五位的十大高手与很多绝顶高手都差不了多少。
直到全江湖看着她一身绿衣站在风云阁大门前，拦住任何想要进出的人，才真真正正的服气，才知道前三位的恐怖。
她不怕得罪人，所以强行进出的人都被她留在了风云阁大门，其中包括上一位的天下第四也没从她手中走出十招。
后来风云阁请在看戏的长青道士出手，长青道士说了句打不过。
然后柳心从江南赶来劝说了两句，没得到回应后，便与长青道士一人喝茶，一人喝酒的看着。
可谁都知道他们两人的意思，江湖事，江湖了。
最后风云阁在公孙柔手上折损近百人，江湖折损一位天下第四，一位天下第十和十数位绝顶高手后，第一次低下头把人交了出去，让她就地斩杀于风云阁大门再扬长而去。
亦是这两战，让江湖人认识到前三位的可怕。
李南音的武功当然没他们三人那么强，不是谁都能成为那三个不像人般的怪物，他的武功只能与后五位分个高低。
但从第五位的唐泽丰开始，光明正大的战斗，他是吃定刀子，剑尖，说不得还会极为难看。
所以铁战和司马会不多想一点，他大概只有逃跑一条路，死倒是不太可能。
因为他们四人除了莫怜儿的轻功较差外，都能在江湖排得上号，想在空旷的沙漠杀他们，无异于痴人说梦话。
高喝一句杀字，李南音疾退两步，原来侧身突刺的动作瞬间转向，对右方的陆桥直刺而出。
但他的刀才到一半，往左而走的司马会亦是一个转向，左手判官笔直甩，当作暗青子用的同时，身形随之扑向李南音。
不是退吗？难道铁战的话不管用？
不。
铁战的话管用。
因为他自己也没退。
只见铁战硬生生承受住莫孤烟一掌一腿一肘，右手发力便将铁枪飞掷而出，力道与速度都异常可怕。
只是弃枪后，他被莫孤烟缠得更紧更稳，完全脱离不得狂风暴雨的掌影，拳影。
不是退吗？
怎么还会做出这等事？
难道他不知道没有了枪，以莫孤烟的速度，他更没有逃跑的可能？
知道。
铁战当然知道。
铁战不认识萧七，但李南音，莫孤烟，莫怜儿三人却是认识。
既然认识，那自然知道自己的轻功不如他们，最少不如莫孤烟与李南音。
要逃跑，速度是很重要的事，可轻功不如李南音和莫孤烟，怎么逃？
逃不了！
逃掉了，损失了姚安和其他人，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没有人得罪了青龙，还有命可以活。
既然如此，铁战为什么要逃？
为什么不放手一搏？
他不知道姚安怎么死，可却肯定李南音没那么高的武功，所以他顺着李南音的想法将计就计，希望杀出一个奇迹。
而他的行动也得到了回报，最少刚才那一枪，董家庄的人手又折损了四位，连同李南音四人在内，只剩下十一人。
但他们那一方还有九人，胜利依然倾斜向他们，接下来就看司马会能不能杀了李南音。
只要司马会空出手来缠住莫孤烟，铁战即使受伤重了点，一样可以把其他人宰了。
因为能从混战撕杀到现在的人，虽然都绝对是好手，但全都挂上了轻重不一的伤势，而他自从被莫孤烟缠住后，就只有体力消耗，极少会被击中。
铁战的想法，司马会知道。
他们来时都商量过一切可能出现的变化。
任谁要斩青龙都得计划周详。
虽然姚安的死让变化加大，但整体上还在他们算计内，所以铁战那一声退，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要做什么。
看到李南音往自己杀来，陆桥一掌击退对手，把他交给另一人对付后，便快速迎上。
当陆桥以双掌夹住横刀往上滑去，把自己当作练了铁头功而不是铁砂掌般，甩头撞出同时，司马会甩出的判官笔亦带着呼啸之声飞至，而他本人亦侧紧随笔后。
但这种极为危险的局面下，陆桥竟看到李南音的嘴角微微弯起，露出一个嘲讽笑容。
稍有不慎便得去见阎王的局面，李南音笑什么？有什么值得他在生死撕杀中发笑，还笑得那么嘲讽，那么从容。
自己漏看了什么？
不妙的感觉刚升起，陆桥便看到李南音的左手突然多了把武器，一把又短又薄，剑不像剑，刀不像刀的武器。
但却绝对是能够杀人的武器。
退！
陆桥心头刚升起这感觉，李南音正好一个铁板桥让过背后飞射而至的判官笔，同时左手快速往后一划，直接划在紧跟笔后的司马会脖子上。
但后背满是冷汗的陆桥也抓住了这个机会，左掌拍在李南音的小腹上，右手亦快速跟上。
可惜早有预计的李南音在被拍中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往下一坠，以双手为支撑点，双脚往上一踢，快速完成了一个翻身动作，跳到了司马会身后。
李南音在赌，豪赌。
赌司马会猝不及防，赌陆桥会下意识地用双掌，而不是用他弃手的横刀，因为他绝对躲不过。
就像躲不过陆桥的第一掌般，躲不过。
陆桥的铁砂掌当然不好受，但再怎么不好受，都没有刀斩不好受。
李南音会笑，不是嘲讽谁，而是为了提醒陆桥自己有后手，让他出现犹豫。
犹豫了，便会下意识使用最擅长的武功，不会去想杀伤力。
至于司马会的突袭，李南音亦早有预料。
惹了青龙，只能将所有人杀绝，不然青龙早晚会找到头上，到了那个时候，就如风铃过处一样。
死人满地！
所以铁战说退，李南音不相信，都严防着司马会，百兵司马会可不是猫猫狗狗。
事情发展亦果然如他所料，司马会一个折身便往他杀来。
前有虎，后有狼的情况下，李南音想到了一个绝佳主意。
现场除了莫孤烟外，没有人知道他的左手还有一把刀，只要算准司马会的速度，李南音有自信用伤换走他的命。
第八十八章 人算 天算
这种局势说是李南音一手造成，还不如说是司马会和铁战急了。
但他们不能不急。
即使战力依然倾斜向他们那一方，可多一位李南音的差别太大了。
那怕不管李南音如何杀姚安一事，即使没与这位名动江湖的浪子交过手，铁战等人都能从他过往的交手对象，得出他的武功不弱。
而且李南音的轻功在江湖上亦是一绝，绝得大概只有魅影神偷程鹏能与他一较高下。
这便是真正的人算十划，不如天算一笔。
铁战从没想过莫孤烟与李南音出现，从来没料到姚安会死，更没想到司马会对上李南音，竟只出了一招便命归黄泉。
“都撤吧。”
司马会骤然身死，铁战倒吸一口冷气同时，心底轻叹道：“这一次祸水东引的斩龙计划失败了，真真正正的失败了，只能寄望取到那件信物，这样此行也算成功一半，对主上有所交待。”
没有了司马会，多了位李南音，铁战自知不可能在敦煌精骑出现前杀光董家庄，更莫说是把李南音他们也灭口。
只是这时侯才想撤走，便有一个问题不得不面对，他想撤，对方会放手吗？
铁战那张没有帷帽遮掩的脸，很粗糙，皱纹本已很多，可想到这个问题，皱纹便更多了。
李南音与莫孤烟没能力杀光自己等人，这是绝对的的事，除非他没有看到李南音左手中的刀，可他看到了。
不但看到，还认出了那是一把怎么样的刀。
已经将近五十的铁战，从十六岁出道开始，到现在足有三十一个年头，他不能不认识那把曾经名震江湖的刀。
曾经杀遍了江湖，杀到满地仇人的刀。
看到了，知道了，铁战便不可能被李南音杀死。
李南音终究不是当年的持刀人。
但杀不了与留不下却是两回事，李南音缠住就足够，而一但被缠住，铁战知道自己便是只有死，也只有死这一条路。
可是铁战却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他成为棋子是为了什么？
权力，金钱，武功，他都想要死，都想更进一步，否则到了不惑之年的他不必动，不必千山万水的跑到敦煌杀人。
“李浪子，我们停手如何？即使你能拖到敦煌精骑前来，也该知道在死之前，我能把董家庄的人全部带走。”
摆脱不了莫孤烟的追击，铁战只能服软，以董家庄的命来威胁李南音，当然他更想以莫孤烟的性命来威胁，只是办不到而已。
大漠红衣的妩媚他没领教过，但难缠却是领教到了。
“神枪铁战也会低头？世事真奇怪。”李南音一边与陆桥交手，一边笑道。
莫孤烟与铁战，李南音与陆桥四人的状况都差不多。陆桥不如他，莫孤烟不如铁战，可一时三刻却又奈何不了对方。
但李南音还是比铁战好。
他随时可以脱战，铁战不能。
轻功高的好处就是随时可以逃命，让敌人只能咬牙切齿。
“李浪子真要拼一个你死我活？董家庄值得你这么做？”铁战道。
“董家庄？”李南音嘴角忽然露出一个奇怪笑容，摆脱了陆桥便没再出手：“董家主，你怕死吗？怕董家灭吗？”
“杀！”
董天路看不到李南音的笑容，但却听到了他的话。
他的答覆简单而直接，就是拖着重伤之身，一枪横扫而出。
“你看，董家庄不怕死。”李南音轻耸双肩，微笑道：“但我依然给你一个机会，是谁动潜龙？”
！！！
李南音怎会知道这里是潜龙之地？
他是谁？
他也是青龙的人？
铁战觉得今天的麻烦太多了，多得想吐血，如果早知如此，说什么他都不会来敦煌，不会对董家庄下手。
若李南音顺道拔刀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若是青龙之人，铁战知道自己这次走脱了，恐怕也得面对无穷无尽的追杀，只能隐姓埋名。
“你不怕我说出去？你的刀我认识。”铁战夺回飞射而出的铁枪，语气突然变冷。
“你有机会吗？”李南音说话间身形闪动，再度贴上了陆桥，用的却是莫孤烟的武功。
善刀者，必善掌。
但李南音比平常的刀客更为善拳脚，横刀只是掩饰，拳脚才是他的真正功夫。
或者说，那把只有一掌长的短刀，使用拳脚的时候才最可怕。
陆桥不认识那把刀，但他知道这样的刀，在拳脚之间才是最可怕，能把寸短寸险发挥到极致。
皆因那把刀太短了，短得不知道在那一拳，那一掌中便会出现，然后在某个地方滑过。
不知道是心理压力，还是李南音本来的武功太高，重新接战的陆桥，在极短的时间内竟被划中两刀，每一刀都深可见骨。
李南音的武功真的如此高吗？
当然不是。
陆桥被欺骗了而已。
李南音的武功在江湖传说中，就是瞬间爆发力，轻功奇高。而从交手开始也的确如此，除了杀司马会那一招，他的出手一直都不算快。
但陆桥不知道的是，李南音出手不快，是先前杀司马会而受的那一掌太重了，震得他五脏六腑移位。
本来一直贴身交战，李南音绝对没机会平定气息，能忍着不吐出鲜血，已算是极限。
可惜李南音借着铁战，让陆桥给了他机会，让他平定了气息，劲力重新运转如意，于是他的拳脚便能施展开来。
他没骗萧七，他的刀不快，但手快。
眼看陆桥在李南音手上频频吃亏，大地忽然传来一阵震动，震得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停下手。
人算，天算。
随后数个刹那间，整座董家庄像是被苍天之手拍过，倾刻间全数倒塌，地面更裂开一条条细缝，像是恶鬼般吞噬掉地面上的鲜血。
“走！”
这一阵混乱间，铁战抓住机会脱离莫孤烟，大喝一声便率先脱离往董家庄外奔去，只是却极为狼狈。
“烟儿，别追！”
李南音趁着陆桥身形不稳之际，一个手刀把他打晕同时，整个人亦不可避免地摔倒在地。
幸好所有人都立足不稳，不然他身后不远处的灰衣人，定然让他吃上狠狠的一剑。
但他此时亦无瑕顾及那人，因为莫孤烟稳定好身形后，竟然连滑数步直追铁战，一点都没其余人的狼狈，适应力快得惊人。
可李南音又那里敢让她冒险，如此剧烈的地龙翻身，可能出现的意外太多了，他可不愿她平白冒这些风险。
只是他的急喝似乎没起到什么作用，莫孤烟凌空回头微微一笑，身子带着徐徐落下的血滴，依然如苍鹰般追击铁战。
这地龙翻身，此时竟似是对她一点影响都没有了。
第八十九章 大漠紅衣
“萧七！”
李南音狼狈地爬起同时，大声呼叫萧七，他明白莫孤烟为什么要死追，他的刀真不能传开去。
半座江湖的追杀，没谁受得了。
真传开了，李南音躲到沙漠都没用，偏偏铁战却用这理由威胁。
莫孤烟不想李南音被追杀，不愿看到他死。没有人会希望自己的情人被追杀得无处落脚。
这种原因萧七不懂。
他有情人不错，可是从来走不到这一步，匆忙间也想不起李南音的刀有什么特别，只觉得他的刀很诡异特别，已算得上奇门兵器。
“来了。”
萧七嘴角一撇，他知道李南音叫他做什么。
先别忙着受伤流血了，赶快和他去追莫孤烟。
而且董家庄已经安全，他没必要留在这里，相比起莫怜儿，他更适合追击战。
李南音右手甩出身上那块铁令牌给董天路，如猎豹前奔同时，留下了一句话便直追莫孤烟。
“小怜姑娘，交给你了。”
他没时间说太多的话，莫孤烟只身追击铁战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必须尽快追回。他相信董天路看到自己的令牌，会知道怎么做。
“李公子放心。”
莫怜儿趁着地龙翻身解决了对手，娇喝了一声便再度扑向另一人。
李南音开口让她留在这里协助董家庄，莫怜儿没有思考便答应了下来。
李南音与莫孤烟两人，在她心中早已是夫妻。
而且她也知道，如果自己离开了，剩下董家庄那些老弱残兵，说不得会被脱身不得的灰衣人反杀。
那样的话，他们四人的伤与累便毫无意义了，像个傻瓜般。
铁战退的速度很快，但地龙翻身的震动对轻功的影响太大了，大得刚奔去董家庄大门，一袭红衣已在渐暗的天色下出现，再度追上。
“分开走。”
铁战回身看着快速追来的红影，满脸阴沈道。
铁战见过地龙翻身，更亲身经历过，但像这一次牵起了漫天黄沙，如仙剑斩裂大地的景像相比，他觉得以前的那里是地龙翻身，只能说是地虫翻身。
更可怕是，以往十数呼吸时间地龙便会渐渐平息，但如今却丝毫不见停下，反倒更有越演越烈的迹象。
“呵呵...这里虽然脱离属于我的“沙漠”，但也不是你们说来便来，说走便可以走的地方。”莫孤烟看着四散的人影，也没去管其他人，只是死盯着铁战，她现在只想杀了他。
天，渐渐昏暗。
暗的不是时间，午时才过去没多久，骄阳才开始向西移动，所以怎会是时间要暗。
要暗的是黄沙，是风暴！
地龙尚未停下，空旷辽阔的沙漠上，风龙亦随之出现。
如同地龙般没有一点点预兆，在所有人都没防备时，突然便出现在沙漠，卷起了漫天风沙，搅动沙漠里的一切。
黄沙，昏暗了大漠。
但在这种昏暗中，有一种颜色依然夺目，若不是太小太微，恐怕能与昏暗了天地的黄沙争一争世间风彩。
可是再小再微，这色彩却依然不倒，黄沙依然无法埋葬。
是什么？
是什么色彩，会能有这种能天地争芳的能力？
红！
鲜艳，夺目的红！
这种红在不同人的眼里，有不同的感受。
最少至刻是如此的。
在这片沙漠里是如此的。
因为敦煌城的人感受到的是地狱，无论是眼中的红，还是耳朵里传来的声音，都彷佛明确地告诉他们，这里是地狱。
地狱来了。
而铁战眼中的红，则是一位女子，一位如山精鬼魅的女子。
刚知道这位女子的存在时，铁战的想法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直到早前看到这女子，铁战的感觉则只有一个字，一种想法。
一个字是，媚！
媚得入骨，媚得让他这个即将知天命的人也心动。
一种想法是，想著有一天，定然要将这女子压在身下。
特别是交手时那种肌肤接触，那种波浪起伏，让铁战整个脑海都是那种想法，那种味道。
昏暗了天地黄沙中，铁战此时自己刚才就被莫孤烟诱惑到，她那种媚骨天成配合媚功简直太可怕了。
可怕得他忍不住怀疑那件红裳，是不是像传说中般由血染成。
否则自己不该被缠住这么久，还决断不了，只想感受她身上的体香，交手间的接触感。
这江湖什么时候有了这样可怕的媚功？
铁战边退边回望着后方红影身上的汹涌，急忙咬了咬舌头，压下心底里又再出现的涟漪，不敢再回身一眼。
太诡异了。
生死博杀，武功高低并不能决定一切，除非能像公孙柔那三人般，达到了一剑破万法，一力降十会的境界。
铁战到那个境界了吗？
没有。
不但没有，而且他也不能很好的把持住本心。
若他有公孙柔的境界，根本不需要逃跑，也不需要为别人卖命，只有别人为他卖命。
他若能把持好本心，莫孤烟也缠斗不了这么久，早早便得退让开去，绝不可能拖到如今局面。
“想走？呵呵...。”
莫孤烟轻笑一声，脚尖轻轻在地面一点，身体便如风中浮萍再度追近一段距离，这便是她敢追的原因之一。
莫孤烟的轻功不及李南音，但却优胜李南音。因为她能适应任何环境，他却不做不到。
至于另一个原因，当然是铁战威胁到李南音的性命。
莫孤烟始终是一位女子。
女子对待自己的情人，总会做出一些自己不能想像的事。
江湖是一个男女平等的地方，但男与女却始终有所分别。
分别在那里？
分别在女子的力气不太可能比男子大，有也是极为个的例子。
那男子有什么地方不如女子？
灵巧。
女子偏轻，体形偏小，筋骨在先天上便较男子灵活。
武器便能很好说明一切。
刀与枪，是极少江湖女侠用的武器。
这两者极为着重力气与豪勇，稍差了点便难以登上巅峰，俯视群雄。
与刀枪相比，鞭与分水刺，双剑这些武器则极少男子会使用。
不是看不起学不会，而是这些武器对灵巧要求极高，稍差了些同样爬不上山巅。
所以女子用刀枪棍，男子用鞭刺双手武器都往往独辟一径，与其他人大不相同。
亦正是这些原因，江湖上最多人用的才是剑与拳。
因为剑拳都不会非豪勇不可，非灵巧至极不可。
而莫孤烟虽用拳，但却是把灵巧发挥到极致的人。
“哼！”
感觉到莫孤烟就要追上自己，铁战无可奈何地停了停脚步，一招神龙摆尾同时，冷哼了一声。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站都站不稳妥的情况下还会与别人撕杀，而偏偏对方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速度依旧快得惊人。
面对夹带风雷而来的铁枪，莫孤烟没有任何惧色，任由长枪在自己身体上擦过，继续快速往前飘飞。
莫孤烟这样的女人，对外人也许冷漠了点，可对自己人却放在很重要的位置，更何况李南音是她的情人。
从铁战威胁李南音开始，只要仍在沙漠，只要他逃不入宁国的城镇，越不过嘉裕关，莫孤烟便非杀他不可。
那怕铁战不好杀，杀他会有点生命危险。
莫孤烟并没有如愿贴近铁战，铁战那一招本就是虚招，他那一枪意不在她，而是借力。
真正的杀招刚藏在?中，正是那三枝?中箭，让莫孤烟不得不移开身形，偏离原来直取的路线。
彷佛瞬间进入了黑夜的沙漠越加昏暗，清醒的铁战选择了退，自然不可能再与莫孤烟纠缠。
在昏暗，风沙四起的沙漠，只需一眨眼失去踪影的时间，铁战便有自信不被任何人追上，甚至更可以借着风沙来一次反击，能杀死人的反击。
地龙翻身对铁战来说，是一种灾难，也是一种幸运。
灾难是，原本能够带走的人更少了。
幸运是，这种环境任谁都做不到追击，敦煌的精骑亦需要更长时间才能到达，说不好已经折损掉半数人马。
“烟儿，别追！”
从后方追来的李南音看到铁战暴退，莫孤烟又想再追，不由急急大喝。
风太大了，大得开始能吹动整个人，再追击下去，那怕能杀了铁战，自身都会陷入不可知的危险。
而且铁战本身已是极为危险的存在。
李南音不可能让莫孤烟陷入这种危险，她是他的情人。
他宁愿自己奔波天涯，也不愿她为自己冒险。
与莫孤烟还有一座红楼在心中相比，李南音只有两个人，一位是养大他，教他武功的人。
一位便是莫孤烟。
如果莫孤烟因为他出现了意外，李南音大概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最后不是落幕死去，就是醉死在荒野。
他与她，会走到一起。
是两颗心太像太像。
一个女人，躲到大沙漠，见不得盛世繁华。
一个男人，流浪江湖，静不下心品味生活。
都是因为什么？
寂寞。
一种是悲凉，孤苦的寂寞。
一种是相识满天下，知音唯一人的寂寞。
只是寂寞也令他们固执己见，始终不能真正的走到一起。
否则，她何必身穿艳丽的红，嫁衣的红，在沙漠里死守着她的风沙漫天。
否则，他何必流离浪荡，始终停不下脚步，立不了家。
第九十章 号哭地狱
人生是一个奇妙的旅程，至于最后结果，有人说是性格决定，但也有人说一切自有天意。
可这种事，谁说得清，道得明白？
都没有。
敦煌一带的确会有地龙翻身，但动静如此之大却是第一次。
董家庄陷入炼狱同时，敦煌城突然也化作了人间地狱。
哭叫声，尖叫声连成一片边荒之城内，四面的城墙都彷佛被哭出了裂缝。
幸好的是，昨天被史明诚调进城内的辅兵只退走了一半，连同太守府和都护府内的兵马，还足够控制城内突起的混乱。
不然莫说救人，恐怕是争相走避中便会出现不少意外，踩踏死不知道多少人。
如果真出现了这样的事，史明诚与李秀作为敦煌最高的文武官，事后降职还算小事，严重些恐怕得抄家革职。
“洪九，带五十人去联合一切辅兵，给老子稳住所有街道，绝不能出现混乱，意图作乱的都杀了！”
“遵命！”
“监天司那群废物！”
史明诚提枪跳下摇晃不定的都护府屋顶，想着塌下一大片房屋的城西城北，急忙让都府护的伍长出发同时，嘴巴低声骂着远在长安的监天司。
地龙翻身，旱灾，水灾全是监天司辖下之事，一直都会提前作出知会，那怕很多时候只是虚惊。
但这一次规模如此大的地龙翻身，监天司竟然没有任何动静，史明诚实在不能不骂。
皆因经历如此大的地龙翻身，吐蕃收到消息定会兴兵，到时候战事一起，敦煌常年的储备到底是安置难民，还是全力化作军需，都绝对是一个头痛的问题。
“将军，信号已发出，我们快去会合太守大人。”董启智带着三人满脸灰尘从右廊道奔来，人还没靠近，声音便已响起。
“我直接带人去城西，你带人去找李秀。”史明诚跳下地面，匆忙间已有决断。
倘若先去城东会合李秀，一来一回花费的时间太多了，而城西城北却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董启智皱眉道：“城西出事了？”
偶尔还有晃动的城内，哭叫声冲天而起，董启智不用派人察看，便可以断定都护府外定然大乱。
但即有这样，他们还是该先会合李秀，由他出发出各种命令，毕竟史明诚负责的只是军事防备，现在如此做已可算是越权。
“城西城北的屋子全数倒塌了。”
史明诚看着演武场上匆匆集结的人马，从怀中摸出虎符扔给董启智便大步而走，语气又急又快
“你带领鹰骑军听李太守指挥，另外派人八百里加急入长安，我需要兵马粮草。”
“嘶...。”董启智倒吸一口凉气，看了眼右方廊道上的江湖中人，快步追上道：“将军且慢...属下有一个主意。”
“说！”
“调动府内和各个客栈中的江湖人，他们也该为国效命了。”
敦煌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城南是集市之地，城东则是达官显贵，这两个地方的人口都不多，可城北城西却是密密麻麻的百姓，房屋一但倒塌，死伤之多根本难以想像。
而敦煌城常备驻军与昨天调入城的辅兵加起来不足二千之数，除了约需千人维持治安外，亦需要近百人四处传令，可用的人手根本不足够。
至于城外的鹰骑军，没有了马匹的他们最少都需要小半个时辰，才能到达。
史明诚沉吟片刻道：“现在全城大乱，有点难啊。”
“将军，你可以一路前行，一路让兵卒叫嚷，至于那些人去还是不去，启智不敢保证。”董启智让人跑去找被困在都护府内的江湖人同时，快速道出自己的想法。
“哼！不去？老子事后要他的命！”
史明诚这句话声音之大，大得被他“请”入都护府暂住的江湖人都听见，外方客栈的江湖人去不去，他一时三刻管不了。
可已在都护府的人，谁也别想跑，别想不出一分力。
出来走避的江湖人里，谢谣面无表情的摇摇头，对丁南丁北道：“去城西。”
这位安北将军太霸道了，可却霸道得让人无话可说，他们这些人再怎么样都是宁国之人，此等大难在前，理当出力。
不想出力？
可以。
就是被抓住的后果有点严重，甚至乎为了震慑人心，上演几场五马分尸都有可能。
谢谣率先往列好的军阵后方走去同时，其余被请入都护府的江湖人，亦都做出了相同选择。
能被请列这里排查的江湖人，武功一定不错，名望亦会有点，而且绝没有庸才。
庸碌之辈，怎么可能会被史明诚“请”入都护府？
史明诚这边厢急速带兵前行，城西城北两地哭声，尖叫声响遍天空，声音大得几乎整座敦煌城都能听到。
种种声音与渐渐覆盖住敦煌城的黄沙，让所有人都不由打了一个冷颤，莫说是普通百姓，便是中原而来的江湖人，心头都突然蒙上了一层阴影，茫然地看着街道上快速奔跑的兵丁。
血如花盛开，又瞬间凋零。
莫孤烟最终还是没有追出去，不是不能，而是风沙大得五丈之外已模糊不清，她再追也没什么结果。
久居沙漠的她很清楚，沙漠里这种人力不可敌的昏暗最是可怕。
黄沙如刀的昏暗世界，任何人都无法知道那里会突然出现流沙带，那里会有潜藏于沙底的毒物。
莫孤烟往身后退走同时，开口道：“先回董家庄，地龙翻身造成的风暴绝不会简单停下，我们得找地方躲避。”
李南音点头道：“董家庄有密道。”
萧七“疑惑”问道：“李浪子确定密道还有用？”
“他知道个屁！”
莫孤烟追上李南音与萧七，实在忍不住翻起白眼，如此大的震动，还指望那些秘道？
那怕没塌，此时走进去，说不得一走便直达幽冥，自己的情人怕不是被地龙翻身吓傻了吧。
李南音傻了吗？
没。
连地表都出现裂缝的地龙翻身，他岂能不知即使有秘道存在，也随时可能出现崩塌。
但他敢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两位大可放心，那地方不会有问题。”李南音笑了笑，满脸都是自信。
他的确应该自信，他知道的那个地方董天路进不去，可他能！
而且那个地方亦绝不会出现太大的倒塌，除非地龙翻身能把这一片沙漠都翻一次。
但可能吗？
不可能。
如果真的是那样，他们根本不需要为这种事烦恼。
死人没有烦恼，什么都没有。
就如在第一次地龙翻身中死去的人，他们不会再哭嚎，不会看到此时地狱般的景象，更不会趴在废墟上用双手用搬动木头。
流着泪，流着血的去搬动任何东西。
因为这些都是生者的事，成为死者的它们，只能安静躺着，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