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黄河决堤
先前抱怨的牟老爷子,这会儿任凭别人说破嘴皮子,就是不收粮。
傅振羽想着自己之前已经怼过了,索性直接道:“我们两方人非常不同,今天坐在一张桌子吃饭说到底,都是因为姐姐。二师兄非常富有,超过你们想像的富有,我家也不差什么,大师兄有多少我不知道,但他养了那么些人,一定不差钱。这两车粮食在我们看来,已经是很克制的礼物了。”
对傅振羽,牟老爷子的印象不大好。在他看来,这小子客套不讨喜,又是他两顿饭用了五斤白面。
听见傅振羽这样说,他便道:“你们来,我肯定好吃好喝供着,破费就破费了。但你自作主张,做了那么多吃的,这就不合适了。我唠叨两句,你们就整辆车粮食过来,哪有亲戚这样走的?”
实锤表示不满,但牟老爷子不满的对象是傅振羽,这就大条了。
李蕴立即上前,道:“公爹,不全这孩子不一样,他是我弟弟的救命恩人。”
对啊,牟家拿恩情说事,她也有恩情啊!
李蕴才起了个头,傅振羽立即笑嘻嘻地接话:“嗯,我不一样的。当年呢,您大儿子救了姐姐;而救大师兄的,却是我和我的家人。我家长辈不仅救了大师兄,供大师兄读书,对大师兄的恩情,一点儿都不比你家对姐姐的少。”
牟家其他人便懂了,这也是个不能得罪的主儿,看傅振羽的眼光就不同了。牟老爷子不一样,傅振羽是假装不懂事,他是老小孩。他脑子里根深蒂固的东西,是不允许被打破的。
老人家坚持:“你既来咱家了,就是冲亲戚来走的。”
牟老爷子都那么说了,傅振羽便是真来走亲戚,也绝不会承认,她说:“我是来玩的。”
说完后,仗着年轻嘴皮子快,她又道:“我家人不在,大师兄就是想来看姐姐,也不能丢下我不管。带了我过来,也不能叫我受委屈的。我这人嘴刁,玉米那是我吃腻了白面才吃的东西。现实情况就这样,我们两个非要对方就活自己,那是让人家姐弟老死不相往来了。”
完全一副把所有罪过都往自己身上背的态度,别说仓子坚,就是钱文举也不舍她这么做。鄙视地看了仓子坚一眼,朝傅振羽走去,被仓子坚拉住。
“我来。”
说完,仓子坚走向李蕴,牟福立即紧张地跟了过去。仓子坚看都没看他,直接对李蕴道:“姐姐可能忘了,那我就告诉姐姐。我很不讲道理,找到了姐姐,就不允许姐姐继续吃苦受累;傅家对我有恩,我便竭尽全力回报和维护。其他的,与我无关。”
即便牟家是姐姐的恩人,那也不好使。
他现在尊重牟家,乃因姐姐把自己规划到牟家的范围内。可若是牟家得罪了自己,不好意思,姐姐的想法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他就是这么自私又不讲道理的弟弟。
李蕴语噎。
别说,这还真是她弟弟。
解铃换需系铃人,事儿肯定还要落在牟老太爷身上。看到仓子坚站出来,傅振羽就就更不可能轻飘飘地揭过了,她笑眯眯地劝着牟老爷子:“收了粮,随便我吃什么,皆大欢喜。”
在长子恳求的目光中,牟老爷子终于点了头。
钱文举依旧不开心。
傅振羽比他强多了,带上钱文举,找到仓子坚,问他:“大师兄你有什么盘算直接说,我们好配合。我之前做的很好,对不对?还是姐姐厉害,提醒了我,我可是你的恩人啊!”
原本心情不怎么好的仓子坚,被她这么一弄,顿时轻松不少。
钱文举后知后觉地看向仓子坚,问他:“大师兄你又坑我了不成?”
“并没有。只不过是一件事,两个甚至多个用处而已。”说完,仓子坚对傅振羽道,“我还没什么盘算,只不过想让牟家知道罢了。师妹,你可恼?”
傅振羽不大在意道:“不恼的,恼就不配合了。”
“到底委屈你了。”
“的确委屈。”钱文举颔首,并道,“大师兄蔫坏的,每次都是自己做好人,让别人来做坏人。”
明显挑事,仓子坚冷笑道:“你若有能耐让我做坏人你做好人,我也配合。”
钱文举还真没这能耐,只好找后盾,对傅振羽道:“你听听这人说的”
傅振羽“嘻嘻”笑了起来。
钱文举无奈道:“傻子,你笑什么!”
傅振羽看着仓子坚,自信满满地说:“我笑二师兄呗。这里头,可没我什么事。大师兄本意可没想让我委屈的,是我自己误打误撞、装上去的。大师兄,对吗?”
仓子坚嘴角微微上扬,轻轻颔首。让师妹替自己出头和背锅,他从来没想过的。但是师妹为他、为他姐姐出头,一想到这个,他就忍不住开心。
傅振羽啧啧两声,实话实说:“大师兄,不管你要做什么,但我觉得再和牟家人相处,我是没意见啦,他们看到我估计不得劲。”
仓子坚道:“无碍,你娇你的不必解释,我知道你并不娇气。而且,心里有一点不痛快,为了我,也会忍了。我想说的是,你不需要去忍。”
虽然很感动,但是不需要你这么做,在其他地方对我好,这就足够了。仓子坚的意思傅振羽能不能懂不知道,钱文举首先不满了,
“大师兄,那我呢?我好累的,我不想做农活的,你为何非让我做?”
“因为你做不到。”
“做不到还要我做?”钱文举泪奔。
傅振羽已懂,她说:“不要我去委屈,因为我受得住各种委屈;若是二师兄能种田,大师兄一定不会多事让你去练。没人知道未来会怎样,多一项本领,便多一分生的希望。”
钱文举哑然。
大师兄到底经历了什么,才造就了今天的他?
师兄妹三个商量到最后,决定雨停了就走。
结果,这雨下到了十七,都未停。无奈之下,众人冒雨归去。牟信和姚小安依旧跟车,只这一次,除了仓子坚和钱文举,都进了车厢。牟老爷子惦记着库里的玉米,冒雨带着全家,一筐一筐地把玉米背回来,放进才盖的土房里,把湿漉漉的玉米放在炕上烤干。
半个月后,黄河多处决堤,河南境内泰半地域受灾消息传到谢家庄之际,正值雨过天晴之时。
第九十二章 预设计科
李蕴这才相信弟弟曾今说过的“运气”。
她因为傅姑娘女扮男装不方便挤,才极力劝公公加盖了三间土房。结果,傅姑娘气到了她公公,公公带着阖家搬玉米,纯属怄气。那一炕的湿玉米,直接放在炕上,炕没法住人了。她和婆婆少不得烧了两日热炕,把湿玉米变成干玉米才作罢。
待七八日都不见太阳,发现玉米开始长霉之际,他们全家再次开始搬玉米,用了另外的两个炕不说,还把第一批烘干的玉米,搓粒分装,节省空间,第三个炕也用了起来。
虽说还是不少玉米霉坏了,但他们家比别个多了三间土屋的玉米。有了这些玉米,到明年开春,他们全家都不会挨饿。
除了土炕土房,便是说那两辆粮食。
自打黄河决堤消息传来,有经验的老人立即断定粮食必定要涨价,纷纷凑钱买粮。但是商家的眼光比百姓的还要毒辣。他们这会儿只说没粮,没收到新粮,旧粮无存货了。而牟家,比别人家至少多了一千斤的小麦和谷子,又能够全家填两三个月的肚子。
牟老爷子倔归倔,但性情真的不错,他和老伴商议:“我不是好脸什么的,就想着那些孩子是不是有饭吃。不行的话,我们给他们送两车吧。我们不送麦子,把玉米分给他们两车,让那娇气的小子吃吃苦头。”
说到底,老人家还记着傅振羽的话玉米是我吃腻了白面才吃的东西。
牟老太太不当家,也不惹事,只问一个事:“咱们家现在能吃的玉米,统共千余斤,都给人家了,咱们吃啥?”
牟老爷子泄气,道:“等小三回来的吧。”
这一等,等到了寒衣节,牟信徒步回的家。没看到仓子坚等人,牟老爷子脸色立即就变了,不悦地问瘦了一圈的小儿子道:“怎么,那几个小子还恼上了?”
牟信累了近一个月,听了这话没好气道:“人家那身份,哪会和你这老头子较这个真?”
牟老爷子脱了鞋就要拍儿子,叫老太太拦下了,老太太假装凶小儿子,实则提点:“怎么说话的呢!你爹记挂你们这么久,一直想给你们送粮来着,叫我们拦住了。结果你这瘦了不少,又不见子坚几个,这才急了的。”
“很多人都在饿肚子,我们饿点肚子算什么?”牟信满不在乎的说道,双眸炯炯有神,他说,“其实书院早就放长假了。我没回来,是跟着仓先生他们去了开封府,去看坍塌的堤坝了。仓先生他们如今还在开封府呢,我是被撵回来过节的。”
说到最后,很是惋惜。
这一次出行,他真正意识到,读书不止为科举,为自己谋福利,还能为百姓谋福。牟信从未像此刻这般期待开学,期待自己能中进士,有所作为。
牟老爷子一听小儿子去了决堤的黄河口,吓出了半身汗。只他不擅表达,脱口而出的话是:“下学不回家,你也不担心家里头!”
牟信讶异道:“咱家不是有粮吗?我可听说了,现在拿钱都买不到粮。现在,要么是官府放粮,要么是湖广和江南两处运粮过来了。只这样,到时候粮食很贵啊。”
牟老爷子一噎。
家里确实有粮,他无从反驳。还有,灾年粮食贵这个理儿他知道,只不知道里头还有这么多道道。不知道是知道了仓子坚等人的下落,还是被儿子慑服,他问道:“堤坝已塌,你们去那做啥?”
说到这个,牟信以满是敬意的口吻,道:“小林先生,他精于数算,不是商户的那种数算,而是多厚的堤坝承受多深的水这种数算。这次洪灾,河南境内堤坝决堤七处。但今年的洪水,并不是最大的。应该是有很多问题,这就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了。”
说到最后,牟信面色凝重。
那些不该他们知道的事,还是仓子坚特意说与他的,意在提点。想到这,牟信对牟老爷子道:“爹,大嫂她娘家同咱们家不一样。你以后,让着点仓先生和小林先生吧。知县大人在你眼里很了不起了吧?河南布政司大人,对和小林先生说话的时候,都很温和呢。”
牟老爷子不懂啥是布政司,只知道那是比知县大人大的存在,忙问:“那你见过布政司大人了?”
牟信道:“远远见着了,不止我,好多人都见着了。只不过,大人只和小林先生一个人说了几句话。”
“是么?”
牟老爷子呢喃着,暗暗决定,以后不和孩子计较,让着傅振羽就是了。
被他惦记的傅振羽,此刻当真是精疲力尽。
她堂哥不继承家业,学的就是水力,还跟她炫耀,那是一门特有魅力的学科。在她念大学的时候,还忽悠她也去念。她肯定不会去主修,不过选修了几门功课而已,充其量是个半吊子。结果,就这半吊子到了时下,成了很“厉害”的存在。
之前那都是些什么狗屁行家,每天吵得她每天口干舌燥。
直到河南布政司,请来了一位真正的高手郭浦郭老爷子。但老爷子厉害,靠的是天赋和经验,知道去如何设计堤坝,知道自己的方法不能一概而论,但终究,无法普及广授天下徒。
有人敲门,傅振羽强打精神,扬声道:“请进。”
仓子坚推门而入,温声道:“我给你熬了小米粥,过来吃一些。”
傅振羽见是他,立即软了下来,娇声道:“大师兄,我在思考人生大事。”
仓子坚挑眉。
女孩子家的人生大事,他只能想到一个。虽然不合时宜,但是,仓子坚自己也无所谓。他放下碗,问道:“那你想的怎么样了?”
“大师兄觉得郭老怎么样?”
“太老了”仓子坚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傅振羽不怎么认同地了一眼过来,道:“郭老只有五十七,老是老了点,不至于太老,明明尚可用!”
可用?!这样让人浮想联翩的字眼,让仓子坚醒悟过来。害羞的师妹口中那人生大事,定然不是嫁人。思索片刻,他恍然,问傅振羽:“你想开设新的学科,请郭老做夫子?”
“对啊,主意怎么样?”
“不怎么样!那是王大人用各种关系重金请来的人,你要弄走做夫子?南湖书院要倾家荡产不成?”难得的,仓子坚都被气得口不择言了。
第九十三章 事在人为
傅振羽一阵牙酸。
不愧是大师兄,脾气和否定,永远比其他来的都要快。原本还指望找到姐姐后,大师兄有所改变呢。事实是,她成了傻子。
指望别人改变的人,和改变别人的人,是同一拨,都是傻子。
摸了摸碗的温度,不热不凉刚刚好。傅振羽不顾仓子坚还在气头上,一勺接一勺,很是享受的样子。在这一勺一勺中,仓子坚冷静下来,深呼吸后,道:“你口中的郭老,还是工部都水清吏司的主事,正六品。南湖书院目前还不具备让朝臣做夫子的实力。”
切,谁不知道了?傅振羽轻轻“嗯”了声,继续喝粥,直到白瓷碗见底,一粒小米都不剩,她才对仓子坚道:“粥很好吃。”
“你喜欢我再熬。”
仓子坚的口吻里,有着他自己不知道的柔软。偏他自己还没意识到,还在那里盘算,师妹喜欢粥很容易啊。他都是一边熬粥一边想事的,不耽搁什么的,再熬五碗也不妨碍什么。
一碗热粥温暖了傅振羽的胃,也提醒了她,大师兄讨厌的时候总有原因。尽管此刻的仓子坚,已不似方才那般僵硬,傅振羽依旧没有直接提自己的目的,而是好奇地问仓子坚:“找到合适的夫子、招一些人,五年后这些人结业,十年后,河南堤坝便能整个加固一层,大师兄会去做吗?”
现在肯定不会,待我为父亲和祖父平凡,兴许会。但是仓子坚知道自家师妹,一定会去做。为了不表露自己和师妹的不同,仓子坚不答反问:“你想说什么?”
傅振羽不知他的心思,只佩服他抓重点抓得好,因道:“我觉得呢,我但凡要做点事,大师兄就是反对,不分青红皂白的反对。哎呦,大师兄别恼,你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是分清了之后,但凡有一点困难的,就开始反对,对吗?”
“我”仓子坚想说我没有,可仔细一想,似乎又是这样。
“我知道大师兄是为了我好。”
傅振羽善解人意的接话,万能的“为你好”,这要是自己再年轻个五六岁,铁定不接受这种好。至于现在,她笑道:“我知道有一些事并不容易,比方说让郭老来书院做夫子。他便是同意,书院开了水力,学子也要重新招生。届时,校舍啊,水力的实验基地,都是问题。”
闻言,仓子坚眉头皱得更紧,问她:“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去做?你只有三年的自由罢了。”
“只有三年自由,我不是更要随心所欲了吗?况且,我们是开创者。只要后来人挑合适了,便是没了你我,规矩在,南湖书院照样能按部就班地行事。”
正因为如此,仓子坚也承认,才助傅振羽把书院弄起来。仓子坚见她脑子不糊涂,嘴上不应,已经开始思索挖郭主事的可能性。
下一刻,这个念头又被傅振羽给拍回无形。
傅振羽话锋一转,自信满满道:“再者,事在人为。我能有三年自由,就能有三十年自由。”
三十年自由……师妹真敢说啊!仓子坚便是脸色未变,眼神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
他家师妹要的自由,可不是一般的自由,一般人给不起。
便是他,也很一般。
未来三年,不,从现在开始,只有两年半的时间。两年半后,若他成功,再娶师妹师父师母那么喜欢自己,应该不会拒绝才是。那时,他已身在朝堂,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陪师妹耗在书院,他那么小气,怎会答应师妹同一群男人在一起?
虽然没说,他的眼神明确地传送着自己的意思。傅振羽望着他笑,得意地笑,问:“大师兄是不是觉得没有人会这么纵着我?”
“显而易见。”
听到这个答案,傅振羽收笑,严声道:“我怎会要别个同意?实话说了吧,不管我爹娘给我定了哪个人,我都不会如他们所愿,安安分分地过日子。”
仓子坚不悦,道:“你要挑战世俗?”
傅振羽目露凄凉,她说:“若我安分了,等待我的,就是死亡,死得很彻底的那种。”
送他来圣朝的那人说得很明白,若她什么都不做。不用百年,圣朝将会迎接强国的洗礼,一如曾经的华夏民族。她的太爷爷是战火中活下来的人,因而老人对所有的事都很平和。新中国,已经是他们当年做梦都想不到的美好了。
退一步说,她若是安分的结婚生子,自己一生会活得好好的,但是她的孩子呢?是以,她没什么大本事,能做多少是多少,蝴蝶效应之下,是不是就能扭转结局?怀揣着这样的期盼,她才一直奋斗。
虽说是被迫的,但是她向来干脆。做了,便是爱做;实在不爱做,她也不会强迫自己。
仓子坚那里却已是实打实愤怒,除了愤怒还有紧张,因为傅振羽说话时是那样的虔诚
“胡说什么!你要什么没应你了?越来越没个忌讳了!”
就会生气!傅振羽冷哼,决定丢点大料:“我最近一个月展露的数算能力,你们都没有吧?我是有宿慧的人!”
仓子坚直接气笑了,不,是哭笑不得,只听他无奈道:“宿慧?你这宿慧也太普通了吧?论数算,你比不过文举;论记忆,你不如姚小安;论言谈,你不及范茗哪来的宿慧?顶多是所学旁杂,无所专精罢了!”
傅振羽语噎,她就这么弱么?好吧,是有点。但是事情有两面,她的弱,是因为她身边的人太妖好么!但话说回来,她所学本就是为了教普通人的,会就可以了,并不需要精通的嘛。
“大师兄再这么说我翻脸啊!你先听听我要你帮的事,做不到我自然不会强人所难。若能做到的,又不是杀人放火的事,凭我们的交情,应了又有何妨?”
仓子坚不被她蛊惑,只道:“你先说。”
“郭老那里我已经说好了,他也同意,只是放不下工部那里的事。他呢,就是希望继任的是他选中之人。”
仓子坚猜测:“要我帮忙安排人?太高看我了!我自己尚且不敢入京!”
“不是,是他相中那个人,自己不愿意屈就。大师兄没听错,正六品的京官,那个叫周靖的年轻人看不上!郭老说你能和周靖说上话怎么,周靖有问题?”
第九十四章 立冬饺子
“只差一个月,周靖就成为我姐夫了。”
“最后没成,因为周靖毁约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亲时他做不得主,但很欢喜;退亲,他虽然极力阻拦了,但是同定亲一样,都不是他能做主的事。他能做的,便是想尽法子不再娶”
“你不是说他做不得主吗?”
“他缠了智能和尚半年,智能和尚最后给他批了个祸害妻族的命言,谁人不怕?”
“他至今未娶?”
“是的,至少,去岁十月我同他见面时,他还未娶。”
虽然没有证实,但是傅振羽就是肯定,肯定李蕴已经恢复记忆了。此刻,她是那么的希望,希望李蕴真的失去了记忆。一个是农夫,一个是极得郭老赏识,被他赞了又赞的青年才俊。夫婿从青年才俊到农夫,这不是种田小说,是实打实的天之骄女,嫁于农夫。
此刻想来,那些笑容下的李蕴,该是怎样的心痛?
傅振羽眨了眨眼,泪落。
仓子坚被她突如其来的落泪吓到了,口气不善道:“周靖没做成我姐夫,你哭个什么劲?”
实话说,若是自己遇到这样的事,大概也就不会哭了。
因为,哭没有用。
李蕴,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呢?代入李蕴,傅振羽一下子止了泪。知道真相的她,尚且疼痛难忍。那么,找了姐姐七年、与姐姐那么亲近、脾气其实很糟糕的大师兄,又该是怎样的疯狂?所以,李蕴一定不能表现,尤其是不能在弟弟面前表现!
傅振羽怕仓子坚看出端倪,收泪后,努力地寻找话题:“那周靖现在知道姐姐还活着,嫁给别人了是吧?你劝他,他肯定不会听的了。噢,不对。这么说来,郭老知道大师兄是谁,梁大人是不是也知道?大师兄现在还被通缉着,身份人尽皆知的话,大师兄不就有危险了吗?”
本着找话题的傅振羽,忽然又紧张起来。
仓子坚本不欲与她多言,见她自己把自己吓住了,少不得道:“梁大人是我祖父的首徒,我听闻周靖没成亲后,冒险找了他,结果被梁大人撞见。梁大人当时没说话,半年后就谋了河南布政司一职,他就是护我而来的。再说郭老,我父亲中状元后,嫌翰林院无趣,曾跟着郭老学过几年水力。在周靖之前,我爹才是郭老最爱的徒儿,未拜师那种。”
傅振羽听着耳朵懵懵的。
谋官不是很难吗?
中天书院的曾山长,便是因此而回乡教书;傅家堂上一代的两位举人,一位因为谋不到官职而留在家里发展族学;另一位从知县师爷做起,忙碌三十年,最后只得从、从六品的州同知退下来……怎么到了大师兄这里,相当于河南省高官的布政司,也是想要就可以拥有的?
他们所在的,不是同一个世界?
以及,还有另一个可能她能蹦,不是自己努力的原因,而是认识了大师兄。这个推测,瞬间抽走了傅振羽的精神气。
仓子坚长叹一声,师妹这会儿的情绪变化很大啊依他往日经验,师妹大抵是女孩子家的月事又要临近了。不管这猜测是否靠谱,仓子坚眼下少不得问一句:“又怎么了?”
傅振羽有气无力道:“郭老答应我来南湖教子弟,怕也是为了大师兄呢。我还以为自己舌灿莲花,把老人家给说动了。结果,全是大师兄的功劳。这样事事依靠大师兄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仓子坚掩下我很乐意给你依靠的话,就事论事:“若说郭老为了某人,那也不是为了我。决堤后,梁大人召我来开封,就是以为我和我爹一样,也是水力的行家。结果你也知道了,你代我做了多少事,你我心里都清楚。郭老爱才不假,却独爱水力之才。”
“大师兄是为了安慰我才这么说的吧?”傅振羽眨着因为哭过格外晶莹剔透的眼睛,不怎么自信地追问。
“我何时做过这样的事?”仓子坚非常不满。
好吧,大师兄还真不是这样的人,傅振羽的心情又好起来。
望着复又高兴起来的傅振羽,仓子坚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在外头不方便,是以,仓子坚对傅振羽道:“郭老辞官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是以这开设新学科不着急。水坝的事也查得差不多了,还是那些老猫腻,没什么意思,我们明日启程回书院。”
就这么把自己的新学科给延迟了?傅振羽不大乐意。
这时,仓子坚补了句:“马上冬至了,我想去牟家和姐姐一起吃饺子。”
傅振羽就更不想回去了,但她实在说不出什么好拒绝的话,扯了牟老太爷做由头:“老人家怕是不愿意见到我。”
仓子坚道:“他不想那是他的事,你管他做什么?”
你去人家吃饭,如此喧宾夺主好吗?
傅振羽原本想说的,可一想到如今的仓子坚是有河南布政司罩着的人,大概没有喧宾夺主的意识。话说回来,大师兄有这么多人帮忙,李家平反指日可待。待到了那日,自己和牟福大概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还好,还好自己并不喜欢大师兄,否则到时候不得哭死啊!
想到这,傅振羽恨恨地瞪了仓子坚一眼。明知两人是两个世界的人,偏还故意欺负自己忽然间,想到恢复记忆依旧安安分分待在牟家的李蕴,大师兄不会是和姐姐一样,是想报恩吧?
若是,真不用。
傅振羽平复了心情,应了仓子坚:“都依大师兄的。开设新学科却是不急,书院增设旁人都没有的学科,重新招生一批弟子什么的,总要和爹商议一下的,那就年后再说吧。咏言那里,大师兄也去说一声,让他们两个收收心,该回书院念书了。”
不同于别的弟子,顾咏言和范茗两个没有长辈亲人在,跟着傅振羽和仓子坚,有人护着的同时,还被纵着什么都可以做。东奔西走见识民情,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外头的东西,对他们来说,是另外一本书,一本他们都不熟的书。不过一个月,两个人形影不离,情同手足,兄弟那种。
一听要回去和家人吃饺子,连饺子都不怎么吃的范茗当然不想回了,面上不动,心下动起了歪脑筋
结果被傅振羽拖进她的屋子。
范茗还想反抗,被黑着脸的仓子坚震慑住,从了。
第九十五章 时事讲堂
顾咏言不明所以,问仓子坚:“大师伯,范茗做错了什么?”
仓子坚黑着脸,不说话,被问急了,也只道了句:“你自己问她!”
不大会儿,傅振羽带着范茗出来。尽管范茗肤色不怎么亮,但她眼中已有羞涩。顾咏言同她相熟,倍感诧异,第一次见她如此,必然要追问的。
不同意仓子坚的支支吾吾,范茗特霸气道:“做好娶我准备,我就告诉你。”
顾咏言无言片刻,略为不满道:“不是说好不提这事了么?”
“那你干嘛你问那不该问的?”
顾咏言语噎,决定放弃之际,蓦然想到仓子坚是知道的,遂问:“大师伯知道,你要他娶你?”
范茗到底是姑娘家,想到傅振羽对自己的坦白,恍然,抿嘴偷笑:“那倒不必,他啊,要娶的另有其人。好了,赶紧收拾东西,回书院吧。”
“刚才你不是不同意?”
“我现在同意了。”
这么容易就改主意,这还是范茗吗?顾咏言表示怀疑,却把疑惑收起,跟着范茗上了钱文举的马车。来的时候,他们两个就是跟着钱文举的。
帘子才开,一只比寻常男子小了不知多少的脚,把他踹了出去。
“你坐外头。”
这都十月了,坐外头冷啊!顾咏言百思不得其解,冻了半晌,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趁着午休时低声问仓子坚:“范茗那,是姑娘家的事?”
待仓子坚颔首后,顾咏言异常严肃起来,不知在想什么。
晚上露宿客栈之际,傅振羽拿出自己趴马车里歪歪扭扭定下的试题,给仓子坚和钱文举过目。钱文举增添了两道基础考核后,不怀好意道:“本月十五的月考,怕是要挂一批人啊!”
一行人初六回到书院,出乎意料的是,竟有三十名学子在书院。三个学堂这会儿合成了两个学堂,李宗延负责甲乙两个学堂的课业,丙字堂则是赵麟牵头。
傅振羽和赵麟更熟,她笑眯眯问赵麟:“怎么没回家?”
赵麟不怎么正经地回答:“我是因为书院的饭好吃,还有人是为了省口粮,也有人念的是藏书阁的书。”
不管怎么说,大家基本都在,傅振羽哪会把人丢下不管?与钱文举两个留下照顾这些孩子们,仓子坚独自一人去了谢家庄。当傅振羽站到讲台,赵麟第一个问傅振羽:“林夫子,堤坝什么时候能修好?那些没塌的,有没有问题?”
这个问题,刚才私下怎么不问?傅振羽疑惑了下,抬眼看去,见到了九双同样期待的眸子。好吧,是她忽略了,堤坝那是黄河下游百姓都关心的事。
傅振羽尽量细致地回答道:“河南布政司布政使梁大人亲自出的面,倒塌的堤坝已经在处理中。不过,眼下的温度不适合建造堤坝,真正动工要在明年开春。梁大人还从京师工部调了水清司的主事,正在排其他堤坝。”
赵麟在大家期望的目光中,向傅振羽施礼,再问:“林夫子,书院能否增设水利科?”
傅振羽没想到会收到这样的请求,她笑了,没说自己已经在做,而是道:“你们有需求,我们就可以去做。水利不同其他学科,世面上连流通的书本都没有。这一科只闭门读书也不行,还要有实验室。书院会郑重考虑,争取早日给大家开这门课。在那之前,你们要把四书五经吃透才行都能做到么?”
“能!”
钱文举所带的高级学堂,听见这振奋人心的吼声,众学子心痒难耐,却无人讨论。直到下课,赵麟的堂兄立即被众人推到丙字堂。待赵麟出来,说了课上傅振羽说的话后,众人又是一阵欢呼。下课后没有离开学堂的傅振羽,听见欢呼,走了出来。
欢呼声戛然而止。
傅振羽浑然不觉,径自走向赵麟,望着他旁边的少年道:“干嘛呢?”
赵麟便指着自家腼腆的堂兄,道:“他是我堂兄。”
“我知道,赵武嘛。”
统共四十几个人,傅振羽已经把人认全了。
没有堂弟活络,课上从不发言的赵武,没想到傅振羽记得他。少年一激动,脸不自觉地红了个彻底。
赵麟看在眼里,着实无语。
傅振羽挪了两步,一扫堂外十几岁的年轻男子们。泰半人随着她的目光,垂下了脑袋。
“我不过是个夫子,你们便这样,将来见知县知府,乃至文华殿见天颜,又当如何?低下头的,都给我抬起来,看着我!”傅振羽喝道。
首当其冲的是赵武,赵武求救地看向堂弟,赵麟不理他,按照傅振羽的要求,目光追随着傅振羽。赵武求救无门,只得照做。
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傅振羽咳满意颔首,继续道:“很好!现在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对时事很有兴趣?”
鸦雀无声中,赵麟问道:“林夫子,你所谓的时事指的是什么?”
一不小心又说了陌生的词,傅振羽咳了咳,解释:“就是最近发生的大事,有关民生,朝堂等等。比方说现在的洪灾,之前汝宁几十所书院同时招生,再之前汝宁籍袁自舟高中探花之类的,都是时事。”
“弟子很有兴趣。”赵麟立即高声回答。
他之后,丙字堂的人,纷纷响应。甲乙两个学堂的人,这才稀稀落落地跟着应了。
得到八成以上响应后,傅振羽道:“其他未回答的,我当你们默认了。水利科开设不容易,但一旬给大家加一次时事讲解和议论,还是可以的。待仓夫子回来,我便与他商议。届时,不仅可以让大家听时事,也鼓励大家说时事就像赵麟这样,有话说话,有事说事。相信我,所有上司或是考核主管,都会喜欢言之有物的人。你们仓夫子常说,凡事可以不去做,但不能不会。这个话也是,你们可以不愿意说,但不能不会。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下午,开一堂时事课吧,地点在会堂!”
这样的消息一经传出,所有的人都乐翻了。去过别的书院的,开始夸赞南湖书院的自由;没去过书院的,只赞南湖书院什么都有,教的还都是有用的东西。
是的,有用。
包括四书五经在内,都有用。
得到所有人认同后次日,仓子坚带着牟信和姚小安归来,还未转达牟老太爷话的仓子坚,就被傅振羽拉去讨论“时事”了。
第九十六章 就事论事
说心里话,仓子坚不大同意开这样的课。但他才被姐姐教导过,媳妇未过门,和过了门是不一样的。未过门之前,他不得偷懒,不能这么直来直去的,要花心思。
对师妹用手段和心思,这种想法让仓子坚很不舒服。
对师妹,不需要这样!
见仓子坚迟迟不给回应,傅振羽十分善解人意道:“好吧,我明白大师兄的意思了,你不大同意。我想知道,大师兄不赞成的原因。”
不用动心思,仓子坚整个人神清气爽,说出来的话,便柔和了许多:“这第一,也是最要紧之处,时事不见得能讲;其次,南湖书院四书五经的课业,只占总课程的一半,再增加这样的课程,主课的时间便更少了。四个月后的县试,南湖书院怕是榜上无名。”
原来是这两个缘故。
这第一条嘛,便是后来的太平盛世,那也不是百无禁忌什么都可以说的,不说别的,写个小说,还不能出现脖子以下的描述,傅振羽怎会不懂其中的禁忌?
“大师兄放心,我年龄虽不大,阅历还不少的。你的第一个担忧,我早有准备,明日上一节这样的‘实时’课,大师兄便知晓我们说的到底能不能说了!”
容后再议的意思,仓子坚便将这个问题搁置下来,问傅振羽:“那县试的问题,你打算怎么解决?”
第二个就更容易了。
大家都是从年轻过来的,对男孩子来说,尤其是对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字来说,越是禁忌的东西,越感兴趣。为人师表,最不怕学生有爱好,就怕这学生对一切都不感兴趣,包括成绩在内,那才是要了老命了大抵只剩劝退一招。
目前还没遇到这样的人,是以,傅振羽豪迈道:“我和那帮小崽子们提了要求,县试通过率超过一成,一旬一节时科;超两成,则两节,以及类推。也就是说,他们能百分百考上,我不惧一日开一节!”
仓子坚苦笑不得,道:“小崽子们……你自己也是吧?”
傅振羽半真半假道:“我心智早熟,和他们不一样。”
“你是说,你有一颗饱经沧桑之心?”仓子坚故意曲解。
“胡说!”傅振羽毫不犹豫反对,道,“成熟是不幼稚,不代表苍老。好了,咱们言归正传。明日大师兄听一节,若是没有问题,时科便可开,然否?”
“然也。”
同傅振羽分开,仓子坚带着李蕴给柳老做的冬衣,去见柳老,恭敬道:“姐姐原本想寒衣节之前就给您的,一直没功夫送过来,还请柳老勿怪。”
能被惦记,已是极好的了,柳擎不知李蕴手艺,含笑当场打开了那冬衣,笑容僵住。
好看不好看的另说,这针脚也太不齐整了吧?像傅家丫头,人家不怎么擅长就不做,找了擅长的针线的方太太来做,一样的心意,不一样的衣裳。
想起傅振羽,柳擎当真哪哪都喜欢,笑眯眯地问仓子坚:“我没记错的话,你小子二十二了吧?着实不小了。什么时候能娶媳妇传宗接代啊?”
我是不小了,可师妹还未及笄!
见仓子坚不说话,柳擎煽风点火:“不是我说,小丫头总是笑眯眯的,性子也开朗。冬至那日,带着大家集体包饺子,三十几号人,别提多热闹了,老人就喜欢这样的孩子。这要是告诉外人她是个姑娘家,便是这书院的孩子们,就有一堆要娶她的。还有你那二师弟,我瞧着,同小丫头也是蛮般配的。”
仓子坚不干了:“文举那傻乎乎的样子,哪里配师妹了?”
柳擎拉长音,“嗳”了声,道:“话不是这么说的,钱家小子只是在你们面前装傻,又不是真傻。外头精明,回到家里傻乎乎,任凭媳妇揉搓。我老婆子那会儿就说了,这样的才是值得嫁的好郎君。”
仓子坚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有一样,他父亲,圣朝为数不多的状元郎,在目前面前,也很“傻”。柳老说的,是真的?
自那之后,仓子坚看钱文举的眼光就很不对了。钱文举战战兢兢许久,百思不得其解,亲来问询,仓子坚又不告诉他,只说:“你自己去想。”
任凭钱文举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个一二三四五,只得更加努力“聪明”起来。
此乃后话。
隔日下午,南湖书院全员到齐,汇于会堂。开讲前,有人讨论着自己的方案,有人与那新归的学子,讲述着所谓的实科,他们要做的和能做的。
简而言之,人声鼎沸,一点儿学堂的样子都没有。
仓子坚的眉头皱作一团。
傅振羽瞧见,上台,一拍醒目,顿时针落可闻,大部分人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才归学之人不知要做什么的,在同窗的提醒下,有模有样学了起来。
安静得不能在安静的环境中,傅振羽朗声道:“上次课,大家不熟悉流程,答的都不是很好。是以,今日我给你们个机会,为自己证言的机会。现在,先进行时事第一章程,时事讲述。”
接着,傅振羽将黄河流域的地形图,挂到她身后的墙上,细细说着黄河和堤坝、堤坝和田园、田园和百姓、百姓和黄河之间的关系,最后,问了自己的问题
若是你一方父母官,你待如何平衡这些元素?
这是一个很大的命题,别说在做的学子,便是朝廷命官,真正的父母官,怕是也答不出来。就在仓子坚很中肯地评价了这命题的难度之际,丙字堂有人起身,向傅振羽请示:“林夫子,弟子赵麟请求答题。”
“准。”
得了应允,赵麟起身,走到傅振羽身旁,拿起毛笔,蘸饱了墨水,在墙上那沓用特殊夹子夹住的白纸上,挥墨自如。那架势,显然是练过、且没少练站着写字的。
赵麟也没写很多,不过是将傅振羽所提到的几样,分层排列好,旋即便开始了他的讲述。少年清脆的声音回荡在会堂上空,尽管是认真思考过,但他的想法依旧是不可能实现的。
待他讲完,傅振羽开始点评:“我也没做过知县,更没做过知府,但我是平民百姓。那我便从百姓的角度,来说你这个方案。一样的水米养百样人,你这里假设了所有百姓都‘以令而行’,显然不可能……”
拿了时事做话题,却不讲时事,纯粹的“就事论事”。原来,教书还可以这样教,典故还可以这么用。仓子坚大开眼界之际,蓦然明白一件事。
师妹,真的有能力,把袁自舟带上探花之路。
“大师兄。”见他走神,傅振羽出言,将人唤醒,并道,“你来点评一下赵麟方才的法子,可好?”
第九十七章 师生互动
仓子坚回神,走向台前的功夫,回想了下赵麟的话,回想了傅振羽的处理方式。会堂就那么大,这段路并没有很长,但对仓子坚来说,足够。
当他站到台上时,学傅振羽首先自我调侃:“我没做过知县,但我见过知县的日常。事实上,你不仅把百姓的行动限制了,同样也把知县的行动限定死了。各种灾害过后,知县对下安抚民众,对上要有说法。一个简单的例子,放粮。县衙的粮仓属于一县,也属于一州一府,放不放、放多少,并不是知县一人说了算……”
虽然模式相仿,但因为讲述着的口吻千差万别,形成了两种效果。傅振羽那暖暖的引导,更容易让人接受;仓子坚这般刚硬的教导,干货极多。
到底哪种方式更好,要看学子本身的接受能力。
赵麟年纪不大,也不足够聪明,最值得称赞的优点是坦然。不管什么样的教育模式,他都能去适应。他完全不在意仓子坚的生硬,努力地理解着仓子坚的言论,不时埋头写上几笔。
仔细观察了半晌,仓子坚发现不止赵麟,是整个丙字堂的人,都会有这样的动作。
“你们在写什么?”
结束讲评后,仓子坚如是问道。他视线所在,乃是并字堂的人。见问,丙字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赵麟身上。赵麟一声叹息,起身,回道:“回仓夫子,林夫子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因而让大家学会笔记,闲暇时可以复习。我们不过是根据自己的理解,择些许要点记录。”
“法子不错。”肯定过后,仓子坚直接下令,“其他两个学堂,明日起照做。”
闻言,傅振羽朝赵麟伸手,什么话都没说,赵麟便主动把自己的《课堂笔记》交给了傅振羽。傅振羽拿着他的范本,同甲乙两个学堂的人说了下大概分类。
她说什么,仓子坚已经没兴趣听了。他的心口像压了一块大理石的,他的脑海里满是傅振羽同赵麟互动的画面,耳畔回荡的则是柳老的话
便是书院这些孩子,一堆愿意娶她的。
“愿意”娶的赵麟,这会儿正鼓励其他人上台“假设自己是某某知县”。他第一个推的,是来自乙字堂的赵武,他的堂兄。
少年道:“武哥,林夫子最看中的是咱们进步,你只要敢说她就一定会夸你,不信你试试。”
赵武显然不如弟弟有勇气,他瞥了傅振羽一眼,脸不争气地红了,偏还道:“林夫子能记得我,已经很让我意外了,他还记得我性子不成?”
怒其不争啊,赵麟恨声道:“你是我哥,我还能骗你?”
台上,傅振羽示意其他人不要着急。丙字堂的人立即会意,纷纷跟在赵麟后头,或激或劝赵武。
“赵大哥,你上我就上!”
“赵麟这小子就是能说,读的书哪有赵大哥多。赵大哥,你替我们收拾收拾这嚣张的小子!”
简而言之,丙字堂氛围极好,每个人都似他们的主讲夫子一样,脸上都挂着憨笑,不知人间疾苦。仓子坚这才发现,便是刻板的姚小安,都是一脸轻松地看着大家欢笑着。
“赵大哥,你再不上,我们最小的小安可要上了哦!”
当有人拿他如此这般威胁赵武时,姚小安也是面色不变,还跟着大家劝赵武:“赵大哥我年纪小,你先上,让我再想想,可好?”
乙字堂的学子也加入规劝队伍后,钱文举看不下去,直接下令:“赵武,你去。”
赵武这才慢慢吞吞地上台,傅振羽主动给他让了位置,还低声鼓励了他一句。
仓子坚离得有些远,下头人声鼎沸,未曾听清。他只能看见在傅振羽那句之后,赵武的脸更红了,眼眸中,却突然有了星光,自信的星光。
台上,赵武缓缓开口,先说了自己的方案,内容涵盖对上、对下,言谈虽弱,但逻辑清晰,便是仓子坚听了,都无法否认,他的做法,可行。
赵武则在傅振羽越来越赞赏的目光中,越说越顺,直到他说完,傅振羽带头第一个拍手,带着节奏的拍。丙字堂的人,很快地跟上了她的节奏,赞起了赵武。
赞完之后,傅振羽言归正传,直接点名:“丙,乙两堂已有人说了,下面该甲字堂了。咏言,来吧。”
“是,林夫子。”
私下称师父,众人面前,顾咏言和其他人一样的称呼。顾咏言起身,步履矫健而又轻盈,落落大方地走上台。和赵麟同岁,比赵武小三岁的他,因为出身,因为身边有个范茗,知识储备量远胜所有人。他的回答,乃十二年前孟津知县堪称模板的回答。
台下被震慑住的学子鸦雀无声,傅振羽却肃着脸,批评了他:“照本宣科,有何意义?汝宁所辖六县,同孟津的位置无一相似之处,那范本,并不能通用。你拿了范本,至少要进行实际融合吧?”
顾咏言没想到傅振羽也知道这件事,面露惊讶之余,因为认可傅振羽所训之言,他立即俯首认错:“弟子明白,谢林夫子教诲。”
傅振羽也不为难他,只道:“这范本本身无错,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个,你同大家细说一下吧。”
“是。”
顾咏言便从十二年前孟津的洪灾、堤坝决堤开始,细细讲了孟津知县四十八个时辰内的应对方案,以及在这之前,孟津知县在任两年的所作所为,一一叙述出来。
傅振羽早在他刚开始讲的那会儿,便走到仓子坚身旁,得意道:“我准备的就是这个案例,现在有人替我讲了,省心省力。怎么样,大师兄?这样的时事,是不是能讲,是不是很有意义?还有啊,我弄这个,主要是想让大家开口。”
其他的仓子坚都认可,只好奇一件:“孟津县的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傅振羽毫无愧色道:“跟着郭老翻历年卷宗时看过一遍,回去默下来的。细节部分,怕是不如咏言知道的清楚。所以,我才让他讲。这时事科若想开下去,我们的储备得跟上来啊。课后我去问问咏言哪来的渠道,看看能不能共享一下。”
“何必找他?我便能解决。”
“不,大师兄不必插手才是。”
傅振羽十分见外的拒绝了仓子坚的好意。
第九十八章 姐夫来了
在仓子坚不悦的怒视下,傅振羽解释道:“大师兄是我最后的倚仗,能不用便不用。再说了,也不能把所有事都丢给大师兄啊,那不把你累坏了吗?便是我不心疼,姐姐也会心疼的。”
可我只想要你的心疼,只想你的眼中倒映我的影子。
仓子坚立即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
他一直自信地认为,这世上除了自己,不会有人能纵着师妹的同时还将她护得紧紧的,师妹离不开他。但此刻,师妹言之凿凿地拒绝了他的帮助,他却产生独占师妹的心思。
这不是师妹需要他,相反,是师妹不需要他、他需要师妹!
偏这会儿,台上的顾咏言看了过来,傅振羽立即明白,忙对发懵的仓子坚道:“咏言要讲完了,我先上台,回头说。”
仓子坚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傅振羽登台,看着她游刃有余地,从顾咏言那里接过了话茬,笑盈盈地鼓励其他人上台。
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无人去如厕,每个人都跃跃欲试,直到结束。
最后,他听见傅振羽陈词:“再次重申一件事,不管是做官还是做普通人,不仅要能做事,还要会说话,都明白了吗?”
“弟子明白!”台下所有人呼应。
“今天没有上台来说的那二十三个人,下一次,我期待你们站在这里,给大家讲一讲,你们这里的东西。”傅振羽指着脑袋,呼吁着大家,又道,“别忘了明年二月的县试,那将决定年后你们将有多少这样的大课。好了,下课,去吃饭吧。”
三个学堂的人,随之顺序离开会堂。只剩师兄妹三人之际,傅振羽去了那层为人师表的庄严模样,弯着眉毛,雀跃地奔向仓子坚,求表扬:“大师兄,我是不是很适合做夫子?”
钱文举抢答:“不,你擅长骗大家为你做事,适合管大掌柜。小林子,有没有兴趣入我钱家门下,管着数不完的银子?”
仓子坚在柳老的误导下,想到了另一处,在傅振羽之前沉声拒绝:“她没兴趣。”
傅振羽和钱文举同时看向他,由傅振羽开口:“我觉得吧,我有没有兴趣,大师兄你,是不知道的。”
“哈哈哈哈……”
钱文举的狂笑声中,仓子坚定定看着傅振羽,问:“这么说,你有兴趣?”
“哦,那倒不是。”
傅振羽自然否认。
不就是做个大掌事么,她又没那么缺银子,干嘛钻钱眼里?
不对!
“二师兄,容我听你一句,你现在是书生,是夫子,勿要与孔方兄那么亲密!更不要把我也给带坏了!”傅振羽凶完钱文举后,把话题拉了回来,满含期待问仓子坚,“大师兄,时事科能开,对不对?”
仓子坚心凉如水。
自那日清晨他偷偷宣告过自主权后,这几个月来,师妹都不敢直视他。但此刻,师妹看自己的目光,纯净如从从前,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涩,没有任何纠结。师妹,果真像柳老说的那样,更喜欢和她同龄的这些少年,而对自己彻底没了心思?
因为心慌,仓子坚望着傅振羽,想从她眼中看出更多的情绪,来否认自己的想法。
看着互相凝视的二人,钱文举觉得自己有些多余。恰腹中传来讯息,钱文举便道:“反正我都听师妹的,我饿得紧,先去吃饭了,你们两个商议吧。”
“二师兄,吃完记得走一刻钟。”
“我记得着呢。”
傅振羽叮嘱过钱文举后,回望仓子坚,再次问了方才的问题:“大师兄,这时事科能开,对不对?”
仓子坚不答反问:“你要我的认可?”
这不是废话么?
傅振羽狐疑地打量了仓子坚一番,同样不答反问:“大师兄,你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自己遇到了难题不假,但他要怎样和师妹来说呢?总不能直接问一句,师妹你是不是对我无意吧?也不能再像上次那样,趁着师妹装睡去再表白一次吧?
仓子坚的眉头皱了起来。
傅振羽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大师兄,是不是因为郭老提了周靖,你在姐姐那里透露风声了?”
“我又不是文举,怎可能说这种不过脑子的话?”仓子坚不悦道。
还能怼人,看来没事,傅振羽放下心来,换了问法:“时事并不需要讲那不该讲的,对啊?”
“嗯。”
“那就按我定的执行喽?”傅振羽欢快地拍板。
仓子坚眸光又暗了下来。
这时,门子找了过来,道:“仓先生,小林先生,可算找到二位了。外头来了位官爷,自称要找小舅子,但又说不出来小舅子姓啥名啥。”
傅振羽立即紧张地看向仓子坚。
仓子坚却很镇定。
他认识的周靖,不可能做这种事,是以,他抬腿往外走,并道:“我去瞧瞧。”
傅振羽不放心,跟了上去:“我陪你。”
门房里,一身戎装的青年男子,面容英俊,英气逼人,帅气兵哥哥的既视感。这是哪家姐夫,也太优秀了吧!哈兵哥哥的傅振羽,不舍得移开视线。
仓子坚从来人身上感受到杀意,久经沙场的杀意,便没分心去看傅振羽,径自对来人道:“在下仓子坚,南湖书院山长首徒。因师父不在,暂管南湖书院。军爷如何称呼?”
青年仔细打量了仓子坚一番,自报家门:“神机营,孟。”
“镇远候门下?”
闻言,孟的眸中疑惑尽去,只听他自信道:“李子坚。”
傅振羽立即道:“你这人耳朵有问题不成,我大师兄明明姓仓!”
“稍安勿躁。”仓子坚安抚住傅振羽后,对她道,“师弟,我同你介绍一下。这位孟大人是神机营的千户,也是咏言的四姐夫。”
原来是顾咏言的姐夫等等,她没记错的话,镇远候就是姓顾啊!顾咏言,是镇远候府的人?并且,大师兄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事?想到这种可能,傅振羽不知做何表情了。
孟那里望着挨自己一头有余的傅振羽,也是一脸纠结。因为,仓子坚指着傅振羽对他说:“孟千户,这是我小师弟林不全,咏言的师父。”
第九十九章 饭堂辩论
孟跟着仓子坚,傅振羽坠在最后,只听孟问仓子坚:“咏言为何不拜你为师?”
一副和仓子坚很熟的模样,仓子坚接下来的话,更是验证了这一点:“他资质不错,你们若不反对,我定收他为徒。”
孟沉默片刻,道:“我岳父怕是不同意。”
一语双关,间接告诉仓子坚,镇远候不会帮你。仓子坚知道这话的意思,早有准备的他,道:“我知道。”
傅振羽听到这,要是听不出来两人是旧识,可以直接跳进宿鸭湖,尝试“死”回去得了。
略气。
因为大师兄和镇远候府的人是旧识而生气。历代镇远候都很厉害,这一代,最厉害。有多厉害呢,说件她亲身经历的事。
现在想来,那已是六年前的事了……
那是同庆元年,她爹从会试考场出来,直挺挺地睡了两天一夜后,如同高考过后脱缰的孩子们,彻底放飞。不顾囊中羞涩,定要带着她逛京师。结果,被一起连环撞人事件,撞倒在地。他们是最末端的那环,仅仅是摔倒,又穿的多,不曾受伤。
直接被撞飞的那几位就可怜了,抱着胳膊腿在地上呻吟,有那没受伤的,唉声叹气地互相帮忙。
他们爷俩也去帮忙时,她爹好心问人家:“知道撞人跑了的是哪个吗?我与你写状子,去顺天府告他。”
那个抱着胳膊眼里噙泪的大汉,立即吓得不抱胳膊了,用那只破了皮的手,紧紧拉着她爹:“兄弟你可别害我!那是太后娘娘的大侄子,告到顺天府,倒霉的一定是我。”
她爹虽单纯,却也不是那一无所知之人。特别气那顺天府尹,偏还不能当众说,不由泄气道:“读书做官不能为民请命,这书,便不要念了吧!”
这时,他们头顶传来一道声若洪钟的声音:“不能为民请命,说明你的书还没念到顶!”
他们抬头去看,只看到一个身穿大独花绯色官袍男子的背影。
大独花绯色官袍,正一品的武将,怪道底气十足。
不到一刻钟,那人拎着罪魁祸首荣昌候世子,押着他给所有人赔礼赔银。途径他们爷俩时,中年男人对她爹说:“想为民请命,先立得住。立不住的时候,少叽叽歪歪的。”
她爹当时又羞又怒,还信誓旦旦地对她说:“这一科我若不中,我定会苦读。”
信誓旦旦的声音有多响,后来打脸就多响。回汝宁后,没了激励,她爹懒散的那叫一个快。也是那之后,她彻底明白,她爹不适合官场。正好自己也做不了大事,才忽悠她爹开的书院。
而关于镇远侯,书生万一告诉她:“整个京城,能跟太后对上,又愿意出这个头的,只有镇远侯顾时中。镇远侯掌管辽东兵权,同时京师三大营,都有他的人。顾候最厉害之处,在于他功高但不镇主,对圣言可谓言听计从。还有人说,镇远候就是帝王私下反对太后孝道的暗棋。”
若果真如此,只要皇帝能寿终正寝,镇远侯府便能数十年无忧。是以,当有机同镇远侯府有瓜葛时,哪个愿意放弃呢?在她和大师兄初见顾咏言那日,她原本要放弃的时候,大师兄因为认出了顾咏言,立即展现实力,把人拿下,丢给自己做徒弟。
让人伤心的是,大师兄把土地让给自己,并不是因为她想要”,而是因他不能做顾咏言的师父。大师兄对自己用心思,她不伤心。她恼的是,大师兄一直把自己蒙在鼓里。
傅振羽气呼呼地看着仓子坚的背影。
仓子坚对此一无所知,指着前头的饭堂,拍了拍孟的肩膀,道:“那里便是饭堂,我请你吃饭。”
“我要先见五弟。”
“饭点,咏言也在的。”
孟这才依言进了饭堂。
入目的,便是不曾隔断的三间大房,里头摆着十来张桌子,空着三张桌子外,其他的均坐着同样衣着的少年。再看众人面前,人守一只托盘,托盘上不是碗便是小碟子,每人都有四五只的样子,这会儿都只剩了点汤底子,看不出原来食物的底子。
一时间,孟未能找出顾咏言。
仓子坚扫视一圈,随口问了个人:“咏言呢?”
原来不是孟没找到人,而是顾咏言确实没在。仓子坚随口问的那人,乃李宗延。李宗延不知孟身份,依旧行了礼,方回仓子坚:“他和范茗先去了武场,我已和苏大娘说了,苏大娘留了他们两个的晚饭。”
仓子坚便问孟:“去武场,还是让他们去叫人?”
这时,傅振羽进屋,声带薄怒,唤了赵麟上前,吩咐他:“去把人叫回来!”
不大会儿,顾咏言顶着汗水进门,直奔傅振羽,笑眯眯地道:“赵麟说林夫子生气了。叫我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惹我们林夫子生气了?我来替您收拾他!”
“还能有谁?大师兄呗。”
方才还豪言壮语的顾咏言,立即认怂,道:“你们神仙打架,我这小鬼只能干看着了。”
他身旁的范茗则表示不信:“向来是你气他,他怎么舍得气你?”
“舍得”一词,用的很是暧昧。自傅振羽给范茗讲了月事,并纰漏自己也是女扮男装后,范茗再看她和仓子坚的互动,就明白了仓子坚的心思。而她娘曾说,感情上,先动心的一方是弱势群体。
这话着实不假。
这两年,为和顾咏言朝夕相处,她让了顾咏言许许多多。而范茗认为仓子坚和自己一样命苦,遇到的都是傻子。偏他们两个,又都甘愿喜欢傻子,怪不得人。
这时,范茗喜欢的“傻子”、那个不怎么喜欢仓子坚的顾咏言,在听见她暧昧之语后,立即表示反对:“就凭仓夫子说话的方式,林夫子一直不生气,那是林夫子涵养高,与仓夫子舍不舍得有何关系?”
书院四十来人,有不喜欢仓子坚直的人,自然也有喜欢他直的人,姚小安就是其中一个。私下见过仓傅二人相处的他,挺身而出,站在了顾咏言的对立面,因道:“仓夫子从不会无缘无故指责人。”
赵麟跟着什么样的夫子都能学本领,但他更喜欢的是傅振羽,因而在姚小安话音方落,便反问姚小安:“姚小安,你忘了林夫子说过的非暴力沟通么?能好好说话解决的事,为何不好好说,给自己找麻烦?”
顾咏言认可,并道:“正是,能和,定然不战。”
范茗不同意这个观点:“和字才不易,它往往比战麻烦数倍。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能用一刻钟说完的东西,为何要用半个时辰?”
孟没着急上前认亲,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两帮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分辨着。
第一百章 意乱心慌
仓子坚却不允孟在自己的地盘这么惬意自在,略带不耐地问他:“你还要看多久?”
孟只当没听见,浅浅一笑,笑容和顾咏言有几分相像。不过,因为年长,他的浅笑有股豁达的包容,比顾咏言的笑迷人多了。他饶有兴致地问仓子坚:“你们书院,就这么放任孩子们争执不休?”
挑事啊!
仓子坚不答反问:“岂止他们?满朝文武,包括你家老泰山在内,哪个嘴皮子不利索?”
孟不说话了。
而今的朝堂,嘴皮子不仅要利索,还要会说。稍有不慎,万劫不复。不提曾经的李家如何覆灭,便说圣朝开国的数十位王侯将相,而今仍在的,均是不分场合说错话的人家。孟没了听的兴趣,也不会哀怨些什么,反正不管世事如何变迁,他们镇远候府的人,都是要做强者的!
但正如仓子坚所言,满朝文武哪有嘴皮子不利索的?
孟起身同时,不忘挑事:“很显然,在你们师兄弟之间,五弟更喜欢你的师弟。大抵,因为他们一类人吧。”
心慌,再次侵袭仓子坚。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出言反驳:“我小师弟同哪个都不是一类人,但不管哪类人都喜欢他。”
又不是银子,怎会人人都喜欢?
话虽如此,孟却不同仓子坚分辩,只道:“任你说破天,咏言我也得带走的。”
说完,孟对着人群喊了声:“咏言。”
听见这个声音,正在和傅振羽小声嘀咕的顾咏言,顿时一个激灵,精准完美地背对着孟后,双手合十,口内念念有词:“我一定出现了幻觉!不可能是四姐夫!”
“有个叫孟、自称是你姐夫的人找你。你现在转身,就能看见他。别这么鸵鸟,转过来。”傅振羽却戳破他的幻想。
“鸵鸟是什么?”
“顾名思义,一种鸟,遇到危险时,它们会把头埋入草堆里,以为自己眼睛看不见就是安全的。同你现在的样子,没什么分别。”
“确实,如出一辙。”范茗补刀。
备受伤害的顾咏言,只得转身,望着十丈外的孟,目露哀怨,嘴里则嘟囔着:“他怎么又找到了我!”
却还是磨磨蹭蹭,不肯上前。傅振羽撇了撇嘴,主动带路,并道:“怕什么,不是有我在呢么?不过,听你这意思,他经常找你,是因为你经常离家出走吗?”
顾咏言跟了上去,口中否认:“没有的事,我只是不喜欢习武。但是家规又逼着我习武,我便经常藏起来,让别人找不到,偏四姐夫最会找人。为了躲他,我只有努力练脚力和耳力范茗你停下来做什么?走啊,一起吃饭。”
远远地,范茗瞧见仓子坚和孟面前的八仙桌上,摆了满满一桌饭菜。看数目,八成是饭堂所有的菜色了。一想到今天每个菜都能吃到。
范茗立即决定,她今天要与顾咏言同甘共苦。
三人走到孟跟前,顾咏言自发坐在了孟的下首,完全没了刚才的怂样,笑嘻嘻道:“四姐夫,许久不见呢。话说,你这一来一回的,少说个把月,我四姐一个在家,你放心?”
想起妻子,孟脸上的笑容益发迷人,只见他一脸满足道:“你又要做舅舅了。你四姐如今住在候府,由母亲照看,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反倒是你,母亲不放心你,叫我出来揪你回家。”
因为姐姐多,自己都不知道做了多少次舅舅了,有什么的嘛
等等,顾咏言反应过来,问孟:“四姐夫要当爹了?”
孟满面笑容了“嗯”了声,仓子坚立即酸了。要知道,他与孟同年,还大人家六个月。结果自己还未成亲,对方已经要当爹了……
顾咏言那边听说最小最调皮的姐姐都有宝宝了,立即感慨了句:“时间过得好快,傻丫头都要当娘了。”
毫不犹豫地,孟一拳打在顾咏言胸口,怒道:“怎么说你姐呢!五弟,你怎么又弱了!”
最后那句有些扎心,范茗接着来了句,更狠,直接扎肺。只见她一脸迷茫地问身旁的顾咏言:“你还有强的时候?十二岁之前吗?”
顾咏言登时大窘:“你们够了!”
仓子坚则板着脸道:“先吃饭。”
“等等我,酒来了。”
钱文举拎着两壶小酒,大步走来。
八仙桌上,顾咏言和范茗并肩而坐,仓子坚、孟、傅振羽三个单独坐着。毫不犹豫地,钱文举坐到了傅振羽隔壁,与她并肩而坐,并热络招呼大家:“这两壶酒,是我从吴兴带来的米酒,都尝一尝。”
还未散去的学子,一听有酒,视线都不舍得移开了。
傅振羽瞧见,便笑道:“我一直想吃酒酿小元宵,因无酒酿未能得偿所愿,二师兄对我真好。”
说完,她极其自然地拎起了那两壶米酒,走到苏大娘跟前,道:“大娘,二师兄这里有米酒,你收一下,明日一早给大家做个酒酿小元宵吧。”
苏大娘接了酒,问:“酒酿小元宵,怎么做?”
傅振羽飞快道:“容易得紧。捏上一些指甲大的元宵,锅中加水、加米酒,煮开后,加入冰糖和元宵。元宵煮熟了,这酒酿元宵便也就做好了。哦,对了,若是后厨有枸杞子,你几粒也就是了。”
同苏大娘说完话,傅振羽无比自然地驱赶一众学子:“好了,明日你们有酒酿小元宵可以吃了。现在,回去练练字、看。”
撵净了其他人后,傅振羽方回到八仙桌,只不等她坐下,仓子坚已道:“文举比月前又重了两斤,勿要同他并坐了,来我这。”
“那正好,我刚好瘦了两斤。”
说完,傅振羽正眼都不给仓子坚一个,依旧坐回原处,整一副不愿搭理仓子坚的模样。于是,仓子坚彻底凌乱了,整个人都怔住了。
傅振羽只当不知,已开始嗔钱文举:“家里虽来了客人,但眼下粮食要紧之时,我们管顿饭诚意就够了,还拿什么酒!”
钱文举满不在乎道:“南湖书院又不难于此。”
傅振羽便板着脸说:“那二师兄回房后独酌,或是找大师兄孟千户作陪都可以,勿要在饭堂、在孩子面前喝酒。你及冠了,他们可还没。”
你自己也是个孩子吧……并不怎么饿的孟,没有动筷子吃饭,而是问傅振羽:“方才子坚凶说,小林先生便是咏言的师父。不知小林先生,今年贵庚?”
第一百零一章 互相揭底
事关女子年龄,你以为加了个“贵”,我就会回答了么?傅振羽呵呵一笑,准备转移话题之际,仓子坚代她回道:“有志不在年少,勿要多问。”
维护之意那么明显,孟摸了摸鼻头,被镇远侯用“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形容的他,怎会看不出来?此刻,见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的高冷少年,经历那等变故后,不仅未尘封己心,还比从前多了“善”。作为旧识,孟承认他很开心,便调侃了仓子坚一句:“没想到你也开始多管闲事了。”
傅振羽已经猜到仓子坚同孟是旧识,听了这话还好,钱文举那里却是才知道。他知道的不多,想的更少,有了疑问,根本不绕弯,直接问孟:“顾姐夫和大师兄从前就认识吗?”
听了这称呼,傅振羽凉凉插话,故意否认:“顾家这位四姑爷姓孟,是神机营的千户大人,大师兄怎么会和他认识?”
钱家这等巨富之家,是将官商融为一体的。钱文举又才从家里回来,对神机营这种机要之处的熟悉度,只比对名动天下的锦衣卫差上那么一层。
仔细想了想,钱文举挠了挠头,不是很肯定地问他心中那个无所不知的大师兄:“神机营三位千户大人,好像只有镇远侯的女婿姓孟,是吧?”
孟看钱文举的眼神就变了。
神机营三千余人,除了各大头目外,还有三位千户,这是神机营人皆尽知的事。但是对普通百姓而言,他们能知道神机营是个什么就不错了。李子坚这个二师弟知道的如此清楚,是李子坚告诉他的,还是他自己原本就知道呢?
孟陷入沉思。
难道,这个胖乎乎肉嘟嘟的男人,也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
傅振羽那里,用更加凉的声音回答着钱文举的问题:“二师兄说的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但知一点,一刻钟前才知道的,咏言,是镇远侯的人。而我,真收了个不一般的徒弟。”
仓子坚终于确定师妹不高兴,且还是因为知道了顾咏言是侯府的人导致的。只是看出来傅振羽不高兴,猜测到原因的,不止他一个。顾咏言也看了问题,立即飞快对傅振羽解释:“师父别恼,我不是有意隐瞒的。我,我…只是不希望自己打着侯府名头招摇撞骗,想靠自己”
“我没恼你。”傅振羽温和打断他的支支吾吾,还笑了笑,道,“我猜你,不仅不是隐瞒,没少盼着出身在平民百姓之家。这想法傻是傻了点,但我能理解。”
“那你恼什么?”仓子坚追问。
傅振羽偏不理他,看着孟,道:“孟千户方才问我多大是吧?孟千户,你可知《千里江山图》?”
孟很乐意看热闹,看仓子坚的热闹,他热络道:“我读书虽少,却也知道这是和我同姓的少年天才的旷世之作。”
傅振羽便道:“这就是了!碌碌无为之人,古稀亦枉然;有学之人,年少成名则必然。我知孟千户之意,您是好奇咏言为何放着大师兄不拜,单拜我一个无名之辈吧?这个,你可以问咏言,我不好回答。我只知道,咏言向学、肯学、善会,是颗好苗子,我愿教他。”
满满的夸赞,满满的满意,孟千户咋舌之余,看着顾咏言打趣道:“你是这样的人?”
顾咏言不理他,浅笑望着傅振羽,颇为宠溺道:“是你想知道缘故吧?让四姐夫问做什么?你想知道,我便不隐瞒。最初拜你为师,随性为之。数月下来,我甘愿为你首徒。南湖书院四十余人,最不缺的就是种种天赋卓越之人。你样样不如人,却有着一颗强大的心。”
便是听到了“样样不如人”这样的字眼,傅振羽依然很开心。可第六感告诉她,她有危险。傅振羽的视线,立即沿着八仙桌逆时针扫视了一圈。
二师兄紧张地看着大师兄,大师兄的眼刀越过孟,射向顾咏言;孟呢,这会儿收起了玩笑神色,如谦和的兄长一般,欣慰得看着成长了不少的弟弟;顾咏言则看着自己,脸上大写了个两个字,欣赏。
都没什么危险。
最后,只剩范茗,离她最近的范茗。
傅振羽眼睛未动,余光看去,范茗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狠厉,让人心颤。
钱文举只比傅振羽慢一息,便发现了范茗的不对劲。他立即撤了对仓子坚的敬畏,看向范茗,严声质问:“范茗,你作何这般看我师弟?”
十三岁,初潮方至的范茗,终于有了女孩子的第六感。
顾咏言从来未对哪个人,包括自己,有过这样的目光。她不知道顾咏言看傅振羽的眼神代表了什么,但她知道一件事。那便是,傅振羽对顾咏言来说,是不同的。
遇见爱情,智商为零。
何况,范茗只是个十三岁、被父母家人宠大的小姑娘。不假思索地,反问脱口而出:“哪来的师弟,不是师妹吗?”
“范茗!”
顾咏言只听了前半句,便第一时间出言喝止,却为时已晚。
南湖书院这边,不知范茗底细的钱文举,只恼范茗的揭露,带着肃杀的气息拍案而起,溅飞了面前的热茶;傅振羽则是庆幸,还好她刚才把人都撵走了,还好守着他们的苏大娘,是知道自己底细的;仓子坚那里,今日本就各种不顺,又被傅振羽的不理睬牵动了情绪,这会儿见范茗添乱,不顾对方只是个小姑娘,当即回顶:“范姑娘何来的勇气说我师妹?”
一句话,承认了傅振羽是姑娘家,同时揭露范茗的真身,互相揭底,故意伤害。
钱文举身上杀气骤去,傻愣愣地坐了回去,问傅振羽:“师弟,大师兄刚才说的是,范姑娘,对吧?范茗,也和你一样,是姑娘家?”
不知是叫顺口,还是被吓到,钱文举依旧称呼傅振羽为师弟。
被众人遗忘的孟,无比后悔。
五弟拜了个女子为师,还和姑娘家做了同窗
他不应该找到小舅子的,即便是找到了,刚才也应该先听仓子坚的,先吃饭。至于现在,他只能叹息着,对仓子坚道:“找个可以说话的地方吧。”
第一百零二章 饥肠辘辘
苏大娘收了所有饭菜,给大家送饭。仓子坚带着所有人,准备教舍里穿过,去后头的青石院,如今他和傅振羽两个居住的地方。
才走了两步,他停了下来,对傅振羽道:“你先去和小姨母说一声,让她收拾下客房。”
孟便拦道:“不必麻烦,我和子坚挤一挤就是。”
傅振羽便不动。
仓子坚深呼吸一口气,对傅振羽道:“你便同我置气,也不是现在,可好?”
傅振羽听出他的哀求,听出他的委屈,可傅振羽更委屈,当下便道:“青石院的房舍足够,干嘛还收拾?”
仓子坚忍不住了:“可你也在啊,孟又不是林俭,如何住进来?”
傅振羽则道:“都知道我是女子了,我干嘛不回自己院子住?”
仓子坚第一反应是,师妹要离开自己。
显然发生了很要紧的事,只是,是什么呢?必须解决。仓子坚转身,准备找个地方先解决师妹的问题,结果看到了一长串碍事之人。
被傅振羽弄炸毛的仓子坚,打发人的由头,张口就来:“文举,你代我招呼孟千户,先带着孟千户、范茗去青石院等我,我同师妹给大家做些吃的。”
说完,直接拖着不甘愿的傅振羽离开。
孟脸上的震惊,货真价实,他望着仓子坚火速离开的背影,吐槽:“既然饿,方才怎么不吃?”
钱文举就没他这么事了,一听傅振羽做饭,许久没吃到师妹手艺的他,立即招呼孟:“因为师妹做的更好吃啊!孟千户请放心,师妹做饭既好吃又快,我们先去青石院等他们两个吧。等等,咏言,你带着你姐夫过去吧,我那里有下酒的甜花生米,我去拿来给大家当零嘴。”
说完,钱文举解下锁住后院门的钥匙,塞给顾咏言,一路小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南湖书院的人就这么没影了,孟只得压下震惊,跟着顾咏言去了青石院。待进了全是乌七八黑的石头院,孟总算知道了院名的由来。这个院子三间正房、东西两厢,从外头看起来,完全看不出哪个可能是女子的卧房。
站在院中央,孟问脸色不大好的顾咏言:“这里,平时只有子坚和你师父两个住?”
顾咏言这才将视线从范茗身上收回,回道:“是。”
孟根据方才短短的相处来看,李子坚对师妹非常在意、纵容、忍耐,他们要是误进了姑娘家的屋子,李子坚定会恼的。她不好问傅振羽住哪里,仓子坚的还是可以问的。
“那子坚住哪里?”
结果,顾咏言摇了摇手中的钥匙,道:“我也不知。这青石院,平日里是不让我们进的。四姐夫想知道,等下可以问二师伯。”
“那等会儿吧,南湖书院这几个人待客不成啊。”嘴里说着等,孟还是酸了几句,想着这院子里还能住第三个人,便问顾咏言,“住在这里的那个人,林什么的,是你师父的哥哥?”
“不,住在青石院的第三位,是三师林俭。我师父是傅山长的女儿,三师伯是她表兄。三师伯回家成亲数月,至今未归。大抵同四姐夫一样,也是个舍不得离开媳妇的”
顾咏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答得很干脆。
范茗听了这样的话就更恼了,她问顾咏言:“你早知她底子,还拜她为师,是喜欢人家吧?”
孟却道:“是小丫头你傻了才是!拜了师,再怎么喜欢也没用。对了,你姓范,同梅家姨母,可有什么关系?”
三年前他娶媳妇的时候,范茗的母亲梅氏恰在京城,顾夫人便把她隆重介绍给了家人。也是因此,后来才有了顾夫人带着幺子南下做客范家的事。
“正是家母。”
孟对范家没那么了解,并不知细节,不再多言,而是道:“你把人家的身份揭出来,人家很生气呢。话说回来,事儿并不大。你们几个都知道那小师弟的身份,说白了,李子坚要防的是我罢了。而咏言这个师父,不论男女,都没有意义。”
因为,都不会作数。
顾咏言听着孟肯定地唤了李子坚,吞咽了下口水,问:“大师伯,真是那人啊?”
孟略诧异,道:“哦?你也猜到了?没想到你那么小,竟然对他还有印象。你是因为认出他来,知道不能拜他为师,便改拜了他的小师弟,后来才知道,师父是位花木兰?”
事情不是这样的!
但是,顾咏言不好明言,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
钱文举很快赶到,见三人站在院内,把人让进仓子坚的外堂后,他熟练地从耳房拎了热水,给大家泡茶,耐心地等着仓子坚和傅振羽,准确地说,是等着他们两人的饭菜。
但是直到茶喝饱了,甜得腻人的花生米都吃完了,还没等来人,弄的钱文举都想去看看了。最后,还是饥肠辘辘的孟,见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才问顾咏言:“你知道厨房在哪吗?知道就好,去瞧瞧怎么回事。”
且说被仓子坚就那么硬拖着离开,傅振羽气得想咬人。而且,仓子坚根本就没带她去厨房,而是去了她的竹院。更过分的是,仓子坚竟然有竹院的钥匙。
“你怎有竹院的钥匙?”
“我一直都有,今日却是第一次用。”
这个就过分了啊,没住进青石院之前,她都没有青石院的钥匙!不对,这不是重点,傅振羽转换过来后,冷笑道:“大师兄这么想巴结侯府,就这么把人家孟千户丢那,合适吗?”
闻言,仓子坚皱眉,反问:“我及时巴结侯府了?再者,文武殊途,我巴结侯府又有何用?”
这话骗鬼去吧!
傅振羽指出明显的事实:“那大师兄从前怎会认识侯府的人?”
仓子坚道:“我与孟结识之际,他还只是被顾侯相中的有为青年,尚未进侯府。我也不知他是顾候军中袍泽的遗孤,只知道和我同龄的人,因我中举,便日日缠着我要拜师。他要学的,也不是什么治国伟业,只想同我学如点本领,去哄他喜欢的姑娘。”
这下,轮到傅振羽诧异了。
大师兄会哄姑娘,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是个姑娘吧,好像还是大师兄喜欢的姑娘呢
不,她错了,她不是大师兄喜欢的姑娘,是大师兄要报恩的人。
第一百零三章 关于信任
傅振羽一点点安静下来,仓子坚那里则慢慢降温,只听他冷冷道:“你认为我知道咏言的身份,为了我的将来,我特意让你收他为徒,因而恼了我?”
“差不多吧。”
“差在哪里?”
傅振羽认真想了想当时的心情,道:“我恼的不是这件事,而是这件事背后的意义。才见了咏言字那会儿,我的确便动心收徒了。只是在见了他本人后,我便知道自己怕是不够格了”
“原因呢?”
仓子坚打断傅振羽的描述,直接了当的问道。他当时没注意傅振羽的变化,更想不到她忽然自卑的原因。既然把人拖过来问话,必然要问到底,省得自己再看莫名其妙的脸色。
原因好说,傅振羽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若收了平民百姓的徒儿,又能为他们的未来铺路,他们便是知道了我是女子,想来也会宽容一二的。反之,富贵人家则不然。咏言便是笑盈盈的,那气派必然是富、贵两样在身。这样的人,为何要拜我这个各色都平凡的女子为师?”
这倒是。
若非镇远侯顾氏家规,若非顾咏言是特例,旁的官宦子弟断不会拜名不见经传之人为师的。但是,仓子坚还是有话说:“你既知收徒不易,我助你收徒,你为何反过来恼我?”
“当时有多感激,今日就有多失望,自然就恼了,这是其一。其二,我视大师兄为亲兄,若有能帮到大师兄之处,我都愿意。先前我误会了大师兄,认为大师兄利用了我,自然就恼了。”
傅振羽不说还好,这么一说,仓子坚气得脸都白了三分。过了许久,仓子坚才开口,语气依旧很糟糕:“你不管不顾,在外人面前同我置气,一句误会就想打发我?”
好吧,自己误会在先,她是个讲道理的人,道歉赔礼还是可以的。但是怎么赔礼呢?想了想,傅振羽眼前一亮,道:“我给你朋友做一桌好吃的,当做赔礼,可好?”
“不好。”仓子坚十分不满,拒绝后,他问傅振羽,“你可知我现在恼什么?”
眼珠转了几转,傅振羽猜测道:“我同大师兄置气,大师兄不恼,大师兄恼的是我误会你,可是?”
她的话音刚落,仓子坚的否认就跟了过来:“错!与你不同,你误会我、同我置气,这两样我都恼。有什么话不能说,非要置气?”
大师兄就是大师兄,他平日可以一句话不对付了就生气,自己不过一次没控制住,大师兄就不依不饶根本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双标!
傅振羽无语。
见她半晌不语,仓子坚耐心告罄,追问:“怎么不说话?”
仓子坚越急,傅振羽越淡定,她笑道:“我要等大师兄消气在说。”
望着恢复了从前理智、祥和的傅振羽,仓子坚心里“咯噔”一下,那种慌乱又来了。他压下慌乱,道:“从前你犯错,我恼的时候,你都是直接安抚我的,从不会让我自己消气。”
合着是自己的错啊。
知错就改的傅振羽便道:“我脾气好,一直让着你,这是我的好;不能因为我不让你了,你就不高兴啊。就事论事,我误会大师兄了,大师兄给我说开了,去了误会,我不恼了,这事就过了。结果,大师兄偏还恼上了,这事不就没完没了了吗?”
不是这样的,仓子坚心里如是说道。
他们两个没进屋,就在院子里站着。此刻,太阳已彻底没了踪迹,东边已暗,西边的余辉也越来越暗,仓子坚已有些看不清傅振羽眼中的神情。
这让仓子坚很无助。
他抬脚进屋,傅振羽跟在身后劝阻:“这屋子许久没打扫了,我们不若去灶房,边做饭边说。”
当然不行。
仓子坚找了火折子,点了油灯,还寻了块布,擦起了椅子。傅振羽无奈,自己回房搬了绣墩出来。已入冬,还是做软绵绵的绣墩暖和。
她能做绣墩,身材高大的仓子坚,却坐不下。仓子坚擦好了椅子后,把油灯放在二人之间。这样,他能居高临下、完完全全看清傅振羽的眼睛,如同两人平日站着的视角。
仓子坚压下不安,道:“师妹之所以误会我,是因为不信任我了,我最恼的是这个。从前,不往远了说,便是中秋在牟家那会儿,也有过类似的事,师妹和今日的反应就不同。我要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让师妹不再信任我了!还有……”
傅振羽还在想自己几时不信任仓子坚了,见他停下来,顺口问道:“还有什么?”
这么问的时候,傅振羽直视着仓子坚的眼睛,不闪不躲,落落大方,没有一丝羞涩。
仓子坚抿了抿嘴。
之前他纵傅振羽,原因有三。一是怕吓着人,二是,在他看来,傅振羽只是装傻充愣,但看他的目光也是躲闪的,显然对自己的认知已脱离了兄长的范畴,这才是他纵着师妹装傻的根本原因。装傻,不等于真傻。最后一个,便是因为他对未来还没有十足的把握。
而孟方才待他的态度,让他又多了三分把握。
如今的朝堂,是三足鼎立之势。文臣、武将,并内监三路,不是互相合作的三足,是互相制擎的三足。文武殊途,镇远侯不会帮他。但是只要镇远侯不反对,任由他拉着文臣去对抗内监,就是帮了。只要确认了武将那一营不反对,他就可以着手平反了
当然,要在明年县试过后,要南湖书院更稳当一些,他才可以离去。
离开之前,还有一件要紧的事,他一定要让师妹芳心大乱。否则,等他功成名就回来,等他求娶,师妹来句“我只把大师兄当哥哥,怎么能嫁给哥哥”,一切就没了意义。
傅振羽望着阴晴不定的仓子坚,催促道:“还有什么?大师兄快些说呐。”
还有你为何突然又把我当哥哥了
仓子坚想知道答案,却不想这么问,他起身,蹲在傅振羽面前,望着傅振羽的视线,由俯视改为仰视。
傅振羽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危险,身子下意识地后仰,她的身后是墙,无路可退。
第一百零四章 救命之恩
眼看自己和仓子坚之间逐渐缩小的距离,傅振羽伸手阻拦。仓子坚却趁势,用强有力的手,抓住了傅振羽纤细的胳膊,不允拒绝的,把人从绣墩上拽起,欺身而上。
几近“壁咚”的姿势,却比那还狠,傅振羽的双手都在仓子坚的掌控下。傅振羽要是还不知道仓子坚要干嘛,就太蠢了,她惊慌失措地求饶:“大师兄,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你唔……”
许久后,傅振羽大口喘着气之际,只听仓子坚在她耳畔,不同于数月之前的含蓄,他明目张胆道:“我不是你兄长,所以,不要把我当兄长。”
傅振羽羞气交加,脑子里就没有理智这根弦的位置,更没有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的定义,直接道:“你不想当兄长就不当兄长,想欺负我就欺负我,哪有这么不讲理的事!便是我不能在这世上找到自己喜欢的那人,我也只会嫁给喜欢我的,对我言听计从的人!”
那就是还不知错。
仓子坚再次欺上,这一次,傅振羽直接放弃挣扎,这并没有让仓子坚开心,反而让他更加心慌,匆忙结束了甜蜜。
得了自由的傅振羽,就这么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好叫大师兄知道,别说亲吻,便是你得了我的身子,我也不会改口。”
仓子坚如被雷击,松开了傅振羽,整个人僵在那里。傅振羽也不管他,走出他的钳制,拿着油灯去了厨房,让苏大娘重新做饭,她则一手拎水壶,一手拎着炭火。
苏大娘立即扬声道:“周亮家的,给林先生搭把手。”
傅振羽想起还在自己屋里的仓子坚,叹息道:“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你们赶紧给客人做饭。我也是才知道,咏言是镇远侯的小儿子,那位孟千户是贵客,你们用心些。我自己的院子我熟得紧,我自己来收拾就行。”
苏大娘不懂官场的事,但知道侯爷王爷的,都是很厉害的人物,只比皇帝差一层的大人物。当即飞快地报了几个大菜的名字,周嫂子只听菜名,只报了自己要收拾的菜品。苏大娘同她确认后,方对傅振羽道:“林先生放心,我一定拿出看家本事。”
傅振羽笑笑,道:“那我先走了,做好了去竹院叫我。”
竹院,仓子坚还是愣愣地站在那里。
他是欺负人了,但那只是他心中所想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他不知道如何去表达,只知道自己上一次欺负师妹过后,师妹就不一样了。他以为,这一招还好使。但是师妹,竟然说
他怎会做那畜生都不如的事?
更让他难受的是,师妹把话说得那样死。
因为父亲是次子,因为他是小孙子,爹和娘,还有祖父祖母,从没有人教过他男子汉大丈夫要以家族为重,要以仕途为重,只对他说,他是男子汉,要在年少时努力,等将来承担自己的为人子、为人弟、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
现在,长辈已不在,不需要他去做儿子;姐姐已找到,他会一直做姐姐的弟弟,虽然是没什么用那种。为人父不着急,为人夫,他不想为别人的夫,只想做师妹的夫。
可是,师妹说不要他做夫婿。
要放弃吗?
一想到这个选择,他的心就像被火撩,燎到空那种。那种空虚和恐惧,不亚于当年锦衣卫抄李家,他和姐姐被爹娘塞进密道离开那会儿、不亚于他在傅家醒来,却找不到姐姐那会儿。
事实上,他和姐姐并没有亲眼看着父母亲人死去,只是经历了生死离别;他找不到了姐姐,并不代表姐姐人就没了,他一直心存希望。
所以,对他来说,放弃师妹,才是真正的绝望。
不能放弃。
他要冷静。
但仓子坚做不到冷静,师妹说便是得了她的身子之前,说了什么来着?说要嫁给什么人来着?师妹人呢?仓子坚回神,望着空空如也的屋子,大声疾呼:“小羽”
傅振羽从东厢出来,站在院内冷声道:“大师兄要把所有人都叫来,让别人都知道我叫傅振羽吗?”
冷就冷吧,仓子坚深呼吸一口,疾步走到傅振羽跟前,不小心撞了下人后,飞快闪开,不等适应黑暗,跟她确认:“小羽,你方才说,要嫁给什么样人来着?”
天已黑,傅振羽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能从他的语气语调、言谈来判断。
首先是称呼,小羽。
她小的时候,尤其是大师兄刚到傅家那会儿,有事没事就喊“小羽”。仿佛这两个字,是救命草一样。这会儿,他口中的小羽,因为音颤,就算是救命草,也是根眼看就要飘走的草。傅振羽心想,她可能不仅是大师兄的恩人,还是大师兄走出黑暗的同伴,所以才会这样非要把两个人绑在一起。
再说语气。
大师兄那股急切劲儿,满满的无助。大家都是成年人,这事早晚要说破,傅振羽也不矫情,直接道:“自然是要嫁我喜欢的。”
“那师妹,已有喜欢之人?”
仓子坚觉得,应该没有。傅振羽那里的回答,验证了他的所想。
“目前还没有。”
仓子坚松了口气,继续问:“那要是就找不到你喜欢的,师父和师母一定要你嫁人呢?”
傅振羽道:“那就挑一个喜欢我的,听我的。”
仓子坚想起来了。
师妹方才说的不是简单的听,而是要言听计从。仓子坚摸着良心,他做不到这样,少不得和傅振羽分辨:“只要是人,就有自己的想法,这世上,哪有对妻子言听计从的男子?”
傅振羽惊呆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说:“就因为我当年发现了你,让我爹救了你,这些年也待你不错,你就得赖上我,要我做你的妻子,要我像我娘、舅母,或是姐姐她们那样,事事以你为重,为你生儿育女,为你操持家务?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这辈子来还债,还是你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要我今生来报恩?”
“不是”
仓子坚想解释,傅振羽不给他机会,继续霹雳吧啦道:“不管是哪种,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我不认账!大师兄,救命之恩,并不是只有以身相许这一种法子啊!”
第一百零五章 倾诉衷肠
以身相许?
这都什么都跟什么,仓子坚直接气乐了。待傅振羽把话说完,道:“先不论你这些乱七八糟的话都是哪来的,我只问你,报恩与你、与我、与我们两个在说的,有何关系?”
傅振羽想也没想,直接回答:“大师兄之所以想娶我,不就是要报救命之恩吗?”
仓子坚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强忍拖人冲动,他转身进屋,对傅振羽道:“进来说。”
“不要”
“我不会怎么你!”仓子坚误会她,停下脚步,低吼。
黑暗中,傅振羽也是很无奈,她说:“我也不怕大师兄怎么着我啊!东厢我正在点炉子呢,跟你去正房,我的火炉怎么办?大师兄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仓子坚额头突突地跳,却只得忍了,转身去了东厢。
及膝的小炉子,里头的浓烟已散得差不多,黑炭已有了火红。他熟练地加炭,去草灰,且道:“孟习武之人,冻不坏他,只把你在青石院的火炉拿过来便是。”
“孟是哪个?天都黑了,你们两个不回去休息,跑这生火做什么?”
东厢门外,矗立着两道身影,一大一小,正是住在隔壁的李婷和方芳,被仓子坚低吼吸引过来的母女俩。
仓子坚忙起身,将人让了进来。傅振羽则道:“正好要找小姨母呢。咏言的姐夫找了过来,要留宿。他不愿住客房,要和大师兄同住。我呢,刚被范茗揭穿了女儿家的身份,就想着,索性搬回来住。”
被揭穿女子身份,这是所有人都做好的准备,包括李婷在内。听了这话,李婷叫停:“好了,你们两个快住手,不必收拾了。这范茗,是当着所有人面说的吗?若是,你们两个有这闲工夫弄这火炉,不如想想明日怎么安抚那些孩子。若只在私下说的,别个便不知道,你搬回来反叫他们知道了。这样的话,还不如去我那”
她的话没说完,傅振羽已经扑上来,抱着她道:“谢谢小姨!一语惊醒梦中人啊!今晚我跟小姨睡去。小芳,你欢迎我吗?”
小芳委屈地看着被坏人抢走的母亲,嘟着嘴道:“姐姐,你先把我娘放开啊,你都那么大了,怎么能跟我抢娘呢?”
傅振羽这才放开李婷,转身捏了捏方芳的小脸蛋,肯定道:“不错不错,又长肉了~再养养能出圈了!”
方芳不干了:“我又不是猪仔,出什么圈!”
“你属猪,就是猪仔!”傅振羽耍赖。
李婷是在外人,是长辈,仓子坚一言不发,直到李婷母女回去给傅振羽收拾东西,他才对傅振羽道:“你这又闹的是哪一出?”
未燃尽的炉火旁,因为兴奋,完全不记得之前不愉快的傅振羽,眼中闪烁着光芒,如同外头夜空中的星,不扎眼,却很动人。
“我今天自以为是的,不仅是误会大师兄,我还误会了咏言。咏言早就知道我是女子,却没同我解除师徒关系,没来找我销毁协议,那只能说,便是对上候府,我也可以继续做夫子。而背靠候府,我没准能光明正大的做个女夫子呢!”
火炉另一旁,仓子坚有气无力道:“我当时出手,让你收下咏言,为的就是这个,你竟才知道?”
原来这才是大师兄的“筹谋”,傅振羽哭笑不得,自己果然误会的十分彻底,她正色道:“大师兄,人有不同,事有多面,你不说清楚,我怎会知道?”
“这不是明摆的事么?还要怎么说?”仓子坚眉峰皱成山峦。
哪里就明白了?
傅振羽翻了个白眼,决定不和他掰扯,自黑:“你就当我笨,看不出来明白,必须像小姨那样明明白白说了,我才能懂吧。”
“我记下了,今后注意。”原来是笨的,仓子坚颔首后,将话题转向被傅振羽遗忘的事,“我懂了。方太太过来之前,你说我为了报恩娶你,也是笨导致的。我明确告诉你,不是。”
“我不信,唔”傅振羽插言。
仓子坚飞快地拿脏手堵住她的嘴,道:“你先听我说!当年虽是你发现的我,但救我的却是师父。我用半年时间,助师父过了乡试,这就是我报答他救命之恩的方式。这些年替傅家掌管庶务,为书院打理外头的事,照顾商哥儿,视师父如父,则是在报答他养育之恩。我原以为你和商哥儿一样,是袁自舟的出现,我才知道,对我来说,你和商哥儿不一样。我想娶你为妻,只因为想,与别的无关。”
不知道是羞的,还是因为被堵住了嘴巴,傅振羽的脸颊泛起红晕。
仓子坚越说越有感觉。
原来,只要让师妹知道自己的心意,她就会不一样。正好,自己一肚子心意要说。
“你同袁自舟亲近,我便不由自主的生气,看他不顺眼,找他麻烦。当他跟师父说要娶你后,师父让我不要管你们两个了。我找过袁自舟,袁自舟说你们两个互相倾慕,我当时特别难受。但是那会儿梁大人还没到河南,我是朝廷通缉的要犯,除了忍着,我什么都不能做。袁自舟叛出,我心疼你的同时也开心。你回到我身边,却心里记挂着另外一个人,还只把我当兄长……”
说到这,仓子坚满腹委屈。
“你喝醉了,我除了抱你回去,什么都没做。清晨你明明醒着却装睡,我正好怕你拒绝,故意侵犯你,说了自己的心意可你只会躲!我现在还是仓子坚,不能找师父提亲。你又还小,这是急不来的事,就只能努力压制自己的心意,纵你逃避。”
“听了这些,你还认为我是报恩?”
最后一句虽是问话,但傅振羽若是答个“是”,她保证,大师兄一定会翻脸。
大师兄,是真的喜欢自己?
这个认知,再加上一直放在自己嘴上的那只手,让傅振羽再次无措起来。她侧了侧身子,离开了仓子坚的手,抱膝,垂首,鸵鸟态。
仓子坚也不催她。
对仓子坚来说,只要师妹有反应,时间不管多久,他都有耐心去等。
不知过了多久,傅振羽才幽幽地问了仓子坚一个致命的问题。
“我可以试着不把大师兄当兄长,只是这事吧,不是我努力就可以的。万一,我说的是万一,我就是没办法对大师兄有感觉,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