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回到古代开书院TXT下载回到古代开书院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回到古代开书院全文阅读

作者:云上的悠悠     回到古代开书院txt下载     回到古代开书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是非难解

    钱文举的话音方落,便发现自家那个便是眯着眼睛,也能看透自己的大师兄瞅了过来。心虚了一瞬,他又慢慢坐了回去,闭口不提进城的事。

    仓子坚满意师弟的乖巧,便温声给了个解释:“吴教授既然把头七日定成学子自选的时间,就必须遵守,便是没人,我们也要守在这里,不可去他处。”

    也因此故,他才让袁自舟当众承认在南湖读书一事。今日不需要别人多言,石磨自会把消息散出去。

    钱文举听了这话,垂眸道了声:“是,大师兄。”

    嘴上乖巧,可他的眼睛不老实,不时地偷瞄傅振羽这里一眼,示意她帮忙说话。肉嘟嘟的脸上,那小可怜的眼神,比傅振羽曾经养过的那条狗还可怜。傅振羽本想安抚他的,一见他这样,赶紧移开视线。

    论起心软,她只比傅山长,能硬头发丝那么粗的一点点。但,让帮二师兄说话,让二师兄明天进城,同其他书院的人抢生源,她肯定不同意。城内城外各家书院的信息,一个月之前就贴在了四城门的外头。那些需要入书院的人,无心来的,硬请不过是自取其辱;有心想来的,若连这点子按图索骥的能力都没有,不来也罢。

    见傅振羽没有跟着钱文举胡闹,仓子坚的心情就更好了。只不过,除了柳擎这等把他放在心坎里的人,旁人,都不曾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动。

    钱文举那头,得不到师妹的帮忙,只好继续像个小媳妇一般乖巧着。

    骨子里同傅振羽一样,干等着不是他的风格。他搞不定铁石心肠的大师兄,能磨动小师妹。而,也只有耍赖撒娇的师妹,才能叫大师兄改变主意。

    必须先拉师妹站队!

    这个认知既定,钱文举借着天热辛苦等理由,灌了仓子坚许多盏茶,直把自己说了个口干舌燥,脑袋发晕。仿佛过了一生那么久,钱文举终于听到期盼已久的声音:“我去净手。”

    钱文举立即跑到傅振羽跟前,蛊惑她:“师妹,你不是叫我助你做夫子么?没有徒弟,你怎么做夫子啊!这样,你和大师兄说一说,叫我明日进城招人,就用免束三年的方式,给你招一帮小徒弟,可好?你放心,主意我出的,这三年的钱自然也是我来出!”

    傅振羽看着急切的钱文举,正色道:“银子有成千上万的用法,唯独没有乱用这一条!便是真要走倒贴银子才能招徒弟的方式,也要等到七天后,二师兄这么急做什么?”

    “除了助师妹完成心愿,我还能做什么!”钱文举不高兴了,狐疑地望着傅振羽,问她,“这是师妹第一次怀疑我说的话呢!你不会是叫袁自舟那骗子给骗了后,就连我也不相信了吧?”

    钱文举出身尔虞我诈,你争我抢的大商贾。

    因自小聪慧,又得一副好相貌,极得长辈喜欢。得长辈喜欢,有时候很糟糕。五年前,他借着被“坏人”绑架的机会,偷溜出来。半年历练,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心思单纯的普通百姓,结果,那些人又傻得让他吐血。一路跌跌撞撞,他遇到了女扮男装的傅振羽。

    得知他无家可归,又识字后,那个才到自己胸口的小子,又问了他几个问题,就天真地说:“去我家吧。我爹是夫子呢,你可以跟着他读书,考取功名!”

    功名是什么,你一个小孩子懂么?这孩子是个好孩子,但,又是个单纯的傻子,这是钱文举的第一认知。

    结果,他还没拒绝呢,面色不善、比自己高的少年冲了过来,把那小子护在身后,同时,用黝黑不见底的眼眸看着自己。你看不清他的眼,他的眼睛却能倒映你的全部。对于身份,他几乎和盘托出。少年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开始数落弟弟。

    那个“弟弟”,立即撒娇抹泪,一通委屈,就叫还是少年的大师兄,柔了目光,软了口气,还把他带回了南湖书院。

    大师兄也很凶,但大师兄,是个好哥哥,他最初是为大师兄来的南湖书院,但从未后悔过。这里有自在的空气,有和善不适合掌家的师父、刚硬强悍的大师兄,还有,看似天真烂漫其实什么都明白、厨艺特别特别好的师妹!

    相熟之后,他才知道师妹不仅不傻,而且非常擅长察言观色。但对陌生人,或是她认定的亲人,她又总是百分百信任,直到那人失去了她的信任。

    这不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聪明的“傻子”么?后来,师妹和大师兄外出,依旧偷溜,大师兄每次说不带,还是继续带她出门,叫她带回了一个又一个的师弟,包括袁自舟。收到大师兄的信,他就开始着急,生怕师妹因袁自舟一个,改了性子。

    现在,是他担忧的事情发生了么?钱文举有些痛心。

    下一刻,脚尖尖锐的疼痛传来,他的心,立即不痛了,只剩下不满:“师妹你怎么越来越凶了!”

    “自然是因为你胡说啊!我怎么可能因为别人,就不信任二师兄?袁自舟跪在中天书院门前那日的大雨中,我就想过了。今后,我不仅还会继续相信你和大师兄。就是我信错了,我也认!”豪言壮语过后,傅振羽立即倒打一把,责问钱文举,“我还是那个我,到是二师兄,你干嘛先瞒我?”

    钱文举说不出话来。

    仓子坚净手归来,接过话茬,道:“师妹都看出来你瞒了她什么事,你要继续瞒下去?”

    钱文举一声叹息,从实招来。

    他昨晚其实提前预定了三间屋子,只是被仓子坚压着,没能亲自动手收拾袁自舟,心里不痛快。便趁着自己独住的机会,折回了袁家,趁着闹洞房,把袁自舟打了一顿不说……

    “我气极的时候,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钱文举弱弱地说着。

    仓子坚萌生不好的预感,追问:“你说了什么?”

    钱文举声若蚊蝇,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我,这两个月,我一直气他欺骗师父,欺骗师妹,就说他不配师父的弟子,不配做师父的……女婿。”

    “钱昭,你真行!这一天哑巴了,怎不早点和我说!我从前不止一次说过,你惹天大的祸,只要你不叫我管,我就可以不管!只一个要求,不要牵连到师妹,你自己也保证过的!”

    仓子坚气得想揍人,但揍人于事无补,且这事他也有错。明知二师弟的性子,偏还拦着。拦了,又没把人看好,才闯下这样的大祸!

    “等我回来收拾你!”

    说完,仓子坚饭都没顾得上吃,不顾傅振羽的阻拦,牵了马离开了书院。

第四十七章 旁观者清

    仓子坚走后,傅振羽怜悯地看了钱文举一眼,叹息着走进厨房。

    今日南湖书院新入住七个人,厨娘苏大娘和打杂的周嫂子是女子,住在厨房旁边的裙房。作为最终雇主,白日里没空的傅振羽,必须去补一场复试。

    苏大娘听见动静,麻利放下刀子,迎上来,笑容满面,口内道:“姑娘可是饿了?”

    “不饿,我找大娘说说话。”

    捡厨娘做饭的时候,找人说话,似乎是刁难。接下来傅振羽的话,更证明了这一点:“午饭四道菜都是淮扬菜,是大师兄让你按我口味做的吧?”

    苏大娘依旧笑呵呵地,她说:“不是。仓先生说姑娘喜欢淮扬菜,我自作主张做的。”

    “这是,讨好我?”

    傅振羽问得直白,苏大娘回的更直白:“叫姑娘发现了呢。仓先生一早就说过,凡是姑娘不喜欢的人,一定不会被留下;姑娘喜欢的,他定不会撵走。他都这么说了,我们可不得讨姑娘欢心么?”

    周嫂子尾随着苏大娘的话,跟着附和了她这个观点。

    二人那理所当然的口吻,叫人无法反驳;大师兄这么吩咐虽然对,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傅振羽彻底了没了考核的心思,收起挑事的姿态,认真道:“我喜欢淮扬菜,是因为我喜欢食物本身的味道。你的淮扬菜,油盐都很多,火候也大了些,青菜叶子炒焦了。”

    苏大娘张口结合。

    她想过很多可能,没想到自己的手艺被挑剔了。周嫂子不比她强,不同的是,周嫂子二十岁上下,憨厚的眼神透露出质朴,显然是个没城府的。

    “苏大娘中午做的饭”

    苏大娘醒悟过来,一眼瞪过去,截断了周嫂子接下来的话,又向傅振羽保证:“姑娘放心,我下次注意。”

    “不,这不是你注意就可以的事。”傅振羽指着案板上细如发丝的土豆丝,因道,“你刀工这么好,想来也有擅长的菜系。我是喜欢吃淮扬菜,并不是不吃其他菜。接下来,你擅长什么,那便做什么。晚饭的鱼我来做,再给我几个鸡蛋……”

    傅振羽一边吩咐,一边挽起袖子,系上了自制的大围裙。三人一通忙活,周嫂子善后,苏大娘拎上食盒,跟着傅振羽去了前院。

    前院东西两边的裙房,都是三间屋子加小院。

    学舍区的三间屋子,中间为堂,东西两房安置四张床铺,院子也不大,一共十连排,共计四十床位。从前因为没有那么多人,一人住了一排。

    教舍区的三间屋子,卧房、书房、厅堂齐全,院子也大一些,统共六排。教舍区原本只有柳擎住在第一进,这会儿,仓子坚的行李,已从后院挪到第二进,只还未收拾。从学舍区搬过来的钱文举,心不在焉地收拾着东西时,忽闻召唤:“二师兄,等会收拾,先去柳老先生那里用饭吧。”

    心情忐忑的钱文举,应声而出,丢下乱七八糟的衣柜,连钱袋子落地上都没曾发现。

    饭菜一上桌,柳擎挨个尝了一遍后,尝出傅振羽的手艺后,专攻炖蛋和清蒸鱼两道菜。傅振羽和他一个口味,两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吃得很是香甜。

    沮丧的钱文举,别说饭了,就是汤都喝不下,他丢下筷子,对着正在抢鱼肉的一老一少,道:“就是骑马,大师兄也进不了城。他在门外怎么办?吃哪里住哪里?”

    傅振羽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愧疚,才要开口安慰,已知傅振羽性子,身为旁观者的柳擎截胡:“寝不言食不语。”

    待用过饭,不等傅振羽说什么,柳擎又撵她:“天已暗,快些回后院吧。今晚你自己住,万事小心。我知你不怎么在乎那些不当吃不当喝的玩意,但这会儿不是心软的时候。他错就是错,就该受罚。”

    他是谁不言而喻。

    柳擎的意图很明显,他要叫食不下咽的钱文举,接下来继续夜不能寐。

    傅振羽当着他的面应下,与钱文举道别之际,却又没忍住,多说了两句:“二师兄不必过于担心,大师兄心中有数,进不得城,必定回来的,二师兄只管把大师兄的被褥收拾妥当就好。”

    钱文举定定看着她,确认师妹还像从前一样,便忍不住问:“我说错话,害师妹闺誉,师妹怎么不生气?”

    因为……我不把那所谓的闺誉放在心上,傅振羽暗道。我和袁自舟没有私情,也不知道父母的念头,干嘛因此而难受?况且,这点闺誉,在女夫子的光环下,就更不算什么了,在意不过来啊。

    傅振羽觉得,不仅她没必要在意,就是想进城补救的钱文举,还是正在努力进城,想要补救的仓子坚,她也觉得没必要。袁自舟不想她做夫子,一定会抓住机会黑南湖书院,叫南湖书院一人都招不到。

    事实证明,她想的是对的。仓子坚赶到城门外,因城门落锁,便拐进一家平民客栈,要了间最末等,一晚上一百文那种柴房改造的屋子。这家客栈设施虽差,但胜在价格便宜,因而入住了很多城外道远的贫寒学子。

    一日奔波劳累,随意裹腹后,大家在大堂交流着今日的心得和见闻。

    “听说,探花郎昨日才娶的妻子貌若天仙。就是探花郎娶了她,还有人惦记,可知探花郎是个有福之人。”有人不怀好意地说道。

    这样的言辞虽有些粗鄙,但弱化了袁自舟和师妹婚前私相授受的事实,仓子坚早有准备,因而听了这些也不大在意。他不着痕迹地插了一句:“四大书院,你们都去了么?”

    只一日时间,怎么可能跑完四家?顺着仓子坚的问话,大家从自身经历,讨论到另一版本的流言蜚语。

    “我听说,因为探花郎曾在南湖书院读过几日书,便得了南湖书院傅山长一家青眼,一心想招探花郎为婿。得知探花郎和君姑娘定亲,傅山长急吐血。为保小命,傅山长这会儿南下寻医问药,书院弟子则纷纷退学。而今,诺大的南湖书院无夫子无学子。你们里头,不会有人报了南湖书院吧?”

    仓子坚登时放下心来。

    那袁自舟便是心思不正,待师妹也确实不错,没有做出有损师妹声誉之事。不过,人云亦云太要命了,这样的传言继续下去,南湖书院公招招不到人,后来私招生只怕也没什么号召力。那样一来,要做夫子的师妹,哪有学子可教?

    仓子坚灌了一杯浊酒后,满脑子都是拍死钱文举的方法。之所以想这些有的没的,因为他心中明白,这一次招生,南湖书院一定招不到好苗子,除非,他和钱文举再出一个举人。

    等等,他找到师弟赎罪的法子了!

第四十八章 读书无用

    仓子坚在城外住了一宿,天亮后又进城忙活了一整日,日落时分方回书院。得知还是无人来报名,仓子坚把打探来的消息说了,并指出九成乃是袁自舟所为。

    柳擎不知前程往事,但见傅振羽三个面色都不好,便问:“袁自舟说的,都是真的不成?”

    袁自舟没有攻击傅振羽,这一点让钱文举心下稍安,但一听这话立即不干了,完全不顾自己和柳擎认识才一天,就把实话告诉了他:“是他先提的,拿话骗了师父在先。”

    柳擎噎了片刻,提点他:“孩子,防人之心不可无,须得注意你的言谈。”

    钱文举半天才明白柳擎的意思,随即嘟囔道:“大师兄特意叫您老过来,您就是自家人。当着自家人的面,我有什么不能说的?”

    柳擎叹息片刻,服软,对仓子坚道:“你这师弟,交给我管几日吧。”

    “有劳老先生了。”

    钱文举一脸迷茫地看着柳擎,柳擎已换了话题:“这样的传言,对书院极为不利。让原本不好的局面,更加糟糕。”

    外人不知就里,只会认为傅家、傅山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再有,堂堂举人只因心愿未达成,便气到病重,南下寻医,可见其心胸不阔,其身则大抵肖父,并非长命之人。山长是书院的掌舵者,南湖书院拥有了这样的山长,谁人敢将孩子送过来?

    这些,除了钱文举,其他人都明白。傅振羽抱臂沉思良久,道:“生气无用,那便不气。也没别的办法了,用事实反击吧。我爹养好身子归来,便能破传言;南湖教出另外一名进士,就可以反说袁自舟背师忘恩。”

    现在面临的困难是,南湖书院没人可教。

    仓子坚趁机对钱文举道:“二师弟,现在南湖书院无人可教。你既冲动打了人,坐实了这些流言,就要为此弥补,不拿银子弥补。”

    对此,钱文举无话可说。可是,不拿银子弥补,他能做什么?钱文举琢磨起来,琢磨了会儿,他耷拉着脸,道:“大师兄,我才发现,除了银子,我没别的用了……”

    “不。”仓子坚立即否认,肯定道,“你还可以参加科举。从前你不愿意考功名便罢了,现在,在师父名声因你受损,南湖书院又需要举人夫子的清下,你,必须考个举人回来!”

    傅振羽第一个不同意:“大师兄勿要难为二师兄。”

    家业由嫡长继承是世规,钱家却有例外。钱文举的祖父行二,因为出色,经族议,越过兄长成为钱家家主。钱文举十岁不到,就被族人认定是这一代最有天赋的那一位,因而成了所有兄弟的公敌,包括他那个一母同胞所出的兄长。

    和别个不同,钱大哥直接对弟弟说:“我要当家主,你再厉害,也要听我的。”

    钱文举自小和兄长感情亲厚,听了这样直白的话,欢喜异常,没有不应的。且,每当有人这么说他像祖父的时候,他都会告诉别人:“像谁不要紧,我听我哥的。”

    就是这样亲厚的兄弟,还是出现了裂痕。按族归,及冠的家主继承人,通过试炼后,便能成为少家主,成为下一任家主。钱大哥及冠,却未通过族人测试,被判定延迟五年,方能成为少家主。五年后,钱文举便及冠。也就是说,钱家宗族,还是要等钱文举长大。

    钱大哥自小努力的方向,就是继承家业,他不接受任何意外!他找人绑架了弟弟,不为了要弟弟的性命,只要弟弟成为残疾,做不得家主。

    钱文举察觉到不对,没有揭发兄长,只是利用机会,离家出走。待钱大哥找到南湖书院时,他以此为要挟,让兄长助他留在南湖:“大哥,我喜欢读书,喜欢在这里读书,想做一名书生。只要我能留在这里,曾经发生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钱大哥愧疚在心,但不想被人知道他曾试图残害手足,只得助钱文举留在了南湖书院。去岁,钱大哥通过宗族认可成为钱家少家主后,又说钱祖母病重,亲自过来接钱文举,钱文举才回家。

    这些事,傅振羽知道,仓子坚也知道。

    是以,傅振羽才说完,仓子坚便道:“一直退让,总有无路可退的时候。儿郎要么弱,要么强,最怕的是他现在这个状态,实际软的不行,别人动动手指就能弄死他的那种,偏还挂着强者的外皮,成为靶子。”

    钱文举心有所动。

    因为曾经的辉煌,也因为他十七岁就过了县试,成为秀才,他此番回家,依旧很多人认可他才是这一代最出色的那一位。这一次,他不仅和大哥有了隔阂,就是四岁的小侄子,在嫂子的教导下,已经对他有了防备心。在家里不自在,他才想方设法地回南湖。

    见他眼神松动,仓子坚又道:“二师弟,我有家仇要报,终究要回朝堂的。南湖书院,需要有人守候。”

    在师父声誉因自己而大不如前的情况下,大师兄又要离开,那么,自己这个二师兄,必然是要接管书院的大任。于是,钱文举道:“我听大师兄的。”

    傅振羽少不得提醒这俩人:“吴教授已经说了,南湖书院今年必须招到人,才能保住书院的名号。下一次乡试,却在两年后。便是二师兄第一次乡试便中举,那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一直好奇的是,纸笔墨又不贵,为何大家还认为读书无用?”

    不缺银子的钱文举第一个附和:“就是。”

    仓子坚叹息,曾经的他,也是这般认为的。往事不堪回首,仓子坚望着师妹,告诉自己眼前更美好。平复心情后,他说:“是,用最便宜的纸笔墨,一年下来两吊钱也够了。常用的书籍略便宜一些,从启蒙到四书五经全套,二十两银子足矣。但自县试开始,便要五名秀才联保。请这五人,也要不少银钱。良田二十亩,方能供一人读书。”

    “我懂了。家有空余良田二十亩的,起码是中农。但这样的人家,家里通常又有两三个儿子。”林家是农户,对农家的经济状况,傅振羽还是略知一二的,说完之后,她忽然感慨道,“儿子都供不过来了,供女儿读书的人家,基本不存在。生在傅家,是我的福气。”

    “嗯。”仓子坚轻声附和,补了句,“是以,我一直认为,师妹当知足。”

    这是说自己不知足?傅振羽鼓着嘴巴,怒视仓子坚,回怼:“都说知足常乐,我整日这么乐呵,还不够知足?我知足但不满足,不可以么!”

    师妹怎么又生气了?仓子坚眉头皱起的峰峦,表明他真的不懂。

    柳擎却是看着傅振羽,笑了。

第四十九章 年底之约

    若是从前,仓子坚一定会和傅振羽仔细掰扯“满足才能知足,知足必然满足”,但现在,他长吁一口气。告诉自己,做不到附和师妹,但可以当没听见这话。

    于是,仓子坚生硬地拉回正题:“平民认为读书真正无用,不只银钱问题。花上三五十两,或是一百两,并不等于就能获得功名。科考入仕,十万男丁的一县,三年一期两次童生三试,顶多出五十人,秀才堪称千里挑一。乡试和会试,约莫都是十进一。通算下来,进士十万进一,一县出一人,是以”

    投资大,但没收益,钱文举立即懂了,接话:“读书无用。”

    仓子坚颔首,道:“是。他们认为自家祖坟不会冒烟,直接选择放弃。民众过度自知,便是狭隘。”

    傅振羽则有不同的看法,她说:“不,深层次的问题的在于,读书只能出仕这一点太糟糕。让读书人努力十年,花一百两银子后,获得收益不低于这个数,才是最关键的地方。比如说,把里长最低要求定为秀才,读书的人定然多了起来。”

    百户设一里长,里长一年一轮换。虽说可以连任,但起码要求不止一个秀才。这倒是个主意,只是,仓子坚揭露事实:“里长年俸只有五两,秀才每年领的贴补都不止这些。努力读书只为做里长,怕是没人愿意。”

    “反过来想,努力读书,最差也能做个里长,这样不好么?”怼完仓子坚,傅振羽随即大胆假设,“再有,若能进行全民教化,则需要大量夫子,做夫子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仓子坚从她的口吻里,听出了理所当然。当然,这话也在理,他就是觉得说这话的傅振羽,有点奇怪。不过,连被傅振羽怼了两次,仓子坚总算学乖了,不再加自己的臆测,实事求是地说:“全民教化是基础,若无这个基础,一切都是空谈。”

    傅振羽昂首,自信道:“那就尽我们所能去教育子弟,让子弟走向朝堂,从国之变革开始。为人师表的意义,不在于送子弟入朝堂,而是让子弟成为于国、于家有用之人。”

    仓子坚骤然亮起,压抑着激动,哑声道:“所以,你才制作了那样的课程?”

    柳擎和钱文举不知傅振羽制定的课程,异口同声地问:“什么样的课程?”

    傅振羽答道:“以科举为主、民生次之、六艺随之的课程。从科举中取得成绩才能入朝,那就主攻科举。六艺大抵分两类,陶冶情操和健体。我认为健体更重要,便着重了这方面。除此,我认为所有向学的目的,都是民生。而现在的官员大多不在意民生,比如咱们汝宁的知府大人。”

    听到这,仓子坚不得不开口提醒:“师妹,慎言。”

    知府那是随便能议论的么?便是议论,说好的才行。傅振羽哪会不知道?她抿嘴一笑,道:“知府大人虽不懂民生归不懂,他重教育,便比懂民生的人还难得。”

    不得不说,这般先抑后扬的谄媚之言,听在耳内,竟比直接夸赞还受用,比隐瞒不足的“夸夸其词”,还要让人信服。

    柳擎对傅振羽满意得不能再满意,朗声笑过后,对仓子坚道:“子坚,今后多和丫头学学怎么说话吧。”

    “就是。”被夸赞的傅振羽笑着附和过后,提醒柳擎,“柳老,未来几年,请称呼小子林不全。”

    “这么难听的名字,谁取的?师妹,打个商量,换个名字如何?依着大师兄取名仓子某,怎样?你要是不喜欢大师兄,那照着我的名字取也是可以的。”钱文举吐槽着林不全这个名字。

    师妹哪有不喜欢我?她还说曾经想让我做夫婿呢!可惜,当着外人面,仓子坚不好明言此事,他不悦地斥责钱文举:“勿要胡言,师母姓林。”

    “按三师弟的名字取,换个字也可以啊,林不凡什么的,也比不全好听不是?”

    傅振羽“呵呵”一笑,道:“我爹取的,二师兄还有意见?”

    钱文举笑不可遏,边笑边道:“好个五音不全,没想到师父还有这么促狭的时候!”

    从前仓子坚没注意,经钱文举这么一说,他便道:“名字是你自己取的,师父没反对,可是?”

    那么聪明干嘛,很讨厌啊,傅振羽嫌弃地看着仓子坚,胡诌:“我爹不说,人生不全是常态,让我不必因为是女子,就委屈自己。”

    这倒是傅山长做得出来的。

    名字,尤其是个假名字,没什么好在乎的。说到傅山长,仓子坚想起个事,对傅振羽道:“对了,童掌柜回来了,师父的情况我已问明。”

    钱文举着急过来,把傅山长安排在苏州,又把邱太医请进门,一听邱太医说能治,他就溜了。因而不着急具体的情况,听了仓子坚这话,和傅振羽一眼,凝神仔细聆听。

    “邱太医得知师公早逝之后,又重新号了脉,症状重新应对后,他说师父是娘胎里带的弱,后天调养的路子不对,只养了表面,没养到根底里头,才会一气之下病得如此严重。从现在开始调养,师父的身体虽依旧不如常人康健,但至少能与寿命无碍了。若是再晚几年过来,便是他,也回天乏术。”

    老太医还有一句话,晚几年,他不一定在了。

    柳擎一直觉得仓子坚起的三个孩子,都对袁自舟过为在意,听了这话便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袁自舟那里,你们勿要那么在意了。”

    不要总惦记袁自舟这一点,仓子坚无比认可,因道:“老先生说的是。”

    说完,又对傅振羽道:“童掌柜说,师父只怕要常住苏州了。师妹若是不放心,我这便送你南下。”

    傅振羽担心归担心,但她又不是医者,去了也是白去。再者,父亲不在,等于母亲不在,从管理书院角度,没有比这再好的事了。因此,她道:“不着急,先让我爹养上半年,待年底,我们三个一起南下。二师兄家去,我们俩去苏州和爹娘弟弟,一家人一起过年,不是更好么?”

    从前因为近,傅山长要回乡过年,仓子坚从未跟着,因而,自家破人亡后,仓子坚已经独自过了七个年头了。

    现在,一家人,一起过年?仓子坚想到了别的上头,心情略激动。

    这时,已在南湖书院过了月余幸福美满生活的柳擎不满了:“你们都走了,老夫怎么办?”

    傅振羽灵机一动,道:“让二师兄送老先生去天一阁,如何?”

    天一阁!柳擎浑浊的双眸,立即添了一道光亮,偏老人家矜持道:“虽辛苦些,既然是你们这些孩子要求的,老夫少不得遵从一二。”

第五十章 织云姑娘

    接连六天,南湖书院无人问津。第七日上,林太太带着李婷母女姗姗来迟。林太太没有解释自己来迟的原因,先问傅振羽:“你爹那里有信过来么?”

    怕傅振羽担忧,林太太将语速放得很慢。但她上来就问傅山长,已将急切展露无遗。

    不管是客气还是真心,林太太一直都是这样暖暖的。待傅振羽带笑意地把情况细细说了后,她立即合手念佛:“佛祖保佑!能养好就行!银子若是不凑手,家里头多了没有,百八十两还是有的,你也不用见外,直接去我那里取。”

    取不取一回事,傅振羽这会儿满口应下。投桃报李,她想着傅山长他们一时半刻回不来,便把李婷母女安排原本留给傅振商的那院子。

    李婷上次来傅家,傅家不过三进院落。这次来之前,林太太反复强调傅家今非昔比,她一直不明白。直到进了南湖书院大门,顺着林荫大道,步入幽径,穿过一个个独立的院落,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份不同。从前她做工的齐家,也是一样的深宅大院,绿树成荫。

    此刻,跟着傅振羽进入小院,映入眼帘的是盛开着五颜六色的月季。虽有些杂乱,但已叫六岁的方芳眼中有了欢喜,小姑娘轻轻拽了拽母亲的衣袖,昂首,怯弱地问:“娘,这里比奶奶的院子还好看呢,我们真的可以住?”

    李婷立即红了眼,林太太也背过身去,傅振羽蹲下身子,笑道:“对啊,你可以住。你也看到了,这里的花虽然很漂亮,但有点乱,花丛里还有草,你要帮忙除草才行。”

    方芳不怎么相信地问傅振羽:“只除草就可以住这里?姐姐,你别看我小,就骗我哦,我娘在呢!”

    言语间,满满对母亲的信任。

    傅振羽歪头一笑,否认:“不。”

    方芳小小年纪,轻吁一口气,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还豪迈道:“还要我和娘做什么,姐姐尽管说!”

    傅振羽指着墙那头的竹子,道:“我爹娘出门了,家里就我一个人,只要小芳和你娘陪我,就能住在这个院子里,可以吗?”

    “姐姐一个人害怕是么?”方芳立即懂了,并欢快地表示:“可以!我娘胆子很大,有她在,姐姐什么都不用怕!”

    见表姐妹两个聊的火热,林太太笑着对妹妹道:“你手巧,跟着小羽趁机攒点银子傍身吧。”

    “嗯。”

    林俭成亲在即,安顿好李婷母女,林太太坐了驴车家去不提。

    院子住了人,也不能没有个名字,傅振羽懒得取什么讲究的,直接用了青石院和竹院的首字,将院名定为青竹,便让仓子坚找人做个牌匾。听闻青竹这个院名,仓子坚细长的眸子,亮得惊人。

    傅振羽跟仓子坚的思维不在一个层次,说完牌匾便开始说明日的计划:“明日就是初一了,我想进城,一来看看食为天准备的怎么样了。二则,我已经和小姨母说了开成衣铺子的事。成衣铺子将来是要她管的,少不得带她四处看看,再让她见见童掌柜,取取开店的经。其他书院这七日的报名情况,就有劳大师兄去打探了。”

    这都是正事,仓子坚没有不应的。次日清晨,钱文举留家里看方芳,仓子坚做车夫、载着傅振羽和李婷进城。坐在崭新的公房,傅振羽对童掌柜道:“这是我小姨母,成衣铺子将来她来管,你抽空指点她一下。小姨,这位就是我和你说的童掌柜。”

    李婷起身,笑盈盈地对童掌柜道:“童大哥,许久不见。”

    竟是熟人?童掌柜仔细打量了李婷片刻,方试探地问了声:“你是织云?”

    “是我。”

    “真的是你。有你在,成衣铺子不需要我了。”

    傅振羽惊讶地看了李婷一眼,实打实地感慨,自己运气真不错啊!当年便是因为那位“织云”姑娘离去,齐家成衣铺子才要购买图谱,她才能有了创业的第一桶金。若说从前让李婷过来管成衣铺子是顺手而为,自此刻起,傅振羽便改了初衷。

    童掌柜无言片刻后,对傅振羽道:“东家,可要去大堂瞧一瞧?”

    当着自己的面光明正大邀约,仓子坚带头出门,道:“去吧,我也去。”

    傅振羽便对李婷道:“小姨,你先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三人才出房门,童掌柜就急切地对傅振羽说:“东家,齐少爷前日同我说,你已经不恼了。”

    原来是这事,傅振羽“呵呵”假笑了一声,道:“他又想多了吧?成衣铺子我既然说开了,那肯定要开的嘛。下次见到他,你告诉他,就说我说的,那日同他合作,消的只是五千两银子的账。他若有什么不满,找大师兄说去。”

    仓子坚接话:“嗯,让他找我。”

    童掌柜无言以对,只好换了个说辞:“东家,那成衣铺子里头织云姑娘管着,外头我管?”

    傅振羽道:“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太大了!

    童掌柜实话实说:“东家,这一次不是我推辞。自从跟了东家,我的身家越来越多,多到我都没时间去用掉那些银子。累点倒也罢了,忙到没功夫找媒人相亲,这不合适吧?”

    “我不发媳妇。”

    童掌柜一窒,道:“我也没要媳妇,我是说,我太忙了,忙不过来。”

    还说不是推辞,不想叫她开成衣铺子呗,傅振羽心下冷哼,嘴里给童掌柜支招:“不管做什么事,都离不了帮手。我的帮手是你,忙不过来了,你也找个帮手便是。走,先看看大堂去。童掌柜,现在的样子,就是最后的样子了吧?”

    顺着傅振羽所指,是一两丈宽、三丈长的筑台。

    扩建的大堂换了崭新的桌椅外,便是那处筑台是新增的。筑台头顶直通房顶,本身约莫在一楼半、二楼不到之处,是为说书唱曲的区域,如同酒吧模式,只在特定时间开放。

    “是。”童掌柜应声过后,主动汇报,“此去江南,我顺道将唱曲之人定了下来。对了,东家,后院住满了。”

    也就是说,傅振羽和仓子坚往后过来,便没地方住了。傅振羽倒无所谓,主要是仓子坚,想了想,她说:“你不是搬到后头了么?账房原来那间换上新的被褥,给大师兄留着。”

    童掌柜忙道:“那间也住了人。”

    “嗯?”

    傅振羽疑惑地看着童掌柜,仓子坚肃着脸,问出她心中的疑惑:“账房此等重要之处,怎可让旁人住进去?”

第五十一章 似曾相识

    童掌柜局促地解释:“东家说我的字难看,可我这手就是练不好横平竖直撇捺,我就寻思找个账房。回来路上,路过镇江遇大风,临船破旧进了水,我救了那一船人。里头小顾这孩子字写得不错,他答应给我做一年账房,算作救命之恩。”

    “哦?那孩子是个穷书生?”

    傅振羽如是猜测着,童掌柜犹豫片刻,咽回小顾和傅振羽同龄的话,答了个“是”。

    这就对了。

    只有穷,才会用实际行动去报恩。但身为书生,肯放弃一年的时光来报恩,可见其品性不错。这样的人,拿来做账房,多浪费啊!傅振羽鄙视地看着童掌柜,道:“怎么这么小气呢!不就顺手救个人,要人家报什么恩啊!走,带我去看看,我要看看他的字到底好不好。”

    童掌柜直觉有问题,但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又有仓子坚在,他只得带着二人去账房。

    账房还是原来的位置,只不过,童掌柜搬了出去。此刻,案几上,晨光下,头戴飘飘巾的书生正在奋笔疾书。听见动静,少年抬头,看向门口,把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完完全全展露出来。仓子坚觉得这少年和童掌柜同款长相,只扫了一眼便不在关注他的外表,打算去看他的字。

    这时,他的耳畔却传来傅振羽无意识地呢喃。

    “真像。”

    像?像谁,什么像?仓子坚带着这样的疑惑,重新打量起少年。鹅蛋脸,柳眉如画,水眸似波,粉唇含笑。整个五官虽然不错,但也没有多么完美,至少,不及童掌柜。

    到底像谁呢?

    仓子坚思索片刻,终于想起来少年像谁了。少年的五官谁都不像,但气质温润如玉,眉宇间一片清朗,暖暖的。但若仔细观察,这孩子的水眸里,藏着常人难以察觉的疏离,冷得惊人。

    这样表里不一的人,仓子坚和傅振羽刚好就认识一个。

    今科探花郎,袁自舟。

    仓子坚不悦地看向傅振羽,傅振羽却沉溺在过往,无法自拔。三年前,她遇见的袁自舟,和她记忆中的那个人,只有三分长相,两分气质相像。

    就冲这一点,她义无反顾地信任了袁自舟。

    此刻,眼前的这个少年,年纪虽然略小一些,但五官与那人有五成相似,乃至更多。最要命的是,少年的气质和她记忆中那个找她下象棋的人,一模一样。而她记忆中的那人,出身象棋世家,父亲叔叔都是国手级别。是以,出身贫寒的袁自舟才没办法和他很像。

    同理,和他像的人,必然不会是普通人家。这个少年可能是书生,但不会是穷书生。哎,自己的收徒计划只怕要搁浅了。

    叹息着,傅振羽走向少年。

    仓子坚紧随其后。

    仓子坚对傅振羽不同,擅长观察的袁自舟察觉到了,同他们两个接触很多的童掌柜,也不是傻子。一见二人这模样,他当然要去保护无辜的弱者。

    一路小跑,童掌柜抢在傅振羽之前,靠近顾咏言,温声介绍:“他就是小顾,我找来的账房。小顾,这就是我们东家。东家的父亲是南湖书院山长,那位仓先生,便是东家的大师兄。”

    傅振羽冲少年点点头,柔声问他:“童掌柜说你的字好看,我能瞧瞧么?”

    过分了啊!

    仓子坚和童掌柜同时都不满地看向傅振羽,一个心想,你怎么能对外人这么温柔呢?一个委屈,同样是给你干活的,跟我说话的时候,你怎么就凶巴巴的呢?

    顾咏言将三人的神态看在眼里,却分辨不出来其中的缘故。但有一条,东家最大,是以,他温顺地看着傅振羽,道:“写的没有那么好,是童掌柜谬赞了。”

    说着,他让开了身子,捧起书案上的账本,递给傅振羽,仓子坚凑了上去。

    字迹工整,却不是馆阁体。非楷非行,比楷书飘逸,比行书规整,这是自创的字体。仓子坚眸光认真了起来,问顾咏言:“多大了?几岁启蒙习的字?”

    “十五,三岁启蒙、五岁习字。”

    “可有功名?”

    “未曾参加。”

    ……

    仓子坚顾咏言一问一答着,从基础信息到学问,如此,问了一盏茶,仓子坚撇下成见,说出了傅振羽的心声:“只做账房,确实浪费。跟我们回书院读书,来年参加县试,如何?”

    傅振羽紧张不已。

    她的确是这意图不假,但当她判断出顾咏言出身不低时,就已经半放弃了呢。大师兄就这么问出来,是为大师兄自己问的,还是为她问的呢?

    顾咏言看了眼忽然紧张起来的傅振羽,问仓子坚:“要小子师从何人?”

    仓子坚下巴一指,指向傅振羽。

    傅振羽眼前一亮,讨好地冲仓子坚笑了笑后,用期盼的目光,看着顾咏言。

    顾咏言失笑。

    这个小东家,身高和自己差不多,眉目和自己一般清秀,显然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好意思收徒?就算好意思,这么大剌剌地等着他拜师,不可能的好么?

    傅振羽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现在的她,没有学历证明、没有教师资格证、没有名气、也没有年龄优势,这样不行,得拉票!

    想了想,傅振羽飞快地自我介绍起来:“鄙姓林,与你同龄,有三年授徒经验。我认为夫子与弟子是平等的,因为夫子在教徒同时,也在学习、学习如何授徒。教书育人为科举,不仅为科举,还为弟子指路,更为天下苍生谋福。最后,我认为,夫子要有敬畏之心。敬畏夫子这一称呼,竭尽全力的爱护弟子。”

    仓子坚听了这些话,起初有些不舒服。但当他代入自己和傅山长时,立即恍然。师妹之所以有这样的观点,师父功不可没。无私、无畏、无惧、热忱,便是傅家父女与众不同之处,也是自己心动不已的缘故。身为受益者,自己不可以去否认这种为人师表的心态。

    仓子坚选择沉默,等待顾咏言的选择。

    傅振羽初开口那会儿,顾咏言明显错愕了一下,之后,便再无特殊表情,一直温顺地望着傅振羽。待她说完,认真地问了句:“怎样都会护着我?”

    傅振羽第六感开启,知道这个问题对顾咏言很重要。但不管这个问题多重要,她不能说假话。毫不犹豫地,她坦诚回答:“不是,有但书。”

    顾咏言做了个请的姿势,傅振羽便道:“危及我的性命可以,但不能累及家人。”

    言外之意,我可以为你去死,但是,不能让我家人陪着我,跟你一起死。

第五十二章 书院来人

    见傅振羽说的郑重其事,顾咏言轻轻一笑。很单纯地笑,觉得紧张的傅振羽好笑,觉得这样的傅振羽,很有意思。他笑着应下,还道:“我应了就是。东家不必紧张,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付出生命,只需要有人在某些时候挺身而出。”

    就这么应了?傅振羽觉得不大真实,愣愣地看着仓子坚,呢喃地喊了声:“大师兄……”

    关键时刻还得看自己啊!有了这个认知,原本还在吃醋的仓子坚,嘴角扬起,提醒顾咏言:“你既应了,为何还叫东家?”

    顾咏言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还不在状态的傅振羽,忽然觉得自己认个小师父,也是蛮好玩的事。主意既定,那就做到底又何妨?

    少年后退后一步,撩衫过膝,跪向傅振羽,口内道:“顾咏言,拜见师父。”

    傅振羽连忙上前将人扶起,依旧恍恍惚惚,满脸不可置信地问:“不是,你就这么拜师了?”

    这样不够?

    恍惚一瞬,顾咏言醒悟过来,因道:“六礼容我后补。”

    傅振羽连忙摆手,道:“我不是这意思。我的意思是,刚才考你的是大师兄,他的本事你知道了。我有几把刷子,你还不知道呢,就这么拜师了,不怕我教不了你?”

    顾咏言再笑,笑容自信,他说:“便是自学,我也能考上秀才。从前不考,是因为有人阻拦而已。从今而后,师父,送我入考场的重任,便交给你了。”

    说到这,傅振羽发现她才是那个需要考虑是否收徒的人。感性回归理性,傅振羽重新镇定下来,捋了捋这期间的事。

    顾咏言出身不错,所以才能得良好的教育。但又因为某些原因,不得参加科举。顾非国姓,这小子不是皇族族中人。排除皇族,这小子又是一身书卷气,柳眉间尽是舒朗,定不是他大师兄这种出身……最大的可能,顾家的人不让他考。

    至于原因,不明。

    但有一点,顾咏言拜她为师,主要是因为他需要师父。在圣朝,凡正经拜的师,师父拥有不亚于父母的话语权。也就是说,顾咏言要的是一个为他说话、撑腰,为他去挡住那些妨碍他科举的人。

    这个角色,傅振羽觉得自己还是能胜任的。

    深吸一口气,傅振羽爽快道:“好。今日我收你为徒,他日必定护你周全,助你得偿所愿。”

    顾咏言还是像之前一样,微微一笑,道:“别这么严肃,没那么要紧的。不见得是师父你,恰好这会儿,恰好这地儿,遇见师父你,那边是我们的缘分。”

    “嗯,对,是缘分。”傅振羽点头如捣蒜。

    仓子坚不大开心了。

    若不是他猜到顾咏言的身份,若不是顾咏言底子非常好,若不是适当操作一下,顾咏言真的可以参加科举,他怎会让这小子和师妹有这样的“缘分”?

    和他一样,童掌柜也不大开心。

    他费力从河里捞出来的人,好不容易找到的账房,就这么没了,所有人都不把他当回事啊!不甘心的童掌柜,叫了声:“东家。”

    “何事?”

    “东家要走了我的账房”

    “原是这个。”傅振羽明知他会提这个,偏还做出一副我没意识的模样,对童掌柜道,“我刚才想了下,你那字旁个都认不出。便是有人包藏祸心偷了账本也看不懂,这是天然的自我防盗意识,很好。从今而后,我再也不说你的字不好了。你的字,刚刚好。”

    童掌柜:……

    东家,不带这么玩的,怎又欺负人了?

    望着你来我往的二人,顾咏言浅浅笑着。怪道童掌柜这人这么有意思,原来是跟了个有趣的主人。有这么个无赖的师父,实在是太好了。毕竟,如他自己、如他父母亲人都是太过要面子之人,因而搞不定没脸没皮的……某人。

    想到某人,顾咏言笑得更加得意。我都进书院了,看你能奈我何!

    一行人回到公房,看到李婷时,童掌柜觉得自己更艰难了。有织云姑娘这等高手,铺子说开就开起来啊。真是,让人忧伤啊……

    傅振羽似乎察觉到他的忧伤,离开食为天前,她对童掌柜道:“帮我带句话给齐阳,就说我的目标,从来不是汝宁府首富。跟我合作,齐家能从汝宁首富,直奔河南首富!”

    童掌柜同齐阳转述这话时,齐阳想到了钱文举。有钱家做支撑,这河南首富,便不是一句狂妄之词。成为河南首富么?这个,可以有,但我要好好想想。

    这一日,仓子坚只在午饭前离开了一会儿,回来后,便带回了四大书院的消息。

    七日来,四大书院均爆满,去中天书院的人最多。那些小道消息,远道而来的人并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中天书院有两名进士,很牛;中天书院出了探花郎,很牛。

    傅振羽仔细地看着数据,隔着帘子对仓子坚道:“大师兄,虽说被四大书院拒之门外的学子不少,那些人,我不打算要。”

    副驾上的顾咏言已大致了解过南湖书院的情况,闻言道:“不要的话,打探出这么细致的名单做什么?”

    是的,细致。

    那份名单上,记录了四大书院收进去的人,拒绝的人,所有的,包括籍贯和年龄等能知道的情况。

    仓子坚猜测道:“你要这名单,可是为了拒绝这些人?”

    “不愧是大师兄。”

    在顾咏言的仰慕中,仓子坚一脸淡定。同师妹一同生活七八年了,同一件事,越不可能的,往往是她师妹心中所想。

    马车停在了南湖书院门前,看着气派的书院,顾咏言由衷道:“能在这样的地方读书,我赚到了。”

    已从惊喜中恢复的傅振羽,一边下车,一边大言不惭地说:“他日,你定会说一句,能做我林某人的弟子,才是赚到了!”

    仓子坚催促着:“快着些,门房里似乎有人,且去瞧瞧。”

    “哦哦。”

    应声,傅振羽匆忙下车,走出半步,又回身去扶李婷。

    李婷笑道:“且去忙你的,我从前可是丫鬟出身呢。”

    傅振羽不依,道:“你说了那是从前,如今你可是我长辈。”

    有外男在,又惦记孩子,李婷不再她分辨,下车,从侧门入书院。傅振羽脚步轻快地奔向门房,那里,一位蓝衣妇人正在问钱文举关于南湖书院的情况。

    “咱这个书院,一年的束是多少?”

    走上前,傅振羽才瞧清妇人那身蓝布衣,缝缝补补的,四五个补丁。

第五十三章 有个漏洞

    妇人是第一个来书院询问的,钱文举最迫切的想法是:提什么束啊,你家孩子只要报名,我倒贴银子都行!然而,他家师妹已经严厉声明,南湖书院从今而后,不存在免费教学的情况。他才犯了口舌之过,这会儿再管不住自己的嘴,师妹一定会饿他几顿的。

    看着好吃的不能吃的感觉,太糟糕了。

    强忍留人的冲动,钱文举他仔细准备了下语言,小心翼翼地问:“你们家在哪?”

    妇人显然没想到被问这么一个问题,愣了一瞬,她实话实说:“咱是上蔡县姚楼人。”

    作为外乡人,钱文举不知道姚楼,上蔡还是知道的。因此,他真心实意地建议妇人:“此去上蔡,步行单程少不得要一整日。上蔡也有书院,你送孩子去那里读书,束多少另说,孩子能常回家,学舍的银钱还有口粮这两项,便能节省不少,你怎不送孩子去那里?”

    妇人特坦然道:“我家男人没了,家里难了点。上蔡的书院束贵,我听人说咱汝宁书院多的是,我就趁这会儿得空,四处瞧瞧。若是这里便宜些,我去汝阳城里做零工便是。额,还是说,你们不收外县的孩子不成?”

    “不,不,绝对没有这条。”钱文举听了这话,已决定帮这妇人了。想了想,他问妇人:“你家孩子呢?”

    妇人道:“家里头有猪,他留在家喂猪。”

    钱文举便问:“他几岁了?上过几年私塾?书院是不收连字都不认识的孩子的。”

    妇人一听这话有戏,忙道:“我儿子十二了,念过三年私塾,他爹去了这几年,他一直在家里背那些学过的东西。砍柴的时候背,喂猪的时候背,可认真了。每次背的时候,孩子都是笑眯眯的。家里穷成这样,要不是孩子真喜欢,我也不能到处给他找书院不是?”

    钱文举顺着妇人的话,想到破旧的房舍前,少年一边做着家务,一边愉悦背书的画面,有感而发:“是!这样的好孩子,就该继续读书。我行二,书院的事我不能做主。今日天色已晚,你也是回不去的。这样,你再多等片刻,等做主的人回来,我定给你个说法。”

    妇人欢快道:“成,我等。”

    钱文举邀她入内坐着,与她说起了家常:“嫂子这会儿到的书院,合着姚楼到这里只用大半日?”

    妇人朗声道:“哪能呢?要走五六个时辰。我昨晚就到了,今日晌午先把城里的书院问了下。结果,人家根本不说多少束,直接说不招人了。有个好心人给我指路,说是城外二里处有个南湖书院兴许会要人,我就赶过来了。”

    傅振羽听到这里,直觉地给建议那人,并非好意。

    顾咏言忍了这半天,见傅振羽终于有所反应,遂出声:“既然有问题,为何不进去?”

    钱文举听见陌生的声音,立即站了起来,问:“谁在那里?”

    仓子坚步入门房,先声夺人:“门房瞧见不吱声的人,除了我们,还能有谁?我和林师弟在外头听了几句,之所以没进来,便是想看看你如何处理事情的。”

    他特意加重了“林师弟”三个字,钱文举便看向他的身后,除了师妹,还有一少年。傅振羽咳了咳,趁机介绍顾咏言:“二师兄,这是我新收的开山大弟子,名唤顾咏言。咏言,这位是我二师兄钱文举。”

    顾咏言上前见礼:“咏言见过二师伯。”

    钱文举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后在仓子坚的注目下,回神,忽然跳脚,夸张地咋呼道:“我还没收到弟子呢,你怎就收到了!”

    傅振羽满意他的反应,笑了笑,指着妇人,道:“喏,她家里不是有一个么?我同意你收那孩子,但是,束不可免。”

    钱文举已豪迈道:“你和大师兄都同意,这孩子的所有费用,我出了就是!”

    仓子坚皱眉,提醒不省心的师弟和师妹:“都急什么!总要先看看孩子,再说收与不收的话。”

    这话在理,傅振羽便看向妇人,准备问她家儿子几时能过来,结果在转向妇人的刹那失语。夏末秋初,天干气燥,妇人嘴唇上却是一层层的干皮,疑似上火;而妇人的脸上,星星点点的,一片猩红。

    妇人见她看向自己的脸,立即局促地护着脸,解释道:“我这脸上的点点,不是病,是”

    “是被蚊子咬的。”傅振羽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又道,“明日我与二师兄送你回去,顺道看看孩子。孩子基础过关,书院便收下他。”

    钱文举记得师妹说过的话,因问:“束收么?”

    “收!”

    傅振羽答的干脆,惊呆众人,只有妇人不知缘故,还在关心着那个她刚来就问的问题:“束要多少?”

    “这个您就不用管了,明日我同您儿子商议。”

    妇人不解,傅振羽却不给出更多解释,对仓子坚道:“大师兄,咏言就交给你了。”

    顾咏言挑眉,问:“何意?”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么?傅振羽不解,仓子坚却懂了,他非常自然地解释:“林师弟是我师母娘家侄子,住在后宅,你却要和我们同住外院。”

    顾咏言笑,似信不信。

    意识到问题的傅振羽,带上妇人,落荒而逃。

    直到此时,她方意识到女扮男装任夫子,不是一句话的事。从收下顾咏言那一刻起,傅山长之女傅振羽便应该随着去了苏州。傅振羽原本打算将妇人交给苏大娘安排的,因为这个迟来的认知,她将妇人改送到青竹院。敲门同时,喊道:“小姨开门,是我,不全。”

    李婷一听这名字,飞快地提醒闺女:“你要管叫小羽姐姐叫什么?”

    方芳板着小脸道:“娘错了,那不是姐姐,是不全表哥。”

    李婷放下心来,开门,方芳第一个喊人。

    “表哥,你回来了~”喊完人,方芳开始邀功,“娘,我很乖,对不对?”

    “对,你很乖,晚上让苏大娘给你做好吃的!”傅振羽抢答后,拍了拍方芳的小脑袋,指着妇人对李婷介绍,“小姨,这位是上蔡姚楼的姚二娘子,今晚让她在你这对付一宿,你安排下吧。”

    说这话的傅振羽,已经决定把后院的事,都交给李婷。李婷不知这些,满口应下:“你放心,我定安排妥当。”

    晚饭过后,傅振羽叫住仓子坚:“大师兄,等会儿我有事找你。”

    夕阳已落尽,等会儿便是掌灯。仓子坚不带什么温度地看向傅振羽,等她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却看见傅振羽无声地吐了三个字,顾咏言。

    原来是要做戏。

    仓子坚觉得没必要,因为师妹终究会被发现女儿身。不过,师妹若觉得如此行事有趣,又没闹到外头,他纵一下也无妨。

    “别太晚。”

    仓子坚假装附和,如是说道。结果,掌灯后,傅振羽当真抱着一堆东西,来到他的院子。

第五十四章 三大管事

    傅振羽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叫来了钱文举。

    仓子坚从震惊到窃喜,再到失落,心绪几转,最终将人让了进来,顺口问傅振羽:“怀里抱的是什么?这么紧张。”

    傅振羽打开包袱,捡出里面的东西,首先摊开制作好的会议记录本,正色道:“从收下顾咏言开始,我们三个,将建造一个新的南湖书院。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书院也要有书院的规矩。南湖书院的院规,我大概其写了一下,你们可以看下。总的来说,书院由我们三个主事。凡条例,我们三人讨论通过的方可执行。在那之前,先明确下我们彼此的身份,我自荐代理山长,总管书院内务。”

    她那郑重其事的模样,惹得仓子坚莞尔一笑。笑完,仓子坚顺着傅振羽的话,道:“对外的事务,都是我的?”

    “你们一个主内,一个主外,那我呢?”

    说好三个人一起的呢?那我做什么?钱文举左看看右看看,急得不行,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令人遐思的话。自得知父亲一年半载回不来,就准备大展身手的傅振羽,也没别的心思,闻言便道:“书院是间特殊的大铺子,账房极为要紧,除了二师兄,别人都做不了!”

    钱文举懂了,虽有些遗憾,却也认了,谁叫自己没有旁的优点呢?他叹息道:“我懂了。回去我就写信回家,让我爹给我送银子。”

    “不,二师兄。”傅振羽急忙拦住,并道,“钱家出了银子,钱家就想插手。经营书院的银子,我这里来出。以后每个月,我会从食为天、桑为本这两处拨钱入书院。钱入账,下剩的管理,有劳二师兄了。”

    原来是叫我管钱,钱文举不大满意这个,但他想不出别的事,只得勉为其难地颔首:“这事我不大擅长,比不过师妹,但总比大师兄强那么一点,我来就我来吧。”

    听到这,傅振羽忙道:“今晚我来找你们的第二件事,从我收下顾咏言那一刻起,傅振羽就应该跟着家人去了苏州。出现在你们面前的,是林不全。抽空,我也搬到前原来住吧。二师兄往后挪一个,我住二师兄现在的院子,可好?”

    也就是说,傅振羽要住在仓子坚院后、钱文举院前。

    对于傅振羽的话,钱文举向来没什么意见,闻言直接道:“行啊,那我晚上回去就收拾行李,给你腾地方。”

    仓子坚则有不同意见:“不慌,我想一下。”

    “想什么?”

    “想什么?”

    傅振羽和钱文举,异口同声地问。傅振羽是怕他拒绝,才问他想的是什么;钱文举是猜测不到他需要、要想什么,问的是真正的不知。

    仓子坚不搭理师弟,望着傅振羽,道:“想林师弟住哪里更合适。”

    傅振羽一听他在想自己住哪里,便知道他同意自己搬到前院,便乖巧坐在那里,等最后的结果。钱文举有话说,他说:“大师兄,还是叫小师弟吧。林师弟,我总想起三师弟。”

    “可以。”

    不过是个称呼,还不是自己想要的称呼,仓子坚并不坚持。闭眸约莫一盏茶功夫,他睁开眼,道:“小师弟去最后那间教舍。教舍西侧挨着庞家的那一面,移一些竹子过来,东侧则加盖凉棚,方便师弟晾晒衣物。我搬到住倒数第二间,倒数第三间,改做我们三个的议事厅。从议事厅起,单加一个门,只我们三个有钥匙,其余诸人不得进入。”

    最后一间教舍,隔着一堵墙,便是仓子坚曾住的青石院。这样一来,傅振羽完全在仓子坚的保护之下。

    傅振羽别的意见没有,只觉得她和仓子坚锁在一个院子里怪怪的,便问仓子坚:“为何不将二师兄也收进来?”

    仓子坚完全没有一丝私心的模样,认真道:“不能把柳老一个丢下。况且,以后会有新的夫子进来。等人来了,将青石院化到前院,再让文举进来不迟。我比文举仔细,是以,暂时由我来守护师弟。”

    最后那个论据,傅振羽和钱文举都无从反驳。钱文举本质是个大大咧咧、较真的男孩子,实在不适合守门人这个角色。钱文举十分自知,直接道:“那我听大师兄的。”

    仓子坚便看向傅振羽。

    傅振羽还能怎样?只好道:“我也听大师兄的。”

    说完,傅振羽眼不错地望着仓子坚,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不同,结果,什么都没看出来。

    她看不出来仓子坚的想法,仓子坚能看出来她的。长舒一口气,仓子坚暗赞自己的机敏。

    他的私心,一定是建立在有益的基础上。为防傅振羽真看出来些什么,仓子坚主动询问:“这些俗事定下后,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傅振羽立即回神,继续掏材料,分发给两位师兄,高声宣布:“今晚,是我们南湖书院三大管事,第一次管理层会晤,议题便是《南湖助学》。”

    傅振羽的助学方案,从老六韩末入学的那天起就在折腾,只可惜,一直未被认可。确切地说,是不被需要者韩末认可。其他人不需要,这个方案便一直搁浅着。傅振羽下午整理了下,根据甲乙双方做了细则区分,又做了账目目录,这会儿都抱了过来。

    这一次,涉及到钱文举收徒,他第一个开始翻阅。涉及银钱,钱文举自打开始看,便看的十分仔细,对得起他那账房、兼职财务总监的身份。

    仓子坚不一样了。

    他先是不急不忙地打开了另一份,略过相关金额,直接看重点词汇,便比钱文举先合上卷宗,对傅振羽道:“你这法子,倒不是不行。但因所谓的书生意气,实施起来不容易。”

    傅振羽不认可这个观点,她道:“恰恰相反,应该很容易。因为,我要助的,本就不是拥有那种意气的人。能撇下成见,真正向学的人,便可助。就是今天,我一样认为袁自舟乃有才之人。我错的是,只看到他有才,没看到他缺仁心。”

    看着坦然自若,侃侃而谈的傅振羽,仓子坚脱口而出:“原来你真的只当袁自舟是徒弟。”

    傅振羽佯装生气,叉腰道:“大师兄才知道啊!”

    后知后觉明白自己说了什么的仓子坚,发现自己的想法,较两个月前变了极多。但自己的师妹还是那个师妹,变的,是他自己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是自己错怪了师妹?

    仓子坚陷入沉思。

    傅振羽见他眉目间一片凝重,忙道:“大师兄,别误会,我是开玩笑的”

    “你的确在开玩笑!”钱文举难得一见的严肃,截断了傅振羽的话,扬起手中的助学方案,道,“你这么助学,稳赔不赚!”

第五十五章 南湖助学

    一听钱文举说正事,傅振羽立即丢下仓子坚,与钱文举开始分辨:“二师兄你仔细看了么!有风险我承认,但哪有那么夸张?还稳赔不赚,我有但书,怎会稳赔!”

    傅振羽交给仓子坚和钱文举的助学方案,已经是简化版的助学贷款。她傅振羽让南湖书院兼了部分银行的功能,创建助学贷款制度,让学子做借贷之人,与学子共同承担风险。

    借钱好说,还钱的才是大爷。书院供养的学子,考中举人才有立即还贷能力。但举人不是大白菜,很难考中。倘若考个秀才,十年八年应该能还上,秀才的录取率比举人高,但十取一的比例都不到。若连秀才也考不中的,基本还不上。

    所以,还不上银子的风险,基本等同考不上的风险。

    针对这一点,傅振羽给了她第一条但书。翻开卷宗,傅振羽指着某处,道:“看好了,我限定了借贷的条件,限十五岁以内的少年,切且只能借六年。第七年起,按一年五厘的利钱收账。”

    将年龄限制在十五到二十一岁。十四五岁,属于叛逆期的边缘,引导好了,接下来六年人生学习最巅峰的时刻,足够他们出成绩了。这六年都不出成绩,从概率上来说,往后也不容易了。这种时候,必须及时止损,书院和学子同时止损。而六年后,读书不成之人,已经成年,总会有法子养活自己的。

    针对这个限定,钱文举也有不满,他质问傅振羽:“为何要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来承担这些?”

    “因为他们的出身,已经让他们承受更多了。二师兄,我不想灌鸡汤。但事实是,二师兄你能怜悯一两个孩子,却怜悯不了天下孩子;那些孩子能得二师兄怜悯,却得不到天下人的怜悯。给他们按上学问的翅膀,让他们自由飞翔,才是最大的怜悯。”傅振羽苦口婆心地劝着钱文举。

    “说的好!”

    在门外喂了许久蚊子的柳擎,忍不住高声叫着好,掀帘而入。对上一脸诧异的师兄妹,他指着傅振羽解释道:“我见这孩子真进了教舍,就跟了过来。哪知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没发现我这老头子,太不仔细了。尤其是你,子坚,太过大意了。”

    仓子坚没说自己知道外头喂蚊子的是谁,乖巧起身,应声:“柳老教训的是,今后小师弟那里,还望柳老照应一二。”

    “好说。”没有发现自己上当的老人家,只觉得人生末年,还能遇到这么几个孩子,还能有所事事,觉得自己都年轻了许多,满口应承。

    在仓子坚的谦让下,柳擎坐上首位,伸手,道,“助学卷宗拿来我瞧瞧。”

    仓子坚便把自己那份递了过去。柳擎越看,眼睛越明亮,看到最后,对三人道:“我主要听一听,并不替你们拿主意。不全,你继续说。”

    被柳擎点名的傅振羽,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叫自己,等反应过来了,叹息着对钱文举道:“二师兄,你说得对。”

    钱文举摸着后脑勺,表示迷惘。

    “不全这个名字,确实好难听啊!”自嫌过后,傅振羽将话题拉了回来,因道,“我的第二个但书,便是限定借贷人数。助人可以,倾家荡产助人不行。按每人每年三十两计,我限定的名额是四十。有人还,才会往外借。也就是说,南湖书院同时承担的最大的债务是千余两银子。这个,在书院的受范围内。”

    这一点,钱文举从人性角度分析:“你低估了百姓对利的重视。不要利钱的借贷,你限定了人物,他们肯定闹腾的。”

    仓子坚有不同的看法,他说:“相反,我认为没多少人借贷。我去农家更多一些,读书无用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农家十五岁之前进学,达到入书院能力的,并不多。”

    在自己擅长的领悟,钱文举寸步不让,他不自觉地拔高音量,道:“大师兄,这事不能想当然!我们要做的,是提前想好所有的可能,怎么去应对。”

    见他情绪上来,仓子坚不仅表情温和了下来,语速更加迟缓,他慢慢说道:“二师弟这话很对。所以,针对这一点,我明日先进城,去见一下吴教授,和他通个气。让贫民也可以读书,想来,知府大人很愿意看到。”

    钱文举便不说话了。

    他们钱家做生意的第一条,找对官场的靠山。换句话说,如果有一天,南湖书院供出了许多朝臣,那么,他这个二少爷,便是不想做家主,也会被推到家主的位置。他家大师兄不会做生意,但极擅利用官场人际。这一点,他不及大师兄,不及,那就听话。

    傅振羽见钱文举不说话了,忙道:“大师兄的主意很好,二师兄的担忧也有道理。我认为,以南湖书院目前的规模,人多了,我们也管不过来。所以,最开始这一批人,一定要精挑细选,哪怕走遍汝宁所有的村落,也不能凑合收人。我们争取进来的每一位少年,都能带着功名离开。这样,后来人才会觉得读书有利可图,才会心生向往。”

    “精挑细选的意思是,你打算亲自下去招人?包括不小于姚楼的那孩子?”

    傅振羽颔首,骄傲道:“事实证明,我挑读书种子的本事还是可以的。至于人品,有劳大师兄了。”

    还要依靠自己,那就好,仓子坚颔首过后,醒悟过来,道:“明日姚楼之行,我也要去?”

    傅振羽直勾勾地看着仓子坚,用怀疑的口吻,问他:“大师兄的意思,你不去?”

    “我们都去了,书院这头”

    柳擎静静地听着三人说了这会儿,心下是很的欣慰的。几个孩子,尤其是傅家丫头,拥有宏伟的心愿,却又不着急,脚踏实地地执行着。柳擎相信,给她足够的时间,她一定能实现“万民皆读书”的美好画面。柳擎忽然很想活得久一点,看看那样的情景。

    可惜,命不由己。

    柳擎捻着白须,道:“你们只管都去,书院这里有我!不是还有个入学考试么?若有人来报名,我记下他们的信息,告知他们七月十八过来考试便是。”

    仓子坚不知老人家是被傅振羽的理想打动,以为他只是纯粹地帮自己,心下有些愧疚不该为了让老人照料师妹,就放任老人在外头喂蚊子的。带着愧疚,他对柳擎更加恭敬了。

    傅振羽却是嘿嘿一笑,道:“明日把咏言也带上。我们四个代表书院往那一站,金光闪闪的招牌啊!”

    柳擎一想这四人的外形,抚须附和:“的确金光闪闪。”

    清晨,顾咏言早饭还没吃,就被小师父告知“下庄宣传助学”。少年越听笑容越大,待到最后,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傅振羽的欣赏,因笑道:“师父有命,咏言定当遵从!”

    就是这么一个遵从,他给自己遵从了个大麻烦。

第五十七章 出师不利

    加上赁来的马车,一行人出了书院,自宿鸭湖北上入上蔡,由上蔡县城东门出,驶向姚楼。

    两辆马车的分派很有意思。

    不带车夫,又只有钱文举和仓子坚会驾车。两人车夫定下来,按说傅振羽和姚二娘子同车是最好的。但可惜,傅振羽如今在假装男子。最后,钱文举拉着姚二娘子,仓子坚打着教顾咏言驾车的名头,把顾咏言拉到副驾上,让傅振羽一个坐在车里。

    “大师伯为长,是因年龄居长、入门居长,还是因为学问最好?”坐在副驾上,顾咏言如是问着仓子坚,把自己的小心机藏在了话尾。

    仓子坚毫无所察,没有犹豫,直接回答:“都有。”

    顾咏言来了兴趣:“我师父没有功名,二师伯是十八岁那年中的秀才,那大师伯呢?”

    仓子坚这才侧首,看了他一眼,神秘莫测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傅振羽一个人坐着无聊,听到这里,拉开帘子,倚着车框,找事:“大师兄,你很偏心哦。对我徒弟这么好,居心何在?”

    顾咏言险些摔下马车。

    大师伯哪里对他好了?他师父那浓浓的酸劲,又是怎么一回事?

    仓子坚却不当回事,头也不回地说:“没有偏心。你无功名,约莫只有咏言一个正经的弟子。我们都对他好,都是为了你。”

    竟然嫌我没学历!可这是她愿意的么?不允许她考么?气急的傅振羽,大言不惭地说道:“我那是没去考!真考了,你们哪个都比不过我!”

    顾咏言面露些许惊讶,对比之下,仓子坚就平静多了,他淡定地反问:“你确定,比所有人都好?”

    傅振羽后知后觉地想起,她面前的这人是个学霸。再结合自己做的文章,她立即了下来,颓然道:“比所有人都好,当然都不可能,但……算了,不说了。”

    这一车的天被聊死,另一车却聊得很欢。

    姚二娘子打心眼里觉得,南湖书院的人都是好人,指引她来南湖书院的那人,也是好人。这其中,钱文举是最好的那一个。她第三次和钱文举确认:“你们去这么多人,真的不是为我儿?”

    钱文举第三次耐心回答:“是你为家儿子,不单为他的。与大嫂透个底,我师父是个大善人。从前他教我们几个的时候,就没收过束。今年府学明确提了个要求,每家书院实际求学学子不得少于四十人。以我师父那点底子,实在养不起,这才开始收束的。”

    还有这好事呢?姚二娘子听了有些不怎么信,问钱文举:“那你师父呢?”

    钱文举面色一黯,声音也燃上了悲伤:“师父累病了,好容易求到江南名医,师父一家南下了。”

    姚二娘子立即安慰他:“你师父是个好人,一定有好报的,他会好起来的。是不是这样,你们师兄弟几个,才要自己撑起书院?我家没有银钱,我还有一把子力气和一双手。但凡有我能做的,你们不要客气。”

    她这话提醒了钱文举,钱文举立即应承:“好。书院下次要添人,让大师兄提前给你留位置。”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搭把手,报答一下你们,没要你们给我活计”说到这里,姚二娘子口风一转,道,“话说回来,若真有我能做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钱文举心底笑岔气,面上却认真道:“嫂子不必客气的。”

    姚二娘子觉得自己还是要客气下的,她努力想了想,立即有了主意,因道:“你们这次要招人对不对?姚楼没有私塾,除了我儿,还有里长的大孙子姚家继上过两年私塾,那小子长得不赖,读书可比我儿差远了。除了这俩孩子,下剩的都没读过书。姚楼附近庄户人家的孩子,都是去谢家庄读书的。我姑姑家表妹,就嫁到了谢家庄,我带你们去她家,让妹夫帮你们收徒!”

    钱文举道:“嫂子不用着急。不过四十个弟子,姚楼找不到,上蔡找不到,还有汝南、还有正阳呢。”

    姚二娘子这会儿已认定儿子一定能进南湖书院,一心一意为南湖着想。待听见了钱文举这话,精神气一下被抽没了。是啊,通共四十个人而已,人家书院那么好,还愁招不到人?没准,都是他们去挑人呢。哎呀,可不呗!一起来了四个,就是要挑人的吧?那,她家儿子,不会被嫌弃吧?

    软软的马车里,姚二娘子如坐针毡。煎熬中,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她慌忙问:“咋停了?”

    钱文举道:“我们到姚楼了,需要你带路了。”

    姚二娘子慌忙掀开帘子,看了看外头,果然已经进了姚楼,她忙掉下马车,道:“我来带路。”

    后头跟着两辆马车,姚二娘子威风凛凛地朝家行去。大老远的,姚二娘子就看见自家儿子坐在门槛上,手里捧着那本泛黄的书,摇头晃脑地读着。

    “小安!”

    姚小安看见母亲,连忙将书揣进怀里,上前问母亲:“娘,没人欺负你吧?”

    姚二娘子连声否认:“没有,没有,我这一趟,净遇好人了,好得很。别说娘了,你怎在门槛上坐着?”

    姚小安道:“娘为了我到处奔波,我不能陪着,总要等着娘的。”

    姚二娘子心下感动之余,想着没见到姑娘,忙问:“你妹妹呢?”

    不等姚小安回答,里长大步走来,并道:“姚二磊家的,你带外人进庄?”

    外人就罢了,关键是三个年龄不大,外表各均各的年轻人,这就很招风了。

    姚二娘子这才想起被自己丢到的人,忙道:“瞧我!光顾着和小安唠叨了,把正事给忘了。三伯,他们不是外人,是南湖书院的人。前头那辆马车上的两位,是书院的大先生和他的弟子,后头车上的那位,是二先生。”

    姚里长看向马车外的三人。

    头一辆车上,副驾那位是个文弱书生,大家看得出来;驾车那个沉稳不假,但那细皮嫩肉的模样,有二十了么?后头那个就不像样了,眼神天真淳朴的让人心惊,这样的人是先生?姚里长表示不信,并对姚二娘子道:“你一妇道人家,莫不是被人骗了吧?”

    听了里长这话,稀稀疏疏地聚集过来的二十几号人,纷纷附和:“就是!姚二磊那么能干,他家里该不少钱呢。”

    也有持不同观点的,那人道:“他姚二磊再能干,人都没了两年多了,撇下这娘三没个进账,还能剩几个钱?人家这可是两辆马车呢,骗别的有可能,骗钱,我估摸着不会。”

    这话说的,还不如被骗钱好呢!

    傅振羽被仓子坚堵在车里出不来,听着这些言论好窝火。这些人说什么都有,就是没一个相信他们来自于书院、相信他们是能教书育人的夫子。

第五十七章 门前考校(上一章章节错误)

    见车帘微动,仓子坚转向顾咏言,低声道:“再等一会儿,我会直接在姚家门前考校姚小安,让大家知道南湖书院。”

    “是。”

    表面上配合着仓子坚的顾咏言,心中起疑大师伯为何这么保护自己师父?

    又过了半盏茶功夫,马车周围了四五十人,越来越乱的时候,仓子坚跳下马车,走到钱文举那里,道:“把你钱袋子打开,给大家看看。”

    十五岁时离家出走的钱文举,不知人间疾苦,因为没带银子,在遇到傅振羽前的遭遇,毕生难忘。再后来,他每每出门都带足了银子,仿佛那样,才有安全感。对银子,他在乎的不是一点半点,便是面对大师兄的请求,他都敢直接拒绝。

    “不行,财不外露!”

    仓子坚强令他打开,并道:“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姚楼的人淳朴厚道,怎会抢你那几个钱?”

    就是!

    谁会抢你的钱啊,村民心底咆哮着。然而,当钱文举真打开脸大的钱袋子时,所有人眼前一花,心底咆哮盖过刚才那一轮!

    全是银子!

    随身携带那么多银子,不嫌沉么?

    大家的视线都被银子吸引之际,仓子坚用事实说话:“我们不缺钱,缺人。按知府大人要求,南湖书院需要扩招学子。招了学子,做杂事的人手便要添一二。”

    这么有钱的书院招工,价钱一定不低!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有人问仓子坚:“你们书院,叫啥来着?对,南湖,南湖书院还缺人手么?”

    仓子坚一句话粉碎他们美好的幻想:“自然是缺的。只是,我们优先把活计交给汝阳城附近的百姓,或是书院学子的家人。”

    以金钱开道,仓子坚一步步步入正题。

    姚楼离汝阳城百里,显然不符合第一种情况,只能第二种,那人继续问仓子坚:“你们书院收多大的孩子?”

    “不论年纪,要求通背四书。”

    “也就是说不要没上过私塾的呗?那只有小安和榆钱俩孩子能去你们这书院了呗?这过分了吧?”

    仓子坚耐心地回答:“所有书院都是这样的规定。因为书院的学子,皆以过童生三试、中秀才,中举人为目标。而四书没学完之人,无法参加县试。”

    问话那人听了这样的回答,脑子里一片浆糊。只能隐约明白,书院和私塾不是一回事。再问下去一定会显得自己蠢了,一想到这种可能,那人明智地合上了嘴巴,退出了讨论圈。

    仓子坚眼睛未动,眼神却已将周边扫视一圈,见无人说话了,他上前对姚里长见礼,又对姚小安道:“你母亲为你四处奔波,恰书院正好招人。现在,我们随意出题考校一下,你若过关,我们再去谈束;若不过关,安心奉养母亲妹妹。你,可做的到?”

    也就是说,自己真的有机会继续读书了?姚子安心动不已。可他听了仓子坚先前的话,这会儿也知书院和私塾不同,便有些紧张。舔了舔嘴唇,喉咙动了三次,姚小安方道:“嗯,请先生出题。”

    仓子坚颔首,转头对顾咏言道:“你来出第一题,四书里随便问他一段。”

    顾咏言想了想,开口:“舜之不臣尧,则吾既得闻命矣。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舜既为天子矣,敢问瞽瞍之非臣,如何?”

    变声期少年的声音不怎么好听,吐出来的话,也没几个人听得懂。但他话音响起的那一刻,有一半人在嘀咕:“真是个小子呢。”

    紧张的姚小安,脑子里没有旁的声音,只剩这熟悉的内容,完全是下意识地,他非常自然地接道:“这一段出自《孟子.万章》,乃咸丘蒙问亚圣之言。亚圣对曰:‘是诗也,非是之谓也;劳于王事,而不得养父母也……’”

    第一句还有些紧张,说到后头,姚小安已彻底镇定下来,一口气多接了好几节而不自知。他的对答如流,让村民更加沉默。

    待仓子坚听够了,方打断姚小安:“可以停了。”

    “嘎?”被打断的姚小安愣了一下,方反应过来,道,“好。”

    仓子坚又对钱文举道:“你来考他试贴诗。”

    不等钱文举想好题目,怔了一瞬的姚小安飞快说道:“这个我不大擅长。”

    仓子坚想到某种可能,问他:“可是未曾学?”

    “是,谢夫子只教了两次的试贴诗,我便开始守孝了。”

    “试贴诗都不会,经文与姘文两样,自然也不会了?”这么问话的仓子坚,格外严肃。

    虽只接触了不多久,姚二娘子也知仓子坚的重要性。见他不满意,姚二娘子急得瞬间出了一脑门汗,催促儿子道:“小安,快说你会。”

    姚小安为难地摇了摇头,对仓子坚道:“那两样,我不会。”

    面对诚实的孩子,仓子坚没有多余夸奖,“嗯”了声后,用略带失望的口吻,道:“底子有点弱。”

    仓子坚的失望,是按照傅振羽的期望来定的。傅振羽的目标,是第一批学生,不论贫穷富贵,都能快速出成绩。作为科举过来人,深知姚小安现在的能力,便是拥有比自己还要好的天赋,两年之内,也完不成县试之前的学业,因而失望。

    仓子坚的失望,到姚小安这里,就成了失落。但他不会就是不会,这个骗不了人,他不悔。想到这,少年直起了身子,看向仓子坚,等着最后的宣判。

    结果,仓子坚没说要还是不要,而是问他:“可有纸笔?”

    “没有。”

    仓子坚非常自然地吩咐他:“取一些水、再搬个椅子过来。”

    姚小安忐忑不安地执行着他的嘱咐,姚里长踱着外八字的步伐,走上前来,殷勤地问:“可是要写字?是的话,还是我找人搬张八仙桌过来吧。”

    观察了这许久,姚里长有了自己的判断。被指点的仓子坚是冷静的,拿银子破村民杂言的仓子坚是淡然的,考核姚小安的他则又很娴熟。从始至终,不管什么情况,都是胜券在握的从容,姚里长终于确定了南湖书院这个大先生,确实不差。他要给孙子,结个善缘。

    适当地时候,适当地麻烦别人,就是给那人面子。仓子坚执晚辈礼道谢,没和姚里长客气:“那就麻烦里长了。”

    姚里长笑呵呵地说着“不麻烦”,自去安排人不提。仓子坚这里对着车内的傅振羽道:“师弟,带上砚台下来磨墨。”

    憋了这许久的傅振羽,欢快应声下车。

    她一露脸,就有人开始嘀指指点点:“哎呀,这个书院的人,年纪都不大啊,不会是骗人的吧?”

    大家伙随意地猜测着,揣摩着,就是无人怀疑傅振羽的性别。取得了该有的效果,仓子坚很满意,面色柔和了不少。

    傅振羽却一无所觉,欢快地和姚小安打招呼,接过他手里的清水,蹲在门槛上磨墨。

    八仙桌抬过来的时候,墨也磨得差不多了。在仓子坚的分派下,书院除他以外的三人,再加上姚小安一共四人,分列四边站好,每人跟前都摆了几张纸,一只笔。一切准备就绪,仓子坚开口:“默《公输般为楚设机》全篇。”

    才做好准备的四人,除了顾咏言伏案疾书,其他三位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

第五十八章 炫技之意

    八仙桌上的四个人,论底子,因为读书少,自然是姚小安最差。傅振羽也有点毛病,她的问题在于,这些书她都读了,但是做不到像时下人这般,一字不错一字不落地背下。钱文举和她类似毛病,兼之他在家的这一年荒废的有点狠,这会儿只隐约记得三两句,说出来,必定挨大师兄训斥的。

    死道友不死贫道。

    钱文举示意傅振羽找仓子坚换一篇。收到眼神的傅振羽,十分不愿意。她家徒弟这会儿写得正酣,结果她一个做师父的还得去求换篇?这种脸,她还是想要的。

    师兄妹对视良久,直到仓子坚发问,傅振羽才“呵呵”一笑,厚着脸皮说:“大师兄出的,是《战国策.宋卫》里的一篇吧?我可能会错几个字。”

    “丢人。”仓子坚做了评语后,手伸到傅振羽面前,道,“笔给我。”

    被斥责后,还能嬉皮笑脸的,非傅振羽莫属,她一边恭敬地递上笔,一边很无耻地说:“努力回忆一番,也能背出来。这不是想着大师兄的字更好,给大师兄发挥空间么!”

    这句话不知哪句戳中了仓子坚的心扉,他竟然没生气,而是看了眼憋笑的顾咏言,旋即转向姚小安,问他:“你习的可是馆阁体?”

    “是。”

    仓子坚不再说话,落笔疾书,很快写好了三份样板,分别是馆阁体、行书,以及楷书。钱文举主习行书,被迫练着馆阁体;傅振羽前世习的是颜体,又不参加科举,因而今生照旧。

    第一份为标准的馆阁体,姚小安接了后,感慨了一句:“这字真好!”

    旁的,他也不知道如何评价了。

    村民们也探头瞧了,更瞧不出什么好赖。但有一点,他们十分确定。那就是,这个当着大家的面,写了完全不同字体的书院大先生,很厉害。

    不说村民,就是顾咏言也惊讶得合不拢嘴,还开玩笑地问:“我现在换个师父是否来得及?”

    傅振羽飞快道:“不用换!书这一项,大师兄会教所有人!再说了,会那么多字体也没用好么,答题时还不是要用馆阁体。说到这,你那字好看归好看,馆阁体还是要练的哦。”

    馆阁体相当于正楷,大家都能认识的一种标准字体。傅振羽认为,喜欢与否另说,会还是要说的。就是她,虽然没练,但知道怎么写。

    一直笑眯眯的顾咏言,脸色突变。

    他记得小时候,国子监出过擅四种字体之人,还被喜欢书法的先帝特招为任御前行走。只这人仕途命短,被一名十二岁的少年,以同样技能比了下来不说,少年还放话:“不过雕虫小技,馆阁体才是正道。”

    说话的是傅振羽,顾咏言却将狐疑的目光,抛向仓子坚。仓子坚不仅大方地任他看,还抽空回了他一个难得的笑。

    这一笑,落入“小孩子”顾咏言眼中,便十分不怀好意了。

    这人不会是故意露技,让自己猜到他的身份,并告诉家里,再刮起一片血雨腥风?太多心思了吧?他肯定不这么做啊!上位者那个样子,后头的事与他无关不说,最要紧的是,他若是告诉了家人,就等于把自己的行程告诉了大家。

    这个肯定不行,他还没玩够呢。可若是不说,他又憋得慌。

    顾咏言左右为难之际,傅振羽抄完自己那一份,比了比姚小安面前那份馆阁体,像评价小娘子一样,评头论足:“还是颜体的更漂亮一些!”

    傻乎乎的。

    才觉得自己上当的顾咏言,下意识地认为,傅振羽对仓子坚也是一无所知。如是作想,他心里舒坦了不少,笑着收回方才的话,因道:“是的,颜体更漂亮,师父也是您更好。”

    一个“您”字,超出官话范围,暴露了顾咏言出身京城这个信息点。傅振羽只当没听出来,谦虚道:“那要看什么,论学问,大师兄还是最厉害的。”

    说话间,钱文举也落笔。

    有了仓子坚炫技在前,傅振羽和钱文举两个,便是写得同样很好,也引不起村民的赞叹了。都写完的人齐齐看向最慢的那个姚小安。

    姚里长也凑了上来。

    明明一个字体,小安UU小说那麦浪一样曲折的横线怎么回事?这孩子,今天是来衬托人家先生好的?忒不争气了!

    恰此时,仓子坚说:“差强人意。”。

    “大师兄说的,是字还是人?”钱文举直觉大师兄不是说字,如此谨慎得补问了句。

    二师弟这么问,是故意给姚小安添压力,考验他不成?仓子坚看了眼专心等自己回答的师弟,又觉得不像。略沉吟片刻,他实话实说,给了个全乎的答案。

    “都有。”

    字差强人意,人更差强人意。在南湖书院着急出成绩的情况下,姚小安这样的苗子,弱的可以。

    听了这样的评语,姚小安握笔的手一顿,抿了抿有些干涸的唇,没说话,继续一笔一划、有些歪歪扭扭地,抄完了整篇《公输般为楚设机》。

    没来由地,钱文举一阵心疼,为姚小安辩解的话,脱口而出:“他许久不拿笔了,有所生疏在所难免。还有啊,他只有十二岁,便是底子差一些也无碍,这两年丑亥两年县试无望,乙未年总可以试一试的。”

    傅振羽和顾咏言师徒同一动作,睁大了眼。

    钱文举一句话,就把姚小安的规划,排到了四年后,这是铁了心要收人啊。傅振羽虽不大满意,但宠钱文举一个徒弟,她还是可以的,便看向仓子坚。

    仓子坚问钱文举:“你想好了?”

    钱文举用力点头。

    仓子坚便道:“我可依你,加个但书,我要你教这孩子,并保证他可以参加乙巳年的乡试。”

    不等钱文举应声,算明白的姚小安,再次咽了咽口水,颤声问:“是要我,十六岁中秀才、十七岁去参加乡试?”

    钱文举的表情特别凝重,这比让他自己考个举人还不容易,他叹息道:“对。以你目前的底子,便是日以继夜的学三年。而后一次性通过县试、府试、院试的岁考、隔年的科考四场考试,是十分艰难的。”

    可若是不通过,未来六年都不能参加乡试,成不了举人。到那时,六年的免息助学贷便结束了。六年的开销,少则三百两。要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背负那么多债务,基本等于毁了这少年。想到这,钱文举看向仓子坚的目光充满了钦佩。

    “我答应。”这是钱文举的英诺。

    完全被吓住的姚小安,丈二摸不着头脑,弱弱地问:“是必须答应,还要做到的意思,对么?”

第五十九章 找人鉴定

    得到肯定回答的姚小安,拼命压抑着先答应后续再说的话。姚二娘子则因完全不懂钱文举说的那一串,闭上了张开的嘴巴。

    一时间,氛围有些僵。

    远处传来小丫头气喘吁吁地叫嚣声:“敢说我是没爹的孩子,我非拿泥巴堵你们的嘴不行!”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追着同龄的一男一女丢着手里的泥巴,手法精准。人群里,一道妇人叫嚣声起:“姚黄你这丫头片子,你怎么又欺负我家铜钱和小草!”

    一看膀大腰圆的妇人冲向自己闺女,二话不说,追了上去,边追边道:“还用说,定是他俩又嘴欠了呗!”

    自打夫婿过世,姚二娘子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脸皮薄,嘴皮慢,不用别人欺负,自己都能被自己憋屈死。不等妇人指责,坚信自家孩子最懂事的姚二娘子先声夺人:“凭啥说我家孩子没爹?没爹哪来的俩孩子?他们没爹,又是哪个请了花轿,把我从谭家湾抬过来的?又是谁惯了我这些年?”

    虽然没了男人,姚二娘子依旧从容地炫耀着自己的幸福。她男人死于公事,他们一家人顶天立地。

    比男人比不过,胖妇人冷哼一声,道:“嚷啊,继续叫啊,看人家先生还要你儿子不!”

    一语惊醒梦中人,姚二娘子赶紧搂着闺女看向仓子坚一行人。

    姚小安的妹妹姚黄,小丫头这才想起母亲做什么去了。母亲回来了,哥哥继续读书有望了啊!小丫头“哎呦”一声,飞快地丢了泥巴,直奔家门,再次出来时,已是手脚、脸蛋都干净的小可爱。小可爱干净的脸蛋上,长长的一道红痕。

    看在眼里,疼在姚二娘子这个当娘的心头,她急哄哄地问:“脸这是咋地了?”

    姚黄后知后觉地摸着自己的脸蛋,满不在乎地说:“原来是刮着了,怪不得有点疼呢。刚才我去林子里摘甜甜果,又刮了哪了吧。娘别管我,这些大哥哥们,哪个是先生呢?”

    姚二娘子想着闺女的嘴巴,拿这下巴对着仓子坚了嘴。姚黄得了答案,蹬蹬跑上前,交叠着双手,对仓子坚做了个不标准的全礼,道:“姚黄见过先生。先生,我哥哥脑子好使,读书又认真,对我最最最好。我跟着哥哥背完了《三字经》,我背给你听吧……”

    仓子坚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师妹,精神恍惚起来。见他如此表情,姚小安才听了几句,就唤住妹妹,道:“乖,先生知道了,不是先生不要哥哥,是哥哥在想要怎么做。”

    话还能这么说?姚家这娘仨都很可以啊。不知怎的,傅振羽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场景。少年会为了妹妹不被欺负,咬牙答应,然后成为男主角,真的是一路过关斩将,一次性过了所有的考试……

    姚小安却没想那么多。三年了,他早就明白什么叫顶梁柱。顶梁柱很难做,但是做习惯了,不存在难不难的事。不管难不难,都要去做。

    原本还很急切的少年,因为妹妹的归来,安静下来,用心衡量。

    不过三息,少年抬眼,望着仓子坚,诚恳道:“先生方才提的要求,其实不止我,是每个读书人都想完成的事。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我会尽力去做。我想问的是,若我没做到,会有怎样的惩罚?”

    没有先应下来再图后话!

    傅振羽面露欣喜。在十二岁的年纪,如此拎得清,又能克制住利益的。这样的特质,比早一些拿到功名还要好。因为,一县每年录取的秀才就那几十个。便是有实力过童生三试的人,也不代表他们就能过。考前的实力有用,还要考试干嘛?

    收别人也有不过的可能,不如要一个品性不错的孩子,慢慢培养。傅振羽心中主意既定,上前,轻声唤道:“大师兄。”

    仓子坚“嗯”了声,先回答姚小安:“不算惩罚,这就涉及到束的事。”

    说完,仓子坚走到姚里长跟前,抱拳,并道:“里长,书院束不便宜,姚家大抵负担不起。我这有个法子,还请您做个见证,入内详谈。”

    见证什么,不过是做个人证,证明姚小安家虽然进去了四个年轻男子,但都是规规矩矩的。姚里长很满意仓子坚这样的识趣,笑呵呵地应了。

    不大会儿,笑容便凝住。

    真是让他进来做见证的。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就背上数百两的债务,这几个年轻人,是不是既年轻又富有,不知明间疾苦啊!

    “你们可能不知道,普通的庄户人家,十年不吃不喝,怕是也存不下二百两银子!”姚里长善意地提醒着傅振羽几个。

    姚二娘子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男人在的时候,家里头一年到头,能剩个三五吊钱。两口子十年攒了五十两银子,丧礼用了一部分,其他的,他们娘仨都想让儿子读书,边省吃俭用三年,愣是一个子没动。现在被告知,他们的家底,只够一年的束加学杂。

    更要命的是,这比上蔡的柏林书院还要贵一倍。自己怎能白吃了人家两顿饭,价都不问,就把人带回来了呢?姚二娘子无比懊恼地想着。

    见她如此,姚里长吧唧了一口老烟,与她商议:“小安他娘啊,还是谢家庄文秀才那里便宜些。要不,你还送孩子去他那?”

    一听这话,姚二娘子想也不想的拒绝:“小安他爹临终前说了,要么换私塾,要么不念了!”

    好心的里长,被怼了这么一句,且他孙子还在被姚家嫌弃的私塾里念着书,当下没好气道:“换个私塾你换不起,是打算不念了、耽搁孩子呗?”

    姚二娘子看着仓子坚、傅振羽几个不说话,眼中满是决绝。

    傅振羽本意就是通过助学让更多的人读书,只不过,第一步先要挑好苗子,书院才能起得更快。姚小安这样的家境,她不知道还能遇到多少个,但眼下,只要姚二娘子自荐一下,说下她能做的事。不管是成衣铺子桑为本,还是书院打杂的活计,她都能给安排了。

    前提是,她要姚二娘子自己主动要。帮助是要对方提出,她才好给与的。

    在傅振羽期盼的目光中,姚二娘子终于开口,她说:“你们还要去谢家庄挑人对不对?去挑人之前,能先跟我去我表妹那里一趟么?”

    傅振羽代表四人问她:“去做什么?”

    姚二娘子说:“我不识字,也不懂那些考试,但有人懂。我表妹的嫂子识字,她的字写的可好看了。她说文秀才不会教书,说我娘家那里的谭小谷换个人教能中秀才。谭小谷换了个私塾,去年中的秀才,我信她。我想叫她考考你们,她若说你们可以,我就去你们书院做活,去汝阳城做活,赚银子给小安读书使。这债务,我们娘俩一起背!”

    这是找人鉴定,还找个女人鉴定,不管是姚二娘子还是那个表妹的嫂子,都很可以啊,比自己还优秀!被束缚许久的傅振羽,看到了一道曙光。

    “好,我们跟你去,让你表妹的嫂子考考我们!”

第六十章 天降鸿运

    谢家庄在姚楼北五里,姚黄和姚小安,跟着姚二娘子坐上了钱文举的马车。小姑娘坐在马车里,欢快地说道:“以后我能跟别人说,我坐过马车了呢,真好。”

    言谈间,没有丝毫“我家也要个马车”的意思,懂事得让人心疼。姚二娘子摸了摸闺女柔顺的发丝,轻轻搂住闺女柔软的小身体,没说话。

    姚小安也没说话。

    一层薄薄的帘子而已,钱文举在外头听得一清二楚,见没人吱声,喜欢这一家子的他,扬声道:“等你哥哥有了功名,你就能出门就坐车了。”

    姚小安没附和,反问:“二先生,若我真有了功名,一定会这么做的,可要是没取得呢?”

    钱文举一噎,心想,这臭小子怎么跟大师兄一个范儿?还好,他对付这种人有一套学师妹呗,他诚恳道:“你说得有道理,是我想得简单了。”

    他这样,姚小安便不好意思了,立即道歉:“二先生仁义,是小子狭隘了。”

    以钱文举的经验,这句八成是客气,才听过,就被他丢进风里了。

    马车很快到了谢家庄。

    谢家庄是个有着两百户人家的大庄子,除了有家私塾,还有一家杂货店。姚二娘子拒绝了钱文举付钱的好意,自己花了十九文,买了十只小白瓷碗,作为串门的伴手礼。被拒绝的钱文举摸了摸鼻子,顺手买了把窝丝糖,送到姚小安兄妹面前:“分着吃吧。”

    二人异口同声拒绝之际,姚二娘子抱着碗出来,笑道:“多谢二先生,只是我家还没这能力。吃了还想吃,又怎么办?”

    钱文举默默收回糖,顺手丢了一颗到嘴里,没说话。心里明白一件事,姚二娘子在书院两顿饭一共吃了一个馒头,连青菜都没吃几口,不是因为不好意思,而是自制力好。

    抵达目的地,姚二娘子一家三口先去叫门,钱文举拴马的功夫,光明正大地叫来傅振羽,低声说了路上的事,颇为担忧地问傅振羽:“这孩子,我拿不住啊,还能收吗?”

    傅振羽笑道:“二师兄对为人师有误会呢。状元的师父可不都是庄严,师父不需要事事都要比徒弟强。现成的例子,论底子,我还比不过咏言呢。只要二师兄喜欢他,但收无妨。”

    “那我收。”钱文举干脆利索地说道。

    “嗯,那快进去接受人家的考核吧!”

    顾咏言耳目清明,明明听见,却当没听见,只是少年脸上的笑,愈发浓烈。

    姚二娘子表妹的公公牟老太爷,年少时随母改嫁到谢家庄,便以此为故土,在此娶妻生子。如今,老太爷两口子都在世,和三个儿子一个房头住着。一家子不多不少,刚好十个人。牟家的变化,从七八年前开始,从牟大郎牟福打鱼时捡了个媳妇变化,如今已成了殷实的人家。

    已过了饭点,老爷子带着长子和次子下田伺候庄稼,过县试没过府试的三子,这会儿在上蔡书院读书,家里头就几个妇孺。

    姚小安从前在谢家庄念私塾,在牟家留宿吃过饭,两家往来频繁。见姚二娘子抱着碗过来,牟老太太便知这是有事了。厚道的老太太没接碗,而是猜测着:“可是小安要念书了?若为这个,这礼不收。你们攒钱不易,老大媳妇都说了,文秀才那里不要去,你们还是别花这冤枉钱了。”

    姚二娘子笑道:“是小安上学的事,不过,不是去文秀才那里。我给他找了新的地方,想叫表弟妹给看看。”

    姚二娘子表妹,牟平家的忙道:“大嫂去谢四哥家交活计了,我去叫人。”

    牟老太太却是一脸忐忑:“怎么个看法?看大家的,能看么?就是文秀才那里是赶巧,要不是老三去私塾,她也不能知道文秀才不好呢。”

    姚二娘子道:“能,肯定能。就是看不了,我信表弟妹。瞧,我把人都带来了。”

    仓子坚几个这才上来见礼,鬼使神差,钱文举把刚才没送出去的窝丝糖,当作见面礼送了出去。

    傅振羽憋笑,仓子坚憋火。

    一看人都来了,还是四个崭新粉嫩的年轻人,牟老太太略慌,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打开大门,让外头人瞧见家里的样子,又吩咐二儿媳“你去地里叫你男人他们回来”,回头对姚小安道:“谢大山家知道吧,你牟大婶在那,去把人叫回来。”

    好一通忙活。

    很不喜欢被人瞩目的仓子坚,都忍不住带头站到门外,任人欣赏。

    刚才在姚楼,仓子坚已经突破从前大出风头了,这会儿因为傅振羽顺着姚二娘子的要求,来到谢家庄,再次在别人的目光下暴晒。已经猜到仓子坚原本身份的傅振羽,这会儿就有些过意不去。她走到仓子坚跟前,低声道:“大师兄,我让你为难了”

    “不会。为难我便不做了,做了,就不会觉得为难。”仓子坚打断傅振羽的话,同样低声回复。

    特别充满智慧的观点,从大师兄嘴里出来,怎么就这么无情呢?傅振羽的歉意,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气鼓鼓嘀咕:“虽然我不是什么玉,但也不能这么凶巴巴的,这么不怜香惜玉吧!”

    她这嘀咕声音虽然含糊不清,仓子坚因为离得近听见了,顾咏言也听见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为了掩饰自己的失礼,他故作不知,问钱文举:“大师伯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

    钱文举道:“嗯,大师兄小时候很可怜,留下的后遗症。”

    顾咏言点头,心下冷哼,那人小时候哪里可怜了!因为他的存在,我这样的孩子才可怜好么!

    牟平家的脚程比姚小安快,但姚小安要去的地方近。不到一盏茶功夫,姚小安跟着一位约莫花信年纪,眉清目秀的妇人走来。妇人步履轻盈,脊背挺直得像是练过舞蹈一样;夏末秋初,天气还很热,妇人穿着单衣,露出一段纤脖颈,直如天鹅。妇人嘴角挂着浅笑,似是在低声安抚姚小安,姚小安轻轻颔首回应着。

    便是做过婢女,受过训练的李婷,也没有这样的气度,怪到姚二娘子对她极其信任!傅振羽如是感慨着之际,却见身旁的仓子坚,大步流星离去,留下让傅振羽合不拢嘴的两个字。

    “姐姐!”

    天降鸿运,大师兄找了七年的姐姐,就这么,被他们碰到了?

    欢喜不及一瞬,傅振羽的心,揪到一起。如果大师兄是阁老的孙子,那么,这个花信妇人便是阁老的孙女。而今,却成为一名普通的农妇!大师兄能否只想着找到了姐姐,而不替姐姐委屈呢?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9270/ 第一时间欣赏回到古代开书院最新章节! 作者:云上的悠悠所写的《回到古代开书院》为转载作品,回到古代开书院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回到古代开书院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回到古代开书院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回到古代开书院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回到古代开书院介绍:
被丢进平行世界守护王朝资本主义的萌芽?作为社会主义中最平凡的人民教师,懂啥叫资本主义么?也罢,从本职着手,忽悠父亲开书院,自己暗戳戳地做个幕后玩家吧。十年后,新科探花袁自舟荣归,跪拜于中天书院门前,同小师妹定亲。南湖书院,傅振羽忽悠徒弟:为师观你有状元的资质,可愿陪我一道试试?大师兄长臂一展,道声“且慢”,又曰:状元,我来考。(友情提示,非女强,慢热,勿要上当受骗~)回到古代开书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回到古代开书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回到古代开书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