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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上的悠悠     回到古代开书院txt下载     回到古代开书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喜宴人选

    汝宁府内,能叫童掌柜露出这样表情的,傅振羽张口就道:“齐阳又做了什么!”

    能做啥啊,老毛病犯了,又开始胡说了呗!在仓子坚明显知道的情况下,童掌柜强忍内心的绝望,道:“齐少爷对人说,东家爱慕袁探花,还说亲眼所见袁探花归来那日,东家冲破衙役阻拦,与袁探花对峙。”

    齐阳这货上辈子是八婆不成!傅振羽恨屋及屋,冷冷地看着童掌柜,并道:“活了这么久,我才明白个道理,就不能对恶人有同情心!”

    活了这么久……

    仓子坚和童掌柜同时看着傅振羽,无言以对。

    傅振羽可不管他们俩怎么看,直接道:“不就装修么,图纸我出好了,随便找个工头都可以搞定。童掌柜,辛苦你送我爹娘去苏州一趟!”

    童掌柜实在不想去,最不想这会儿过去,作垂死挣扎:“不是说各大书院将于六月二十三那日,全城招生么?这么要紧的时刻,傅山长只怕不愿意离开。便是要去,待七月再去,可好?”

    七月食为天复开业,届时,他也不用去的。

    他这点小盘算,傅振羽有什么不懂的?冷眼看了他三息,傅振羽忽而怒气全收,整个人笼罩着一股哀愁。她背过身去,哽咽道:“袁自舟还六月二十二娶亲呢!实话告诉你吧,我爹就是被袁自舟气成这样的。袁自舟越好,我爹越难受。再加上现在外头这样的流言,我哪能叫我爹亲眼看着他春风得意,病得更重?”

    她的悲伤,不曾伪装,只是展现了另外一面。就是她身旁的仓子坚,都不认为她是假装难受。顶多觉得此刻的傅振羽不似往常。

    童掌柜素来吃软不吃硬,尤其是对面软下来的还是自家娇滴滴的东家,又听见这里头还有袁自舟的事,脑袋更大了,忙道:“东家!我特意问过齐少爷这么做的缘由,他说他也是被逼无奈,是探花郎花钱请他这么说的。东家也知道齐少爷那人,随便说几句话就能有钱拿,换个人会拒绝,齐少爷定然不会的。”

    傅振羽说不后悔是假的。

    当年,她脑抽得紧,想着让袁自舟知道她的厉害,好叫袁自舟对她多一份自信,便把林俭都不知道的食为天,告诉了袁自舟。

    可她忘了,实力从来不是靠自己炫耀来的。

    “师妹”

    “东家”

    见她露出货真价实的悲伤,仓子坚童掌柜开口,一个表示,你还有我;一个则是后悔万分。傅振羽瞧得分明,微笑同时,摇了摇头。她很难过不假,可这是她做下的错事,就必须她来承担。

    贝齿轻咬食指,傅振羽强迫自己沉静下来。

    齐阳散步谣言因为收了银钱,那袁自舟呢,他图的是什么?要知道,齐阳那可是个极不要脸,专盯寡妇的人。作为百无禁忌之人,随口说出坊间哪家寡妇偷人这样的小事,完全不在话下。如今他这般大咧咧地说着自己的谣言,除了恶心人,信的人应该不多。

    那么,袁自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想不通,傅振羽便问仓子坚:“大师兄,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嗯,童掌柜,你先出去。”

    袁自舟和南湖书院,和傅振羽有关系,但到底有什么关系,傅振羽不曾说,童掌柜也不曾问。听了仓子坚这话,他立即起身,走了出去。

    屋内只能二人,仓子坚未语,隔着茶几,把傅振羽的手,从她的口中夺了下来后,抚摸着殷红之处,同时道:“不要因为别人,伤害自己。”

    傅振羽白皙的脸庞立即爆红,气的。

    抽回自己的手,傅振羽“噌”得一下站起来,只不等她说什么,仓子坚已道:“知府下令,汝宁所有书院都去吃探花郎的喜酒。南湖书院的喜帖在我手里,我没让师父知道。原本也不打算让你知道,我自己过去的。”

    还有这事?傅振羽重新坐了回来,不为别的,为仓子坚隐瞒的行为,她正色道:“大师兄的好意我都懂,但我希望所有事,哪怕我们两个的选择会是一样的,大师兄都要先跟我说一声。我想这,不算难吧?”

    不隐瞒么?可这,并不符合他所受到的教育。在李家的教导中,李家的男人是要撑起一切,为妻儿,为家人,为家族。

    傅振羽提醒他:“比方说,我娘对外头的事,知之甚少。但是,我爹可曾瞒她?”

    师父和师母么?看来师妹的意识还是有的,大抵是害羞才会恼吧?看来以后自己要收敛一些,才不会把人吓到。仓子坚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道:“今后,我必不瞒你。”

    一句一生。

    傅振羽就事论事,并没有多想,问仓子坚:“这喜宴,是必去的么?”

    “知府大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但每家书院谁去,谁不去,另当别论。”

    傅振羽撇了撇嘴,道:“知府大人为难人了吧?为难我们,也为难袁家。强迫我们出份子钱就罢了,反正我们不差这点银子。但他袁家,有这么大地方招待我们么?”

    仓子坚便把袁自舟找齐阳的本意说了。

    袁家定然摆不下如此多的宴席,这宴客之处,袁自舟便和齐家赁的。齐阳不要这喜宴的银钱,袁自舟提了要求,齐阳这才收了钱。齐阳自认为赚的是散播谣言的钱,袁自舟付的却是喜宴的钱。便是齐阳改口说那是袁自舟请他散布的谣言,只怕也没人相信了吧?

    听完以后,傅振羽闭上了眼睛。她原本就知道袁自舟心思灵活,只不知道灵活成这样。熬过了读书的阶段,他如今展露出来的性情,更适合官场吧?自己最聪明的做法,就是服软,是么?可她不愿。她的目的,从来就不是教出一个探花郎,然后和探花郎保持良好的关系。

    “大师兄,育人子弟,是我的初衷,永恒的初衷。不管袁自舟想要做什么,我都不会怕,更不会改变初衷。”

    从前,仓子坚见过很多女子。

    爱花的有之,爱书的有之,最多的是爱美之人,傅振羽是唯一一个,喜欢教书的。

    这爱好,着实特殊了点。他都不知道师妹这爱好,究竟从何而来,如何养成的。只是接下来,这个爱好继续下去,不大容易啊。仓子坚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脑袋,道:“我认为,袁自舟不想让你去他的喜宴,才让齐阳如是散布谣言。原本呢,我也是不想你去的。不过,他既然这么不想让你去,你便同我一起去吧。至于师父和师母,我去和他们说,送他们去江南。”

第三十二章 等价交换

    傅山长的身体,不管是否有那么严重到要去江南就医的地步,不让父亲去参加袁自舟的婚礼这一点,傅振羽还是认可的。且还有一件,父亲不在,便意味着母亲也不在,方便自己折腾书院。不管怎么看,傅山长夫妇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仓子坚这个决定,傅振羽没有不同意的,便道:“就按大师兄说的去做吧,我这去叫童掌柜进来。”

    说着,起身去开门。

    仓子坚却将她拦下,一步步试探逼近,并道:“不急,送师父师母的人,我来安排。”

    傅振羽灵敏地躲开,杏眼圆瞪,警惕之意极其明显。

    试探结束后,仓子坚微微叹息。没开窍的师妹,自我保护意识,太强了。若站在兄长的角度,他很开心;但他现在想升级成为情郎,这就糟糕了啊。

    叹息着,他说:“师妹瞪我做什么?开门这种体力活,我在的时候,何曾让你做过?”

    傅振羽错愕地眨了眨眼,显然不知道该相信他这话,还是相信先前自己的直觉。罢了,直觉没发生,就当错了吧。如是作想,傅振羽坐了回去,并道:“一年三百余日,从前大师兄和我们这些人在一起的时间,顶多是个零头,我的习惯,更多的是大师兄不在的时候,何错之有?”

    仓子坚无话可说,拉开门,叫回了童掌柜。

    “齐少爷那里东家打算怎么办?”

    童掌柜进来便问傅振羽,很是急切。能不急么,齐阳这一次损的可是姑娘家的闺誉啊。不去计较的,心胸得非常大。别人有没有这胸襟不好说,傅振羽铁定没有。

    傅振羽没好气道:“还能怎么,让他再也没机会说闲话了呗。”

    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整啊,童掌柜忙道:“东家,我方才仔细认真想过了。便是立即护送傅山长去江南,我这里也没有任何问题。只是,齐少爷是个好人,除了嘴巴。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让齐家赔点钱,可好?”

    还是给齐阳求情啊。

    若非知道齐阳不好那一口,傅振羽都要以为童掌柜被他那啥了。傅振羽一脸不情愿,嘴上却道:“虽然我不差那点银子,也不是不可以。然,凡事有一有二没有三,这事过后,还请童掌柜再也不惦记老东家了。”

    童掌柜忙道:“东家放心。”

    傅振羽笑了笑,道:“我不放心!让齐阳赔五千两银子,否则,卤肉方子我降价售给各大酒楼,争取让卤味成为汝宁一绝!另外,告诉齐阳,我还会开一家成衣铺子。”

    傅振羽狮子大开口。

    但事关闺誉,再结合傅振羽的实际经济状况,童掌柜觉得不算过分;至于成衣铺子,想开的人不知道有多少。除了样式,想要赚钱,价格合适的布匹,还有出色的绣娘必不可少。齐家有布庄,就是傅振羽开了,齐家也有自己的优势。

    童掌柜登时放下心来,道:“我这就是回去处理,东家和傅山长定下南下的日子,通知于我便是。”

    离开书院,童掌柜直奔齐家。

    大白天的,齐阳这会儿却在泡澡。童掌柜等了许久,才等到浑身湿漉漉的齐阳。齐阳上头有六个姐姐,童掌柜则是妓院长大,二人气质同款,皆为阴柔俊美。放魏晋时期,堪称绝世美男。

    可惜,却不符合眼下的审美。

    齐阳意兴阑珊地看着童掌柜,翻着白眼道:“三天两头过来,要做什么?既这般舍不得我,当初干嘛走?”

    童掌柜问心无愧,因而极为坦然,他说:“为了不让你为难。”

    齐阳当然知道他离开的原因,但他没想过还有一天,童掌柜会承认。他勾唇一笑,道:“看来,你那新东家,对你影响不小啊。我记得那小子长得比我还水灵,你是不是”

    说话这方面,能不被齐阳气死的没接,童掌柜毫不犹豫打断他:“齐少爷,因你散布的谣言,傅姑娘要你赔她五千两银子。”

    齐阳立即跳了起来,道:“放屁!我都没赚到这么多,怎可能赔给她这么多?”

    童掌柜道:“前日我便说过,齐少爷这次说几句的买卖,定要赔钱。”

    齐阳收笑,道:“我不做赔钱的买卖,别说五千两,一千两我都不给傅家那小妮子。等等!奇怪啊,你替姓傅的跑腿做什么?”

    按傅振羽的命令,童掌柜面无表情地说:“因为,我现在的东家便是她。”

    齐阳第一次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奶奶的,那小子是个姑娘啊!枉他阅女无数,竟没看出那是个娘们。这倒不怪他,那小子除了娘点,举手投足,哪里像个女人了?

    啊不,傅姑娘是食为天的东家,要命啊。

    齐阳沉着脸,问童掌柜:“她不会又拿卤肉的秘方要挟我了吧?”

    童掌柜颔首,并道:“东家说,这是等价交换。”

    等价交换个屁哦,拮据的袁探花,统共就给了他一千两,他拿什么赔给别人?齐阳邪恶道:“我不可能出五千两,让她卖去!”

    至于卤肉方子,他从前花了五百两买的,已经靠那个赚了不下万两,大不了今后不赚这份钱就是。这账如何最划算,齐阳心中倍儿有数。

    童掌柜试图和他讲道理,因道:“齐少爷那些话已经说出去了,便是再花银子也买不回来。我东家因此闺誉受损是事实,实话说,我东家不是个爱财之人,万两银子她还真不放心上。要了这个数,九成是为了让齐少爷肉疼,涨涨记性。”

    “胆子肥了是吧!什么都敢说了!说不给就不给。”

    齐阳耍起赖,便是齐老爷也无法,童掌柜无功而返。却在傅振羽的意料之中,她出言安慰了童掌柜后,道:“我爹娘那里已经说好了,他们六月初九启程。还有几日闲暇,童掌柜四处卖卖这售卤肉方子吧。”

    把事儿丢给童掌柜后,傅振羽陪着傅山长傅父、弟弟去了林家,提前给林俭送过新婚贺礼。

    听闻女婿因为着急看病,不来参加孙子的亲事,林老太太半句不满都没有。

    她嫁小闺女那会儿,得知亲家公年纪轻轻便去了,便不大乐意。但奈何闺女就相中傅家书香门第,非要嫁过去。这些年,老太太一直担心着女婿,生怕女婿随了亲家公,不到四十岁上就去了。

    这会儿见女婿半个月了,还不见好,对他们放弃书院去南下问医一事,不仅同意,还摸了一百两银子给傅母,并道:“这是我的心意。”

    一百两与傅家而言,不值什么,对林家的经济状况来说,却是很大的手笔。一般都是要瞒着儿媳妇的,林老太太却是当着林太太的面给的。

    林太太瞧见后,抽空回了躺房间,也捧了一百两银子出来。

    傅母是按照二百两给唯一侄子准备的贺礼,收了老娘的一百两便罢了,再收嫂子一百两,那不是等价交换了么?因而,她说什么都不肯要林太太的银子。

    僵持间,傅振羽笑道:“舅母不若出个二十两,心意到了就是。”

    说完,她调皮地眨了眨眼。

第三十三章 走亲访友

    林太太看着傅振羽,板着脸道:“你还笑,我正要找你算账呢!”

    傅振羽当着亲娘的面,亲昵地挽着林太太的胳膊,撒娇:“瞧舅母这话,我们两个不是母女,胜似母女,有什么账要算呢!我爹和我娘去苏州就罢了,弟弟也是带着的。虽说家里就剩我自己了,我也不好意思要舅母陪我,少不得另寻她人了。”

    这下,别说林太太了,林老太太都听出来了,老太太问外孙女:“你想要哪个陪你?”

    “婷姨母。”

    林太太本姓李,是为李家长女。她下头还有五个妹妹,李家六娘便有了个名字,李婷,谐音停止生闺女。李婷之后,李母果然生了个儿子。

    为了这个儿子,林太太是长姐,出嫁得早倒还好。与弟弟年龄相近的李婷,不过五六岁,便被卖进大户人家做婢女,签了十年活契那种。十年后,李婷惦记着家里的姐姐们,放弃大宅的荣华回到家中,转手又被李母许给方家病弱的独子,冲喜用的。

    不过十五岁的李婷进门有孕,次年生下一女。没等她再次有孕,方少爷便去了。只生了一个女儿的李婷,被婆婆宗族欺压。

    彼时,傅山长已中举。

    李婷走投无路,投奔了长姐。林太太厚着脸皮,把妹妹塞到南湖书院,傅振羽当即把人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一护就是大半年。

    眼看就要过年,方家老太太还指着儿媳,从宗族过继个孩子继承儿子的香火,这才当着傅山长的面,各种保证赌咒发誓,傅振羽才同意李婷母女回方家。隔年,林俭中了秀才,便隔三差五的去看望小姨母,傅振羽也时不时地派人送些东西。李婷母女这几年的日子,才算过得去。

    一听傅振羽想要李婷陪,所有人露出恍然大悟的面孔。

    林太太直接拍胸脯保证:“你且放心,过两日我便把人给你送到书院。”

    傅振羽便拉着林太太好一顿揉搓,气得林太太拖着她去一旁收拾了。林老太太那边趁机和闺女说起了私房话,主要是问曾家那门亲事。

    傅母道:“你女婿不要这结这门亲,我们这会儿南下,一来看病,二来也是躲这门亲事。”

    “着实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

    林家母女在正房唉声叹气,林太太拉着傅振羽去了东厢,逼问她:“我袖笼里那五百两银票,可是你缝进来的?你这孩子也不说一声,若非我洗衣之前瞧了一眼,那么些银子,可就白瞎了。实话说,哪来的银子?”

    傅振羽塞钱时就没想过否认,因道:“赚的呢。我之前就说过啊,我很会赚银子的,我爹手里的银子都没我的多。我厨艺有多好,别个不知道,舅母还不知道么?那些银子是我是卖吃的赚的;待婷姨母过来,我和她卖衣服赚银子,可好?”

    林太太红着眼道:“好,你是个好孩子。”

    李婷当年在大宅门里头,学的便是女工。方家那头,只管着李婷母女饿不死。其他日常用度基本没有,这几年,林太太一直给妹妹介绍私活,才叫母女两个手头宽松点。林太太听了傅振羽这话,只当她是为了李婷母女着想,着实感动了一番。

    傅振羽羞赧地接受了这份感动。

    她帮李婷一把是顺带,主要是收拾齐阳。

    林太太见她这模样便不再多言,至于怎么答谢傅振羽,她已叮嘱过儿子。便不为了自己的前程、妻儿父母,也要为这妹妹好好读书,好给傅振羽做助力。

    傅振羽却没这些想法,她对林太太好,单纯地认为林太太可交而已。对比之下,傅家那些人,就十分讨厌了。

    傅山长一家回到老宅后,二房的那一进小院,很快被傅大伯和他那四个儿子挤满了。眼见父亲被大伯的老烟,熏得咳嗽不停,傅振羽恶狠狠撵人:“不管我爹有多少银子,我们二房已经有商哥儿了。几位堂兄与其在这里问我爹有多少银子,不如让我爹多活几年,多省一些田税最实惠!”

    傅山长给别人挂田,通常一亩能收二三百钱的利钱,给亲戚挂的,则没一个要钱的。林家的不要,傅家的也一样不要。

    闻言,傅大伯一家便把视线落在了说是七岁,实际还有三个月满六周岁的傅振商身上。那些不怀好意思的眼神,吓得傅振商缩在傅母身后。

    侄儿很弱啊,傅家大伯母很是满意,专心对付眼前这个不省事的丫头,因道:“小羽十五了吧?和我娘家的侄子正般配”

    般配个球啊,你娘家侄子都二婚了好么!头一个媳妇已经挂了啊!怼大伯母的话,不用傅振羽,便是傅家最短视的傅母,轻轻开口,堵得傅家大伯母说不出话来。

    “大嫂说迟了呢!中天书院的山长曾进士为他家独子求亲,我和夫婿还未拒绝。”

    不拒绝是真,不准备应下也是真的。

    傅家便是读书再糟糕的人,那也知道进士是个什么。连同傅大伯父在内,所有人露出货真价实的惊吓。四十年前,傅家不过同时出了两位举人,他们居住的村落便更名为傅家堂。从傅家开设学堂开始,傅家堂渐渐成了一乡之中心小镇,逐渐繁华起来。

    这还只是举人。

    进士,那不得更厉害了么?

    大房也是有两个闺女的,图实惠,傅家大姑娘嫁进富农之家;图名声,傅二姑娘嫁给了穷秀才。五年了,秀才还是秀才,只不过更穷了。

    酸意涌上心头,又在惧意的压迫下,傅伯母忍住了各种难听的话。

    傅山长此去苏州,兴许年底赶不回,他回家主要是和族长说一声的。傅族长一见他就开始数落:“没有比身子更重要的,随便使人过来说一声,谁还有什么话不成!”

    傅家如今统共三个举人,年过六旬,已告老还乡的傅族长是一个,其弟傅家五老太爷是一个,第三个便是傅山长。傅山长若是有个好歹,傅家小辈又没接上,荣光如何续上?

    傅族长眉宇间,布满了化不开的忧心忡忡。

    说话间,捧着卷宗的傅五老太爷也到了。他慌忙放下卷宗,扶住了见礼的傅山长,并道:“一善怎病得这么严重?那我这卷宗……”

    傅山长每次回来,这位负责傅家学堂的五老太爷,便会抱着卷宗与他一道分析各个孩子的优劣,找出着重培养的对象。可傅山长这个样子,如何能阅卷?

    傅山长想着闺女说的话,提笔写下一行字。

    “我后日启程南下,卷宗我带回去看,做好批注,明日送过来。”

第三十四章 夫子不全

    傅山长把卷宗丢给傅振羽,傅振羽欣喜收下,信誓旦旦保证:“爹放心,我连夜批出来,绝不丢你的脸。”

    傅振羽匆忙吃了几口晚饭,便开始批注。傅山长的馆阁体,傅振羽能学个七八成。笔力不足是最大的分别,不过,傅山长如今病着,便是被瞧出不同,也有解释之词。

    批改作业啊,有些手痒得说。还好从前她教的便是语文,若是数学物理之类的,大家不在一个体系内呢。傅振羽口中念念有词,开始批注,连错别字都不曾放过。便是对方的字迹不够公整,她也耐心阅读,忙到夜深,才把其五十二份卷宗整合到一起。

    卷宗五十二份,傅家学堂却只有四十人。其中,有四个人的卷宗是四份。那四人确实不错,努力半年,来年二月的县试还是有通过的可能。傅振羽针对这四个人,专门写了四份提升方案后,又从下剩的三十六人中,挑了二人出来,补了两份提升方案,这才去休息。

    傅山长阅过闺女的批注后,叹息一声,低声对傅母道:“小羽,咳咳,比我强,做饭去吧。”

    傅母便不好叫醒女儿,自己去烧饭。灶台什么的,傅振羽昨日已经收拾过了。现成的馍馍,傅母熬了一锅粥,挖了一碟子咸菜,蒸了一大碗鸡蛋,便是早饭了。

    一家人用过早饭,傅山长以笔代口,问傅振羽:“你既要做夫子,该有个字才是。”

    姑娘家有名字的都不多,如今还要取字,傅母这是没看见夫婿之言。不过,便是看见也白搭,她不识字。傅振羽感觉这字就像笔名,却又要和本名想关联,便问傅山长的意思。

    傅山长落笔书二字:诗音。

    谐音,识音。

    因是给女儿取的字,他便错了个字,更彰显姑娘家特质。

    呵呵,傅振羽尴尬地笑着。她准备着男装,冠母姓的。用她爹取的这个名字,合起来便是林诗音。她那气质,实在当不起武林第一美人的称号啊。

    尴尬过后,傅振羽开口拒绝:“我的名字虽是五音之末,但我五音并不通。我又准备以林姓自称,和不丰哥哥做本家的。爹,我字不全,可好?”

    傅振羽是五音不全之意,傅山长却想多了。十全难寻,十不全亦难。但不全,乃人之常态。如他这闺女,自小聪慧又能干,偏是个女儿身,果真不全。

    “不全,很好。”傅山长没有咳嗽,肯定了傅振羽的字。

    傅山长又写道:“先前那四个是你五爷爷相中的傅家或是傅家的亲戚,你挑出来的两个,只是在傅家读书而已。既是你选的,你便在后头落上你的字吧。”

    练习卷宗的后头,都有一处印着“夫子”二字,傅振羽批阅完毕,却不曾署名。听了这话,傅振羽满含期待地问傅山长:“我真的可以?”

    “可以,但不能落姓。”

    也就是说,书“不全”二字,是可以的。傅振羽深吸一口气,提笔,轻轻落下自己的字。

    连着前头的二字,合起来便是,夫子不全。与南湖书院的情况类似,傅振羽忍不住笑了起来,开心之意,溢于言表。

    傅山长跟着心情愉悦起来。

    傅振羽开心之余,又写了两封信,均以林不全落款。一封给林俭,自称林俭堂弟林不全祝贺哥哥大喜,还在信里丢了一贯钱的贺钱。给出去的时候,傅振羽很肉疼呢。要知道,现在的钱钞,朝廷已经不印了。她存的那点,属于绝版的宝贝哦。另一封信,则是交给了傅山长,让他带给二师兄钱文举。

    钱文举接到师父,打开信一看,自家师妹的字跃然纸上,什么意思不言而喻。钱文举笑了笑,火速安顿师父,陪着师父去邱家求医问药。

    林太太接妹妹,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各种艰难,她不会和傅振羽这个孩子讲就是。直到六月初九,傅山长一家三口离开后,李婷母女还没有抵达南湖书院。

    诺大的南湖书院,只仓子坚、傅振羽,并柳擎三个人。鉴于仓子坚十分无耻,傅振羽着急二人,开了个小会议,会议主旨很简单,招生之前,先弄几个仆人。

    傅振羽条理清晰地说道:“门房上至少两人,一人传话,一人守门;我既为夫子,后厨这一块也要挪出去,考虑新生不少,要大厨一位、杂役一位;另外,我要隐瞒性别,就不要人服侍了,其他人和我一样,柳老那里还是配个小厮吧;学舍里那里,也要一人守着。凡此种种,需一人统管。”

    柳擎要四处找书,并不清闲,便是傅振羽不提,他也要个手下的。他不反对,却提了个要求:“给老朽配的那个小厮,须得识字。”

    还以为什么要求呢!听完,傅振羽没好气道:“我们这是书院,只要那孩子心地好,又上进,不识字也不打紧,教一教便是。”

    心地好,这个太考验人了。仓子坚立即表示了自己对傅振羽眼光的不信任,因道:“除了厨子,其他的人我来找。便是定下厨子人选,须得我先过目。”

    袁自舟现成的例子摆在眼前,傅振羽再无奈,也只得咬牙认了。

    “那就,麻烦大师兄了。”

    仓子坚也有事要说:“我准备买匹马。”

    马都养了,顺便也添个马车好了,省得回家都是赁马车,傅振羽如是想着,却被仓子坚拒绝:“师父师母不在,你便出门,也要我跟着。有我在,无需马车。”

    傅振羽想不到仓子坚要做什么,但知道反着他来就对了,便道:“那不正好?大师兄做车夫,我呢,不用风吹日晒的。”

    仓子坚被怼住了,收言,添马、添马车的事,便这样定了下来。

    仓子坚开始早出晚归,但总在饭点赶回来,包括午饭。一日三餐,餐餐不落。要命的是,他赶回来不止是吃饭,而是和傅振羽一起做饭。

    统共三个人的饭菜,傅振羽哪用他帮忙?

    第三日上,傅振羽忍不住了,道:“便是有了马,这样奔波也很累吧?”

    梦想从来不是嘴上说说就能实现的,仓子坚既定下了娶妻的目标,每天可让人知道的,不可谓人言的,不知道有多少事要做。早晚两餐,他们是三个人一起吃的,他和小师妹连个说闲话的时间都没有。师父师母不在的日子,要他和师妹这么生疏,他做不到。

    是以,仓子坚听了傅振羽的话,定定地望着她,露了个疲倦的笑容,道:“说不累是假的,但我累得开心,值得。”

    想明白这话背后的含义,傅振羽纠结得要命。

第三十五章 少年举人

    自那次试探,仓子坚明白傅振羽对自己的防备以后,便强迫自己回到从前,控制自己情感的同时,一点点努力加强自己的存在感。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当看到傅振羽因为一句真心话便苦恼,气都气不起来。

    生气也要力气的。

    他昨夜写教案,三更天方睡。今日又忙了一整齐日,真的没力气了。

    等等,他忘了教案?仓子坚晕乎乎起身,边走边自嘲道:“累糊涂了,竟忘了把那东西给你。”

    就这么被丢下的傅振羽呆滞片刻,刷锅备菜。

    不大会儿,仓子坚带回了一沓纸,并道:“以南湖的底蕴和名号,只怕连秀才都招不到。我抽空按童生三试写了教案,供你参考。”

    傅振羽的心,同她手中的文案一样,沉甸甸的。

    大师兄言行必出,这是从前她就知道的。她没想到的是,大师兄能帮到这种程度。帮,那就尽全力,帮到底。便是很烦他时不时的固执和古板,但不得不说,这样的品性,傅振羽太喜欢了。

    大师兄这么帮她,是因为喜欢?

    不可能的。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她家大师兄,横看竖看都不是个,会因为女子不早朝的昏君。

    傅振羽想明白了,便觉得仓子坚是位值得尊敬和爱护、形象高大之人。而她呢,却因为些许私人感情,对自家大师兄一直防备得紧,实在有失君子风范。带着愧疚羞赧片刻,傅振羽终于抬起头,不避不闪,视线与仓子坚直视。

    还没看见他的眼神,先瞧见了他眼眶下那浓重的乌色,顿时又气又自责。那么浓,铁定不是三天两天没睡好!所以,气他这么待自己,心疼他不易。但她更多的情绪,确实是愧疚。

    失去亲人的滋味,她最清楚了。

    她用了很久的时间,才和傅山长亲近起来,又用了更久的时间,才和林太太相熟。大师兄当年的境遇比她还难,在傅家七年多,才和傅家融为一体,成为傅家的一份子。而自己竟因为一些莫名的情绪,就置大师兄于不顾。

    太不应该了。

    傅振羽吸了吸鼻子,对仓子坚道:“大师兄稍等片刻。”

    说完,少女抱着教案飞奔离去。不大会儿,又费力地拖着躺椅,出现在厨房门口。仓子坚连忙上前接过躺椅,问傅振羽:“放哪里?”

    傅振羽揉着岔气的小腹,指了指茂密的柳树下。

    仓子坚把躺椅放了过去,还道:“好了,快过来躺着。”

    夕阳下,傅振羽扶着墙,笑眯眯地拒绝:“不!我来做饭,你眯会儿。”

    仓子坚情不禁地跟着笑了。他不惧任何付出,哪怕没有回报。如果有回报,他会开心,相当开心,一如此刻。但,他不会舍弃这仅有的独处时间。

    “今晚我无事,我现在也没那么困,稍后再睡不迟。”

    傅振羽却不同意,方才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后,已经恢复正常。闻言走到仓子坚跟前,昂首问道:“大师兄,跟你商量个事。”

    仓子坚见她仰得辛苦,便坐在躺椅上,道:“你说。”

    傅振羽改仰视为俯视,并道:“你以后不要对我动手动脚,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好不好?”

    这么直白的要求,大抵也就师妹能提出来了,哎……

    长叹一声,仓子坚红着耳根,没有承诺,换了种说辞:“好。我保证,未经你的允许,便是你醉倒躺在大门口睡一宿,便是你在雨中淋病,都不去碰你,可好?”

    专拿自己糗事说事的大师兄,太可恶了!傅振羽紧紧握着自己的双手,她怕自己一不小心拍死大师兄。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大师兄还要故意这么说!深呼吸一口,傅振羽道:“好啊。那就让我在大门口被坏人捡走,被雨浇透,生病,无药可医”

    “休得胡言!”

    仓子坚起身,一双眸子满是怒火,能烧死人那种。吓得傅振羽吞咽了一大口口水后,紧张地安抚:“我胡说的,大师兄别气,别气。不,我再也不胡说了。大师兄,你好凶!”

    自家师妹带着哭腔、又满是委屈的尾音,叫回了仓子坚的理智。他昂首望苍天,他该拿小师妹怎么办啊……

    没了摄人的压迫感,傅振羽松了口气,一溜烟跑开,道:“大师兄你先休息,我去做你爱吃的酸辣土豆丝。”

    我几时爱吃酸辣土豆丝了?仓子坚一肚子愁苦,又想着刚才小师妹已经被自己吓到,不好再凶,便索性合衣躺在小师妹往常躺的长椅上,闭上了眼睛,进入梦乡。

    傅振羽做好饭菜,先去叫来柳擎,方叫醒仓子坚,让他起来吃饭。

    饭后,仓子坚和柳擎商量正事,傅振羽三下五去二,把厨房收拾妥当后,一头扎进竹院,捧着仓子坚的教案,仔细研读。读着读着,她便觉得这教案给她的感觉,似曾相识,可她就是想不来在哪看过。

    不过,这事儿不大,她最近看的东西有限,都是袁自舟在那会儿,她让童掌柜找来的卷宗,圣朝五十年内阁制度下,所有阁老的成名史,科举答卷。这些东西单买一样价格还好,买多的时候,钱就没了。这也是南湖书院书籍不多的原因,没钱买了……

    因想得有点多,行动力十足的傅振羽,手在脑子动的时候,已抱了一大摞卷宗,一个一个仔细看过去。结果,她连翻两次,还是没找到似曾相识的东西。蓦然想起书架上还有一摞手札,是阁臣的手札。最上头那份,是嘉禾帝最后一任首辅李毅的手札。

    李毅,二十岁中探花,入翰林,师承当时的首辅张正。三十岁外放,四十归朝入阁,五十任嘉禾帝末期首辅。

    李家更厉害的是,子孙优秀。李毅长子普通些,二十四岁的进士。次子李澹,青出于蓝胜于蓝,十九岁中状元,三年后外放,刚过而立之年便还朝。李澹的长子李固,同样被李家上下期待。九岁的秀才,十三岁的举人,是圣朝百余年历史中,最年轻的举人。

    可惜。

    嘉禾帝尸骨未寒,首辅李毅便被锦衣卫,以通敌卖国之名抄家。李家出身孔子故里,山东济宁府,这样的诗书人家叛国,太侮辱人了!

    所以,坊间有各种传说。

    第一版,李阁老得罪了同庆帝生母周太后,同庆帝乍登基,正是立威用自己的人之际,便如太后之愿,摧毁了李家;第二种说法,李阁老得罪了号称九千岁的内监总管王振;此外还有得罪辽王,得罪英国公,得罪上一任首辅郑锡……

    凡此种种,不一而同。

    如果传言都是真的,这个李家,那是把满朝文武皇亲国戚,得罪了一个遍!

    也是够厉害的,传言够厉害的。傅振羽在心底吐槽着,看到了李毅手札上的一行小字。

第三十六章 送钟那位

    傅振羽手中那份李毅手札,因为买的时机特殊,是原稿。

    从李毅的第一个注解开始,旁边都会有一串小字。比如《大学》之开篇,有关三纲八目,统共二百字上下的内容,首辅大人洋洋洒洒注了千余字。结尾处,却是另一人的笔迹,只写了一句:儒学如此之妙,何不广于天下?

    像个调皮的孩子,专门和大人唱反调。

    而同样的观点,出现在仓子坚的教案上。教案开篇第一句,宣扬儒学并推广,内容为:百家争鸣,千术皆可学。然易学九章之术之难,非人人可学。儒学妙在平易,可传天下。

    这个观点傅振羽自然不认同,但她家大师兄诸多观点,和李阁老手札上那第二人各种观点吻合度极高。区别是,同一个观点,那人诉说观点带着挑事的心态,大师兄抛出的观点,必定会说出自己的佐证。此外,二人字迹也大不相同。

    但,傅振羽依旧能把他们合二为一。

    手札是十年前的,便是傅振羽翻出十年前自己的字,也认不出来那是她写的。

    李家于嘉禾九年正月被抄,大师兄是四月出现在宿鸭湖畔;大师兄自来到傅家,便通诗书、懂六艺。比如象棋,傅振羽的象棋技术,是真的不错。在仓子坚的手底下,如同回到了前世那个少年手下一样这也是当年傅振羽为何会对仓子坚有特殊幻想的原因。

    最重要的是,李阁老的那个天才孙子,单名一个固字。她家大师兄以子坚为名,有一块九龙佩,背面刻了个李字。按照时下取字方式,李固,字子坚,半点毛病没有。是以,她家大师兄,当为李阁老的那个孙子,那个少年举人,那个应该早在七八年前便死去的天才

    李固。

    得出这样的结论,傅振羽的心情,愈发沉重。顶端跌落至尘埃,没摔死的人,一定会有所成就的。只是这个成就的代价,太昂贵了。大师兄的心底已经够苦了,自己别让他更苦了。

    小师妹突然对自己无比温柔,仓子坚受宠若惊的同时,少不得问一句:“师妹突然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做了什么事么?”

    问清楚了,他以后可以照做!

    这一次,傅振羽不再嫌弃仓子坚的语气太硬、表情太僵直,含笑温声道:“对啊!大师兄做的那份教案,我非常喜欢呢。”

    也就是说,只要帮师妹打理书院,师妹便会对自己好?这个等价交换虽然不大合仓子坚的心意,但未尝不是个法子,仓子坚便道:“我懂了。”

    傅振羽觉得他没懂,却不揭破。

    因为仓子坚点名《九章算术》太难,不是普通人能学的,傅振羽便又调整了课程;同时,增设了一门语言课,学官话的课程。一口官话,在殿试的时候,是非常实用的。袁自舟的官话,便是傅振羽教的。按照从前经验,结合拼音部首,傅振羽弄了个精简版的《官话词典》。

    一通忙碌,六月二十二到来。各大书院去吃袁家喜酒,吃的是男方的喜酒,用的是晚宴。这日早饭时,傅振羽便提前道:“今日要过了未时,才有午饭吃。”

    较往常,整整推迟了一个时辰。

    仓子坚想着自己正好要晚归,便没说什么。柳擎想着自己从前一直过的是,吃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便无所谓的点点头。结果,午时刚过,他就开始想吃东西。忍了一刻钟后,老人家开始幻想。

    前几天吃的那肘子真好吃啊,关键是特别软烂,适合他这种牙口不好的人吃;还有那甜羹,那么小的汤圆,吃起来不腻人,也不撑肚子,很不错;但他最喜欢吃的,还是干炸小黄鱼,酥脆可口,鱼刺不仅可以直接嚼,味道还很好……

    午时二刻刚过,柳擎便撑不住了,起身去了厨房,眼巴巴地看着忙碌的傅振羽,问她:“饭几时能好啊?”

    傅振羽哪好意思饿到风烛残年的老人?拿早上剩下的馍,横切,里面塞上已炒好的三丁,做了个简易版的肉夹馍,给柳擎填肚子。

    柳擎就着厨房里四溢的肉香,三口两口把肉夹馍退下后,觉得更饿了,便道:“好孩子,那馍馍太小,再给我来一个吧。”

    傅振羽不肯给了,因道:“老先生别处溜达溜达,一会儿有很多好吃的呢。”

    柳擎瞄了一眼灶上的各种食材,柳擎强忍饿意,离开了厨房这个勾人犯罪的地方。

    晚归的仓子坚,望着满满一桌子十个菜,差点摔那。虽说每份都不大多,但三个人十盘子菜,实在是太吓人了。吓人归吓人,但是闻着味就香,又是小师妹出品,仓子坚飞快地洗手,落座。动筷前,先问傅振羽:“这般丰盛,何故?”

    傅振羽一面盛着莲藕排骨汤,一面答:“今晚的喜宴,宴无好宴。吃饱一点,吃好一点,晚上才有力气战斗不是?才摘的新藕,又嫩又鲜,好喝得紧,大师兄多喝一些。”

    “汤喝多了,哪还有胃口吃菜?”柳擎拒绝喝汤,直奔美食而去。

    仓子坚自傅振羽手里接过汤,连藕带排骨,一饮而尽,咀嚼两口,干脆利落地吐出了骨头后,方对柳擎道:“这汤的确很好喝。”

    便是我喝三碗,也有肚子吃菜。

    极其配合的,仓子坚吃得十分饱。饭后,柳擎负责收拾东西,仓子坚傅振羽带足了换洗衣裳离开。用过晚宴,城门必然落锁,他们今日要宿在城里的。不待傅振羽问住所,仓子坚先道:“城内客栈紧张,食为天后宅已修好,我们便住那处。”

    “我也是这个意思,正好叫我瞧瞧食为天改装后的模样。”

    身着男装的傅振羽,看完食为天的装修,提了几点意见后,换上女装,从后门钻进马车。临时车夫仓子坚扬鞭,驾着马车向着齐家大宅出发。傅振羽由侧门入内宅,仓子坚从正门入外宅。

    仓子坚奉上自己带来的礼物,唱喜账那人看过后,非常不屑地嚷道:“南湖书院,青瓷茶具两套,礼钱白银五十两。”

    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好像他家里有金山银山似的。难不成,这人是齐家出的?仓子坚疑惑了一瞬,却在无意瞥喜单后,了然。

    别家书院的礼钱,二百两打底,只有他这里,连一百这个整都没舍得凑。实话说,仓子坚的确不愿意凑。今日来吃这喜宴,就不可能顾及面子。所以,他倒也没太把这轻视放在心上。

    他不放,有人放。

    一道不正经地声音插了进来:“老东西,你那什么眼神!地上还这么大一坨,你都没看见?”

    说完,他亲自揭开红绸,打开箱子,里头躺着捆着红绸的贺礼,五个钟模样的贺礼。

    送钟,五五祭祀之数,这是来闹事的啊!

第三十七章 齐阳示好

    傅振羽只身进了后院。

    负责引路的丫鬟朝夕,除了四大书院外,对别个书院都不熟。傅振羽自报家门后,朝夕见她独自一人,虽觉得有些寒碜,但人家落落大方,不见羞涩,不见局促,下意识地把她当成主子敬了起来。

    二人沿着郁郁葱葱的林道向内走,路遇一华裳珠钗满鬓、态度高傲的妇人并两个婢女。朝夕立即屈膝行礼,口呼:“郑娘子。”

    托童掌柜的福,傅振羽对齐家的人知道的比较清楚,迅速猜到妇人身份。齐阳那个深得齐大姑奶奶真传、横行跋扈的乳娘。不过,今晚注定宴无好宴,她不想节外生枝,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可就这没有鄙夷,没有艳羡,平静无波的一眼,被郑娘子抓到。

    郑娘子横行齐家后院,靠的不止是齐阳这个继承人,她自身的见识、手腕,色色不差的。今日来此间的人大致分为两类,或是官户女眷,或是书院女眷。前者多目中无人,后者多怯弱。凡没有这二类表情的人,按照她家少爷的说法,均可交。

    是以,郑娘子看着傅振羽,一改高傲,笑问:“不知姑娘贵姓?”

    “免贵姓傅,代南湖书院给袁探花贺喜。”

    她的话音方落,郑娘子态度再变,收起笑容,恭敬见礼:“不知傅姑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傅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含朝花在内的齐家婢女,惊讶地看着傅振羽,等着她的回答。

    傅振羽略一寻思,便明白了过来,道:“齐阳找我?”

    “傅姑娘果真聪慧。”

    是的,郑娘子此番去二门,便是奉了齐阳之命,去二门堵人。齐阳给她下了死令,只要傅振羽今日赴宴,拖也要把人拖走。能让自家少爷咬牙切齿一月之久的人物,郑娘子肯定先礼后兵。傅振羽实在不配合,她再以本性示人也不迟。

    傅振羽道:“事关五千两?”

    见她没兴趣,郑娘子再应的同时,准备拖人。结果,却听傅振羽道:“派人去和我大师兄说一声,再找个视野好、空阔之处见面吧。”

    实在太配合了,郑娘子欢喜应下。

    齐家也有个小湖,人工的。不算大,湖中央有一八角亭,亭四边临水,只一侧有路。是处夏日纳凉、说悄悄话之处。亭子有三间房那么大,三面安有尺宽带扶手的木椅,空处却又摆了两张竹摇椅,和傅振羽院中同款那种。

    望着熟悉的椅子,傅振羽含笑步入亭中,抱拳,对亭中等候已久的男子道:“好久不见,齐兄。”

    齐阳挥退下人,围着傅振羽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了数番。知道傅振羽是个女子后,他幻想过很多版本的傅振羽,但那些,均不及真人灵动。齐阳满意颔首,饶有兴趣地建议:“别说,你这么一收拾,挺养眼的。你未婚,我未嫁,我娶你,如何?”

    二人从前见过许多次,齐阳就没正经过,还说过要和傅振羽做断袖的话。因而听了这话,傅振羽也只是“呵呵”一笑,道:“你没长舌之前,曾家已露结亲之意。你那话一出,曾少爷大抵想到了什么不美好的经历,把怒气撒到我身上了,非要娶我不可。呐,为了躲这门亲事,我爹娘直接跑了呢。”

    啧啧,还是那个脸皮比自己还厚的臭小子。齐阳顿时没了兴趣,一个跳跃,躺回长椅上,摇啊摇地同时,顺口问了句:“他们不是南下寻医么?”

    傅振羽非常自然地躺在另一个躺椅上,回答:“好好的,寻什么医?”

    不管外人怎么说,她肯定不会承认傅山长身子不适的。

    齐阳并不是真的要娶傅振羽,也没兴趣管傅家如何,随口八卦过后,回到正题:“我着人打听了,方子你还没兜售。你我这么熟了,有别的想法直说便是。”

    傅振羽摇着长椅,那节奏,不知比齐阳惬意了多少倍,只听她说:“确实有想法。不过,放心,不叫你改口,不过让你今日找个机会,于众人面前巧遇我,再说几句话而已。做到了,这五千两我不要了,你这一次的长舌,我也大人不记小人过,不放心上了。”

    “哪几句话?”

    一阵风过,吹散了傅振羽的话,只剩齐阳纠结的脸。

    “太阳未落,齐兄还有些许思考的时间。今晚,我盼着和齐兄再次见面。”

    说完要说的话,傅振羽起身走人。

    不管决定如何,看在傅振羽收留了童掌柜的份上,看在童掌柜这些年越过越好的份上,齐阳起身相送,并嘱咐郑娘子:“小心伺候。不仅齐家的人,便是外人,若有那不识相的慢待她,也别客气,只管动手。出了事,公子我担着。”

    望着小姑娘娇美的容颜,郑娘子秒懂,接了命令后,亲自将傅振羽送到后堂。五间宽阔的后堂,廊下堂内,小姑娘三五成群的一处唧唧喳喳着,妇人们成群结队地说着闲话,很是热闹。一看没地,郑娘子立即下令:“立即在院内搭处凉棚。”

    傅振羽拦道:“不可。”

    真如郑娘子之言行动,那她可就成为之焦点了。她可是要装作和齐阳偶遇的,怎能让别人提前知道她和齐阳相熟?喝住郑娘子后,傅振羽补充道:“真对我好,在我和你家主人‘相认’前,把我当成陌生人吧。”

    这意思,少爷在和傅姑娘谋划了什么?郑娘子十分机敏,因道:“一切全凭姑娘吩咐。”

    直接去掉了傅姓。

    哎呦,太招人喜欢了。傅振羽望着郑娘子,目露贪婪之色。这个郑娘子,很适合成衣铺的当家人啊。可惜,她已经从齐阳手里抢了童掌柜,再把人家乳娘都弄走,有点不合适。

    算了,自己不吃亏,管他合适不合适了!目送郑娘子离去,傅振羽小脑瓜飞快地转了起来,漫不经心地穿过人群,走到角落,缩着。

    旁人,却不放过她。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开始,到大家伙聚到一起,由一位瓜子脸、桃花眼的漂亮女子带队,一大堆花红柳绿的姑娘们,把傅振羽围住。打头那位漂亮姑娘,十分不客气地说:“我见过你。两个月前,你女扮男装,冲破人墙,见到了袁探花!”

    另有三四位姑娘附和。

    漂亮姑娘就道:“所以,你就是南湖书院那个爱慕袁探花、还追着袁探花死缠烂打、不知羞耻的傅姑娘?”

    一句话,引来更多的注视。

    惊讶的、艳羡的、鄙夷的,不管哪一种,傅振羽全当不存在。笑了笑,她反问问话的女子:“你两个月前见过我,必定出现在中天书院门前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跟那么多人挤在一起,只为了博探花郎一顾,也没比我好多少。哦,我错了,应该是见到了探花郎的我,要比你好。”

第三十八章 如此败家

    漂亮女子被怼,一张小脸别提多难看了。她身旁的女子立即叫嚣:“你不要脸!”

    一句话,证明她也是个渣渣,除了不要脸,竟说不出别的话。欺负小姑娘不大合适,但送上门来的,不欺负对不起自己啊。

    傅振羽没怎么为难,开怼:“这位姑娘,你错了。不要脸的人都很厉害,我还真没那么厉害。‘不要脸这三个字’,我受之有愧。那日我能见到袁探花,自然是袁探花首肯的。此外,方才那位漂亮的小丫头也说了啊,我那时穿的是男装。先前我与探花郎做了笔小买卖,那会儿过去,只是收账。”

    漂亮女子被她的话吸引住,带着满腔怨念,问傅振羽:“什么买卖?”

    “这个……抱歉了,事关袁探花名誉,不方便透露。”

    傅振羽这么说,大家就更好奇了,正想追问,郑娘子带着一队粉衣婢女进来。这一队婢女身高相似,容貌最少也有三分相似。更妙的是,一队八名女子,脸上均有浅浅的小酒窝,甚是讨喜。这八位婢女才进来,便将众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有钱人真会玩,齐家统共俩男主人,三个姨娘、两位未出阁的庶女,便养了数百仆人不说,还能调-教这样品种的婢女,实在是

    令人生厌。

    仇富的姑娘们,如是作想。

    傅振羽却觉得这齐阳,用人很有一套。这八个小姑娘,她是不是也想办法挖走?

    讨喜的丫鬟们,送上新鲜的瓜果,郑娘子代表齐家,大方道:“我们少爷今日赚了五千两银子,虽不及探花郎娶妻之喜大,也是喜事一桩,特命我等奉上些许瓜果,不成敬意。”

    啧啧。

    竟然这么快就同意了,真是果断啊。隔着人群,满含对齐阳赞赏的傅振羽,冲郑娘子颔首,表示自己收到。郑娘子带着婢女们退下后,堂内酸意久久挥散不去。大家急于找个出口宣泄自己的情绪,傅振羽再次被人团团围住。

    只不等哪个人逼问“买卖”,外头进来了位风一样的小丫鬟,看着眼花缭乱的客人,可怜兮兮地问:“袁夫人可在?”

    袁自舟的母亲,这会儿还不具备被称夫人的袁夫人,此刻正在后堂,痛苦地陪着知府夫人尴尬地坐着。

    喜宴于此处吃,迎亲却是在隔壁,齐老爷赠与袁家的三进宅院里。是以,袁夫人打算再撑一刻钟,便推脱喜房有事好开溜,把知府夫人丢给儿子才找来的管家娘子。忽闻丫鬟找,袁夫人面露喜色,张嘴问何事同时,起身去迎。这般急切的模样,落在知府夫人眼里,那便是上不得台面了,知府夫人对她更没了好感,对待在后堂也没了兴趣。

    齐家丫鬟与袁夫人道:“南湖书院送来五个编钟做贺礼,南湖书院的仓先生说那几个东西,值一万两银子。报之探花郎后,探花郎让您把东西收回袁府。”

    袁夫人如愿以偿地离开了齐府,却是飞快地叫了自家男人过来,颤声抱怨:“那么一箱东西,价值万两啊!你怎么不劝着点儿子!”

    袁父同样心惊胆战,他说:“我怎么没劝?儿子非说这和收下齐家的宅子是一样的道理,我能有什么办法?”

    南湖书院送编钟、价值万两的编钟做贺礼,这样的消息传回前堂,各大书院的家眷悉数忘了礼仪,打翻茶碗、撞到桌椅,不一而同,但无一不是震惊的面孔。

    各大书院,除了科举,君子六艺或多或少都会教。棋、书最容易,都会有教。画教个皮毛也还好,至于这乐器,笛子和箫勉强凑数。其他乐器,别说编钟,便是筝、琴、阮这类的乐器都不多。

    “南湖书院,太,太恐怖了!”

    不知哪家书院的姑娘感慨了一句,看向方才被围攻的傅振羽。只见那个被人攻击都笑眯眯的小姑娘,此刻却是紧张地问婢女:“确定是南湖书院送的?”

    婢女知道的也不多,但想着郑娘子的嘱咐,立即去前院把事情经过问了个一清二楚后,讲于满堂宾客。

    前院,大喜的日子,收到钟做贺礼,会客厅顿时一片哗然。

    仓子坚恍若未闻,走向那柜子,仔细地瞧了瞧挂在铁架上的五个钟,又熟门熟路地摸向箱子的四角,箱体四壁大开,五个葫芦大小的钟错落有致地挂在那里。仓子坚转身,对那送钟的恶客、自家二师弟钱文举,问:“槌呢?”

    钱文举连忙摸出一把小槌,奉给仓子坚。动作流畅,行动敏捷,形态恭敬,嘴巴却很嗦:“大师兄尽管检,检出一点问题,尽管罚我这个师弟!我看,就罚我一天吃五顿饭吧!”

    呵呵。

    仓子坚接过槌子,看了眼比从前胖了许多的师弟,留给他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后,敲向钟体。只一个清脆悦耳的音符传入众人耳中,有那识货的已惊呼出口:“赫!这是失传已久的编钟不成?”

    “兄台猜着了,这便是编钟,但并未失传已久。只因它太贵,有钱的人又太少,所以才说它失传。不过,诸位有福了,探花郎最是雅正,学这个定然飞快。今后大家想要听编钟,只管让探花郎演奏一曲便是。”钱文举以逛妓院的姿态,以点花魁的牌子的口吻,邀大家来找袁自舟的麻烦。

    仓子坚完全没去关注钱文举那里,挨个试了音后,错乱地打起来。乱中有序,某个不知名的曲子,流入众人耳中。清脆动听,兼荡气回肠,听得众人心情舒畅,安静了下来。

    不通音律的钱文举呢,则在自家大师兄的配乐中,侃侃而谈,说起了这编钟的构造:“这五个小钟,除了传统的铜之外,还加了锡、掺着金铁的铅。铅这东西比金还难得呢!最要命的是,这东西做一百个出来,能有一个留下的就不错了……”

    一曲毕,仓子坚打断侃侃而谈的师弟,问他:“你这个五个,统共花了多少银子?”

    说在兴头上的钱文举错愕片刻后,方回答仓子坚:“哦。烧过许多才才烧成的,具体花费是多少不好说。有一点是肯定的,我爹不顾祖母阻拦撵我出门时,说我一年用掉了十万两。我还做别的了,因而这编钟,不足十万两。”

    十万两!

    所有人倒吸一口气!他们当中大多都不止一次的幻想过,若自己能有一千两,要过怎样怎样的日子;若自己有一万两的话,一年百两纹银的开销已经很富足了,一万两呢,便够一辈子用的了。结果,眼前这个略胖一点的俊俏小子,一年花了他们幻想中十倍的银子。

    原来,他们理解的富人,和人家眼中的富人,根本不是一回事!

    “如此败家!”仓子坚说出了大众的心声后,对呆若木鸡的唱账人道,“这五只编钟,五音俱全。这样的五音,市面价格不低于万两,你且问问你家主人可要收下。”

    婢女讲完这些,道:“唱喜账的伯伯使人去问,袁探花说收下,这不就收下了么?”

    傅振羽这会儿已是满脸笑意,二师兄归来,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第三十九章 儿媳很好

    傅振羽的笑,引起了好些人的愤怒。漂亮女子第一个冲到傅振羽面前,质问:“你们南湖书院以为有钱,就胁迫袁探花和你们做买卖?”

    三番两次挑衅,还如此无脑,又没大人出来管教,傅振羽这一次终于正视了这位,放在后世堪称“妖精”的少女,问她:“你叫什么?哪家的姑娘?”

    许是她的声音太过柔和,亦或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很特殊,少女痛快且骄傲地回答:“东安书院李心结,‘心如结兮’的心结。”

    四大书院的东安书院,属于家族企业单位,是增强版的傅家堂,泰半学子和夫子都姓李,傅振羽没法凭一个名字来判断这位李心洁的父亲是哪个。见李心结卖弄诗书,傅振羽选择跟随,问了个她最想知道的问题:“尔亲何在?”

    简单的问话,那李心结却是紧咬牙关、强忍泪意,小模样楚楚动人,煞是可怜。傅振羽最受不住这样的,连忙道:“李姑娘你别这样!”

    李心结的好友立即站了出来:“既知道怕了,为何还不道歉?”

    这是脑残姐妹凑对怎么啊?不过,看着气人的女孩子,她心情平静少许,因道:“眼神不大好使?你从哪里看出我怕了?想想刚才齐家的那八位婢女,再看看你这位哭哭啼啼的朋友,你说难受不难受?我看了都难受,何况诸位夫人太太?”

    李心洁哭泣的动作一顿,看向诸家长辈。

    只见大多数人,均是含笑看着傅振羽。她及笄三个月了,没有一家提亲,难不成,不是因为她母亲身份不堪?她正疑惑着,她那个好友便替她问出了心声:“你弄反了!是那些太太夫人,因为不喜欢李夫人,便不喜欢李姐姐,李姐姐才伤心难过哭的。”

    好吧,傅振羽立即知道李心结是谁了。

    东安书院身份不好的李夫人,只有东安书院山长李长青的妻子玄鱼,才华横溢的青楼女子。十几年前,东安书院因为山长夫人,从四大书院之首,直线下降。中天书院趁势而起,夺了第一的位置,把东安书院踢到了末梢。而其他不在名列的书院,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东安书院。

    傅振羽一声叹息,对停了泪的李心结道:“因为我们出自书院,读了许多男儿才能读的书,是我们的幸运。然,我们读书是为了懂道理,辨是非,成为有用之人,如李易安,如蔡文姬,但不要学卓文君。你与袁探花无关,便不要操心他的事。我同他做了什么买卖,也与你无关,记住了么?”

    傅振羽最想说的是,不要学你的父母。因为,不管从前还是现在,她赞同自由恋爱,但拒绝死去活来、不能爱的恋爱。琼瑶,或是平民姑娘嫁霸道总裁,都是她不认可的存在。

    话说回来,她这臭毛病可能得变一变。

    从前能凭实力单身到二十八“高龄”,是因为有人纵容。现在嘛,她亲爹傅一善和亲娘林家三娘子,铁定不会惯她成为一个老姑娘,她少不得要多留意下,挑个合适的人选。

    这个,到也不急,至少没有书院的事急。

    她若在三年内,将南湖书院推到四大书院的级别,他爹娘没准给她招个女婿;但若是嫁了人,婆家上上下下全部愿意扛着世俗之间、同意她抛头露面,只有一种可能,婆家之人,除了自家男人,其他人都像大师兄的亲人一般,人间蒸发。

    哎呦!

    从前怎么没想到呢,找个家人那什么的、又听话的小奶狗不就好了么!傅振羽想入非非只至极,一道陌生的女声入耳:“你便是南湖书院傅山长的长女?”

    傅振羽寻声望去,看到一位妇人。妇人年纪约莫四十上下,头戴假髻,下垂两只珍珠流苏,十分华贵;身上那件紫色褙子,在白到反光光的肤色映衬下十分鲜亮。最要紧的是,那妇人中等偏上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眸中却藏着深深的威严。

    汝宁府没有公候,能有这身气派的,除了知府夫人,不做第二人选。

    “回夫人,家父的确是南湖书院山长。”回答过后,傅振羽明知故问,“不知夫人是哪位?”

    知府夫人不答,笑了笑,看向堂内众人。她视线所过之处,那些姑娘和妇人,便是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待她看完一圈后,又问傅振羽:“知道我是谁了么?”

    傅振羽没法再装,见礼:“傅家堂,六房三娘子见过夫人。”

    知府夫人很满意她的识趣,因道:“你很好,我娘家乃无锡泾里顾氏。”

    傅振羽立即改口,同时问道:“不知顾夫人,同前吏部主事顾大人可有关系?”

    顾夫人面露些许惊讶,因道:“你竟知道我三弟?”

    傅振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二师兄是吴兴人,他和我讲过江南名门趣事。而我能这么快想到,是因为二师兄前些日子来信说,顾家四爷今科榜上有名。他说,已有两名进士、两名举人的顾家,十年内定名震太湖。”

    家人被赞,顾夫人那威严的面孔,缓和了下来。

    在一旁冷眼瞧了许久的曾夫人,不知道多满意傅振羽。

    袁自舟跪在中天书院门前那日,这位傅姑娘为何去找他,她虽不知具体,也能猜个**不离十。辛苦教导袁自舟三年的南湖书院,就这么被他忘之脑后,怎能无怨?便是有怨,小姑娘被围攻,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心态极好;劝李姑娘那段话,则说明这是个懂事的孩子。

    单凭这两件,曾夫人已经很满意这样的儿媳妇了。接下来,不过片刻功夫,仅凭三言两语,一个小姑娘又得了知府夫人的亲眼。

    能有这样的机遇,本领和运气,缺一不可。

    是以,曾夫人对傅振羽很满意。进而,对那个缺德的袁自舟,少了那么一丝怨念。因为,他给曾家推荐的这个儿媳很好,比君清箬那种温柔似水的姑娘还要好。

    将堂内情形看了个七七八八,郑娘子觉得眼下是个机会,立即让人去叫齐阳,自己则亲自进去,给知府夫人见礼,并道:“我们家少爷想给夫人磕个头,夫人可愿见他?”

    知府夫人莞尔一笑,道:“不是说了么,我不过是顺手为之,齐少爷不必放在心上。”

    郑娘子惶恐地摆手:“夫人顺手恩情,却帮了大姑奶奶的大忙,怎能不记得?少爷是大姑奶奶一手带大的,大姑奶奶在他心里,只比老爷弱一层。少爷说,夫人高洁不收银子俗物,他不好强人所难。若夫人还在后衙便罢了,可如今身在齐家,眼下宴席未开,少爷就闹着要给夫人磕个头,以全了对大姑奶奶的孝心。”

    众人便听明白了。

    知府夫人帮了齐家大姑奶奶一把,又不肯收好处,齐少爷便想趁着这个机会,磕头致谢。这等长脸的事,若是一般人定然会应的。与别个不同的知府夫人,却是一定不会答应。

第四十章 万一先生

    知府夫人果然拒绝了齐阳的要求,理由现成的:“这院子熙熙攘攘都是女眷,你家少爷是成年男子,多有不便。若为受他一个头,我特意出去一趟,这不是帮忙给自己帮了个麻烦?”

    这是事实,郑娘子无法自辩,便看着傅振羽道:“傅姑娘,你是知道大姑奶奶对我家少爷多要紧的,你帮忙说句话呗?”

    傅振羽水汪汪的眸子,立即染上怒意。

    真特么不禁夸,才赞完那货,那货就来坑自己。她今日能得知府夫人的青眼,好比一个推销员,私下里花了许久的功夫,做了许久的工作,终于赢得客户青睐。这时候,同伴饮鸩止渴,把仅有的这点子青睐,给立即用了。前面的功夫,系数白搭。

    见知府夫人望来,傅振羽立即怼起郑娘子:“我知道那又怎样?你不懂顺手帮忙的意思么?但凡能顺手帮个忙的,顶多结个善缘,哪有求回报的?”

    知府夫人没吱声,却在心底认可了这句。郑娘子却好似早有准备,她含笑提醒傅振羽:“傅姑娘,你和我们少爷还做着买卖呢。”

    坑货提他们的私下交易,想干嘛?因为齐阳的不按牌里,傅振羽快要炸毛了。

    她想多,李心结简单多了,一听“买卖”二字,立即把傅振羽方才的规劝置之脑后,追问郑娘子:“什么买卖?是傅姑娘和袁探花之间一样的买卖么?”

    都是女子和男子进行的买卖,堂中上了年纪的女子,不免多想了,就是曾夫人,脸色也不大好了。她心里嘀咕着,这个傅姑娘,怎么和那么多男子不清不楚的?

    被逼到这份上了,不管齐阳的剧本是什么,傅振羽只好跟着他的走了。

    长叹一声,傅振羽对知府夫人道:“我有心不说,可大家都想知道。顾夫人,您就见一见齐少爷,让他把这头给磕了。待他磕足了,诚意够了,我再同他当庭对峙,仔细认真地说道说道这个‘买卖’,可好?好夫人,您帮我一把,我回头给您做肉骨头。”

    顾夫人又笑了。

    被气坏的小姑娘,有仇当时就要报的样子,天真直爽得很可爱。后头拿肉骨头哄人的小模样,就更逗了。顾夫人想说的是,她娘家富贵,她的陪嫁婢女,衣食住行,样样都有人负责。最原汁原味的吴兴肉骨头,当时她当年的大丫鬟、如今的宋娘子做得最好。

    见她笑了,傅振羽跟着窃喜,欢快道:“夫人笑了,就是表示同意了?”

    “嗯,不过。”

    顾夫人话锋一转,傅振羽立即洗耳恭听,却听见顾夫人说:“不过那肉骨头,你便是做得再好,也做不出我喜欢的味道。我家有位厨娘,当年是和三桥的师傅学的。改日,我请你吃她尝尝做的肉骨头。”

    这一次,傅振羽露出结结实实的欢快。

    顾夫人都开口相邀了,凭她那数十年哄长辈的经验,把个没闺女的顾夫人哄得妥妥的,轻而易举。今天果然宜出门啊,竟撞了这样的大运!

    欢喜之余,傅振羽飞快地说道:“恭敬不如从命,我最喜欢吃肉,甜甜的肉。夫人放心,我是真的会做饭,会做很多好吃的。我做的咸水鸡、桂花糕、酒酿汤圆,都很好吃的。不对,只吃甜的不舒坦。福建的佛跳墙我也有方子,就是缺材料……”

    她们两个聊得欢,旁人却是听得一头雾水。肉骨头那么大,还没什么肉,啃起来很不雅,有什么好吃的?至于郑娘子,她和顾夫人一样,都是一脸无奈地看着傅振羽。

    好姑娘呐,您怎么一说起吃的,就忘了正事呢?可傅振羽真不是故意的,美食能让人心情愉悦,这一招对她特别好使。要不,她干嘛钻研那么多吃的?闲的没事是一件,兴趣才是最要紧的。

    傅振羽是吃饱了肚子来的,可顾夫人等人在内可不是。所有人都被傅振羽报的菜名,勾得肚子咕咕叫,顾夫人也受不住了,连忙叫住傅振羽:“快打住,这些以后再说。我既应了你,便该叫他进来给我磕头。周伯母,劳你带着小姑娘们去后堂吧。”

    顾夫人便是要见齐阳这个外男,那也不会叫一堆小姑娘见到。而那汝宁同知的母亲周老夫人,年长一些又稳妥,把一堆小姑娘交给她,顾夫人很放心。

    傅振羽那里却是垮下脸来,委屈地和顾夫人诉苦:“夫人呐,我也是小姑娘啊……”

    顾夫人没好气道:“你们不是认识么?从前都见过了,还怕当着我的面再见一次?”

    傅振羽立即松了一口气后,眼不错地盯着门口。那小眼神,分明在等着,等着收拾姓齐的某人。顾夫人第三次笑过后,小姑娘们也退的差不多了,她便对郑娘子道:“好了,去请你们少爷吧。”

    后堂的小姑娘们,有序地站在回廊下,不为看男子,只为偷听所谓的“买卖”。

    齐阳心里正得意得紧。

    这是他家哦,他想偷听点什么话,在傅振羽早年高价卖给他的传声筒的帮助下,不要太容易。袁夫人走了,满堂之人,便没几个人会主动跳出来反对揭发“买卖”,只会都好奇着买卖。他这时间点抓得极好,傅振羽呢,果然不愧是坑了自己许多钱的人物,配合得很不错!

    他也不能输给一个丫头片子。

    在这样的信念下,齐阳俯首急趋而来,进门就对着傅振羽旁边的妇人磕头,口呼:“齐阳多谢夫人为家姐撑腰!”

    顾夫人不给他机会抖这机灵,因道:“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在话,并没有给她撑腰,齐少爷少磕几个吧,勿要谢多了。”

    齐阳局促地应是,又是道歉又是继续道谢,好一通慌乱。

    偏这功夫,傅振羽插言质问:“齐少爷,你这头也算磕足了。现在,麻烦把话说清楚,我何时何地,同你又做了什么买卖!”

    从傅振羽的水眸中看到了警告,齐阳摸了摸鼻子,道:“不记得了么?那我提醒你一下,书生万一。”

    终于说到正题上了,傅振羽松了口气,同时回答:“略有耳闻。”

    她知道,后堂的姑娘们不知道。周老夫人在小孙女的追问下,十分简洁地说:“就是个卖会试和殿试命题的。”

    李心结插言:“朝廷严抓科场舞弊,他怎敢明目张胆卖命题?”

    如同傅振羽所言,长辈们不喜欢李心结这模样的姑娘。不喜欢就不搭理,知府夫人都敬着周老夫人,这点子任性的权利还是有的。彻底的无视,让自找难堪的李心结再次红了眼眶。

    没等到的答案的周二姑娘,完全没管李心结,拉着祖母的衣袖,问了同样的问题,周老夫人这才道:“他卖自己猜的命题,猜命题是每个举子都会做的事,并无过错。此人厉害之处在于,他每一科都会猜十个命题,殿试或者会试里头,总能叫他猜中。”

    周二姑娘点着小脑袋表示明白后,又问:“这么厉害的话,他的命题很值钱吧?”

    “这一科我不知,上一科据说是千两一份。”

    所有人心中一动,南湖书院这么富有,不会也做了这买卖吧?

第四十一章 买卖命题

    方才被周老夫人无视,这么短的时间,李心结的不愉根本消化不完。听见周二姑娘的问话,她脑海里闪过傅振羽方才说她的样子,顿时一阵激动。

    “周妹妹!德言容功,女子首重德。清闲贞静、行己有耻乃德之要领。事事皆言银钱、贵重,失了女子的本分”

    就差直说周二姑娘失德了。

    先不说她一个娼妓之女有没有资格说官家千金,就只说谈钱就失去女子本分这个说辞,就没人能接受。谈钱怎么了,没钱哪来美食享用、哪来漂亮衣服穿、哪来金银首饰装扮?真正不爱钱的人,是钱特别多的人。你一个书院先生之女,清高什么啊!

    一众小姑娘顿时将厌恶的目光,投向李心结。

    周二姑娘是老夫人跟前养大的,老一辈疼她不算,同辈的胞兄和胞姐,都是把她捧在手心的。无故被指责,岁小几岁,她却不会被气得哭鼻子。有气,她向来是当场就撒了!

    “哪个是你妹妹?我只一个姐姐,她可是户部尚书方阁老的孙媳妇!”小姑娘骄傲得说道。

    掌上明珠被一个黄毛丫头给欺负了,周老夫人没有动怒,而是怜悯地看着李心结,道:“孩子你还年轻,凡事不能只看表面。事实上,不管男女老幼,所有人重视的,都是他们自己拥有最少的那个。因为拥有的少,才更加重视,懂了吗?”

    换言之,你之所以重德,是因为你缺德。

    周老夫人说完之后,不等李心结落泪,非常机敏示意大家看外头,并道:“傅家,或者说这位傅姑娘,确实做了买卖命题的小买卖。”

    周老夫人之所以说这话,因为齐阳在外堂看着傅振羽,用丝毫不掩饰的得意口吻说:“托福,我将从你手中买到的命题转卖于书生万一,小赚了五千两,银票刚刚送来呢。”

    怪道方才齐家忽然请瓜果!

    后堂众人恍然之际,傅振羽在外堂悲愤地控诉:“你赚了五千两?可我才收了你五百两!”

    面对指控,齐阳不认,他铿锵有力地辩解:“我认识万一先生,你认识么?我十分骄傲地说,我敢用五百两从你这个小丫头手里买十道命题,就该挣这份银子。”

    真是演技派啊,傅振羽嘴上不好说,心里吐槽着。

    认识书生万一,并从书生万一手里赚五千两的是她好么!同庆三年冬,她随傅山长入京,陪父亲参加来年大比,住进国子监附近的客栈。那家名为及第客栈的学子们叽叽歪歪地说着书生万一:“还不知道能不能中的命题呢,开口就要一百两,哎……他怎么好意思开的口啊!”

    恰遇着前来兜售命题的万一,两方吵闹起来。

    傅振羽多管了闲事一回,劝万一先生不要批发,而是改为固定销售。即,只有有限的人,才能买到命题,直接叫价一千、一万两,好帮助那些想买又犹豫不决的人。

    现在可以不用买了,因为买不起了。

    老顽童万一,非常开心地采纳了她的意见。见老头这么可爱,傅振羽便把一路北上见到的人情和实事,统统说了一遍,添了两道自己认为的命题。

    那会儿她刚开始钻研会试殿试没两年,手头的资源也有限。可她运气好,同庆帝还在即位之初,出题的主考官,真拿了实事做命题。二选一,中了。这个二选一,可不是选择题的二选一。而是不下数千条命题里,她挑了两条出来便中了。

    同庆四年春,书生万一轻松入账数万两;同庆四年夏初,书生万一的十道命题中,殿试会试均中!这是何等的高手!

    一次大比,傅山长落榜,傅振羽却结交了个忘年交。

    因为这个忘年交,傅振羽才能助袁自舟金榜题名。是以,她虽不指望袁自舟承认师出南湖,但袁自舟那日既然大庭广众之下见了她,那就必须承担花钱买命题之名!

    这也不是她冤枉袁自舟的名声。

    袁自舟有天赋,记忆力也好,四次县试没过的原因是,他脑子太灵活,记得快,忘得也快。通背一遍四书五经,让他复述早期的篇章,总出现缺字、漏字、错字。但县试中,这些基础是不能错的。傅振羽便根据他的记忆特点,画重点背默篇,帮他过了这个别人看来简单、对他来说很要命的县试。

    演完戏的齐阳,不再搭理傅振羽,拱手对顾夫人道:“齐阳再次谢过夫人,晚宴即将开始,夫人慢用,小子告退。”

    齐阳退走,周老夫人带着众人重归。

    傅振羽哪个都不好意思看,俯首低声道:“家里起初很艰难,我那会儿小,针线做不好,在街上上看到铺子收衣裳样板图。我自小拿笔,画得还凑合,就靠着卖样板画赚点银子补贴家用。因为我年纪小,除了齐少爷没人收我的画。这几年大了,样板画都是我大师兄帮忙送到齐家的。后来,我猜中了上一科的命题,齐少爷就信了我这一科,花银子从我手里买的命题。”

    因曾经贫穷,为了生活不得不辛苦的而略局促的傅振羽,和李心结直接成了反面对比。周二姑娘心生好感,善良的小姑娘立即赞道:“我今年十二,和傅姑娘三年前差不多大吧?可我道现在还不知道怎么补贴家用,也猜不中命题呢,你很厉害。”

    难得出门的李心结,觉得现在的姑娘都太傻了,尤其是周家这个讨人厌的二姑娘。因此,周二姑娘话音方落,李心结便还击:“周姑娘太天真了吧?南湖书院用价值万两的编钟做贺礼,怎会艰难?”

    周老夫人和周二姑娘有志一同的选择忽视,只当没听见。

    傅振羽还不知道后堂的官司,只单纯地认为李心结情商太低。她已经劝过一次了,没劝第二次的兴趣。不过,她怕李心结的话误导别个,便结果话茬:“方才婢女不是说了么?我南湖书院的礼是最轻的。至于编钟,定是我二师兄添进去的。我方才和顾夫人说了,我二师兄是吴兴人,吴兴钱家嫡支的人。”

    知道钱家的,面露货真价实的震惊。

    圣朝之富,富在江南。吴兴钱家,近二十年来江南商户公认的首富。所以,排除国库,把钱家说成圣朝首富,也不是不可以。

    顾夫人自是知道钱家,便问傅振羽:“也就是说,你们南湖书院的背后,是钱家在支持?”

    可这是个大事,若是钱家支持,南湖书院就值得她夫婿支持。

    “这倒不是。”傅振羽否认后,借着机会介绍南湖书院,“我爹收徒不看家世只看人,二师兄富有,也是收了后才知道的。我大师兄是父亲收养的孤儿,三师兄中了秀才后就回去继承家业了,四师兄西大街清水巷乔木匠的小儿子,五师兄听动静,新人要进门了呢。”

第四十二章 各怀鬼胎

    傅振羽的话音刚落,袁夫人匆匆而来,邀请大家前去观礼。虽然不好意思拒绝,但隔壁统共三进的院子,后宅三间屋子,根本塞不进这满堂的夫人姑娘们。

    袁夫人硬着头皮道:“对不住大家了,顾夫人必是要过去的,曾夫人代表我儿的师门,也是要去的。下剩的,就由夫人来指。”

    今日的喜事,是知府发的话,知府夫人确实是必去的。至于其他人,她扫了一眼目含期的姑娘们、表面淡定的夫人太太们,最后对周老夫人道:“老夫人福寿双全,您也过去吧,好叫新人们沾沾您的福气。”

    袁夫人立即称是,又邀请了周二姑娘一同过去,周二姑娘爽快地应下。

    定下这祖孙二人后,知府夫人便又看向其他人。视线扫过傅振羽时,停顿了片刻后,移开,转向袁夫人,笑道:“我们本就是蹭喜之人,未面尴尬,我们这些冒充亲朋好友的人不宜过多,就我们几个过去,袁夫人意下如何?”

    袁夫人从来没参加过类似儿子这样全城都来庆贺的亲事,并不知道怎样才是对。可是儿子告诉她,不知道怎满办的时候,附和夸赞顾夫人就是。夸,她也夸不出来,附和还是可以的。于是,袁夫人便道:“顾夫人说的是,都按夫人说的办。”

    知府夫人那是客套玩笑,袁母竟然附和……袁母闹笑话,便是袁自舟这个探花闹笑话。一想到这个,傅振羽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颇为幸灾乐祸。

    知府夫人方才已经和袁夫人单独待了一炷香的时间,对她有了一定的了解。便是了解,听了这话也是一噎,自然收语,带头走人,留下满堂可怜巴巴的姑娘们。

    她们也想瞧一瞧袁探花,看看君姑娘到底多貌美呢。

    罢了,看不到美貌的姑娘,听听南湖书院的故事,或是听听探花郎的传言,也是不错的。然而,再次成为众人焦点的傅振羽,却不吱声了。

    她要的是,让别人多想,并不是确定袁自舟就从她这里买命题这件事。相比之下,她更期待有朝一日,袁自舟自己哭着求着承认自己在南湖书院读过几年书,承认是靠着她这个女人的助力,才一路过关斩将,攀登上科举的最高殿堂,取回这令人艳羡的辉煌。

    李心结还沉浸在没能过去的哀伤中,她的“朋友”已经回神,主动问傅振羽:“你们南湖书院还有谁啊?都是做什么的?”

    傅振羽上上下下地疑惑打量了她一番,问:“我认识你?为何要同你说话?”

    这话问的,堂内互相认识的人,根本没多少。那姑娘迅速找到反击的词,拉了李心结出来:“你先前也不认识李姐姐,不也同她说得很好么?”

    “哦”了声,傅振羽盯着那姑娘不说话。

    一个心怀不轨的人,时刻都在坑人挑事、说话眼神那么像袁自舟的一个姑娘。她就是脑残,也不会再搭理了啊。上过一次当可以说无知,再上第二次当,只能说明蠢了。便是真蠢,也该慢慢修炼起来的,何况,她不算蠢,顶多算见识少了一些。

    生活在朝阳下太久,有些忘了这世上,还有太阳照不到的极昼之处。

    但那是从前,现在,她知道了。知道书上的那些极品人士,大多是有原型的;知道自己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不能再只仗着前世的那些别处得来的经验,赚钱过逍遥的日子。

    要变强。

    既然做,那就做到最好,要以比这世道还强为目标。至于最后到底能做成什么样,努力试试,不就知道了?至于这个大饼脸、小眼睛坏心眼的小姑娘,踢开。

    “你看够了没有!”姑娘怒嗔。

    “够了。”傅振羽乖巧回答,随即话锋一转,不客气道,“看过李姑娘再看姑娘,只觉李姑娘如同那牡丹花,十分养眼。至于姑娘你,大抵需要多读书,努力发展下内在之美。”

    言外之意,外表太丑。

    自认为长得太好,好到没朋友的李心结抿嘴一笑,才要开口,傅振羽抢先道:“容颜易逝,是以,李姑娘就更要努力读书,读有用的书。德言容功这女四德,德虽在首位,却是为了后头这三件而定。四个加起来,只一个目的,让女子成为有用之人。你我不同类,无话可说。”

    傅振羽话音方落,姑娘们三三两两地笑成一团,或是矜持,或是大笑,总而言之,没一个不笑的。傅振羽不明就里,却跟着咧嘴笑,还道:“对嘛,探花郎大喜的日子,笑才对。”

    所有的笑声戛然而止。是啊,新娘就要进门了,探花郎今晚就要成为别人的了。一时间,包括李心结在内的所有人,都没了调笑的心思。

    成功把天聊死的傅振羽,客气不失礼貌地拒绝了几个夫人的搭话后,心满意足地吃着瓜果。

    她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凭着齐阳那张破嘴,明日再散些许传言出去。她相信,南湖书院的招生一定能吸引到不少的学子。

    今日闹喜宴?拜托,别说她不是惊天动地的性子,就算是,也不会在今日闹啊。今日喜宴,可是知府大人亲自下的令。南湖书院这颗幼苗,敢不配合,人家动动嘴皮里,就给掐死了好么?

    她不动了,仓子坚那里却开始行动了。

    行动之前,他要看好师弟,抿了一口酒,仓子坚对钱文举道:“今日喜宴是在知府大人授意下办的,你安份些。”

    钱文举耷拉着眉毛,问:“我就认个师弟,也不行?”

    “不行!”

    钱文举立即开始数落仓子坚:“大师兄,我敬你归敬你。但有时候吧,你真的很气人啊。师父对你多好,他被气成这样,你都不心疼?还有师妹,那可是我们的妹妹啊。妹妹被人欺负了,我们做哥哥的,不得把人打回来,让欺负她的小子,长长记性么?”

    仓子坚怎不疼、怎不想打?可他蛰伏七年,已将审时度势,炼入骨髓。对于钱文举的责问,他不辩解,只道:“师父师妹被人欺负,是因为我们还不够强。今后,你勿要再贪玩,好好读书。”

    钱文举要是个听规劝的,就不会千里迢迢逃家,来南湖书院读书了。闻言,人家理直气壮地说:“我读书不为科举是其一,其二,我没大师兄的耐心,也没大师兄的好记性。我记不住太多东西,包括仇恨。所以,有仇,必须当场就报了。”

    一看他这根本拉不住的架势,仓子坚不再规劝,索性道:“我是大师兄,我先来。我先用我的方式,你再用你的方式。”

第四十三章 背叛再至

    南湖书院不仅来人,还来了三个不好处理的。

    钱文举混不吝啬的,袁自舟最不怕的就是这样的人。他送钟便收,他若闹事,自己只要“宽宏大量”一番,再诱导下局面,没什么可担忧的。而理智的傅振羽,若非归来那日,若非自己众目睽睽之下见了她,也是没什么好担忧的。现在么,只好派人盯着后院了。

    派人盯不难,难的是派谁。

    他爹只是秀才,袁家原本虽不算穷困,但绝对不富有,根本养不起女仆。他临时买来的这几个,业务能力不及齐家婢女,忠心程度也就那么回事。

    百忙之中,袁自舟趁着礼毕去齐府敬酒的功夫,撩了一个名字很好听的齐家婢女,朝夕。

    傅振羽曾说过一句,介于诗词之间的话。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那是个理智又聪慧的女子,可惜啊……袁自舟感慨着,面露焦急,不由自主地牵着朝夕的手,问:“我从前得惹了傅姑娘不快,她,可有说我什么?”

    朝夕红着脸,目光躲闪着。

    袁自舟满意乘胜追击,急切地追问:“好妹妹,告诉我,好不好?”

    朝夕这才喏喏地把后头的事都说了,说的都是大实话。袁自舟一听傅振羽什么都没说,只说做了个买卖,便放心心来。傅振羽果然厉害啊,这是衡量过利益得失后,要自己为过去三年买账么?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南湖书院接下来招不到人,从书院降级到私塾,他就付账。

    搞定了后头,袁自舟这才匆忙去了前院宾客聚集之处,因而没注意朝夕冲他的背影“呸”了一口,转身去找郑娘子了。

    袁自舟一路走,一路想着南湖书院还没出手的仓子坚。

    他和仓子坚接触的不算多,他的认知里,仓子坚这个人一直是冷静的,冷静到给人无情的错觉。冷静的人,比理智的人,还要可怕。理智的是情感,冷静的是行动。

    话说回来,也正因为仓子坚太无情,他才能敏锐地捕获住仓子坚对傅振羽的情。

    除了冷静这个特质,袁自舟之把仓子坚当做头号敌手,是因为他无法代入仓子坚的做事方式,推不出仓子坚的心思。

    仓子坚所做的事中,袁自舟曾经不解的有两件。

    第一个,他明明有科举的能力,却因为找姐姐而荒废。一个姐姐而已,好好读书,做官之后再找,不行么?第二件,仓子坚明显喜欢那个、厉害到没有一点姑娘家样子的傅振羽,但他却因为自己和傅山长夫妇提了,便尽全部能力避开他和傅振羽。

    男未婚,女未嫁,不得去抢么?像他,君师妹同曾兴平有口头约定那又怎样?他不照样先抢了师妹的心,而今,又把人娶了回来?

    说到这个,袁自舟又有了第三件不懂的。便是他现在娶不到君师妹,但若有人欺负君师妹,他定把那人往死里整!反观仓子坚,上次在藏书阁那次见面,他是真的看不出仓子坚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不满。这个仓子坚,到底是没那么喜欢傅振羽,还是太会隐藏?

    这些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晚,仓子坚到底会怎么做,或者说,会不会有所动作呢?他想不出,猜不到,索性改预判为临时应对。

    如是作想,袁自舟与等了他许久的堂叔、堂兄们,一同步入大堂。

    这敬酒是有讲究的,袁自舟从第一席开始,敬到了第三席。第三席坐的是君夫子门下,比袁自舟入门要早的一些的学子,都是他的师兄。

    “自舟敬各位师兄,满饮此杯,答谢师兄们对我的照顾。”

    说完,袁自舟将手中那杯喝下掺了水的酒,一饮而尽后,于空中倒置。低酒未漏,便是他的诚意。

    有人却不满他这诚意。

    来自山汝南县石桥镇的石磨,叫住了欲离开的袁自舟,并道:“袁师弟不慌走。我们几个照顾了这么久,你又抢走了这世上最好的师妹。各位师兄师弟,袁师弟只喝一杯,够么?”

    “不够!”

    男人喝酒,喝的就是那感觉,一杯怎么够?其他人纷纷附和,袁自舟除了再喝一杯,还能怎么说?热闹亲昵的气氛,自第三桌冲向整个大堂。

    连喝三杯后,袁自舟开始认怂,哀求众师兄:“这喜酒,我总得喝一圈。今日宾客又这么多,师弟我的量又不行,还请师兄们继续照顾我一二,改日,改日我陪师兄们不归不醉!”

    已经三杯了,却是不好再闹,石磨代表众人开口:“既说得这般可怜,那便饶了你吧。也不必再请我们喝酒了,我们就想问师弟一句话。”

    “石师兄但说无妨。”

    石磨道:“我们只问,过去三年袁师弟去的哪里苦读进修。只用了三年,便一路高中探花。那等风水宝地,我们便是不能常住,去一次,沾沾福气也是可以的。”

    袁自舟三年不在中天书院是事实,曾山长在袁自舟的建议下,对外对内统一宣称:“过去三年,袁自舟苦修游学去了。”

    至于袁自舟去的地方,那可就不少了,他们就不一一而述了。世人定然对此有质疑,但中天书院的人不会自曝其短,外头的人,问不到曾山长和君夫子头上,只能谣传。谣传引导一下,便能神话袁自舟、拔高中天书院,至少,曾山长是喜闻乐见的。

    曾山长没想到的是,自家书院的人会背叛书院利益,在众目睽睽之下问出这个问题。此刻,便是石磨的师兄师弟们纷纷去堵住那他的嘴,亦为时晚矣。

    自石磨的问话一出,一室寂静,落针可闻。

    袁自舟下意识地看向仓子坚,凭着感觉,他觉得这是仓子坚搞的鬼。但是石磨,比自己入门还早,怎会被仓子坚蛊惑?

    只不等他想明白,石磨已大声道:“袁师弟为何看南湖书院的仓先生?哦,我想起来了,传闻袁师弟归来那日,曾在中天书院门口见了女扮男装的傅姑娘呢。今日,南湖书院还送了价值不斐的编钟做贺礼。袁师弟,你从前和南湖书院诸位有旧不成?”

    钱文举摩拳擦掌许久了,闻言立即冷哼:“南湖书院这种城外偏僻之处,探花郎怎会知道?我等凡人,又怎么可能结识高高在上的探花郎呢?”

    那酸劲,便是坐在首席的知府大人,都能闻得见。

    所有人立即明白了,袁自舟,果然如中天书院那名弟子猜测那般,同南湖书院,有旧。当大家开始议论纷纷时,与知府大人同席的曾山长,望着石磨的眼神,冷死个人。

    石墨如何,袁自舟已不顾了,他笑望着仓子坚,落落大方。让我也尝到背叛的滋味,这就是你的手段么?

    然,我不惧。

第四十四章 又上当了

    袁自舟从未想过把自己和南湖书院分得一干二净。

    没打一开始就认南湖,是因为离开中天书院那会儿,他就发过誓,师妹和金榜题名,他都要!假若他从一开始就同时认了南湖书院和中天书院两家师门,中天书院获利便大大缩减。

    师父,哦,不,现在该称岳父了。岳父和曾山长一定不会为了这么点利,而毁了两家的口头婚约,转而成全他和师妹。

    现在他已和师妹拜堂成亲,便是认个南湖又何妨?

    毕竟,南湖书院,是他从汝宁府治下、汝阳城外二十余家书院里挑出来的落脚之处,又待了三年的地方,他怎会对南湖一点儿感情都没呢?

    只不过,不管哪种感情,都不及出人头地重要。

    不是他势利。

    事实证明,没有家世财富做底子的感情,不过是像他和师妹从前一样,注定煎熬;没有银钱的父母亲长之爱,不过像袁家长辈,只会把所有的重担和希望,都压在自己孩子的身上。泥潭中的贫穷父母,根本不会去想,他们的孩子,小小年纪,是否能承受得那些风吹雨打!

    这一点,他很羡慕傅振羽。

    傅山长夫妇,尤其是傅山长对一双儿女,都是一样疼爱。袁自舟想得出神之际,袁六唤醒了他,并小声劝他:“快说和南湖书院没关系!”

    “为何否认?”

    反问过后,袁自舟手持空杯,直奔仓子坚那桌而去。

    仓子坚愣了一瞬,旋即又面色恢复正常。抓住这一抹僵硬的袁自舟,上前,含笑见礼,并道:“仓先生、钱秀才,许久不见。傅山长怎么没来?自高中归来,因忙着成亲,没顾得上拜访他老人家,他老人家不会是生我的气了吧?”

    见他过来,钱文举的怒火消了一半;待听了他的话,心头之火又起来了,反问袁自舟:“装什么装!你不知道师父”

    仓子坚猜到他接下来的话,立即厉声喝道:“二师弟,不可对袁探花如此无理。”

    在他那如大砍刀般的眼神震慑下,钱文举不仅委屈地吞回所有的不满,还得眼睁睁地看着仓子坚和袁自舟寒暄,完全一副袁自舟说什么就什么的态度。

    “大师兄,你永远都这个样子,跟你在一起,好生憋屈。”

    拿着空杯子回去袁自舟,听见钱文举的抱怨,深以为然。仓子坚心思太多,一点都不爽利,烦人得紧。交朋友,还是钱文举这样的好。钱家又是那等的富有,今后若是有机会,他还是挽回一下钱文举这个师兄吧此是后事,眼下不急。

    袁自舟继续敬酒。

    第三席上,石磨被师兄们责问:“你脑子进水了?在这种场合问什么?现在好了,袁师弟表示他去了南湖书院,与你有什么好?回去之后,看师父和山长怎么罚你!”

    石磨满不在乎道:“大不了把我逐出书院呗!”

    不看别人,且看被逐出书院的袁自舟。如今比他们不知道高了几层,不说便是喊他们一声师兄,也都是“赏赐”的口吻。若那袁自舟没被逐出中天书院,今日能不能高中探花,还另当别论呢。

    眼下人多口杂,众人见他冥顽不灵,索性不再多说。

    除却各大书院的人,汝宁府各级官员,也来了泰半。没到的,便是没资格的。二十余桌人,袁自舟喝了十几桌后,便喝的是馋了水的酒,也有些撑不住了。

    突然,他产生一股不好的预感。

    当他小心翼翼地举起酒杯时,耳边传来一阵杯盏落地稀里哗啦声,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从脖子到额头,没有不红之处的男子,指着同桌的另一男子,怒道:“李霖你以为你自己是探花郎不成!若非你同她苟合,师父怎会将师妹改配于你!”

    在别人的婚宴上争执,自爆丑事就糟糕了,还点了主家,再没这样的规矩。同桌的人反应过来后,连忙去拉站起来的男子,温声安抚。

    袁自舟暗道不好,却不敢去看第二席,曾兴平所在之处。

    曾山长喝止儿子的声音已起:“兴平,坐下!”

    可曾兴平,已叫“苟合”二字,勾起了他心底最糟糕的回忆。三年前,师妹虚弱无骨地依偎在另一个男子的怀里,任由那男子欺凌。

    “袁自舟,你这无耻小人”

    仓子坚端着酒杯,低声对钱文举道:“不管我们的事,不要看。”

    同他一般同时出声、如此嘱咐自家门人小辈的,许许多多。

    中天书院曾山长之子、探花郎、新娘、苟合,这样的字眼,组合到一起。再加上些许流言,让人能联想到许多。

    钱文举虽然不懂,但有人闹喜宴,他好开心啊,好想助那人一臂之力啊!可惜的是,那个站起来的人,才骂了几句、才泼了袁自舟一杯酒,就被那个老头给拎走了。

    不给力啊,还得自己来,钱文举跃跃欲试,催促着仓子坚:“大师兄,人家中天书院自己的人都闹了两拨了,你怎还不动弹?你到底要做什么,快些展示出来啊!哎呦,探花郎要回去了呢”

    仓子坚道:“这会儿动手不免有落井下石之嫌,他的酒还未敬完,换过衣裳定会回来的。”

    有道理,等了许久的钱文举,少不得按住不耐,继续等待。这一等,就是一刻钟。一刻钟后,知府大人起身,对众人道:“袁探花不胜酒力,回去便躺下了。本府代他敬诸位一杯,替他赔个礼。”

    谁敢要知府赔礼啊!

    众人起身,纷纷表示理解,知府大人趁机道:“诸位今晚喝得尽兴即可,勿要多饮,耽误明日书院招生一事。本府再敬诸位一杯,今后,汝宁府百年基业,有劳大家了。”

    接下里的时间里,知府大人自然而然地主官了场面。把一顿喜酒喝成了官民同聚、共创汝宁百年育人大计的重大聚会。及至酒散,钱文举也未能展现自己的实力,与袁自舟决一死战,憋屈得不行。

    宴毕,师兄弟两个赶往二门去接师妹。

    夜色已深,便是有灯,灯光也不足。朦胧中,傅振羽冲过来,围着钱文举转了几圈,调笑道:“钱家伙食不错啊!为了风流倜傥的二师兄,看来,我得改改菜单了。”

    心情不好的钱文举,在傅振羽上了马车上,当着仓子坚的面、隔着帘子和师妹抱怨:“师妹也不管管大师兄!大师兄实在是太优柔寡断了,一个晚上……”

    仓子坚待他抱怨完,方道:“谁说我没出手的?”

    “大师兄几时出手了?我整晚都和你在一起怎不知?”

    “动手,不见得要亲自动手。”

    钱文举后知后觉地认识到今日中天书院的两起内讧,只怕都有大师兄的手笔。

    亏他还一直等着大师兄出手,真是他奶奶个熊的,一年不见,回来就上了大师兄的当,真是憋死个人啊!

第四十五章 无人报名

    自副驾上一跃而下,憋屈的钱文举,指着道旁门前挂着两只大红灯笼的福运客栈,道:“大师兄,我前日就进汝阳城了,住的是这家客栈,所以,就不和你们去食为天了。”

    “嗯?”疑惑了一声,傅振羽掀开帘子,扒着小窗问钱文举,“二师兄,你竟然没给我和大师兄留房?”

    雾蒙蒙的红色,成为钱文举的掩饰色,他用委屈的调调,磕磕绊绊地辩解着:“这,不是,那什么,说什么的都有么?我哪知道你们会来啊!”

    这话没毛病,傅振羽便道:“二师兄一身酒气,想来喝的不少,早些安歇。明日要招生,你早些起来,在这里等我和大师兄便是。”

    钱文举应下,还嘱咐仓子坚:“夜黑路难行,大师兄不着急。”

    傅振羽呵呵笑了声,道:“你几时见过大师兄着急?好了好了,你快进去吧。”

    不等钱文举再嗦,仓子坚策马离去。才走两丈,他身后的帘子大开,旋即,随着傅振羽的声音在他右后方响起,他的右耳,不自觉地红了。

    傅振羽问她:“我好奇,大师兄做了什么?”

    仓子坚飞快转移话题:“你呢,你在后院什么都没做么?我是不信的。”

    呃……

    傅振羽犹豫要不要说实话的功夫,仓子坚似有察觉,回头,一个严厉的眼神横过来。不用看清,仅凭四周空气忽然的冷凝,傅振羽便能感受他的震慑,只得实话实说,从私下见齐阳,到知府夫人邀约,到她和齐阳的合作,完成了她想要的目的。

    随着她的复述,仓子坚从微怒到平静,最后只化为一句:“勿要和男子私下会面。”

    你不是男的么,我们俩现在不是私下会面么?干笑两声,傅振羽忍住了反问。她对大师兄没有那种感情,能不挑事,绝不挑事。

    但,憋得慌啊。

    此刻,傅振羽,是那么地羡慕提前下车的钱文举。

    仓子坚没读懂她这个“呵呵”的意思,但他就没想过傅振羽就这么痛快的应称应了他也不信。说这么一句,一是提醒自己多留意师妹,另一个叫她心虚不追问。

    傅振羽却不配合,不过停了几息,非常自然地捡起了自己的问题:“我都说了,大师兄做了什么,是不是也可以说了?”

    “不大好说。”

    仓子坚沉默了许久,丢了这么一句,傅振羽不干了,敲打着门框,道:“有什么不好说的?你怎么做的就怎么说呗,或者说,你做了什么就说什么呗。”

    “让袁自舟承认他在南湖书院待过,又闹出了他和君姑娘私相授受之事。”

    第一件就引起了傅振羽的兴趣,她飞快地追问了过程。尽管仓子坚惜字如金,傅振羽依旧察觉到不寻常,袁自舟的不寻常,她说:“我怎觉得他是在配合你?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仓子坚道:“无需担忧。加上你在后院隐晦提的事,便是他要做什么,想来也无碍。”

    傅振羽还是不放心,她有些头疼地感慨着:“哎……这哪个像二十岁的人?从前吧,我一直以十几岁的少年的眼光看他,便觉他聪明伶俐,上进努力,是个好苗子。现在,当我用三十岁的心理去看他时,才发现这人一肚子的鬼主意。”

    这话说的,用三十岁的心理,怎么用?

    不过,师妹常接触的三十上下的人。心思简单又善良的师父是一个,心思重又倒霉的童掌柜是一个,这两位的年龄,一左一右,在为人处世上,却是不及袁自舟倒也是真的。

    傅振羽感慨过后,提了另外一个事:“你揭人家私情做什么?我没记错的话,今上还是太子时,就鼓吹追寻真爱。我还听闻,先皇曾想废立太子,奈何祖制压着,别个皇子又还不如他,这才歇了心思。这人呐,有时候就是命。自己弱不怕,只要比对手强就够了。”

    袁自舟的命,便挺好。

    方才,二师兄下车之前把他听来的消息,已经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大致情形是,袁自舟会试排名三十一。前三名的长相,皇帝都不满意,又叫来前十,还没有相中的,索性叫上来前五十。矮子里挑个高的,袁自舟鹤立鸡群,这才成了探花郎。

    揭发别人的私情?

    仓子坚还真不是这目的。他只是从柳擎那里,知道了一些私密事。找人刺激了曾兴平,让他旧病复发,让曾山长一家对袁自舟怀恨在心,让曾山长和君夫子这对同门师兄弟,不再和睦。事实上,袁自舟自娶了君姑娘那一刻起,这些裂痕总有一日会出现的,他不过是让裂痕出现得早了些、大了些。

    仓子坚没有多和傅振羽说,只道:“少议论天家。有些事有没有用,做了才知道,这还是我从袁自舟身上学的。”

    入南湖,相信傅振羽一个女子,利用师父师母对他的喜欢……仓子坚分析过袁自舟的处境,他在做每一件事的时候,不可能都有着必胜的把握,更多的是,在他能做的选择内,做了一定的选择。然后,做着做着,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不管结果,做了才知道有没有用,好不好使,傅振羽也认同这个观点,她笑道:“还用说别个?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在仓子坚的默认中,二人抵达了食为天。次日带上钱文举,三人在城门刚开的那一刻,和其他城外书院的人,一道出了城,回去备战招生。

    师兄妹三个,同仓子坚买来的人,同时抵达南湖书院。同时抵达南湖书院的,还有三辆装满货物的马车。马车上拉的不是别的,编钟。

    不是五个,不是十个,不是一百个,是一整大组,大小二百余件!

    钱文举这才宣布:“送给袁自舟的那五个,只不过是零碎。我用了十万两银子,按照大师兄提供的法子,烧成了两套。一套上交我爹,换我回来;另外一套,我爹让我带了过来。这一套是自留,还是给南湖书院,大师兄说了算。”

    “留给书院,先安置在门房里吧。”

    三间大门房,用来招生用的。一溜的编钟,十分抢眼。一阵忙活后,十几号人在书院门口的大红幅下,干坐了一个时辰,坐到了新任厨娘来叫大家用中饭,都没等来一个人。下午依旧是如此,一个报名的人都没有,都轮不到傅振羽他们去挑选。

    当夕阳余晖快要落尽,钱文举撑不住了,道:“是不是南湖书院没在城里,大家才不喜欢的?要不,我明日去城门上拉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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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丢进平行世界守护王朝资本主义的萌芽?作为社会主义中最平凡的人民教师,懂啥叫资本主义么?也罢,从本职着手,忽悠父亲开书院,自己暗戳戳地做个幕后玩家吧。十年后,新科探花袁自舟荣归,跪拜于中天书院门前,同小师妹定亲。南湖书院,傅振羽忽悠徒弟:为师观你有状元的资质,可愿陪我一道试试?大师兄长臂一展,道声“且慢”,又曰:状元,我来考。(友情提示,非女强,慢热,勿要上当受骗~)回到古代开书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回到古代开书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回到古代开书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