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齐人之福
袁自舟待女子站稳后,方去看阔别两年的妻子,见到了那厚重冬衣都掩不住的倩影。
不可否认,妻子是他最喜欢的类型,只是两年前的不愉还在心头。自己这两年不在,也不知她有没有改变,怀揣着些许袁自舟道:“冷得紧,你起身吧。”
那语气,比这白雪暖不了几分。君清箬早有准备,不用做任何心理准备,便抬首起身。对上袁自舟没怎么变样的脸,她说:“见到夫君就不冷了。”
说完,还微微一笑,清浅又安宁,一如袁自舟记忆中的模样。
然则,那笑却只维持了一瞬。
君清箬看见了夫君身侧的女子,旋即消音。黯然,失落,怯弱所有不好的情绪,在眼中翻滚了不过三息,便随着一个眨眼的动作,彻底消失不见。
袁自舟一直观望着她,自然没错过她的所有表情。
望着把委屈掩饰在倔强以后妻子,袁自舟终于松了眉目,与妻子介绍:“这是尹氏,已有四个月的身子。”
关于尹氏,君清箬感谢自己当年的意气用事。
圣朝的妾有两种,一类是签了卖身契的卑妾,一类是正经抬进门的良家子。良妾不签卖身契,除了生死不在正室身上外,还能有私产,能养孩子。是以,良妾还有个美称,娶二房。这两种妾都是有文书做保的,而文书上最要紧的一条,须得正房同意。
今年三月三,袁自舟和庄浪卫指挥史庶女尹氏一见倾心,便写信回来,要君清箬出同意文书。可尹氏这样的身份,根本不是纳妾,是娶二房好么!
眼见闺女以泪洗面,君太太再气女婿也只能憋着,劝君清箬:“甭管她是什么,是不是天仙的模样,就你这性子,也不会磨挫她。好孩子,听娘的话,为了外孙子,且忍耐一二。”
没有儿子时要委屈求全生儿子,生了儿子,又要为了儿子各种忍耐。难道,身为女子,便是大写的悲哀吗?带着各种不甘和委屈,当时还没有醒悟的君清箬,硬是拖了半个月,才寄出了同意文书,到底叫袁自舟享了这齐人之福。
而今看来,若她当时也在庄浪,夫妻两个定然因为此事,又是一阵闹腾。最终结果不会改变,只会他们夫妻两个之间的沟壑深之又深。
除了感谢自己的意气用事没跟随外,君清箬还在心底感谢那位同乡——李太太。若非有那么一位存在,她的醒悟不会这般快速。
自认为做好十足准备的君清箬,深呼吸一口气,浅笑着望着尹氏,顿时僵住。
精心修饰都不能掩盖的厚重眉峰,层层脂粉都遮掩不住的暗黄肤色,还有那和袁自舟同宽的肩膀。
这般相貌的尹氏,袁自舟和她“一见倾心”,男人所倾心的,是尹氏的爹吧!
气愤过后,猜着原因的君清箬,心头涌起阵阵厌恶。怕袁自舟瞧出什么,她装作不愉,垂着眼眸,道:“外头冷,尹氏身子不适,还是先进屋吧。”
袁家的院子也是三间三进,比开道街的李宅,多了两个跨院,便很够住了。
君清箬先引着众人去了东跨院,边走边道:“将同意文书送走后,妾身想着尹氏乃是良身,便让人重修东跨院,加盖了两间厢房并一个小厨房。”
及至跨院,不仅是新盖了几间屋子,西院空地处,还有四株待放的腊梅;三间正房,热气腾腾,摆设使用应有尽有,很是妥当。
将尹氏安排妥当后,君清箬也不问袁自舟去哪里,径自道:“珩儿约莫着要醒了,妾身先去瞧瞧她。”
袁自舟对她的表现很满意,顺势接话:“我还没见过珩儿,随你一道去看看。”
说完,袁自舟又安抚了尹氏几句。尹氏噘着嘴,到底知道袁自舟的性子,没敢深闹,眼睁睁地看着夫妻两个离了跨院。
袁自舟望着儿子那张酷似自己的睡脸,第一次感受到父子那种奇特的联系,有些激动地说:“他,他和我一个模子……”
儿子是君清箬的心头宝,一听这话,君清箬不乐意了,顾不上敬称,直接反驳:“他眼睛像我啊,才不是和你一个模子。”
先是发现君清箬的改变,如今又有了儿子在侧,便是君清箬用了你、我的称呼,袁自舟也不再冷着脸,而是含笑问妻子:“师妹可是恼了?”
君清箬别过脸,不看他,闷闷地说:“我怎敢?”
说是不敢,其实还是做了。
师妹恼他,却不同他闹,这是袁自舟最期盼的状态。事隔两年,终于见到了这样的妻子,袁自舟自是欢喜,催促君清箬:“既然不敢,怎还不给我收拾行囊?”
这是要留宿上房的意思。
不等君清箬开口,君清箬的乳娘并两个婢女,已经动作了起来。
袁自舟一番梳洗过后回到内室,袁珩已经醒来,口内念着“爹”,人则在炕上东翻西找,似乎“爹”是个好玩的东西。见到袁自舟,身着浅紫家常衣裙君清箬,纤手一指,口角噙笑,道:“喏,那就是爹。”
那笑容,比从前的清淡添了三分暖意,袁自舟顺手揽过人,与她同面儿子。
君清箬身子僵了片刻,旋即软了下去。
袁珩虽有些认生,但到底君清箬教了好些,不大会儿,就和袁自舟熟了起来,拉着他玩自己的小木马,摸出一张张木片,认上头的字。
袁自舟倍感诧异。
君清箬说:“李大姑娘和珩儿差不多大,已经认识了好一些字。何三娘说李夫人就是这样教大姑娘的,我偷的师。”
见袁自舟一脸迷茫,君清箬把何氏、何氏和傅振羽的关系说了。
袁自舟有些古怪地问君清箬:“你同那何氏来往,李家没人说什么?”
他其实还想问,一直高傲的师妹,怎突然同何氏那样的人来往了?
君清箬说:“何三娘和李太太说不到一起,又没别的玩伴,李家人还能拘着她不成?说起来,我已经一个月没见过她了。南湖书院如今有四个举子,明岁都要参加会试,又连着李太太的娘家、外祖家,来了不少人。”
听到此处,袁自舟面色一紧,问:“南湖书院的傅山长,也来了不成?”
第三百一十二章 拉拢李家
君清箬只当听不出他的紧绷,漫不经心地说:“先前何三娘和我说的时候,说的是傅山长一家子都要来的。到底来没来,我却是不知的。夫君若想知道,我去一趟帽儿胡同,一问便知。”
袁自舟忙道:“倒也不必,一切待见了师座再说。”
他深知此番调任得如今顺利,尹家出了力之外,师座沈阁老也是功不可没。是以,他问君清箬:“我不在这两年,沈家的礼,可有按时送去?”
“有,且是最丰厚的那一家。”
说着,君清箬让人取来账本,亲自指给袁自舟瞧。
账本上的字,一如君清箬自家,柔柔弱弱的,不带棱角,越是后头的字,越是淡然。只这一手字,袁自舟就喜欢得不行。再看那些账目,粗略下来,一年三千银子都是不够的。
袁自舟心下感动,丢了账本,握着君清箬的手,问:“我每年给的银子,你都拿去送礼了?”
“并不是呢,还包括了家中开销。”
否认过后,君清箬浅浅说着家中开销。
袁自舟走了两年多,却是三个年头。头一年走的时候留了三千银子,来年春上让人送了三千,今年春上跟她要同意书的时候,又送了三千过来,实际给了九千两。第一年就不说了,根本没剩几个月。今年年节还没未准备,是以,完完整整用掉三千两的,只有去年。
君清箬从前喜书画,略费一二银钱,却是陪嫁所出。且两年怀孕生子的,那些东西已很久没碰了,着实省检了不少。至于衣裳首饰的,她应酬不多,是以基本没添置;家里人口简单,所费有限,是以,九千两的银子,如今还有三千多。
果然如她所言,并没有。
袁自舟听罢,眼睛不错地望着君清箬,道:“当年你不肯陪我去庄浪,我原以为,是你不肯陪我吃苦——”
不待他说完,君清箬已气得柳眉上挑:“真真是气死个人!这京城也只比庄浪强一些,跟汝宁、跟中天书院没的比好么?当年你左一个右一个的,你还好意思说!且我瞧着,除了尹氏,夫君身边竟再没别个。夫君这是遇到心坎上的人了吧?”
嬉笑怒骂间,君清箬到底还是把矛头指向了尹氏。
可现在袁自舟的心境,已不是在门口那会儿。见妻子这般模样,反而笑道:“小醋坛子。”
君清箬理直气壮:“我是你的妻子,醋得着!”
袁自舟最喜她这模样,便以一句“齐人之福并非我之本意”为头,细细说了自己另娶尹氏做二房的缘由:“在庄浪,都司比县衙地位高。尹指挥是土将军,他请客,我只能到访。我一个书生,如何抵得过那些兵士?三盏两盏烧刀子下肚,醉了过去。待我酒醒,已和尹氏成了事。”
尹氏竟是先奸后娶!君清箬震惊得合不拢嘴之际,又听袁自舟道:“你便是不回我同意文书,我也不会怪罪于你的。”
君清箬一脸不信。
袁自舟瞧得分明,道:“师妹别不信。我虽不甚在意贞节,但被迫认下这丑事,心中岂能痛快?”
君清箬不知他的逻辑,便问:“我是生过孩子的人。那尹氏那肚皮还没起来,顶天四个月,必不是三月里在尹家那一场事有的。你若不痛快,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别个做那样的事?”
这就是男女的区别了。
君清箬因为对袁自舟有情,才肯与他那般亲密,袁自舟却是因为需要。不管是身体的需要,还是前途的需要,他都可以去完成。
是以,袁自舟说:“那尹氏虽是庶出,却是尹指挥史唯一的掌上明珠。为了尹氏,尹指挥史为我做了许多,还给了我军功。看在尹家为我铺路的份上,我给尹氏一个二房的位置、一个孩子。至于孩子是男是女,便要看尹氏自己的运气了。我今日便把话放这,尹氏今后再无别的。”
当真绝情!
君清箬怔怔地不知如何看待袁自舟了。
这时,袁自舟又道:“不过,那是今后。眼下尹指挥史和我同时入京,少不得请师妹忍耐一二,不要与尹氏争执。就像今日这般,便是恰好。”
以正室的大度,给尹氏二房的地位和尊重。
听得这句夸赞,君清箬回神,道:“夫君是怕我慢怠了别个,拿话哄我呢。还请夫君放心,被你冷了两三年,又生了个儿子,我再不敢像从前那样小气了!”
说着这话的君清箬,有一股子咬牙切齿的味道,实在是太让袁自舟喜欢了,恨不得现在就天黑,他好压着人行事。袁自舟心中到底是公事更为要紧,便道:“这个今后你自知我说的真假,先吃饭,下晌你再陪我去趟沈家。”
君清箬便安排午饭,当着袁自舟的面,仔细吩咐了东跨院的那一份。
袁自舟哭笑不得。
不提左等右等,只等来午饭的尹氏,袁自舟两口子吃过饭,便乘着马车,前往沈阁老府上。一是两家相距较远,二是袁自舟等沈阁老是正理,若去晚了不一定见的到。
果不其然,他们到的时候,已经不少人在等着了,可见沈阁老如今在朝中的地位。
男客要候着,女客那里,不是直接拒见,便是直接被请进后宅。从前君清箬来的时候,多是被拒绝。这回,却是被迎了进去,待沈夫人问她:“袁大人的调令到了么?”
君清箬这才知道,随着袁自舟的高升了,她的位置也跟着水涨船高。
相对于君清箬的自在惬意,袁自舟那里先是等了一个时辰,再被请进书房。然后,君清箬不知道的事,沈阁老都告诉了他:“南湖书院的傅山长已进京多日,就住在李家。他也做过你师父,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拜访?”
袁自舟闻弦知雅意,立即道:“学生回去就写拜贴,明日就去拜访。”
沈阁见他应了,又道:“去的时候,记得劝劝李编修。王祯已不在,他与其做那浮萍,不如与你一道为老夫做事。老夫为人如何,你也是知道的,届时好好与他说道说道,务必劝他归顺。”
我这两年的辛苦,还有如今在家中的尹氏,都是拜李子坚所赐,我收拾他还来不及呢,拉拢他,不可能的好不好!
袁自舟在心底哀嚎着。
第三百一十三章 避而不见
袁自舟一脸为难地说:“大人之命,学生必定相从。只那李子坚最是耿直,学生当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说前几日,就是今日,也有王阁老一派的人侯在会客厅,等着沈阁老接受他们的投诚。因为李子坚在圣人那里挂了号,手头又有李家、王祯两处人脉,沈阁老与那些人明言,若能邀李子坚一起来沈家做客的,他必定倒履相迎。
结果,无一人应下。
也就是说,李子坚确实如袁自舟所言,是个认死理的,颇具方孝孺之风。自家若能吸引住这样的人效劳,才是真正的本事。
在这样的心理趋势下,沈阁老更想收服李子坚。
他拿出耐心,语重心长地规劝袁自舟:“自舟啊,你要知道,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更没有永远的敌人。且忍耐一二,待老夫站稳跟脚,必叫你得偿所愿的。”
“学生的确对李子坚有恨意,对大人的承诺,也很心动。”实话实说过后,袁自舟话锋一转,道,“但,只要对大人有益,让学生放下成见,绝无二话。只是有件事,学生也要入市一高。因学生认了旧师门,在李子坚那里成了无风骨小人。学生若去劝他,必将他原有一二分意动,劝到零分意动。”
沈阁老无言以对。
毕竟,连他自己也得承认,这袁自舟是个可用之人,同时也最善钻营、没什么气节。一时间,沈阁老有些后悔先见他,给他这个脸面了。
袁自舟那里悄悄擦汗。
沈阁老让他去见傅山长,修补关系,他乐意至极。一是原本就是自己有错在先,二是,傅山长此人最是心软,他说几句,将人哄过来还是不难的。让他去劝李子坚到自己的阵营,漫说他不乐意,就是乐意,他也做不到啊!
可看沈阁老面色不好,袁自舟立即开口,道:“学生不行,却知有一人兴许可行。”
沈阁老眼皮都不抬,道:“卖什么官司,且说就是。”
袁自舟再也不敢托大,飞快地推了傅振羽出去:“是李子坚的妻子、我们几个的小师妹、傅山长之独女。从前书院里的事,凡事李子坚认定的,便是傅山长那里,也能被他说动。能叫他改主意的,唯有小师妹一个罢了。”
沈阁老咦了声,脱口而出:“李子坚竟是个惧内的不成?”
袁自舟说:“并非惧内,而是很多事情后,傅氏不似女子,更似儿郎。”
沈阁老面露恍然,慢饮了一口自己最爱的清茶,方状似无意道:“如此说来,你这个探花果真是她教出来的了。”
袁自舟哪知他想到了这桩旧事,立即跪地解释:“傅氏确实有功,但如她所言,学生是有个有才能之人,只不擅考。学生所欠缺的,却是她擅长的。但若是让傅氏自家去考举业,便是童生三试,她都过不了的。”
沈阁老半晌不语,良久后方道:“只要你不曾欺瞒老夫,便起来吧。”
袁自舟立即爬了起来,生怕晚起来一刻,便会被沈阁老误会一般。沈阁老就喜欢别人这样敬着他,是以,袁自舟这一跪一起,便又让沈阁老去了恼意。
“你既有此言,可知那傅氏又听哪个的?”
“这……学生已多年未见傅氏,并不知她现在同什么人交好。”这句,却是袁自舟发自内腹之言。
沈阁老到底没多为难他,又勉励几句,让他好好在吏部做事,便将人打发了。
袁自舟两口子回到家时,天色已黑透。
沈阁老让他尽快去吏部报道,袁自舟决定明日先前报道,正事结束后,再去见傅山长。有了这个打算后,又因袁自舟素了太久、不能持久,久别胜新欢的两口子,倒也没多折腾,便沉沉睡去。
君清箬却是没有真的睡去。
在袁自舟进入的刹那,她差点将人推开,好在忍住了。尹氏有孕,别个通房又被打发了,她该如何不着痕迹地将人推出去呢?
把夫君往外推,这是从前君清箬再没想过的事。
现在仔细一想,大抵,只有有孕,才能长长地不和这男人同床共枕。只是,有孕……怕是比承欢还难吧。叹息着,君清箬到底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帽儿胡同的傅山长接到了给自己的帖子,心下诧异:“我在京城还有认识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打开帖子一看,傅山长长叹一声,道:“还真有啊。”
只这个人,他不太想见。
“是谁?”林氏也很好奇。
“袁自舟。”
林氏一听是他,立即炸了:“他竟还有脸给你帖子!”
对比之下,傅山长从容多了,他说:“倒不是什么脸面的事。说到底,当年他含糊其辞,是我多想了而已,白白气了一场。也因这一场气,因祸得福了。前日子坚请的那个胡太医,不也说了吗?邱太医给我调理的很好,如今我的身体,长命百岁不能,再活个三五十年,还是可以的。”
林氏依旧气不顺,问:“老爷是要见他不成?”
傅山长立即又否认:“我何时说见他了?如今咱们在女婿家中,见个差点成了咱们女婿的人,便是咱们养大的子坚,也会不高兴的。”
这两口子想的很好,却不曾想,袁自舟自六部衙门办完事后,熟知翰林院点卯时辰的他,知道这会儿李子坚还在韩利用,便让车夫直接去帽儿胡同。
那车夫从前已经来过帽儿胡同两次,到是熟门熟路,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并与门子道:“我家老爷,是新上任的吏部郎中。昨日已让人送了拜帖,烦劳小哥通传。”
门子不动。
车夫也不解,从前李家的门子,是不收贿赂的啊。
双方沉默片刻,到底还是袁家车夫先说话了:“我也不是头一回过来了。上次来的时候,贵府两位公子办圆满月礼,我这马车挪了半个时辰才进来呢。”
那日盛况,门子自然记得。旁的不论,这车夫确实没说谎,门子便小心翼翼地问车夫:“你们家既然同我家关系亲厚,怎不知亲家老爷每隔一日,都会带人去万贤楼听辩?”
袁自舟听明白了,掀开车帘,问那门子:“我师父今日也去了万贤楼?”
一个旧称,立即叫门子改了疏离的模样,恭敬回答:“回这位大人,亲家老爷一早就去了万贤楼。”
袁自舟含笑道谢后,命车夫:“我们也去万贤楼。”
第三百一十四章 年少无知
傅山长十分后悔。
若是他此刻缩在家中,不见袁自舟也就不见了。眼下不仅被迫相见,还得被迫听解释。
赴京赶考的举子,拮据如桂夫子是少数,富贵如李子坚也是少数,更多的是,是当年的傅山长、而今的李宗延,这类小有家资之人。长年宿在万贤楼有点难,偶尔来一次听听这辩论,倒也是负担得起。是以,袁自舟来到万贤楼,畅言阁已然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
不过,袁自舟前来并不为听辩。腹中有些饥饿,便点了两个热菜、一大碗羊汤,吃饱喝足之际,恰是一场酣畅淋漓辩论结束之际。
守在门上的袁自舟,从人群中一眼相出了傅山长,当着众人的面,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师父?师父真的是你!师父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弟子日夜都盼着能再见师父,往日都是弟子不是,弟子不该欺瞒师父从前师门之事,更不该先认旧师……”
一场辩论才结束,多少人盯着呢。
傅山长再傻,也知道袁自舟这是硬逼自己,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李掌柜是傅振羽的忠实拥护者,和傅山长也是旧识。一看傅山长这架势,便知道有事,忙自柜台出来,亲自客气去拉袁自舟:“这天寒地冻的,袁大人还是随小的去后宅。再沏上一壶好茶,不管大人有多少话,都可以傅山长说个尽兴。”
去后宅?
袁自舟叫这句话给雷住了。
他方才搬出身份,都没能叫这个掌柜开口,让他进畅言阁。这会儿他不过逼迫了傅山长一二,就能被请进去后宅,这万贤楼,难不成是傅家产业?
就在他怔住的刹那,李阁老已经非常老练地扶了人起来,又对傅山长道:“山长请。”
那样子,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傅山长不想和袁自舟掰扯,可他更不是个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叙旧、掰扯的性子。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得随着李掌柜而行。
跟着傅山长出门的这些人里头,只有林俭一个认识袁自舟。
一行人才从大堂后门走了出去,林俭便冷声道:“姓袁的,表妹让我转告你,南湖书院不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更不是你想去就可以去的地方。”
说完,林俭对李掌柜道:“劳烦李叔同我来。”
袁自舟眼睁睁地看着二人离去,却只能随傅山长一起进了后堂。
见他又要下跪,傅山长忙让李宗延拦住人,还道:“袁大人如今是朝廷命官,傅某只是书院的小小山长。袁大人若还记得从前的情分,便不要为难傅某。”
“师父教我过三年,又是弟子有错在先,师父怎么说,弟子便怎么做。”袁自舟把姿态摆得很低。
傅山长却不领情,只道:“说起来,袁大人入南湖之际,我那闺女想做大人的师父,便没让大人正经拜师。是以,我并算不得大人之师。”
袁自舟白皙的俊颜,愈发白皙了。
他的确没有按古礼拜师,可他同样也没有拜君夫子为师,是以,强辩道:“入书院,拜夫子,授业恩师便是师父。”
傅山长便道:“授业恩师吗?我若没记错的话,袁大人在南湖书院三年,泰半时间都是跟着小女读书的,偶尔才听我的课。袁大人却非要从南湖认一师,小女比傅某更合适。”
望着自始至终皱着眉头、却依平静的傅山长,袁自舟皱起了眉尖。
这和之前想的不一样啊!这个师父,不是最心软的么?心软……原来如此,自己用错了方法。心软的对象,自然要是弱小之人才成。
醒悟过后,袁自舟改了叙旧的方式,一脸羞愧地说:“师父和师妹,与弟子都有师徒之谊。是弟子当年年少无知、肤浅,因师妹是女子,便不想叫人知道此事。四年前,弟子知道顾家五爷正大光明地拜师妹为师后,便已知错。大错已铸成,不知如何是好。这两年在外,弟子一直自责。后经西疆与蒙人一战,过了数日朝不保夕的日子,才醒悟过来。知错不改,便是错上加错!当时便想了,若能活着回京,必向世人坦白一切!”
李宗延几个,静静地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从前,都非常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
可这,着实难了些!
对傅振商来说,就更难了,恨不得揍袁自舟一顿!托傅振羽最近教导之功,傅振商总算记得君子动口不动手,因道:“不要自作多情了!同富人施粥一般,我姐姐不过施舍了你些许学识,并不想做你的师父!”
自作多情四字才出,原本被袁自舟说动了三分的傅山长,一张老脸立即同窗外的梅花一个底色。
实话说,当年得知袁自舟认了旧师门,他到没那么生气。后来气成那样,不过是因为袁自舟说话不算话,竟要去旁人!可事情确如儿子道出的这四字,自己那场病,一切皆因自家眼拙,将一个人品不正的人,看作了东床快婿!
好在女儿没有嫁给这种人,万幸万幸。
袁自舟亲见傅山长从意动到不动,所经过的,不过是傅振商一句话。袁自舟阴厉的目光,落在了傅振商身上。
赵麟察觉,忙拉回了傅振商,还道:“大人和山长说话,咱们哪能插言?快给袁大人赔不是。”
再小的官也是官,他爹就是太过粗枝大叶,被小鬼缠住,被仗责三十发配三年,何况这个袁自舟还不是个小官!
傅振商正是少年叛逆的年龄,赵麟这么说一句,并不好使。
无奈之下,赵麟搬出傅振羽:“今日这事,我们几个必定一字不落地告诉夫子。夫子会怎样罚你,你自己想好了。”
傅振羽一向对他人和善,对弟弟极其严格,严格到母亲林氏总是对她不满。这不,他们才入京一个月,傅振羽发现弟弟在林氏的溺爱下,有了许多小毛病,正一一规治中。林氏但有话说,傅振羽也不同她分辨,直接搬了李子坚出来抵挡。
在李子坚这个状元女婿的强硬之下,林氏已失去了对儿子的教养权。而傅振商在经过傅振羽的调教,再外出行事,得到的都是夸赞。少年虚荣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又渐渐习惯了被姐姐压制的日子。
正因为知道姐姐的好,他才会对欺负姐姐的人不假辞色。
五年前的事,他不晓得经过,却记得当时的情景。父亲病重,母亲责怪姐姐,不让姐姐靠近父亲,姐姐一个月的时间瘦了许多,大师兄还让自己去安慰姐姐。
曾经的疑惑,今日被解开,要他陪不是,不可能!
“要陪不是的不是我,是他!”
少年怒吼,食指所指,乃是正五品的吏部郎中,袁自舟。这样被一个孩子指着,袁自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屈辱,比当年背着行囊,走出中天书院还甚!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不如不见
去而复返的林俭,瞧见这一幕,一巴掌拍下了傅振商的手,训斥:“这么没规矩的事,哪个教你的?立即给袁大人赔不是。”
赵麟一个让,傅山长还没什么反应,待见林俭也这样说,便知道儿子确实做错了,跟着道:“别说袁大人不是你师兄,便是你师兄,你也不能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更不能这样指着他!”
傅振商总算还是听父亲的,憋着气,垂首赔礼。袁自舟那里,想着自己的目的,同样压着屈辱,接收了傅振商的赔礼,还妆模作样地说:“是我不对在先,不怪小师弟恼我。”
傅山长便顺着这话,说起了当年:“这事要怪,首先怪我。是我听了你那句‘师父你就把师妹许配给我’的酒后真言,便起了心思。”
这是林俭都不知道的事。
所有人都静静听着,袁自舟见他只提了这一句,却没提自己酒醒之后的事,心中大定,时不时地插一句赔礼。约莫一炷香后,傅山长还没说完傅振羽当年的凄惨,李掌柜跟在傅振羽的身后,进了后堂。
傅振羽先对李掌柜道:“李叔且去忙吧,这里有我。”
李掌柜恭敬道:“姑奶奶有事尽管吩咐,楼主说了,姑奶奶的事,比别个都要紧。”
傅振羽竟然是万贤楼的姑奶奶,怪不得他才一开口,就被请进了后堂,原来自己到了人家的地盘上。然后,袁自舟面色如霜。
不是因为落在别人地盘上而着急,而是忽然意识到,傅师妹背后有这样的财富,又有顾咏言那样的弟子,还有眼前这些人做弟子。若他当时娶的是傅师妹,大师兄依旧是自己的大师兄,这会儿拉他到沈阁老身边,还不是要多轻松有多轻松……
原来,他错得离谱。
傅师妹不需要傅家,就能给他带来比君家还要多的助力!袁自舟眸光复杂地望着傅振羽,不知该说些什么。
袁自舟不知道说什么,赵麟知道。赵麟飞快、简洁地说了之前发生的事,简化了傅山长讲古,重点突出了傅振商对袁自舟的不规矩。
傅振羽听完,先对傅山长道:“爹,此事因我而起,由我来决定,可好?”
傅山长要知道如何对待袁自舟,就不必躲了出来。现在女儿要接手,他二话不说,道:“你做主吧,不管你怎么做什么决定,爹都支持你。”
傅振羽谢过父亲,先看向弟弟,说了对他的惩罚:“跟着李叔出去,找块牌子,亲自写上给袁郎中赔礼的话,稍后我陪你去万阁楼门前,当众给袁郎中赔不是。”
这样一来,丢人丢大发了!
傅振商眼里聚了泪,又听到姐姐也陪自己,到底知道女子这样抛头露面不妥,便道:“不必姐姐,我自己做错了事,自己承担。”
袁自舟心下一突,赶紧道:“傅师妹不必如此。”
傅振羽便丢了弟弟,同袁自舟搭话:“当不得袁郎中此称呼。袁郎中非要如此的话,我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将从前的事,细细说与众人。”
那不是要先丢傅家的脸面,再撕朝廷命官的皮?傅山长觉得不妥,可方才已经允了闺女;赵麟信奉傅振羽,她说什么就什么;只有自知不聪明的林俭,才会不懂就问。
林俭说:“不能当做陌生人吗?”
傅振羽原也是这么想的,这不是有人不配合吗?傅振羽看着方才眸光不定,却在听见林俭的话后立即又装模作样的袁自舟,不说话。
林俭也懂了,又问:“你准备怎么说?”
这是重点,所有人都打起精神。
“我说,自然是从我的角度来说。”说完,傅振羽详细道,“我想做做夫子,见袁郎中天赋极佳,便借着父亲的名义,将袁郎中骗进书院。袁郎中果然天赋才绝,只可惜年少面薄,当时不愿提及这段过往。而今,袁郎中面皮不同往日,可我是个胸襟狭隘的小女子,便是袁郎中再想磕头拜我为师,我都不愿意要了!”
其他人都松了口气,只有袁自舟面色如铁。
他原想用过去的事拉人脉,结果傅振羽明白告诉世人,这关系曾经有,现在是仇。更要命的是,傅振羽这般行事,便把李子坚彻底推到了他的对立面。沈阁老若想要李子坚归顺,势必要舍弃他!
今日之相见、相认,不如不见、不认!
袁自舟衡量利弊过后,不说自家,只劝傅振羽:“傅姑娘如此,置李编修于何地?今日之事,就此揭过,自今而后,大道朝边,各走两边吧。”
一句话改了称呼,便是不准备要叙旧了。
傅振羽却不肯妥协:“袁郎中今日与众目睽睽之下那么一跪,此事就必须有个说法。好比当年,袁郎中选择了脸面,就注定了今日之决裂。至于李家那里,袁郎中不必担忧。我家夫婿既娶了我,我所做的一切,他自然要为我承担!”
袁自舟知道事情已不能擅了,收起所有的伪装,冷笑道:“难不成你以为靠着李子坚,就能同我抗衡?”
傅振羽笑了笑,道:“不是抗衡,而是打今日起,我就告诉世人,我傅振羽虽为女子,却也有一颗为人师的心。不巧,还有为人师之才!”
“想用我的探花之名造势,也要看我允不允!”
“不不……我告诉世人从前旧事,并不是要用郎中之名,而是和郎中划清界限!为人师之才,并不需要阁下。好叫袁郎中知晓,我如今有两名弟子,一个只用了两年多成了举人,一个只跟了我不到一年,便成了秀才,我为人师之名,自有他们替我完成!”
傅振羽无比自信地说着,那一瞬,比傅山长这个山长还要耀眼。
随着她的话,赵麟揖首,并道:“弟子不才,十七岁的举子,感谢夫子当年教导之恩。”
不管是赵家为难之际傅振羽拉了自己一把,还是三年的悉心教导,赵麟这一腰弯得十分心诚。
李宗延跟着赵麟的动作,同时道:“弟子,愿为夫子名名。”
后堂中或站或坐的十人,傅振羽是女子,却能当傅李两家的主;李掌柜这个白身,却是见过世面最多的,傅振商虽是秀才,却是傅振羽的亲弟。一圈人细数下来,牟信是最弱的那个,一直做陪衬的那种。
若为傅振羽正名……
“我虽是秀才,也愿为夫子正名。”在李宗延话音刚落,牟信跟着出声,声音不大,却也开了口。
第三百一十六章 交给你了
傅振羽若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经历过袁自舟的背叛后,对于南湖书院当年所招的那批学子,傅振羽是不报过多希望的。因为,那些人和袁自舟一样,不过是出于无奈,才认了她这个女夫子、女师。
还有顾咏言、后来的陈峰。
前者她这个师父挂名的用处更多,陈峰那里,京城则有很多的声音,都认为那是李子坚的功劳,拜师也不过是为了和顾咏言做同门师兄弟。
对于这些,傅振羽什么都没有去解释。
她只想着,这些人只要能比从前过的都好,将来能为治学做点事,认不认她都无所谓。没有期待,待这些人和袁自舟一样,抛弃了自己后,她也不会再次失望。
可现在,这些人,虽然只是少数,当着她爹这个真正的山长面前、在摆明要与袁自舟为敌的情况下,要为自己正声!再多的言语都不能表达她的谢意,唯有同样还礼。
裙衫褙子的傅振羽,倒退一步,两手交叠,推送直前,起手位置,高于眉眼,竟是做了个长揖与众人还礼。赵麟等人怎会受这礼?纷纷避让。
傅振羽起身,浅笑。
看了这群可爱的孩子,再看心术不正的袁自舟,决定不任性了。因道:“袁郎中,我先同弟弟与大庭广众之下,给袁郎中赔礼,浅述当年之事。一个时辰后,畅言阁将举行一场特殊的辩论,不辩别的,只辩女子为师。你看这样可好?”
袁自舟要的是和傅山长重拾师徒之谊,再和南湖书院之人做师兄弟,傅振羽这般,他自然不愿意!可他如今在万贤楼的地面上,他便是想拦,什么也拦不住!
“袁郎中可以进畅言阁,亲观我做这主辩手。且与袁郎中的关系,我只在开场略说几句,定不叫袁郎中为难。”傅振羽说完,见袁自舟眼珠子还在飘忽不定,便知他还在动心思。于是,强横道:“袁郎中,再多的让步,我这里是不能了!”
袁自舟看了她一眼,眼神莫名。
傅振羽却知他这是妥协了,便让李掌柜去安排特殊辩论的事,又叮嘱他:“记得派人去镇远侯府,把咏言叫来。”
李掌柜领命而去。
让人给镇远侯送信的时候,少不得让人去翰林院,也给李子坚送了信。
万贤楼门前,呼呼的西北风中,袁自舟、傅振羽姐弟两个,一个道歉,一个解释,一个默认。傅振羽惩罚弟弟,却不会陷害弟弟。按照之前所言,只提她作为女师授徒,但徒弟不好意思承认,又道:“我家幼弟弟作为经历者,今日再见袁大人,对袁大人不敬。虽情有可原,到底是错了,特让他当众与袁大人赔不是。”
这样的时刻,傅振羽这般年轻俏丽的妇人,虽只露了一张俏脸,往那一站,顿时吸引了不知多少人。
听了这样的话,说什么的都有。
针对的却是袁自舟和傅振羽,至于傅振商,虽是错,但姐弟情深,别说当年,就是眼下岁数也不大,这错,便去了七分。
半个时辰后,顾咏言到了,这场赔礼道歉,自然结束。在众人意犹未尽之际,李掌柜宣布了畅言阁要举行的特殊辩论,还道:“我们楼主,届时也会在场!”
今日之辩特殊,今日之人特殊。
未时三刻,畅言阁满满当当之际,傅振羽站在台上,落落大方,说了和袁自舟的纠葛后,果然不提别个,只问一句:“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那还是个体力活。夫子只许动动嘴皮子,若有夫子之能,怎就做不得这夫子了?”
今日之事已太多震惊,但傅振羽这话一出,绝大多数人激昂陈词,当真议论起女子为师一事。
且说袁自舟之行为岁有错,却是九成九的读书人,都会选择的做法。是以,自辩论起,袁自舟的那点子事,便被人遗忘得干干净净。
傅山长只想与人为善,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是极好的,表情一松。
万毅却与他道:“我瞧着义妹站在台上,就像自家一样,仿佛天生为那辩台而生的。傅山长,这是怎么养出来的女儿?”
傅山长便低声与他讲起从前,从他带着女儿去傅家学堂讲课开始,还没讲到袁自舟中探花呢,台上只会做老师,不会做辩手的傅振羽,在和人对答中,说:“牝鸡司晨,牝鸡不擅报晓偏行此事,实属被逼无奈。圣朝子民千千万,能有机会读书的,百不足一。诸位若有心,去教化那九十九,女师又怎能出头?”
是你们自己没本事好么!
傅振羽没直说,但大家不傻。然,古往今来,男人不好面子的就没几个,这当口,眼下的环境,哪有不好面子的男子!傅振羽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爆了。顾咏言立即上台助师,但他此刻以举子之身立于这辩台,侯府的背景,并不大好使。
傅山长急了,什么都不讲了,他比傅振羽还不善辩,只能颤声问万毅:“万,万楼主,这该如何是好?”
己方,势单力薄啊!
这时,门口一阵哗然。
台上的傅振羽,比台下的傅山长视线好,比他还要早一些看见来人。她看见一脸寒霜的夫君,一路在众人的一路相让中,来到了自己跟前。
不认识李子坚的居多,可他的身份,随着他进入畅言阁,便被口口相传。
这位就是上一科的状元郎,辩台上那位的夫君。
等到李子坚走上辩台时,所有人都不出声,等着他对妻子的态度。其他人便是还不知道李子坚身份的,见旁人安静下来,少不得在从众心理下,跟着行事。
便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傅振羽见李子坚外袍上还有雪花,再一握他的手,果然冰凉。便知他这是担心自己,不顾严寒,直接策马而来。感动只一瞬,更多的是心疼,傅振羽自然而然地,收起所有的锋芒,一面伸手为李子坚解斗篷,一面絮絮叨叨地说:“能有多大的事,何至于在这么冷的天气骑马!这么一冷一热的,怕是要得风寒。”
李子坚扫了下头密密麻麻的人头,将妻子藏在身后,道:“这里交给我,你给我煮碗姜汤。”
“嗯,那就交给大师兄了。我去煮姜汤,再给大师兄做碗烩面,一会儿你忙完了正好可以吃。”
“好。”
夫妻两个,仿佛在自家一样浅语。而后,傅振羽抱着李子坚的斗篷,沿着他方才走过的那道窄窄的人道,一路道谢,缓缓退下。
第三百一十七章 没事就滚
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不是傅振羽第一次做了。可这一次,傅振羽没有别的想法,只想给李子坚弄些热汤过来。让他在为自己撑起天堂的时候,可以不那么辛苦。
傅振羽步履从容,旁听的士子们,却是一片头晕目眩。
这就完了?
就这么轻易放过了惹是生非的妻子?是要回家再收拾吧?还是,状元郎是替妻子来善后的?众人心思不一,却没人阻拦傅振羽离开。
目送傅振羽离开后,李子坚收起所有的暖色,主控全场:“子坚不才,葵卯科一甲头名。今日之辩,将由我代内子完成。”
堂内一片哗然。
片刻后,知道的不知道的,纷纷闭口,等着李子坚的高论。
只听李子坚道:“今日探讨女子为师一事,大家忘了最基本的事。不说女子为师,便是女子能读书的,又有几人?又是什么情况下,让女子不得不为师?诸君试着代入一个走投无路、只能以女子为师之人,彼时是放弃举业,还是为了前程,就认女子为师?认女子为师后,又为了脸面,否认曾师从女子?”
先前傅振羽如她承诺那般,以己身为靶子,故意引导,弱化袁自舟的问题。但李子坚一出场,却是毫不留情地、从源头开始撕,这是彻底让袁自舟落入尘埃。
他怎么可以!
明明自己官职更高,他李子坚,凭什么还是那副清冷又不可一世的样子!袁自舟做不得拍案而起的事,却绝允李子坚这样行事。
在别人都还在做选择之际,他站了起来,直问李子坚:“李大人!”
而后,其他人这面露恍然。
他们之前,已经有了这样的选择。不仅从了女师,又不肯认,在女师如今嫁了个好夫君的时候,又站了出来,想认旧师门。
两个时辰前,亲眼目睹袁自舟跪在傅山长的人,都有了这样的认知。
李子坚凤眼微压,眸中点点星光,顿时如万箭齐发,目标袁自舟。随着这冷冷杀意,是李子坚冰冷的声音:“袁大人有何高见?”
袁自舟长袖下的手抖个不停,他知道要回过去,可被李子坚这么一瞧,他顿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李子坚却不等他,因道:“袁大人入京不过一日,若无高见,不妨早些回去休息。”
竟是直接撵人。
旁人不知,袁自舟却知道,配上李子坚那不耐的目光,这是他专用的说法,“没事就滚”的含蓄表达,顿时一阵气血翻腾。而后,周边那些低低议论声入耳,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李子坚的当,代入太过真实,这是兴冲冲上来当靶子了!
才翻腾上来的气血,非常顺利地覆盖了袁自舟的全身,包括脸颊和眼眸。溢血之前,袁自舟坚挺地维持最后一丝自尊:“正要走,李大人,告辞。”
傅山长看了上头的女婿兼大徒弟一眼,起身道:“我送你。”
袁自舟眸中绯色,散去了表面的一层,他说:“多谢师父。”
傅山长没吱声,却是在出了人群后,道:“自舟,过往已揭开,我们各自有各自的坚持,今后各走各的路。师父一称,傅某担不起。”
袁自舟问傅山长:“不知周启而今在做什么?”
关于周启,傅山长还没和傅振羽说,听袁自舟相问,也没多犹豫,告诉了他:“周启去岁来书院找我,想以秀才之身,在南湖书院做个夫子。怎么说也是手把手教了三年多的人,见他不易,我也心疼。可南湖书院,到底是小女做起来的,我不能不顾她的感受。”
“所以,师父没管?”
“我方才说过了,做不得你师父。”傅山长再次重生后,道,“没有不管,我把人交给了老二。老二那里正在弄蒙学,正是用人之际。”
老二,钱文举吧?
所以,还是给了周启活路。周启这般没脑子的墙头草都能原谅,何况自家?袁自舟轻吁一口气。他方才实在是被李子坚吓的不轻。
但现在,他相信,只要有这位在,便是李子坚想你死亡破,也不会去做。
思及此,袁自舟便给傅山长行了大礼,并道:“不管怎么说,弟子有错,再次拜谢师父三年教诲。自此而后,不再叫师父、傅山长为难。”
待袁自舟出了万贤楼,在寒风的刺激下,才想起今日原本的目的——不是避开李子坚,而是按照沈阁老的吩咐,和傅山长恢复往来。结果,他没做到不说,还被李子坚压制了……
他要如何同沈阁老交代?
傅振羽那里自然不管他如何交代,进后厨之前和李掌柜交代:“打今日起,一定要叮嘱所有人,咱们小店明码标价后,对所有客人一视同仁。”
李掌柜看了眼辩台上的李子坚,问傅振羽:“姑爷脸色瞧着不好,姑奶奶你?”
与他的担忧不同,傅振羽不知想起了什么,笑得像只才偷吃的小猫,一脸回味无穷的样子,说:“无碍的,他生气是因为我,但惹他生气的,可不是我。”
说完,傅振羽便去厨房了。
万贤楼的厨房,设在后堂和前堂中间的东跨院,是一座九间相连的院子,一连排的灶,连着前堂和后堂的供暖。傅振羽进去时,一片热火朝天。门、金两位主厨立即停下手边的活,来见傅振羽。
傅振羽见自己在这碍事,让人取了东西给她,又领了两个小火炉,单去了后堂给李子坚熬姜汤和做烩面。姜汤好说,烩面却是要熬两个时辰的羊肉。时间上来不及,好在后厨有上好的羊肉汤,傅振羽取了现成的汤,自己做配菜,味道相差不了多少。
申时,李子坚一行人回来时,也就到了晚饭点了。
小两口在台上的私语,别人只能听见,却听不清。傅山长便是离得近,也一样听不清。此刻,见一桌子吃食,独李子坚面前,多了一大碗香味四溢的烩面,老人家委屈地看着女儿不说话。
烩面产于河南,但汝宁府是不吃的。傅振羽还是许多年前做过几次,只因做起来相当麻烦,因而做的极少。至于食为天,汝宁府的人既然不吃,有怎会卖这种便宜的吃食做什么?待到了京城,羊汤、羊肉火锅,才是冬日暖胃的佳品,烩面这种加了料的羊汤,万贤楼自然不会做。
是以,喜欢吃、却已经许久没吃到烩面的傅山长,现在看见闺女只给女婿做一碗,如何不委屈?
第三百一十八章 新年将至
已知李子坚做了什么的傅振羽,却以为父亲担忧袁自舟,便劝他:“爹,天大的事,都不及吃饭事大。咱们快些吃饭吧,我还得回去看孩子呢。”
说到最后,还有些抱怨的味道。
闻言,才喝完姜汤的李子坚,立即举筷,把傅山长喜爱的烩面,三下五去二吃下腹,对众人道:“爹、万兄,你们慢用,我们先回去了。”
傅山长:……
到底两个外孙更要紧,傅山长还是让小两口先走了。之后,便拉着万毅开始诉苦:“烩面我喜欢吃吃不到便也罢了,只是这两个孩子的性子,尤其是自己,也太硬了些。袁自舟是不好,可那个现在代替首辅之能的,是沈阁老啊!我又帮不上,怎生是好?”
万毅劝他酒,还规劝:“我不如山长了解子坚,但我知道,他在自己没能力报仇的时候,蛰伏十年不出。出手后便是死了要紧的人物,自己还一鸣惊人。是以,我选择相信子坚。”
除了相信,也没别的主意。
傅振羽却比这些人更了解李子坚,回去的马车上,她一把拍飞李子坚那只正攀上浑圆之处的手。午时得了消息过来之前,她已经攒了一个时辰的奶水,这又过了两三个时辰了,涨得生疼不说,还在溢奶中,着实难受。在李子坚不满的目光中,她说:“喂了孩子,自然由你。”
现在,却是不行的。
李子坚气道:“就这么会儿功夫,我能做什么?不过是想与你挤一挤,叫你少疼一些!”
这可是儿子们的为数不多的口粮,自然溢出的傅振羽已经很心疼了,怎可能再浪费?不过,不知道父亲会吃夫婿醋的傅振羽,却知道夫婿会吃儿子的干醋。她果断道谢,还说不用,又转了话题:“你今日这般和李子坚直接对上,是想到对策了?”
提及院子,李子坚不再做别的,只是拥着傅振羽,道:“嗯。你和师父尽管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叫袁自舟这样的人压着。”
前几日李子坚还没这样的自信呢,傅振羽好奇道:“你这几天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赶来之前,我才从皇宫出来。”
“哦?那位什么意思?”
李子坚浅浅一笑,道:“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
傅振羽不再多问,因为到家了。
一次性喂饱两个儿子,一番洗漱后,一家五口窝在炕上玩,首先是李星卓小朋友,日常表达着自己的惊讶和欢喜:“弟弟,不,丑。”
数月前,才出生时的两个男孩,又瘦又小,直接丑哭了李星卓小朋友。待两个弟弟日渐一日地变化,那种看着弟弟长大的优越感,油然而生,李星卓小朋友日渐一日地喜欢弟弟了,每次都要说上一回,弟弟不丑了。
“对,弟弟们现在漂亮。呐,左边、对,就是这娘这只手这里,这个是大弟弟,那个是二弟弟了。”傅振羽耐心地指着两个儿子,教闺女分辨,自家都觉得这样拗口,便问李子坚,“大师兄,两个儿子的名字想好了没?再不说,我给取个乳名随便叫了啊。”
李子坚还在摇摆,闻言道:“你想随便取什么?”
“豆豆和果果怎么样?”
“我已经给两个孩子取好了名字。”李子坚飞快地说道,言外之意,这样的乳名,非常不怎么样,又在傅振羽开口之前,道,“老大曰元,次子名源。”
俩孩子一个音?
傅振羽瞅着他不说话。
李子坚这才解释:“元,开始,又有长之意;源,源头,启生人之耳目,穷法度之本源。”
说来说去,那音还是一样的啊!
且这两个字,并没有辈分一说,傅振羽便建议:“固字五行属木,咱们便以金木水火土,做李家的辈分,老二的名字不便,给老大换个名字呗?”
李子坚却道:“皇家的辈分,正是按金木水火土来的。”
“这意思,他们用了,我们就不成了?”
“倒也不是。五个字终究少了些,不如按八卦的自然之像来?”
八卦的八种自然现象为:雷、风、火、泽、天、地、山、水。后头倒还好,只是打的第一个字,雷要怎么取名?不管是李x雷,还是李雷x,都不好听啊!是以,傅振羽说:“不好,雷字取名不顺口。”
李子坚飞快提议:“雷属震,第一个可以从震。”
傅振羽看着他不说话。
李子坚这才反应过来,自家媳妇是振字辈,虽不同字,到底音是一样的了。
傅振羽想了想,道:“雷和电皆来自积雨云,第一字用云吧。”
“积雨云么?倒是很恰当,那就这么定了吧。”
是夜,夫妻两个没给儿子们娶好名字,反倒是随意把新宗祠后的辈分给定了下来。待孩子们各自被奶娘领下去后,李子坚自觉今日表现极好,想起马车上媳妇的允诺,一面行动,一面在媳妇耳畔低喃:“你说由我的。”
这货今天进宫,一定有很大收获吧?傅振羽隐隐猜测着这男人突然有兴致的缘由,到底由他欺负了整宿。可恨的是,冬日长夜漫漫……
袁自舟夫妇情景类似,却是袁自舟在发泄,君清箬险些支撑不住。
夜深人静,男声激昂,女音婉转哀泣,东跨院的尹氏练过拳脚,耳力比别个好一些,隔着墙,这种若隐若现的动静,更让她心火旺盛——她一度以为袁自舟是书生,才那样的简短。待到今夜,才知那人对着别人,竟有这样长久有力的时候!
可恨的是,那个别人,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自己不能光明正大地耐她如何!
万贤楼、畅言阁的事情闹的那样大,袁自舟自然挨了沈阁老的批评。除了批评,沈阁老也知道,而今再让夫人去接触傅振羽,便是等于让夫人难看,便歇了心思。
袁自舟那里接了官职,年前落钥之际,通常都是最忙的。他又是新手,更是忙上加忙。便是李子坚那里,他再恨,也无别的办法。
忙碌中进了腊月,所有人即将迎来了同庆十三年的新年。
窝了两年多的傅振羽,丢下父亲和几个举子,开始亲往各家送礼。送到梁家时,梁家二奶奶兼李子坚的堂姐,先问她:“宗祠的事,定下来了吗?”
傅振羽颔首,却不愿意多说。
梁二奶奶会意,她如今还能和傅振羽来往,靠的可不是本家。是以,她机敏地转了话题,按照婆婆吩咐的事,问傅振羽:“懒了这两年,今年年节里,你准备赴谁家家宴?”
第三百一十九章 新任首辅
傅振羽却说:“正要说与姐姐,谁家也不去了。”
梁二奶奶再没想过这个答案,立即收起满腹建议,两眼在傅振羽的腹部一扫。
那眼神过于热烈。
傅振羽秒懂,飞快地说:“已经三个孩子了,我和大师兄不打算再生了,是别个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李子坚要求的。他说可能不出正月,新任首辅就会落定,让她整个年节里都不出门。她只好借着节前送礼,挨家挨户地说一声。至于理由,肯定不能把李子坚对今上的揣摩说出去,少不得寻个由头了。
这不,傅振羽便问梁二奶奶:“前些日子万贤楼畅言阁的事,姐姐可有耳闻?”
那样的事,怎么可能不闻?
且梁夫人还因为这事,恼了傅振羽多日。此番更人连人都不见,只把梁都御史的嘱咐,转交给次媳去办。梁二奶奶当时就头疼,这会儿,眼皮子狂跳。
只听傅振羽道——
“我爹、表兄、还有两个弟子,以及咏言,都打算参加二月的会试。我既放了那样的豪言,少不得努力一二。便是不能再出一个探花郎,出两个进士,也是好的。”
梁二奶奶听了,毫不犹豫使了个眼色给婢女,让她赶紧传话到婆婆那里,再没别主意。
不大会儿,梁夫人那里便来了妈妈,请傅振羽过去说话。
梁夫人开口就训:“从前也就罢了,如今你既为李家妇,也是儿女双全之人,怎还要做那女师?”
傅振羽只一句:“我能做,为何不做?”
梁夫人真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了。
这李家的儿媳妇,怎么一个比一个难整啊!原以为傅振羽是个好的,结果才生了儿子,就整了这么一出!她也不劝傅振羽憋的,只问一件:“你如此行事,将来何人愿聘星卓为媳?”
自家那个才一岁半的小豆丁嫁人……太遥远了吧?直到日子过了起来,傅振羽才知道这事并不远。可眼下,傅振羽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在梁夫人的种种解说下,傅振羽有了主意,说:“我只是在家里教书而已,不至于影响孩子吧?且真到了那么一天,像我爹那般,从弟子中挑一个做女婿,不就好了?”
梁夫人又说:“若你那弟子乃是高门子弟,家中婆母对此有意见呢?”
这什么比方?傅振羽古怪地看了梁夫人一眼,到底还是回答了:“只要有人不满意,这门亲就成不了的。实在不行,给她找个上无公婆,下无妯娌小姑的人家。凭着娘家两个兄弟,还有这些师兄弟们,怎么也吃不了亏的。伯母,可还有什么不周的地方?”
梁夫人怒道:“痴人说梦!真如你说的那般人家,人又是个齐全的,哪里寻去?”
傅振羽眨眨眼,没说话。
梁夫人也反应过来,傅振羽的夫君,基本符合这个条件。
而自梁家回去的傅振羽,和李子坚讨论起收养几个孩子,当小女婿人选的想法,被李子坚狠狠批了一顿:“闺女这么小,你就想着这个,这是亲娘么!”
傅振羽不服气:“因为是亲娘,才要打小预备着啊。我觉得吧,不管什么嫁妆,都比不过一个佳婿。”
李子坚怎会理她?一面舍不得闺女嫁人,一面却趁着年节里有空,开始琢磨闺女嫁妆的事。想了许久,还是觉得出了年节,待齐阳归来后,让他天南海北地寻些好木材过来备着才是。
林、傅两家目瞪口呆。
孩子将将会走路,嫁妆就开始备上了?
同样是有闺女的爹,傅山长自觉对不起闺女,发奋此番一定要高中。傅振羽觉得他心有余而力不足,李子坚这个女婿就厚道多了,专门给师父兼岳父开小灶。
傅振羽那里得了李子坚给的提示,研究起礼部尚书赵大人的性格。
这赵大人也不是内阁的外人,他是王首辅的前任。只可惜,他上任不到半年,就被各方势力挤压、御史各种弹劾,给弹下去了,继续管着礼部,却被踢出了内阁。
傅振羽觉得,同庆帝没准相中他可怜,才又提了上来。
当年面对围攻,这个赵大人,不晓得是无力还手还是本身性格,总之,他一个都没有去报复,本本分分地做着礼部尚书的本职工作。这性子呢,感觉像大海一样,容着所有可以融、不可以融的事务,是个怎样都可以的主儿。
傅振羽又觉得,同庆帝让这样的人做首辅,首辅大抵就是个摆设。
不管怎样觉得,傅振羽还得按照这个赵大人展露的表面性格,去规划各人的答题策略。盘算一圈后,她发现李宗延胜算比较大。李宗延是个方正的人不假,但他方的无边。傅振羽便以带规矩的“容”,作为李宗延会试的主要特征。
到了赵麟那里,她给出的建议是,做自己。少年就该有少年的样子。
然后,就看赵大人融不融了。
林俭那里也是差不多的思路,傅振羽让他主攻民生。不管什么考题,他都往民生上说。李子坚那里,却是不怎么管他。
事实上,李子坚猜错了。
衙门落锁当日,同庆帝下了特旨,着礼部尚书赵城入内阁,主持明岁的会试。
这个信号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沈阁老再恼,便是抱病都不用了——接下来有小一个月的假可以休。
而原本说不出门的傅振羽,则去了梁家的冰宴。李子坚同梁都御史说话,后院,傅振羽与梁夫人交代了实话:“大师兄早有猜测,不好说……圈我在家中,远离这是非。他那都是猜测,也不好四处乱说。这不,事实证明他就没猜对,上头竟在年前就直接下了旨意。”
梁夫人听了这话,老脸一红,道:“老梁他也有这个猜测,说是自己可能知道谁是继任首辅,只不好说。”
傅振羽立即恭维了梁都御史一番,又替李子坚说话:“大师兄历来就是个谨慎的性子,这样便是真发生了,也不动摇根基的事,他是断然不会乱说的,还请伯母和伯父勿怪他守口如瓶。”
梁夫人不做评价,只等夫婿说话。
才这么想,梁夫人意识到傅振羽也是这样的人,且听李子坚的话,听到不惜自黑。于是,梁夫人又改了对傅振羽的认知,主动道:“之前是我错怪你了,你是个好的。”
第三百二十章 两科同试
傅振羽笑嘻嘻地,道:“伯母没错怪我,我的确不是个好的。那日回去后,我和大师兄说起养个小女婿的事,大师兄把我好一顿说呢。”
“你这孩子……”梁夫人只当她开玩笑,到底没做出评价,又作恍然撞,“合着是我给你出了主意?”
“那是!要不然我这点子世面,能知道个什么事?还得伯母从旁指点才行。”傅振羽一语双关。
梁夫人听得分明,倒也不推辞,直接认了:“你若不觉得我拿大,常来我这坐坐就是。能指点的,我定不藏私,把你当闺女教。”
傅振羽顺杆子爬,笑道:“定常来的,我还欠伯母好饭好菜呢。”
作为主家,梁夫人同傅振羽嘀嘀咕咕半晌,沈夫人走了过来,道:“这是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不管喜欢不喜欢沈阁老那便,傅振羽这当口不能落人口角,不等梁夫人提点,已起身与沈夫人见礼,把位置让给了沈夫人,同时看了一眼梁二奶奶。
梁二奶奶在沈夫人寒暄过后,非常精准地出声:“母亲霸占了我家妹子这么久,训完了不成?训完了,也要叫我们姐妹说几句话。”
梁夫人笑骂:“你们怎就成了姐妹!”
梁二奶奶笑回:“不是母亲说,要把这丫头当闺女养的嘛?您的闺女,可不就是我的姐妹了?”
婆媳两个,三言两语间,把傅振羽高高的抬起。
七品的编修夫人不值得什么,从二品都御史夫人当闺女养的,意义就不同了。梁二奶奶携着傅振羽的手,低声道:“你喝口水,缓口气,我再给你介绍该认得的人。她们啊,早就盼着见见你了。这会儿抓着人,你定讨不了巧的。”
事实证明,梁二奶奶的估摸没有错。
傅振羽像动物园里的熊猫一样,哦,不,待遇可比国宝差远了,也就别街上耍猴的候强了那么一丝。不过是个举人之女,嫁得状元郎,两年三个孩子,儿女双全,收徒弟,还教出探花郎……
传奇一样的存在。
傅振羽在梁二奶奶的陪伴下,与众人一一见礼,努力消化着那些人脉。待她和梁二奶奶出了暖阁后,身后的命妇中,有人道:“你们发现没?那傅氏的规矩,很是不错,仪态也好,最妙的是,眉宇舒朗却不粗粝,别有一股韵味。”
傅振羽因为练舞蹈,姿态不说多美,但绝对过关;其他的,李子坚是个轻微强迫症患者,便是去了傅家,也不曾改变。反倒是傅家人跟着他学了不少,这其中,傅振商睁眼就看着李子坚行动,仪态规矩是最好的那个。傅振羽和傅山长两个不相上下,只有林氏最为普通,但也比一般农妇好很多。
最特殊的,便是气质。
不是说气质有多么绝尘,而是她骨子里印着自由和平等这样的字眼。不卑不亢,源于卑和亢,傅振羽是压根没有这两种状态。
她的气质,是独一无二的。
这时,国子监祭酒陆域的小孙女陆清玄,道:“傅太太一定读过很多的书。”
傅氏、李太太,都是对傅振羽最普通的称呼,前者冠父姓,后者乃夫婿给的底气。唯独傅太太,乃是她自己而得名。可见陆淸玄多么喜欢那个才说了几句话的女子。
吏部考功司的林郎中的夫人,今年三十岁,却只得两个女儿,她幽幽地说了句:“我只是羡慕她。”
袁自舟没有赴梁家的宴,君清箬却是跟着林妇人一道过来的。方才梁二奶奶并没有把傅振羽介绍给她们两个,但这,已经让君清箬感到震撼。
尽管不想承认,但君清箬不得不承认,她一直有些清高,经常生出空谷幽兰无人知的寂寞。可傅振羽,和自己同类型的样貌,那双杏眼,论水灵不在自己之下。可她的眸光,是那样的清亮。仿佛在说,我是山谷里的兰花,便是没人欣赏,我自己欣赏自己,便足以。
空谷幽兰,也可以有这样的状态吗?
她曾经以为袁自舟舍弃傅振羽而娶自己,是因为自己容貌才情皆胜过傅振羽。而今看来,不是袁自舟舍弃傅振羽,而是他自知配不上她,不敢娶矣。
出了暖阁,傅振羽问梁二奶奶:“那个驾驭不了紫色,偏穿着紫色衣衫娇娇弱弱的年轻妇人,她是哪个?”
梁二奶奶想了想,道:“我不大认得,没准是谁家儿媳妇吧。你要想知道,我使人问问。”
“问问吧。”
那女子看自己的目光,有别于别个,傅振羽总觉得有事。
果不其然,傅振羽得知她就是君清箬后,厅堂复见时,看她时多了三分怜悯。别人不知,傅振羽却是非常清楚,袁自舟当年选择中天书院,娶师妹只是顺带。
梁家宴会为冰宴,晚间的各色冰灯便是特色。傅振羽从前瞧过了不知多少,该做的事做完了后,便同梁夫人告别:“伯母,我亲自奶的孩子,今日就先家去了,改日再来看您。”
梁夫人知道她说的不是客气话,把自家行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道:“去吧,最近我不得闲,且不着急过来。”
傅振羽应下,与梁二奶奶特意指示过的夫人们,一一道别。
自正月初三在梁家露了面后,傅振羽又蛰伏起来。
正月二十一,兼任礼部尚书的赵阁老,第二次出任首辅。相较于上一次做了不到半年,就被人参下去的首辅,赵阁老原是想让李子坚做十八房同考官之一的,李子坚以南湖书院四人参考为由,避开了此等荣耀之事。
正月二十七,会试前夕,李子坚派去甘肃的人还没回来,朝廷已经收到了八百里加急,蒙古从甘肃到辽东,横跨东西地域,大面积奇袭圣朝,镇远侯正在集结大军。同庆帝也上了朝,宣布今年开武科科考。
圣朝的武考没有定论,说是六年一考,但今上登基十几年了,这却是第一次举办。文考则分会试和殿试,武考分的是策略和弓马。先策略,后弓马。策略不过者,弓马再娴熟也不能考。
令极少数人难过的是,会试和策略同日考。
顾咏言就是这样的人,也是本科唯一一个文武双举人的身份。傅振羽被请到镇远侯府,参与了顾咏言未来之路的选择。镇远侯自然希望儿子参加武考,方夫人却说:“咏德已是武进士了,咏言自然要考文科。”
傅振羽没说自己的选择,只问顾咏言:“你自己的意思呢?”
第三百二十一章 师以徒荣
“我考武科。”
顾咏言话音方落,心里嘀咕着“这样的大事怎么能让儿子自己说呢”的镇远侯,立即豪迈地拍了拍儿子,表示:“果真是老子的儿子!”
然后又转头对傅振羽道:“本侯这儿子,傅夫子教的不错。”
傅振羽连忙道:“不全惭愧,不敢居功。”
镇远侯哪管这个,他大手一挥,表示打完仗归来,必定答谢傅振羽。至于眼下,他来不及送儿子去考场,便要整兵去边疆了。
方夫人哀怨地看了傅振羽一眼,准备找人诉苦。两个儿媳妇都有孕不说,婆媳到底不及母女贴心。这时候就体现闺女的好处了,因为大外孙子也是个喜欢舞刀弄枪不喜欢读书的,方夫人果断去了大闺女家。
待只剩下师徒二人,傅振羽方忧心忡忡地问顾咏言:“你真决定了?要知道,以你的能力,文考还有机会,武考,怕是要陪考了呢。”
顾咏言的弓马是不错,但要看和谁比。别处不说,镇远侯从上到下,泰半人比他强。
针对师父的担忧,顾咏言展笑,一如从前的温暖,他说:“师父要不要同我打个赌?我赌自己,只要参加武科,必中。”
顾咏言可不是什么骄傲自大的李子坚,敢说这说,定有缘由,且这缘由还不在他身上。傅振羽立即明白过来,顾咏言的出身考文科很难,考武科却是一条康庄大道。
醒悟过来后,傅振羽佯怒,道:“我脸上写着傻字么?这样的赌,我干嘛同你赌?我好奇的是,谁说动你弃文从武了?”
顾咏言看着傅振羽不说话。
他父亲都知道是谁的功劳,自家师父竟然不知?
傅振羽那里还没反应过来,不解地问:“你看我做什么?”
“不是你让我建军事学院的么?”顾咏言无比怨念地说着,连师父都没叫了。
“军事学院就要考武科?”傅振羽的惊讶脱口而出!
“不然呢?文武殊途,先生去建军事学院,哪个服?”
“也是哈……”傅振羽打着哈哈,自嘲了句,“我可能是连续生孩子人变傻了。”
生孩子还有这功能?顾咏言彼时不明白,待他才考完策略归来,便被亲娘告知“你媳妇发动了正在生孩子时”,自己先傻了,陷入“媳妇生孩子娘却不让我进后宅”的焦虑中。
方夫人嫌他碍事,可彼时,镇远候已带着女婿们出发,世子正在为父亲集结粮草,做好父亲的后勤工作。方夫人忽然想到了一个人,立即吩咐:“去李家把他师父叫来。”
安抚顾咏言的事,便丢给了傅振羽。
接到消息的傅振羽,想着她这是头胎,且范茗亲娘和婆婆都是经验比自己丰富的,先慢悠悠地给俩孩子喂了一回奶,才往镇远候府过来。
结果,进了候府还没去后宅,就被请到外头。这才知道,方夫人把她叫来,是为了安抚准父亲顾咏言。
顾咏言一见到她,便有些语无伦次的说:“师父,我记得你说过,生了孩子后,人会变傻,对吧?阿茗又那么疼,你进去和她说,让她别生了!”
傅振羽险些摔倒,站稳后,没好气道:“孩子不用多久就出来的,你还说不生了,我看,范茗傻不傻不好说,你肯定是傻了。放心吧,以我过来人的经验,这玩意虽然当时疼得死去活来,但是还是愿意一痛再痛的。我这半年隔三差五过来,范茗的运动量足够,年满十八,月事也有五六年了,很是安全。”
她说的这些,顾咏言听得分明,但却不知道什么意思。
傅振羽想着也没别的说,便给他科普一些知识,与时下观点不一致的消息。顾咏言从来没听过这些,被她一个忽悠一个忽悠地……
漫漫长夜开始之际,李子坚到了,接替傅振羽陪准父亲的活计,傅振羽则去挤掉了满满的口粮。
子时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夜空中响起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听音就是个身体健康的。
范茗生下顾家头一个嫡出的孙子,得到消息的世子夫人,抚摸上自己隆起的肚皮,无比失落。其奶娘忙道:“这样也好,姑娘这一胎是男是女都不打紧了,便是不是,再生就是了。夫人当年也是先开了数朵花,才又结的果。”
世子夫人无奈一笑。
除了这样,还能怎样?
同庆十三年二月,顾咏言先得儿子,后武考策略发榜,他位列榜单第一。只是眼下军情紧张,顾家倒不好庆贺。武考第一轮的成绩都出来了,会试自然也出来了。
南湖书院诸位,只有林俭落榜;李宗延成绩最好,三十四名;赵麟和傅山长均在二百开外。赵麟和傅山长的目标是高中,名次倒无妨了。李宗延的目标是二甲,这名次看着安全,但最后结果不出,谁也说不准。殿试取决于天子和内阁几位大佬,傅振羽无能为力,李子坚接过了李宗延。
顺手的。
李子坚的主要目标,是谢佳音。他从上一科落第的举子中挑了六位出来,今科六位全中。其中,其中,谢佳音会试排名第五,是有望一甲之人。便不是一甲,拿个二甲传胪也是好的。
成绩出来的那日,傅振羽见到李子坚后,那崇拜的小眼神,别提多诱人了,能撑得住的男人就没几个,何况是头一回收到妻子这般凝望的李子坚。
李子坚看了看天色,催饭,催眠。
傅振羽“老”脸一红。
成亲快三年了,她已深知这男人的癖好,美食可有可无,美色必不可缺。不过,看在自家男人这么厉害的份上,纵一纵又何妨?酣畅淋漓的情事过后,一丝力气都没了的傅振羽,精神却很亢奋,她再次奉上自己的膝盖:“大师兄,你的眼光真的是很好呢!”
李子坚完全去了高冷,慵懒的像只家猫,闻言露了个惬意的笑,说了句:“这是在自夸么?”
傅振羽不解。
李子坚也不解说,再次情不自禁地亲吻了上去。傅振羽颤抖着要离去,被李子坚抱的死死的,她听见耳畔低沉诱人的声音说:“世上那么多女子,我独看上了你。说我眼看就好,不就是在说你好?”
不说情话的人说起情话来,实在是太要命了。
傅振羽再次丢盔弃甲。
因为军情紧急,三月殿试之前,先举行了武考的弓马。他们这一批武进士,在武考过后,都会被丢上战场。
同庆十三年武考状元,直隶,顾咏言。
傅振羽享受徒弟带来了的荣光之之际,有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第三百二十二章 未来的路
还在月子里的范茗,不怀好意地问顾咏言:“让你拿了个第一,是因为比你厉害的没参加武考吧?”
顾咏言竟然点了点头。
不止范茗,便是傅振羽也都是这才知道,武考时,不仅总策略刷人,还制作了分水岭。弓马从策略的前十中选一甲,从前一百选二甲。功夫比顾咏言好的,却被策略锁在一甲之外。
是以,顾咏言这个武状元,是综合水平的武状元。
连傅振羽都不得不承认,顾咏言就是考到老,怕是都考不上两榜进士的那个状元。不等她登门庆贺,方夫人再次派人请他过来。
方夫人拉着傅振羽就开始诉苦:“我让他参加文考他不考,这武考考也就罢了,上战场也是难免的。可他老子在宣府打蒙古他不去,非要自请去辽东,这是要我的命啊!”
去辽东,却不是为了打蒙古。
大和跨洋攻打朝鲜,朝鲜王朝求助圣朝,同庆帝下旨,让镇守福建的静海侯吴琅北上,与辽东总兵李凤鸣一道,分兵援朝。顾咏言选择了援朝,只待靖海侯入京面圣后,便随他一起北上。
傅振羽静静地听着,眸光微闪。
顾咏言选择去援朝,是她的意思。她和李子坚分析了一番援朝和打蒙古两者的优劣。看似跟着镇远侯更能保命,但是镇远侯在战场并不是个特别护犊子的人。而,以武状元之身跟着靖海侯,靖海侯哪好意思把新晋的武状元给弄死?是以,论安全悉数,援朝不输打蒙古。
其次,顾咏言是次子,可以依附于家族往上爬,但终究要靠自己的嫡次子。在镇远侯身边,便是有了军功,别人也会说那是沾了父亲的光;反之,靖海侯和他素昧生平,顶多瞒、却不会助。但有他们这些人在,顾咏言真有了军功,那是靖海侯想瞒也没的瞒的。
第三,便是靖海侯所在的位置,福建。
顾咏言通过援朝,能和靖海侯有了袍泽之谊,将来谋福建都司军职之际,军旅生涯顺利是其一,军事学院开起来也容易些。
综上,傅振羽不仅让顾咏言去援朝,还让他多和靖海侯接触,了解下这个人。若能交,则交之;不能的话,除了福建水军不错外,广东都司的也可以。再次之,南直隶的太仓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里头,除了第一条外,傅振羽别的却不能说。略说几句安抚方夫人后,傅振羽提出去看看范茗。方夫人一听,立即道:“去吧,和咏言媳妇好好说说,叫她劝咏言改改主意。”
傅振羽应了,并没有这么做,不仅没这么做,还叮嘱范茗:“当娘的都没劝住,反让儿媳妇劝好了,那婆婆对儿媳妇能有个好脸?你可别犯傻。”
范茗抱着儿子,一脸揶揄,较从前多了三分温和,却依旧是那样桀骜,只听她说:“你以为我是你家那位?”
傅振羽最近很是崇拜李子坚,立即反驳:“我家那位好着呢!”
范茗立即嗤之以鼻。
她娘过来的时候都说了,新任首辅赵阁老,频繁对李子坚抛出橄榄枝,李子坚一根不接,反倒是和国子监祭酒陆时混到了一起。仔细一打听,原来是陆时的孙女因为崇拜傅振羽,已经去了李家三次了;而傅振羽去赵家贺礼时,赵夫人盛赞了出自汝宁府的君清箬,言语间对傅振羽这位汝宁女子,很是不屑。
这摆明就是他李子坚交往的对象,必须是善待他妻子之人才行。
所有人都纳闷,你原来的靠山已经倒了,和沈阁老关系又不睦,干嘛不和现任首辅搞好关系?
针对这事,傅振羽特意问过李子坚,李子坚说:“今上登基十三年,首辅换了八次、七个人了,这首辅是谁,其实并不打紧。”
也就是说,李子坚认为同庆帝的首辅是谁不要紧,要紧的是同庆帝自己的想法。
傅振羽也不好说他对不对,但是当着范茗的面,她必须要说:“你那什么表情?大师兄做事,总有他的道理。他这个理,不同于别个罢了,不见得不对啊。好了,不说他了,说说你吧。我听咏言的意思,你也打算跟着去援朝?”
说到这个,范茗眼神一黯。
若是没生孩子,她必定跟着顾咏言走的。可儿子在她肚子里待了十个月,出来后又是这样的弱小。相对已经能自理的顾咏言,显然小小的儿子更需要照顾。
沉默良久,范茗爱怜地亲吻着熟睡中的儿子,坚定道:“是啊,我跟着去。不过,我会待到孩子满了百日。届时,我会跟着师父和师兄们一道北上。”
范茗所说的师兄,是她那个苗族师父的弟子们。
她的师父名唤白瑛,本为福建人,父兄皆死在大和人手后,年幼的他跟着出身苗疆的母亲去了苗疆,后来成为是苗族最擅毒的儿郎。有事没事就回福建,毒毒大和人。遇见范茗那年,是不小心大和人的道。往南走泄露行踪,他便一路北上,遇到年幼的范茗,被范茗藏了起来,躲过一劫,顺手又给自己收了个女弟子。
可不论白瑛多恨大和的人,也只能等着大和人送上门。
他不能坐船,出不得海。
这几年只能一直在福建窝着,逮着大和的人就下毒。听闻大和攻打朝鲜,已召集散落各地的弟子们。他要从边境,去杀大和的人。在给范茗的信中,和范茗一个口吻,极其讽刺地写着——
大和之所以以大和为名,不过是又小又不和,着实虚伪得紧。此去北疆,必撕他血肉!
傅振羽看过手书,又听了这样的过往,便不再说什么,只问范茗:“你婆婆那里,可要我出面?”
“我搞得定。”
范茗的确搞得定,等她把儿子丢给方夫人离开后,方夫人这才知道,自家这个儿媳妇,和她想象中差得极远……
未几日,殿试结果也出来了。
李宗延名列二甲,接下来备考四月的庶吉士即可。傅山长和赵麟二人是为同进士,谢佳音拿下了同庆十三年的榜样,直接入翰林院!
辞别李子坚后,谢佳音回乡探亲。
傅山长这里,其他人也都准备回乡了。赵麟是要回去报喜,至于谋官的事,他只提了个要求:“我没什么大志向,只想跟着先生走。那什么,还有,还有我的亲事。来之前,我娘说了,我要是能中,就让夫子给我做主……”
口内说着跟着先生,实际却是要跟着傅振羽。
第三百二十三章 家有一老
望着赵麟渴望又坦诚的目光,李子坚笑了笑,道:“好,我散馆后与你谋职。”
李子坚应下后,赵麟就更渴望早日回家了。
傅振羽却道:“再多待些日子吧,四月初八是佛诞日,齐阳那个园子已经弄好了一个,你们去玩一玩再走不迟。”
傅山长可是知道最近这个月,家里这些女人在林俭的带领下,没少出门玩,还不知花了闺女多少银子,便道:“已走大半年,书院那里还不知陈峰管的怎样呢。已经玩了不少了,不用再破费了,收拾东西,早些回去吧。”
傅振羽不在乎这些银子,但她喜欢被傅山长这样放在心上的感觉。傅山长越是这样,她便越不在乎那身外之物,因道:“都已经玩了这许多,还差这一日么?就当我这个做闺女的,为父亲庆贺好了。”
林氏却说:“请吃喝一日,这庆贺不怎么样。”
傅山长再也顾不上林家的人都在,立即呵斥:“胡说什么!要不是女婿,我怎么可能高中!你要闺女的贺礼,先拿出给女婿的贺礼才行!”
林俭也看着林氏,直接抱怨:“姑姑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最近外头都在传,哪家女眷对表妹好,大师兄朝堂上就和那家男人来往亲密。所谓空穴不来风,大师兄明白着就是谁对表妹好,他就对谁好。别的不好说,小姑父对表妹那真的是掏心窝的好,大师兄怎么可能对岳父不好?反之,小姑姑这里就太让人难受了。
不提林氏多委屈,只说心里不痛快的林俭,在凤氏收拾行囊之际,去找了林老太太,抱怨起自家姑姑了一通。
那怨念如此明显,林老太太自然知道孙子的心思了——这是怨他姑姑没帮衬呢。
一个嫁出去的闺女和大孙子比,肯定大孙子更要紧。于是,林老太太便板着个脸,训斥孙子:“既如此,你该对你妹妹好一些才行。有空说你小姑,不如学你娘。”
林俭年轻的面庞霎时红了个底。
林老太太看在眼里,顿时放软了语气:“还能脸红,就说明你还是个好的,自此改了,也就不值什么了。我再多说一句,不说今后,只凭这些年你妹妹待咱家的好,你也该处处为她着想。”
林俭赶紧道:“孙儿知道错了。”
再不说知错,他家祖母能说的他无地自容。
林老太太到底没能说成孙子,想了又想,叫了林太太过来,把这事说了一遍,又叹道:“我还能有几年活头?那是你们的儿子,少不得你们多费心了。我原该嘱咐你男人的,可我早年想着就这么一个儿子,到底没舍得下狠手去管,他自家还不如儿子。如今这把岁数了,我也不指望他了,少不得嘱咐你几句了。”
林太太知道自己这是彻底被婆婆认可了,只她自己也承认:“大郎是没跟着娘好好学,我这里是底子不好,认真学也学不好。娘嘱咐的我都能记得,但有嘱咐不到的,我可就不行了。所以啊,娘你呢,还是好吃好喝,多看我们几年才行。”
林老太太却是摆手,道:“你这样就很好。”
不贪,不逞强,也不矫,最是本分。
林太太不再多说,去找儿子说话:“从前你不是说像你小姑父这样就行吗?你小姑父自己做到的,你都已经做到了,下剩的就是缺个闺女了,早早和你媳妇生个像你妹妹那样的闺女,才是正经。”
她说的一本正经,林俭倒不好意思了,一旁的凤氏吓得小脸煞白。别人家想生儿子不容易,她是想生闺女也不容易的啊!更何况,生个像表妹那样的闺女,那不是痴人说梦么?
凤氏赶紧道:“相公已经很厉害了,咱不用像姑姑家一样。”
林俭没好气道:“没出息。”
凤氏嘟嘴,心里的话没敢说出来。
是啊,她就是没出息啊。
比如此番林俭落榜,林家其他人都结结实实失望了许久,只有凤氏,仅仅只失落了一瞬,旋即便开心起来。没瞧见李宗延和赵麟都没成亲吗?他们两个摆明要找个能帮衬上的岳家。至于自己,说实话,做个地主家的娘子都很够呛了,像表妹那样做个官家娘子,她真没有这自信。
凤氏打定主意,以后只要林俭入京赶考,她就跟着。旁的不说,涨涨见识也是好的啊。万一她男人真中了,她也不至于那么拿不出手。
林太太一巴掌拍在儿子头上,怒道:“怎么说你媳妇的呢!从前她就管着你吃喝衣裳不算,还给你生了两个儿子。这两年我不在家,家里里里外外的事,不都是她管着呢!你敢对不起你媳妇,我保证打死你。”
“娘!我哪有!”林俭反驳。
“娘!你放心,相公对我很好的。”凤氏跟着为他作证。
敲打过儿子后,林太太也叹。在京城这半年,不说她儿子,就是她男人也有了野心思。想起林舅舅最近的动作,林太太想了又想,到底又去和婆婆说了半宿的话。
次日一早,林老太太就叫了林、傅两家人到跟前说话:“小羽既然开了口,咱们就过了佛诞咱们再走。托孩子的福,咱们才能见这些东西,吃这么些好东西。可要知道,多大的脑袋带多大的帽子。不说我这个老婆子,就是女婿你这个进士老爷,也撑不起李家这富贵!”
傅山长以为她是敲打自己,立即称是,还道:“娘你放心,我考这个进士,只为了书院有个进士山长,再没旁的心思。”
林老太太点头:“我知道你是个好的。”
林俭便接话:“不好的那个是孙子喽?”
林老太太唾了一口过去,强硬道:“说的可不就是你!你自家的书没读到家,就是外孙女婿帮你过了这个坎,你也不会当官!还要你自己回去好好读书才行。”
“是,孙子回汝宁后,必定苦读。”林俭已经被祖母提点过一次了,态度好得不要不要的。
林老太太收服了两个,又去问林氏:“小羽出嫁时,单留了一个衣为桑给娘家、又请了郭太太替你们管家,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氏低头不语。
这个缘故,她娘不是已经说了八百遍了吗?这会又提它做什么?
可林老太太既然召集了大家伙,便是林氏不说,林老太太也不会放过她,直接道:“因为你守不住钱财!我竟不知道,不过在京城住了半年,吃的喝的穿的不用你掏,就这样你还花了小羽三千两银子!你怎就这么厉害呢!”
第三百二十四章 财源广进
林老太太的话一出,一室寂静。
就连和林氏朝夕共处的傅山长都不知道这事,何况别人?于是,从傅山长父子起,到林俭等人,各个目惊口呆地看着林氏。
林氏被儿子那愤怒的目光看得心酸,一脸委屈道:“臭小子你看什么看,我还不是为了你!”
傅振商别过头,不说话。
林氏看儿子这样待自己,不自检,只恼傅振羽,便问林老太太:“娘你告诉,是不是那丫头告诉你的?她心疼银子,只管来和我说,找娘你说算个什么!”
林太太哪好意思让傅振羽背锅,立即道:“三妹误会了,是——”
林老太太打断她的话,道:“不是小羽告诉我的,你要是不信我,我们就去查。确认不是小羽说的,你还她六千两;是她说的,我替她做主,这三千两不用你还,怎样?”
林氏不知道老娘这是赌她不敢去查,还是真的不是闺女告的状。但不管哪个,不等林氏选择,傅山长已道:“你买了什么?”
“几件首饰,真的是几件。我听那些官太太说了,她们都有传家宝的,那么好的机会,我也没多拿,就挑了一对金累丝镶红宝蝶赶梅的耳坠,还有两串牡丹莲纹金钏、两颗珍珠。也没从外头买,是咱们汝宁府齐家那个少爷送来的,我拿了后,小羽非要会银,又不怪我。”林氏犹自强辩。
那些东西,原本是齐阳搜刮来送给他们背后那人的,最好的挑走之后,还有些散的,齐阳便拿来给傅振羽。傅振羽知道其价值,便不肯收,让齐阳拿去卖。
结果被林氏截胡。
傅振羽知道后,只好补送了银票给齐阳。还特意和林氏说了声,这些可以拿,以后不可以了。是以,林氏便为自己辩解:“我也不是白要的,不是帮了他们两口子令立宗祠吗?小羽说,这些就当给我的谢礼了。”
当时她已经拿走了,傅振羽除了这么说,还能怎么着?
就这几件东西,至于贵成这样吗?傅山长疑心林氏还有隐瞒,便对林氏道:“就这么几件值三千两?你且拿来我瞧瞧。”
林氏不肯去拿。
林太太便道:“我听人说过,金累丝的东西都贵;那个红宝石是海外来的,比金玉贵多了。至于金钏,有一只一串的,还有四个、七个、十个的。十个一串的,光金子就要用十两,别提那手艺了。”
林氏立即道:“我买的是四个一串的。”
林太太看了她一眼,又说:“珍珠分水珠和海珠,海珠从海里来的,金色为贵,价比旁的十倍百倍的贵。”
林氏又道:“我的珠子是紫色南海珠,不是最贵的。”
林氏还没听出来呢,林舅舅已懂,他瞪了妻子一眼。傅山长原本不懂的,便也懂了,立即朝林太太作揖,口内道:“嫂嫂且说,这几件东西,果真值那么多吗?”
林太太颔首后,林氏立即叫了起来:“原来是嫂嫂说的!”
是的,是林太太说的。
牟信代傅振羽和李子坚跟着齐阳跑了不少腿,从齐阳嘴里知道这事后,说给了何氏;何氏又告诉了自己熟悉的林太太。
林太太承认:“是我说的。不说俭哥儿这些年受到的照料,小羽替我妹子解决生计,又让我和儿媳妇两个管着丝织坊,我是感激不尽的。便是照顾了她一两年,也觉得还不够。能护她一二,我自不会因着血脉脸面就不说了。她不肯占齐家的便宜,便是说齐家的便宜占不得。”
林舅舅脸色不好。
他觉得,这才是林太太揭此事的根本原因,因他最近一直和齐阳联系,想和齐阳做买卖。听了这话,林舅舅便道:“我只想和齐阳学学,看看自己做点什么赚钱的买卖,又没要去占齐家的便宜。”
林俭这才知道林舅舅想做买卖,因道:“儿子已是举人了,娘和我媳妇也都在赚钱,家里又有地,爹做个田舍翁不好吗?”
做买卖,那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才能啊!
傅山长也是这个想法。
他这才知道,在京城住了这半年,不仅他妻子心大了,舅兄的心也野了,当即决定:“别等那佛诞日了,尽快收拾东西,家去吧。”
林老太太接话:“我也是这个意思。走之前,不该拿的东西,谁都别拿,否则别怪我翻脸!”
当日下午,傅振羽接过傅山长送来的银票,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转手给林、傅两家准备了千两的仪程,晚间和李子坚说了后,李子坚笑她小气。
傅振羽不服气,因道:“一码归一码。他们没有我们两个这样驾驭金钱的能力,给他们多了,便是害他们。”
李子坚头一回听到这个说法,仔细一想,这不就是德不配位的“金钱”理论吗?很是夸赞了一番小媳妇,又问她:“我自小锦绣堆里长大的也就罢了,你就奇怪了。明明不在乎这些阿堵物,偏偏又费尽心思地去攒,图个什么?”
是的,费尽心思。
齐阳先弄的那个园子,园名取字良禽择木而栖,是谓择木园。建在两水夹堤、垂杨十余里的西直门外。里头泰半种植花草,又开了小半养着飞禽走兽。不管是迎宾的鹦鹉,还是那一池子天鹅,都是傅振羽的心思。
傅振羽的计划书是,借着佛诞日,择木园正式开放,先免收门票一个月。一个月后,凡入园者,每人需舀出二十个钱。这钱对京城人来说,不过是省一两口吃食就出来了。
不过,傅振羽的规划,他们要赚的,原本就不是这个门票费。
择木园很大,每隔百丈,便有一处歇脚的地方。歇脚的地方,卖吃的卖玩具,东西繁杂,供游客挑选,甚至是住宿都行。简而言之,外头能有的,这里都不会缺。
李子坚明白后,给了个精准的总结:“圈了块地,盖了铺子,收买卖双方兜里的钱。”
傅振羽回了他三个字。
你不懂。
不过,也不是所有商家都认可这种模式。好在,别的时候客流不好说,至少免费期客人少不了。齐阳目前已找了四五十家商户入驻了,只这一个月的租金,就收了五六千两。更绝的是,连那些花草树木、还有各种禽类,都是免费得来的——
因为傅振羽答应给人家做宣传。
齐阳断定他们的择木园,必定财源广进,给傅振羽送点东西,真的只是心意。可偏偏,傅振羽不收。
第三百二十五章 教育天下
现在,李子坚问傅振羽图什么。
傅振羽却抓了他的语病,眨眨眼,不解地问:“我几时费尽心思捞钱了?”
她那不都是顺手为之吗?把前世所见笔述出来,随后由齐阳自己完善和去实现,着实不怎么费心思,顶多,费点脑子去回忆罢了……
李子坚哭笑不得,倒也恍然,因道:“你不觉得自己出了力,才不要齐阳送的东西?”
傅振羽颔首。
结果,她不要,齐阳却给。比如说她送出去的三千银票,齐阳直接作了她的投资。实话说,齐阳都能给那幕后靠山那么多银子了,分给傅振羽,他一点儿都不心疼。
傅振羽却真不好意思收钱了。
她原本捞钱呢,是要给钱文举开蒙学使用的,才留了食为天自用。怕钱不够,又和齐阳一起弄驿站。结果齐阳太优秀,第二年就开始回钱。去年和前年,齐阳分了她五千多和六千多的银子。傅振羽也没收,直接让齐阳丢给钱文举开蒙学使。
然后,钱文举不亏是商人出身。随手张贴了告示,注明蒙学是在傅、齐两家资助下开办的。齐家得了这样的名声,别说齐阳了,老爷子都不好意思了,当真一年贴三千银子给钱文举。
傅振羽这才知道,让二师兄开办蒙学,真真是找对了人。
钱文举那里不需要再出银子,食为天早就上了章程,傅振羽在京城的所有开销,李子坚都包了不说,每年还借着跟傅振羽“借钱”的名义,明目张胆地给傅振羽塞私房。这般下来,傅振羽手头如今又有了不少银子。最近没动,是因为李子坚还没决定散馆后去哪里混。
想到这,傅振羽再催李子坚:“大师兄,你到底想好了没啊,咱们去哪里?”
李子坚问傅振羽:“你有想去的地方么?”
傅振羽无所谓道:“大师兄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只要不是京城,不管去哪里,又有赵麟在,我就在那里办蒙学。总而言之,大师兄走多少地方,我便将蒙学开多少个地方。”
李子坚心头一震。
师妹这是从教书育人开始,欲教育天下?这样的事,便是他都不曾想过。良久后,李子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状态还有些不对,只听他哑声道:“没想到师妹在做成夫子后,竟想像圣人一样四海授徒。”
这光环有点大啊,傅振羽不敢认啊!傅振羽赶紧否认:“没有没有的,我只是知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百姓多读点书,不止读四书五经,而是读各类书,总能增长眼界、多学点的东西,多点谋生的本领。时间长了,于国的好处,便出来了。”
李子坚陷入沉思。
四月初六,傅振羽送走了亲人。待牟老爷子看见一堆人,唯有自家小儿子没回来时,直感慨:“这儿子竟跟没有似的。”
可不是么?别说眼下,就是在上蔡时,牟信便偶尔回家。他回家最多的,反是牟家搬到杨家庄后。结果现在,牟信一脚进了京,一走一两年。话虽如此,当牟老爷子收到牟信拜托傅山长给带的二百两银子时,还是很开心的。开心之余,牟老爷子不免担心,问傅山长:“这么多银子,他是怎么赚的啊?”
傅山长哪知道详情,便道:“我只知道三郎在跟着子坚做事,想来这是他自己赚的。”
牟老爷子便以为是李子坚给他的特殊照顾,当着全家面,对李蕴谢了又谢。
老二家的一脸通红。
一家子三兄弟,老三在外头,一年给家里送二百两;老大就更别说了,住着老大的房子,吃喝也是老大的。唯独他们两口子,什么都没有。话说回来,牟老太太也感谢长媳,但是要说亲近,还是二儿媳妇亲近。是以,便是老二一家想自立门户,老太太也不答应的。
林太太那里,则把何氏给父母弟弟准备的东西,送到了何秀才那里。林太太和何氏亲近,便知她这几两银子和东西的出处,一一道明。何氏的娘听了,很开心地说:“也就是说,我家二娘什么都不做,李亲家那里,每个月都给她二两银子?”
林太太想了想,道:“也不是什么都不做,得闲也跟着我们家外甥女学管家待客什么的。听那意思,你们家女婿将来肯定是会做官的,我家外甥女得带着她做官夫人。”
何氏的娘就更念佛了。
原本是门当户对的亲事,叫李子坚这么一插手,就是何家高攀了。何秀才很高兴,何母却一直担心闺女过不好,反复打听傅振羽的为人。这会儿听见这样的话,全是彻底放下心来。自此每年都给傅振羽做上一些鞋袜,表达心意。
林太太懂她这份为母之心,每次都收了,待傅山长给闺女送东西时,便顺带捎上。
倒是何氏,知道李子坚待妻子极好,总怕傅振羽看不上她娘的手艺。到后来看见傅振羽不仅不嫌弃,还赞上两句的时候,她眼中“严厉的夫子”,就变成了好夫子。
四月,庶吉士考核过后,李宗延定下入翰林一事。
离京前,自己从南城找了个三进的小宅子,准备回乡接父母家人入京。傅振羽接了赵麟亲事,便问他一句:“你呢?拒绝了三四家了,你想要什么样的妻子?”
李宗延哪好意思和她说,后来告诉了李子坚:“我想找能过日子的,像夫子那样的。”
李子坚投出的刀子眼,差点捅死李宗延。
李宗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当着人家相公的面,肖想人家媳妇了。已经是庶吉士的李宗延,并不是死读书之人,飞快地说:“先生误会!我是说,既能适应官家太太的生活,又能过贫寒日子的女子。”
李子坚懂归懂,依旧气了好几日,才告诉傅振羽李宗延想娶的媳妇类型。
傅振羽便絮絮叨叨地说:“凭他的长相和如今的身份,找到一准便成。只这样的人,怕是不好找。且,他这事脱久了也不好。哎,有这心思,不早点告诉我,到底还是不如赵麟贴心。”
显然是把李宗延和赵麟一样看待。
李子坚笑而不语。
赵麟十二岁遇上傅振羽,真心把傅振羽当成师父。李宗延却是比傅振羽还大一岁,又是跟自己多,二个人怎么可能一样?
傅振羽那里说过也就过了。
李宗延此次回乡,少不得要两三个月的,她用两三个月给李宗延相个媳妇,应该不难。